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耳莫洗潁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
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
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
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
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
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
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
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
岷山之陽土如腴,江水清滑多鯉魚。
古人居之富者眾,我獨厭倦思移居。
平川如手山水蹙,恐我後世鄙且愚。
經行天下愛嵩岳,遂欲買地居妻孥。
晴原漫漫望不盡,山色照野光如濡。
民生舒緩無夭扎,衣冠堂堂偉丈夫。
吾今隱居未有所,更後十載不可無。
聞君厭蜀樂上蔡,占地百頃無邊隅。
草深野闊足狐兔,水種陸取身不劬。
誰知李斯顧秦寵,不獲牽犬追黃狐。
今君南去已足老,行看嵩少當吾廬。
史籀大篆李斯變,變為小篆今獨傳。繹山秦望石皆裂,餘者散失如飄煙。
詛楚之文大相似,先出李斯三百年。李斯無乃踵其武,體同畫異難後先。
後傳八體亦有篆,雕蟲何由得傳遠。漢武書師蛻凡骨,曹喜李潮探御臠。
徐鉉承之非不佳,形質僅堪稱■匾。同時作者豈無人,欲得美名何偃蹇。
元初最數松雪翁,白野亦可追其蹤。鄱陽伯溫用心苦,錢塘益思無限功。
四明文運代不泯,學字亦有前賢風。三代鼎彝俱在目,楊生晚出參其中。
楊生深用李斯力,能使筆鋒歸正直。清圜瘦硬玉削成,每逢好事留其跡。
人心正喜趨末流,誰將曠古淵源求。倘使淳風追前代,楊生亦足裨皇猷。
南郭憑虛日,東陵縱目秋。雲飛天更闊,地縮分相投。
種竹依泉石,垂綸傍渚洲。商山朋綺季,箕潁揖巢由。
菊種淵明徑,煙隨范蠡舟。性真聊自適,物外竟何求。
煮石羅丹鼎,揮毫向海陬。生涯甘抱瓮,別業老菟裘。
鄰卜歸王翰,鄉評許太丘。詩書開萬卷,宇宙豁雙眸。
誰是中流者,風波肯掉頭。校書多寂寞,脫網更夷猶。
聽雨慳粱夢,隨陽祇稻謀。李斯悲溷豕,莊叟笑犠牛。
樵牧隨新侶,星辰憶舊遊。軒乘休羨鶴,盟結便尋鷗。
入座須拚酒,舒懷共上樓。
韓非韓公子,說秦欲亡韓;謀策未見用,身先死說難。
李斯師荀卿,燔書發難端;富貴三十年,三族並誅殘。
非死因斯譖,斯死墜高奸;中懷既不祥,禍伏似鋒攢。
偉哉張子房,報韓心力殫;功成從赤松,身退名亦完。
悠悠千載下,去取隨所安。
夫書未可易言也,鳥跡既兆,蝌蚪出焉。天雨粟而鬼魅泣,河圖出而龍馬傳。
八卦畫而結繩解,三才著而文明宣。漆書汗簡去古益剝落,魯魚亥豕讀者窮磨研。
湯銘商彝仿佛款識在,秦封石鼓但見鎖紐連。六經多舛誤。
去聖逾千年。倉頡莫可考,史籍何茫然。李斯程邈更古制,篆里分草如雲煙。
王次仲氏作楷法,趨時簡易隨方圓。蔡邕夢神授八法,鍾梁張李尤精專。
中間作者不可數,太令小令聲名絕今古。何天經地緯而山峙川融,亦玉振金聲而龍翔鳳翥。
草字貴尊嚴,真字貴風度。大字貴結密,小字貴寬裕。
樂毅論、太史箴,筆力殊正直,嚴嚴乎忠臣烈士之心。
告誓文、曹娥碑,其容何莊敬,肅肅乎孝子順孫之儀。
孤雁賦、逍遙篇,興趣托高遠,出塵拔俗何翩翩。洛神賦、畫像讚,姿儀特閒雅,恭肅莊矜誰敢犯。
是皆見義以成文,非獨擅場而觴濫。歐虞褚薛柳與顏,方駕並軌何桓桓。
米蔡蘇黃尚嫵媚,趙松雪公真傑出。大書特書勒金石,清苦平生非一日。
崑山春早鳳雛鳴,溟渤霜寒海青出。前輩落落如晨星,慨古閉門芳草生。
年來此事知者少,隱几看雲數歸鳥。庭樹迎秋落葉涼,墨池經雨蒼苔繞。
錢郎一年相別多,過我顏色如春和。臨池刀筆已豹變,滿紙墨汁翻鯨波。
燕子日長休懶惰,莫向清風北窗臥。有鳥不鳴,一鳴驚人。
有鳥不蜚,一蜚沖天。後生可畏未可量也,一羽雲霄期勉旃。
客有嗟王嬙,自恃好顏容。一失畫者歡,遠喪胡塵中。
漢後去掖庭,久處長門宮。已購長卿賦,承恩以始終。
予前對客評,不見漢禰衡。聲名起鶚薦,遂為江夏傾。
秦政急逐客,李斯不肯行。寵利為禍媒,畢竟具五刑。
近燎勢多焦,爭道寡全軿。薄劣守窮賤,且以安吾生。
申韓掃淳風,秦呂有天下。九圍無建侯,經國棄王霸。
相權重丘山,四海自陶冶。李斯至不仁,驅民納機擭。
忽如楚火炎,咸陽半天赭。漢朝相有功,蕭魏古人亞。
王陵聊可師,平也騁奇詐。元後資大奸,操威變劉社。
董凶誰召之,東京解如瓦。大盜工竊攘,神器陷曹馬。
下民何命窮,皇天武侯舍。六朝吾厭之,無屑論王謝。
李唐雖寡珍,房杜鳳凰炙。彼績成武殃,誅夷豈天假。
向非狄張才,廬陵恐菹鮓。開元藉姚宋,天宇耿光射。
林甫披劍腹,清陽竟長夜。後來鍊赤心,何由補天罅。
宋田膏雨深,鋤耘長靈稼。李韓諸大臣,聲光溯風雅。
氣機春樹花,風雨易瀟灑。天津愁杜鵑,安石亂王化。
沈疴蘇未蘇,妖狐舞秦賈。有元元氣舒,京國鳳麟舍。
昂昂天馬來,長風九州跨。金根承五雲,矯矯六龍駕。
弭弓休虎貔,弦歌滿華夏。比年天寡情,兵塵涌岷華。
大風掀海空,烈日悴中野。股肱非不良,干戈幾時罷。
青山雖晏如,憂心靡紓寫。安得起夔龍,與之為御者。
蒼頡鳥跡既茫昧,字體變化如浮雲。陳倉石鼓又已訛,
大小二篆生八分。秦有李斯漢蔡邕,中間作者寂不聞。
嶧山之碑野火焚,棗木傳刻肥失真。苦縣光和尚骨立,
書貴瘦硬方通神。惜哉李蔡不復得,吾甥李潮下筆親。
尚書韓擇木,騎曹蔡有鄰。開元已來數八分,
潮也奄有二子成三人。況潮小篆逼秦相,快劍長戟森相向。
八分一字直百金,蛟龍盤拏肉屈強。吳郡張顛夸草書,
草書非古空雄壯。豈如吾甥不流宕,丞相中郎丈人行。
巴東逢李潮,逾月求我歌。我今衰老才力薄,
潮乎潮乎奈汝何。
客難東方朔曰:「蘇秦、張儀一當萬乘之主,而身都卿相之位,澤及後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慕聖人之義,諷誦詩書百家之言,不可勝記,著於竹帛;唇腐齒落,服膺而不可釋,好學樂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為智能海內無雙,則可謂博聞辯智矣。然悉力盡忠,以事聖帝,曠日持久,積數十年,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意者尚有遺行邪?同胞之徒,無所容居,其故何也?」
東方先生喟然長息,仰而應之曰:「是故非子之所能備。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夫蘇秦、張儀之時,周室大壞,諸侯不朝,力政爭權,相擒以兵,並為十二國,未有雌雄。得士者強,失士者亡,故說得行焉。身處尊位,珍寶充內,外有倉麋,澤及後世,子孫長享。今則不然:聖帝德流,天下震懾,諸侯賓服,連四海之外以為帶,安於覆盂;天下平均,合為一家,動發舉事,猶運之掌,賢與不肖何以異哉?遵天之道,順地之理,物無不得其所;故綏之則安,動之則苦;尊之則為將,卑之則為虜;抗之則在青雲之上,抑之則在深淵之下;用之則為虎,不用則為鼠;雖欲盡節效情,安知前後?夫天地之大,士民之眾,竭精馳說,並進輻湊者,不可勝數;悉力慕之,困於衣食,或失門戶。使蘇秦、張儀與仆並生於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望侍郎乎!傳曰:『天下無害,雖有聖人,無所施才;上下和同,雖有賢者,無所立功。』故曰:時異事異。
「雖然,安可以不務修身乎哉!《詩》曰:『鼓鍾於宮,聲聞於外。』『鶴鳴九皋,聲聞於天』。苟能修身,何患不榮!太公體行仁義,七十有二,乃設用於文武,得信厥說。封於齊,七百歲而不絕。此士所以日夜孳孳,修學敏行,而不敢怠也。譬若鶺鴒,飛且鳴矣。傳曰:『天不為人之惡寒而輟其冬,地不為人之惡險而輟其廣,君子不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天有常度,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計其功。」詩云:『禮義之不愆,何恤人之言?』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聰。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枉而直之,使自得之;優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蓋聖人之教化如此,欲其自得之;自得之,則敏且廣矣。
「今世之處士,時雖不用,塊然無徒,廓然獨居;上觀許山,下察接輿;計同范蠡,忠合子胥;天下和平,與義相扶,寡偶少徒,固其宜也。子何疑於予哉?若大燕之用樂毅,秦之任李斯,酈食其之下齊,說行如流,曲從如環;所欲必得,功若丘山;海內定,國家安;是遇其時者也,子又何怪之邪?語曰:『以管窺天,以蠡測海,以莛撞鐘,』豈能通其條貫,考其文理,發其音聲哉?猶是觀之,譬由鼱鼩之襲狗,孤豚之咋虎,至則靡耳,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處士,雖欲勿困,固不得已,此適足以明其不知權變,而終惑於大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