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上風來波浩渺(miǎo)。秋已暮、紅稀香少。水光山色與人親,說不盡、無窮好。
微風輕拂着湖水,更覺得波光浩渺,正是深秋的時候,紅花葉凋,芳香淡薄。水光山色與人親近,唉!我也說不清這無比的美好。
浩渺:形容湖面空闊無邊。秋已暮:秋時已盡。紅、香:以顏色、氣味指代花。
蓮子已成荷葉老。青露洗、蘋花汀草。眠沙鷗鷺(lù)不回頭,似也恨、人歸早。
蓮子已經成熟,蓮葉也已衰老,清晨的露水,洗滌着水中蘋花,汀上水草。眠伏沙灘的水鳥也不回頭,似乎怨恨人們歸去的太早。
蘋:亦稱田字草,多年生淺水草本蕨類植物。汀:水邊平地。眠沙鷗鷺:眠伏在沙灘上的水鳥。
詞的上片寫初到湖上的感受,下片寫歸時的心情。
起句寫湖。從語氣上看,初去時真是秋高氣爽,日麗晴和,那遼闊的湖面上,水波不興,平如明鏡,湖光澈能,景色觸和。忽然風起,吹皺湖水,層層漣漪,蕩漾開來,激起浪花。因此說「湖上風來波浩渺」。「風來,」是事物變讓的起因,對遊人的印象較深,所以特地拈出。
次句寫荷。「秋已暮」,就是「時維九月,序屬三秋」(王勃《滕王閣序》中語),用以點明節候。這時湖中荷花已經葵謝,枝葉開始凋零,只有殘存着的紅花點點,不時散發出斷續余香,整個湖面上呈現出一派秋日蕭瑟的氣象。
但,這無損於湖上的秀麗風光,它仍然是如濟人劉鳳浩詠湖詩說的「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此刻雖因節候不同,有所變化,但湖上景象仍然一樣。儘管荷花色褪,乃至零落,而群山諸峰,倒影湖中,特別是遍山紅葉與湖邊垂柳,交相映襯,更加嫵媚。樹上鳴禽,吱吱喧喳;洲諸鷗鷺,負日眠沙;一動一靜,饒有情趣,在給人以快慰之感,極盡游賞之樂,真有說不盡的無窮好。
「水光山色與人親」是詞人在凝神觀照事物時所得最突出印象,「說不盡、無窮好,」是她陶醉於景色後的深刻感受。這兩句語雖直率、淺近,卻饒有韻味。它體現出詞人游賞時怡然自得的歡悅心情和她那開朗樂觀的內心世界。在這裡,作者把熱愛自然、歌頌自然的主觀意識賦予了客觀存在的景物,分明是自己愛好「水光山色,」卻偏說「水光山色與人親。」移情於物,融情於景,使無情事物有情化。雖是有我之境,卻較之後來辛棄疾《賀新郎》「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更加超脫,更加優美。
過片「蓮子已成荷葉老,」是對「秋已暮」的呼應,更是「紅稀香少」的具體化。但在荷花盛開,團荷復蓋湖面時,叢生水上的白苹,岸邊的綠草,是無由得到清露的滋潤,只有到了蓮熟葉殘時,才能分享清露的沾溉,生機旺盛,青翠欲滴。』「清露洗」中的「洗」字,最富生活氣息,它為湖上增添色彩,提供遊人以賞玩之資。
象這樣佳麗勝地,幽美的風光,不只遊人為它所吸引,流連忘返,連山禽水鳥也不忍離去。那沙灘上常有鷗鷺棲宿。特別是沙鷗與白鷺性頗溫馴,也很機靈,來往遊人很喜歡逗弄它們,與之親近,久了它們也不怕人,仿佛彼此之間,消除了隔膜,象朋友一些般。由於它們經常棲息於水邊洲渚之間,人們遂以為隱者的象徵。不少詩人常有願與鷗鷺結盟的吟詠。詩歌中盟鷗之辭,如李白「明朝拂衣去,永與白鷗盟」可能是最早的兩句。後來黃庭堅也有「萬里歸舟弄長笛,此心吾與白鷗盟。」因之當遊興已盡,與同游者相偕歸去時,看到沙灘上的鷗鷺睡在那裡動也不動,頭也不回,便覺得那是責怪他們過早的歸去,象是不夠朋友似的。
「眠沙鷗鷺不回頭,似也恨,人歸早,」乃是作者把自己的人格泯化於物類中,儘量縮小自我,使之臻於「民胞物與」的思想境界,把分明是自己不願離開沙鷗與白鷺的心意,卻說沙鷗、白鷺責怪她為何匆匆歸去?這便是擬人化手法的運用。
擬人化手法,在古典詩歌中經常運用。盛唐詩人王維《積雨栩川莊作》詩:「野老與人爭席罷,海鷗何為更相疑?」五代西蜀人歐陽炯《南鄉子》詞:「孔雀自憐金翠尾,臨水,認得行人驚不起。」北宋初年歐陽修《採桑子》詞:「鷗鷺閒眠,應慣尋常聽管弦」和稍後的秦觀《還自廣陵》詩:「天寒水鳥自相依,十百為群戲落暉,過盡行人都不起,忽聞冰響一齊飛。」都是運用這手法,寫出動人的場景。但他們的詩或詞,雖各具特定的意義,收到應有如藝術效果,終不及李詞親切感人,所寓的哲學意義和文學趣味,更為深長,更為豐滿。
這真是一幅絢爛奪目的晚秋景色圖。它具有生動、鮮明、清新、自然的特色,洋溢着濃郁的生活氣息和詩情畫意,語言頗有行雲流水之勢,能給人以美的享受和回味的餘地。從前蘇軾評王維詩畫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李清照也擅長繪畫,但畫多不傳,畫中有詞與否,難以斷定,而李清照詞中有畫,是可以這樣說的,且不僅《怨王孫》一詞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這詞有些句子,頗與南唐中主李璟《浣溪沙》上片「苗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相類似處,然而詞的情調卻迥然不同:李璟把香銷葉殘的畫面,用西風愁起、韶光憔悴來襯說,突出那種不堪目睹的形象,「大有眾芳蕪穢,美人遲薈之感。」(王國維《人間詞話》)情調是低沉的、悲觀的、消極的。而李詞從紅稀香少、蓮熟葉老中生發出水光山色、苹花汀草、鷗鷺眠沙來。抽出那篇著名的《論詞》中批評江南李氏「尚文雅,故有『小樓吹徹玉笙寒』之詞,語雖奇甚,所謂亡國之音哀以思者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此詞寫的是晨游之景,與《如夢令·酒興》當是前後銜接的。前一次是荷花開放之時,這一次是「蓮子已成」之日,兩次時間相隔未久。雖然這一首從字面上不能確定創作時間,但從追憶溪亭之游的情形看,當是詞人結婚前後至二十三四歲居住汴京時所作。
小樓寒,夜長簾幕低垂。恨蕭蕭、無情風雨,夜來揉損瓊肌。也不似、貴妃醉臉,也不似、孫壽愁眉。韓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將比擬未新奇。細看取、屈平陶令,風韻正相宜。微風起,清芬醞藉,不減酴醿。
漸秋闌、雪清玉瘦,向人無限依依。似愁凝、漢皋解佩,似淚灑、紈扇題詩。朗月清風,濃煙暗雨,天教憔悴度芳姿。縱愛惜、不知從此,留得幾多時。人情好,何須更憶,澤畔東籬。
小閣藏春,閒窗鎖晝,畫堂無限深幽。篆香燒盡,日影下簾鈎。手種江梅漸好,又何必、臨水登樓。無人到,寂寥渾似,何遜在揚州。
從來,知韻勝,難堪雨藉,不耐風揉。更誰家橫笛,吹動濃愁。莫恨香消雪減,須信道、掃跡情留。難言處,良宵淡月,疏影尚風流。
歐陽公作《蝶戀花》,有「深深深幾許」之句,予酷愛之。用其語作「庭院深深」數闋,其聲即舊《臨江仙》也。
庭院深深深幾許?雲窗霧閣常扃。柳梢梅萼漸分明。春歸秣陵樹,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風多少事,如今老去無成。誰憐憔悴更凋零。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試燈無意思,踏雪沒心情 一作:燈花空結蕊,離別共傷情)
三年復六月,天子視朝久。
凝旒望南雲,垂衣思北狩。
如聞帝若曰,岳牧與群後。
賢寧無半千,運已遇陽九。
勿勒燕然銘,勿種金城柳。
豈無純孝臣,識此霜露悲。
何必羹舍肉,便可車載脂。
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塵泥。
誰當可將命,幣厚辭益卑。
四岳僉曰俞,臣下帝所知。
中朝第一人,春官有昌黎。
身為百夫特,行足萬人師。
嘉祐與建中,為政有臬夔。
匈奴畏王商,吐蕃尊子儀。
夷狄已破膽,將命公所宜。
公拜手稽首,受命白玉墀。
曰臣敢辭難,此亦何等時。
家人安足謀,妻子不必辭。
願奉天地靈,願奉宗廟威。
徑持紫泥詔,直入黃龍城。
單于定稽顙,侍子當來迎。
仁君方恃信,狂生休請纓。
或取犬馬血,與結天日盟。
胡公清德人所難,謀同德協心志安。
脫衣已被漢恩暖,離歌不道易水寒。
皇天久陰后土濕,雨勢未迴風勢急。
車聲轔轔馬蕭蕭,壯士懦夫俱感泣。
閭閻嫠婦亦何如,瀝血投書干記室。
夷虜從來性虎狼,不虞預備庸何傷。
衷甲昔時聞楚幕,乘城前日記平涼。
葵丘踐土非荒城,勿輕談士棄儒生。
露布詞成馬猶倚,崤函關出雞未鳴。
巧匠何曾棄樗櫟,芻蕘之言或有益。
不乞隋珠與和璧,只乞鄉關新信息。
靈光雖在應蕭蕭,草中翁仲今何若。
遺氓豈尚種桑麻,殘虜如聞保城郭。
嫠家父祖生齊魯,位下名高人比數。
當時稷下縱談時,猶記人揮汗成雨。
子孫南渡今幾年,飄流遂與流人伍。
欲將血淚寄山河,去灑東山一壞土。
整偏佳,斜更好,風格那能到。粉箋欲賦,除是多才李清照。
亭亭情意厚,裊裊腰肢小。正入春陰重,白處妝樓曉。
夢無憑,愁不了,從古江南道。天寒日暮,此意惟花堪共表。
文犀慵再掠,金鴨羞輕抱。撚梅花,今年驛使杳。
孟夏倏已晚,詰旦及懸弧。
推遷驚歲序,俯仰念勞劬。
感物嘆漂泊,撫己既叨逾。
去事日已遙,來者言足圖。
澹漠遠世紛,超遙觀道書。
伊昔有勝士,染工藏市區。
感悟及生朝,欲訪仙人閭。
自縋投絕壑,果諧欣願初。
塵念雖少牽,脫屣終不渝。
一死會當有,貴賤理必俱。
萬事惟一舍,此外無復余。
李君本市人。而予豈非夫。
躡屐千仞岡,振策萬里塗。
暫愒即弱水,款關必清都。
千載復來歸,陵谷知焉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