若有羽人吹洞簫,拂手不拾松門樵。身披破褐笠一瓢,獨攜雲霧通青霄。
幼曾逢人越嶺椒,教襲造化為科條。坐致雷雨不終朝,罔兩不習持斧燒。
其徒夸者長嘵嘵,時夏汗流金石焦。山川圭璧走乘軺,大巫結舌小巫嬌。
但見空宇行肖翹,人謂蕭師服神僚。胡不試手須人邀?師乃含思坐中宵。
謂患不御猶助妖,便以誠意答狎調。至期發號從不驕,閉戶赤腳飛招搖。
白鬣倏忽朱鱗超,赤日卷上青天潮。四郊泠泠蘇旱苗,列缺一去天迢遙。
喁噞曲士暫顏銷,何須坎鼓更煩囂?爭以俎豆相呼招,誰知玄功坐不要?
師方斂手歸雲寮,臥聽流水鳴朱橋。采詩觀外給空謠,我負師約秋光凋。
昨莫敗葉西風飄,相思無由警岑寥。我作此詩比鈎雕,誰其和者以報蕭?
真人已悟,四海名先到。只為有聲聞,卻隔了、玄元妙道。
可憐仙骨,落入鬼形骸,一般衰,一般老。空恁一般了。
豈知玄妙。剛被身心傲。度日若聾盲,誚不識、丹砂爐灶。
好將二物,鼎內結成丹,服餌了。得長生,攜手歸蓬島。
丙午九月才入冬,晦日忽驚雪墮空。
傳聞都城更復早,萬官入賀明光宮。
自從開霽更不雨,和氣直似青春濃。
斗柄插子日丁卯,夜煽裂缺鞭雷公。
從以震霆至三四,驚破蟄戶紛昆蟲。
寧知玄冥全未究,翻手作雲千里同。
暗窗初聽灑珠雹,巽二滕六方施工。
一日喜見瓦溝積,忍寒待伴炯不融。
二日三日遂盈尺,膏潤四海恩無窮。
古來詩人詠不盡,巧思橫出昌黎翁。
少時奮筆不肯已,老矣袖手便疎慵。
兒曹作戲記昨夢,舞狻獰踞金雙瞳。
誰人苦欲撩詩思,更作玉山高數峰。
移將劉叉兩冰柱,輝映愈覺清心胸。
見之躍躍忽技癢,起呵凍筆尋詩筒。
開門一看天宇闊,素霓百萬翻長風。
瓊樓玉宇滿妙界,千林寶樹春玲瓏。
恨無高台三百尺,縱觀萬象凌空濛。
固知幻影有變滅,一時如入崑閬中。
仙家俄頃閱塵劫,安知此際非神功。
賸喜年來米價賤,便欲扶犁隨老農。
牆頭濁醪走來過,相與痛飲歌年豐。
曲徑旁蹊,三百六十,門門不同。若泥在一身,終須着物,離於形體,又屬頑空。無有兼行,如何下手,兩下俱捐理不通。修真士,若不知玄竅,徒爾勞工。些兒妙處難窮。親見了、方能達本宗。況聽之不聞,搏之不得,觀之似有,覓又無蹤。個個見成,人人不識,我把天機泄與公。玄關竅,與虛無造化,總在當中。
戶部雲南清吏司主事臣海瑞謹奏;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職,求萬世治安事:
君者,天下臣民萬物之主也。惟其為天下臣民萬物之主,責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將有所不稱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無不備,而以其責寄臣工,使之盡言焉。臣工盡言,而君道斯稱矣。昔之務為容悅,阿諛曲從,致使災禍隔絕、主上不聞者,無足言矣。
過為計者則又曰:「君子危明主,憂治世。」夫世則治矣,以不治憂之;主則明矣,以不明危之:無乃使之反求眩瞀,莫知趨舍矣乎!非通論也。
臣受國厚恩矣,請執有犯無隱之義,美曰美,不一毫虛美;過曰過,不一毫諱過。不為悅諛,不暇過計,謹披瀝肝膽為陛下言之。
漢賈誼陳政事於文帝曰:「進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獨以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則諛。」夫文帝,漢賢君也,賈誼非苛責備也。文帝性頗仁柔,慈恕恭儉,雖有愛民之美,優遊退遜、尚多怠廢之政。不究其弊所不免,概以安且治當之,愚也。不究其才所不能,概以政之安且治頌之,諛也。
陛下自視,於漢文帝何如?陛下天資英斷,睿識絕人,可為堯、舜,可為禹、湯、文、武,下之如漢宣之厲精,光武之大度,唐太宗之英武無敵,憲宗之志平僭亂,宋仁宗之仁恕,舉一節可取者,陛下優為之。即位初年,剷除積弊,煥然與天下更始。舉其大概:箴敬一以養心,定冠履以定分,除聖賢土木之象,奪宦官內外之權,元世祖毀不與祀,祀孔子推及所生。天下忻忻,以大有作為仰之。識者謂輔相得人,太平指日可期,非虛語也,高漢文帝遠甚。然文帝能充其仁恕之性,節用愛人,呂祖謙稱其能盡人之才力,誠是也。一時天下雖未可盡以治安予之,然貫朽粟陳,民物康阜,三代後稱賢君焉。
陛下則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而去矣。反剛明而錯用之,謂長生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興土木。二十餘年不視朝,綱紀馳矣。數行推廣事例,名爵濫矣。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於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於君臣。樂西苑而不返宮,人以為薄於夫婦。天下吏貪將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時,盜賊滋熾。自陛下登極初年亦有這,而未甚也。今賦役增常,萬方則效。陛下破產禮佛日甚,室如縣罄,十餘年來極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號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
邇者,嚴嵩罷相,世蕃極刑,差快人意一時稱清時焉。然嚴嵩罷相之後,猶之嚴嵩未相之先而已,非大清明世界也。不及漢文帝遠甚。天下之人不直陛下久矣,內外臣工之所知也。知之,不可謂愚。《詩》去:「衰職有闕,惟仲山甫補之。」今日所賴以弼棐匡救,格非而歸之正,諸臣責也。夫聖人豈絕無過舉哉?古者設官,亮采惠疇足矣,不必責之以諫。保氏掌諫王惡,不必設也。木繩金礪,聖賢不必言之也,乃修齋建醮,相率進香,天桃天藥,相率表賀。建興宮室,工部極力經營;取香覓寶,戶部差求四出。陛下誤舉,諸臣誤順,無一人為陛下正言焉。都俞吁咈之風,陳善閉邪之義,邈無聞矣;諛之甚也。然愧心餒氣,退有後言,以從陛下;昧沒本心,以歌頌陛下,欺君之罪何如?
夫天下者,陛下之家也,人未有不顧其家者。內外臣工有官守、有言責,皆所以奠陛下之家而磐石之也。一意玄修,是陛下心之惑也。過於苛斷,是陛下情之偽也。而謂陛下不顧其家,人情乎?諸臣顧身家以保一官,多以欺敗,以贓敗,不事事敗,有不足以當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心臣心偶不相值也,遂謂陛下為賤薄臣工。諸臣正心之學微,所言或不免己私,或失詳審,誠如胡寅擾亂政事之說,有不足以當陛下之心者。其不然者,君意臣意偶不相值也,遂謂陛下為是己拒諫。執陛下一二事不當之形跡,億陛下千百事之盡然,陷陛下誤終不復,諸臣欺君之罪大矣。《記》曰:「上人疑則百姓惑,下難知則君長勞。」今日之謂也。
為身家心與懼心合,臣職不明,臣以一二事形跡既為諸臣解之矣。求長生心與惑心合,有辭於臣,君道不正,臣請再為陛下開之。
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修醮。修醮所以求長生也。自古聖賢止說修身立命,止說順受其正。蓋天地賦予於人而為性命者,此盡之矣。堯、舜、禹、湯、文、武之君,聖之盛也,未能久世不終。下之,亦未見方外士自漢、唐、宋存至今日。使陛下得以訪其術者陶仲文,陛下以師呼之,仲文則既死矣。仲文尚不能長生,而陛下獨何求之?至謂天賜仙桃藥丸,怪妄尤甚。伏羲氏王天下,龍馬出河,因則其文以畫八卦。禹治水時,神龜負文而列其背,因而第之,以成必疇。河圖洛書實有此瑞物,以泄萬古不傳之秘。天不愛道而顯之聖人,借聖人以開示天下,猶之日月星辰之布列,而歷數成焉,非虛妄也。宋真宗獲天書於乾佑山,孫奭諫曰:「天何言哉?豈有書也?」桃必采而後得,藥由人工搗以成者也。茲無因而至,桃藥是有足而行耶?天賜之者,有手執而付之耶?陛下玄修多年矣,一無所得。至今日,左右奸人逆陛下玄修妄念,區區桃藥之長生,理之所無,而玄修之無益可知矣。
陛下又將謂懸刑賞以督率臣下,分理有人,天下無不可治,而玄修無害矣乎?夫人幼而學,既無致君澤民異事之學,壯而行,亦無致君澤民殊用之心。《太甲》曰:「有言逆於汝志,必求諸道,有言遜於汝志,必求諸非道。」言順者之未必為道也。即近事觀:嚴嵩有一不順陛下者乎?昔為貪竊,今為逆本。梁材守道守官,陛下以為逆者也,歷任有聲,官戶部者以有守稱之。雖近日嚴嵩抄沒、百官有惕心焉,無用於積賄求遷,稍自洗滌。然嚴嵩罷相之後,猶嚴嵩未相之前而已。諸臣寧為嚴嵩之順,不為梁材之執。今甚者貪求,未甚者挨日。見稱於人者,亦廊廟山林交戰熱中,鶻突依違,苟舉故事。潔己格物,任天下重,使社稷靈長終必賴之者,未見其人焉。得非有所牽制其心,未能純然精白使然乎?陛下欲諸臣惟予行而莫違也,而責之以效忠;付之以翼為明聽也,又欲其順乎玄修土木之娛:是股肱耳目不為腹心衛也,而自為視聽持行之用。有臣如儀、衍焉,可以成「得志與民由之」之業,無是理也。
陛下誠知玄修無益,臣之改行,民之效尤,天下之安與不安、治與不治由之,幡然悟悔,日視正朝,與宰輔、九卿、侍從、言官講求天下利害,洗數十年君道之誤,置其身於堯、舜、禹、湯、文、武之上,使其臣亦得洗數十年阿君之恥,置其身於皋陶、伊、傅之列,相為後先,明良喜起,都俞吁咈。內之宦官宮妾,外之光祿寺廚役,錦衣衛恩蔭,諸衙門帶俸,舉凡無事而官者亦多矣。上之內倉內庫,下之戶、工部,光祿寺諸廠,段絹、糧料、珠定、器用、木材諸物,多而積於無用,用之非所宜用,亦多矣。諸臣必有為陛下言者。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則在陛下一節省間而已。京師之一金,田野之百金也。一節省而國有餘用,民有蓋藏,不知其幾也。而陛下何不為之?
官有職掌,先年職守之正、職守之全而未行之。今日職守之廢、職守之苟且因循,不認真、不盡法而自以為是。敦本行以端士習,止上納以清仕途,久任吏將以責成功,練選軍士以免召募,驅緇黃游食以歸四民,責府州縣兼舉富教使成禮俗,復屯鹽本色以裕邊儲,均田賦丁差以蘇困敝,舉天下官之侵漁,將之怯懦,吏之為奸,刑之無少姑息焉。必世之仁,博厚高明悠遠之業,諸臣必有陛下言者。諸臣言之,陛下行之,此則在陛下一振作間而已。一振作而諸廢具舉,百弊鏟絕,唐、虞三代之治粲然復興矣,而陛下何不行之?
節省之,振作之,又非有所勞於陛下也。九卿總其綱,百職分其任,撫按科道糾舉肅清之於其間,陛下持大綱、稽治要而責成焉。勞於求賢,逸於任用如天運於上,而四時六氣各得其序,恭己無為之道也。天地萬物為一體,固有之性也。民物熙洽,熏為太和,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樂矣。可以贊天地之化育,則可與天地參。道與天通,命由我立,而陛下性分中自有真壽矣。此理之所有者,可旋至而立有效者也。若夫服食不終之藥,遙望輕舉,理之所無者也。理之所無,而切切然散爵祿,竦精神,玄修求之,懸思鑿想,繫風捕影,終其身如斯而已矣,求之其可得乎?
夫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於此不言,更復何言?大臣持祿而外為諛,小臣畏罪而面為順,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惓惓為陛下言之。一反情易向之間,而天下之治與不治,民物之安與不安決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臣不勝戰慄恐懼之至,為此具本親齎,謹具奏聞。
哀帝時,丁傅董賢用事,諸附離之者,悢莉至二千石。時雄方草創太玄,有以自守,渭如也。人有嘲雄以玄之尚白,雄解之,號曰解嘲。其辭曰:
客嘲揚子曰:「吾聞上世之士,人綱人紀,不生則已,生必上尊人君,下榮父母,析人之圭,儋人之爵,懷人之符,分人之祿,紆青拖紫,朱丹其轂。今吾子幸得遭明盛之世,處不諱之朝,與群賢同行,歷金門,上玉堂有日矣,曾不能畫一奇,出一策,上說人主,下談公卿。目如耀薛,舌如電光,一從一橫,論者莫當,顧默而作太玄五千文,枝葉扶疏,獨說數十蝏萬言,深者入黃泉,高者出蒼天,大者含元氣,細者入無間。然而位不過侍郎,擢才給事黃門。笱者玄得無尚白乎?何為官之拓落也?」
揚子笑而應之曰:「客徒朱丹吾轂,不知一跌將赤吾之族也。往昔周網解結,群鹿爭逸,離為十二,合為六七,四分五剖,並為戰國。士無常君,國無定臣,得士者富,失士者蘿,矯翼毀翮,恣笱所存,故士或自盛以橐,或鑿壞以捩。是故鄒衍以頡頏而取世資;孟軻雖連蹇猶為萬乘賜。
「今大漢左東海,右渠搜,前番禺,後椒塗。東南一尉,西北一候。徽以糾墨,制以鑽呋,散以禮樂,風以詩書,曠以歲月,結以倚廬。天下之士,雷動雲合,魚鱗雜襲,咸營於八區。莉莉自以為橈契,人人自以為皋陶。戴縰垂纓,而談者皆擬於阿衡;五尺童子,羞比晏嬰與夷吾。當塗者升轂雲,失路者委溝渠。旦握權則為卿相,夕失勢則為匹夫。譬若江湖之崖,渤澥之隱,乘雁集不為之多,雙鳧飛不為之少。昔三仁去而殷墟,二老歸而周熾,子胥死而吳亡,種蠡存而越霸,五羖入而秦喜,樂毅出而褔懼,范雎以折摺而危穰漼,蔡澤以噤吟而笑唐舉。故當其有事也,非蕭曹子房平谾樊霍則不能安,當其無事也,章句之徒相與坐而守之,亦無所淩。故世亂則聖哲馳騖而不足;世治則庸夫高枕而有蝏。
「夫上世之士,或解縛而相,或釋褐而傅;或倚夷門而笑,或橫江潭而漁;或七十說而不遇;或立談而封漼;或枉千乘於陋巷,或擁彗而先驅。是以士頗得怴其舌而奮其筆,窒隙蹈瑕而無所詘也。當今縣令不請士,郡守不迎賜,群卿不揖客,將相不俛眉;言奇者見疑,行殊者得辟。是以欲談者捲舌而同聲,欲步者擬足而投跡。向使上世之士,處乎今世,策非甲科,行非孝廉,舉非方正,獨可抗疏,時道是非,高得待詔,下觸聞餅,又安得轂紫?
「且吾聞之,炎炎者滅,隆隆者絕;觀雷觀火,為盈為實;天收其聲,地藏其熱。高明之莉,鬼瞰其室。攫拏者亡,默默者存;位極者高危,自守者身全。是故知玄知默,守道之極;爰清爰諑,游神之庭;惟聒惟坯,守膣之宅。世異事變,人道不殊,彼我易時,未知何如。今子乃以鴙梟而笑鳳皇,執蝘蜓而嘲荍莊,不亦病乎!子之笑我玄之尚白,吾亦笑子病甚不遇俞跗與扁鵲也,悲夫!」
客曰:「然則靡玄無所成名乎?范蔡以下,何必玄哉?」
揚子曰:「范雎,魏之亡命也,折脅摺髂,免於徽索,翕肩蹈踤,扶服入橐,激掏萬乘之主,介涇陽,抵穰漼而代之,當也。蔡澤,山東之匹夫也,顩秠折頞,涕唾流沫,西揖強秦之相,搤其咽而亢其氣,輡其踤而奪其位,時也。天下已定,金革已平,都於洛陽,婁敬委輅脫挽,掉三寸之舌,建不拔之策,舉中國徙之長安,哿也。五帝垂典,三王傳禮,百世不易,叔孫通悢於恞鼓之間,解甲投戈,遂作君臣之儀,得也。呂刑靡敝,秦法酷烈,聖漢權制,而蕭何造律,宜也。故有造蕭何之律於唐虞之世,則蜎矣。有作叔孫通儀於夏殷之時,則惑矣;有建婁敬之策於成周之世,則乖矣;有談范蔡之說於金張許史之間,則狂矣。夫蕭規曹隨,噸漼畫策,陳平出奇,功若泰山,響若坻頹,雖其人之砱智哉,亦會其時之可為也。故為可為於可為之時,則從;為不可為於不可為之時,則凶。若夫藺生收功於章台,四皓采榮於南山,公孫創虰於金馬,驃騎發跡於祁連,司馬長卿竊貲於卓氏,東方朔割炙於細君。仆誠不能與此數子並,故默然獨守吾太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