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寫徽(huī)真,水剪雙眸點絳(jiàng)唇。疑是昔年窺(kuī)宋玉,東鄰,只露牆頭一半身。
有人為崔徽畫了一幅肖像,畫上的兩眼清澈明亮如同秋水剪成,嘴唇紅潤如用朱色點染。畫面是一幅半身像,猶如東鄰女偷看宋玉,牆頭半遮玉體一樣。
妙手:技藝高超者。寫;畫。徽真;唐代有倡女崔徽,與裴敬中善,嘗托入寫真以寄。真:指肖像。水剪雙眸:形容眼波美麗。點絳唇:在畫像上染出紅唇。
往事已酸辛,誰記當年翠黛(dài)顰(pín)?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任是無情也動人。
她曾有一段辛酸的往事,誰還記得當年皺眉的時候呢?都說如此高超的畫技,如此美艷的人,可是看過之後卻有些遺憾,可惜不是真人,不通情愫。這樣美麗的女子,即使無情也是很動人的。
翠黛:畫眉所用螺黛,青黑色,以之代稱眉毛。顰:蹙額皺眉。盡道:儘管說。堪恨:可恨。
全詞以「妙手寫徽真」破題,以下都是從畫上真容著筆。為崔徽寫真的畫師丘夏的姓名賴元稹之歌而傳,畫像的概貌因秦觀此詞而見,可以收入畫史。
首句為「妙手寫徽真」,點出所題者即是高明肖像畫師手畫的崔徽像。蘇東坡寫過一首題為《章質夫寄惠崔徽真》的詩,稱「卷贈老夫」,知道當時確有這幅畫像流傳,並輾轉歸於東坡。據元稹《崔徽歌》中云:「有客有客名丘夏,善寫儀容得恣把。」即詞首句「妙手寫徽真」所指。總提一筆,接下去描寫畫中人的儀容,同時也映帶出畫師的神技。
東坡詩中,寫畫中崔徽形象是「玉釵半脫雲(發)垂耳,亭亭莢蓉在秋水」,十四個字只作大略形容。少游用了七個字——「水剪雙眸點絳唇」,寫她的眼睛和嘴唇,給人的印象便自不同,如工筆畫之於剪影,精細得多了。並不是少游比東坡來得高明,這是詩、詞性質的不同。東坡寫的是七言古詩,宜用大筆勾勒,故粗;少游寫的是小詞,容許加意點染。故細。李賀《唐兒歌》「一雙瞳人剪秋水」,江淹《詠美人春遊》詩「昵珠點絳唇」,是其用語所本。眼睛和嘴唇是最能顯示美人神采和情韻的部位,況且又加上了水波之光,絳脂之艷,確能動人心目。
「疑是昔年窺宋玉,東鄰,只露牆頭一半身」,繼續說這幅寫真的畫面,透露出所畫的是半身像,借宋玉《登徒子好色賦》的一段文字來增加情趣。賦中說,宋玉東鄰的女子私慕他,登牆偷望他有三年之久(古人以「三」表多,非必是實數)。這個情節自然與崔徽本事無關,不過是由於畫像是半身的而想到鄰女窺宋,牆頭半遮玉體的形象。這樣說,似乎是詞人在那裡耍筆頭,硬拉扯,游離於詞情之外,寫出敗筆來了。其實,「疑是」者,非是而似是也。《登徒子好色賦》中如「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云云,宋玉所藉以盛稱鄰女美色之處,也不妨加之於崔徽,以補充上句刻畫的不足,這就是詞用宋玉賦的言外之意。
不過,崔徽畫像上的神態可不是如宋玉東鄰女那樣的「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而是眉黛含顰。這是由於崔徽請畫師丘夏寫真時正懷着悲苦的心事,畫師又作了精確的反映;詞語不僅如實地表述了畫面的這一部分——「翠黛顰」,而且深入追求她顰眉的原因——有「酸辛」之事。「往事已酸辛」一句,與東坡《章質夫寄惠崔徽真》詩中的「當時薄命一酸辛」,辭意皆合,當本之於他的老師,這也是少游所題崔徽真即是東坡藏品的一個佳證。「誰記當年翠黛顰」,顰眉承上「酸辛」,絕非寫美人的套語,而是反映了畫面上的真實。這兩句詞把崔徽的身世遭逢作一提挈。她的一段辛酸史既成往事,誰復省記,唯有這一幅寫真留下,作為藝術精品供人鑑賞而已。言下有無窮的感慨。
最後筆鋒一轉,寫詞人賞鑒了畫像後的感受:「盡道有些堪恨處,無情。」面對如此美艷絕俗的人物,如此高妙傳神的畫筆,觀賞之後還有「堪恨處」。說是因為畫中人「無情」。「無情」雲者,蓋即是如東坡前題詩中所謂「丹青不解語」,或者如《牡丹亭·玩真》一折中,柳夢梅看着杜麗娘自畫的真容時說的:「韻情多,如愁欲語,只少口氣兒呵!」謂畫上美人,雖是極妍盡態,可惜不是真人,不通情愫。緊接着,詞人以拗折之筆挽轉一句,說「任是無情也動人。」全用晚唐羅隱《牡丹花》詩句「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不解語」的牡丹花,「少口氣兒」的美人圖,「無情也動人」。化工之妙,藝術之精,一語說盡。(陳長明)最後幾句也表現出作者的些許感慨:畢竟是一幅畫,不是活色生香的美人,既表現不出她的情深不壽,彼此之間也無法情感相通。這語氣可以見出作者的幾分遺憾,也許他希望畫中的美女崔徽變成活人,能真的和自己有所交流吧。
全詞句句從圖畫着筆,既有對圖畫本身的描繪,也有對畫中美人身世的同情。在藝術上,此詞善借用前人典故和成句,表達自己的情感,突出地展現了秦觀博聞強記的才華和隨手拈來無不妥帖的藝術功力,確實算得題畫詞中的佳作,頗富感染力。
這是一首題畫詞,關於創作時間,一種說法是作於元豐元年(1078年)四月,秦觀到徐州拜謁蘇軾,題蘇軾所藏崔徽半身像。另一種說法是約在元祐五(1090年)至元祐八年(1093年)作者居京期間。
君家東皋枕山麓,百頃流泉浸花竹。石田書畫數百卷,酷嗜平生手藏錄。
隱囊麈尾寄蕭齋,鴻鵠高飛鷹隼猜。白社青山舊居在,黃門北寺捕車來。
有詔憐君放君去,重到故鄉棲隱處。短策仍看屋後山,扁舟卻系門前樹。
此時鈎黨雖縱橫,終是君王折檻臣。放逐縱緣當事意,江湖還賴主人恩。
一朝龍去辭鄉國,萬里烽煙歸未得。可憐雙戟中丞家,門帖淒涼題賣宅。
有子單居持戶難,呼門吏怒索家錢。窮搜發篋應無計,棄擲城南五尺山。
任移花葯鄰家植,未剪松杉僧捨得。漁舟網集習家池,官道人牽到公石。
石礎雖留不記亭,槿籬還在半無門。欹橋已斷眠僵柳,醉壁誰扶倚瘦藤。
尚有荒祠叢廢棘,豐碑草沒猶堪識。階前田父早歌呼,陌上行人增嘆息。
我初扶杖過君家,開尊九月逢黃花。秋日溪山好圖畫,石田真跡深咨嗟。
傳聞此圖再易主,同時賓客知存幾。又見溪山改舊觀,雕欄碧檻今已矣。
搖落深知宋玉愁,衡陽雁斷楚天秋。斜暉有恨家何在,極浦無言水自流。
我來草堂何處宿,挑鐙夜把長歌續。十年舊事總成悲,再賦閒愁不堪讀。
魏寢梁園事已空,杜鵑寂寞怨西風。平泉獨樂荒榛里,寒雨孤村聽暝鍾。
密灑修梧,輕敲疏竹,一雨碧天如此。正日長亭院無憀,羈人徙倚。
滿目煙潭草閣,多少紅蘭白芷。更明珠、瀉向荷錢容裔。
極浦沈沈,前汀瀰瀰。又小樓、玉簫和雨。吹入愁人心裡。
無限事,思量起。此際憑闌,幾回推枕,總是故園千里。
忘不了、冰簟生寒,玉釵著水。風景而今依舊,無奈鬢絲不似。
拚流落、楚尾吳頭而已。今夜樓中,明朝篷底,便瀟湘、宋玉悲秋,未必此情堪比。
天欲暮,雨不止。
試望愁城,天地無光,壯士吞聲。奈悲秋宋玉,不堪長恨;
傷春杜牧,未免多情。萬斛紛來,百端交集,方寸之心難與爭。
嘆人世,黯然銷魂,惟此為深。仆今奉教先生。毋勞爾神兮搖爾精。
使王喬與我,遨遊而逝;黃公與我,歌詠而行。寂寞為床,玄虛為宇,叱咤驅愁服上刑。
愁休矣,逝將適樂土,實獲吾心。
當今詞場何人振芳躅,近者楊生韓生騁高足。結交不問世上名,富貴浮雲非所欲。
心知此物大有神,沉吟往往窮曛旭。九州四岳不在眼,塵纓世網胡能束。
下士勞勞一世間,醯雞斥鴳紛爭逐。溘浥百年同解化,累累山中冢如簇。
駒隙流光不相待,五侯七貴終傾覆。床頭縱有千黃金,老死不免溝壑辱。
役役誰營不朽圖,任呼牛馬作駒犢。誰探赤水罔象珠,誰剖荊山卞和玉。
楊生意氣大飛揚,韓生凌勁出流俗。耳食紛紛曾不顧,向我殷勤賞清曲。
自言此曲識者稀,屈原已死宋玉悲。前有揚馬後鮑謝,楊王盧駱終參差。
大曆不出李杜手,照耀中天光陸離。西山月落眾星出,北斗常懸霄漢白。
宋元汨沒誰中興,我明北地稱作者。手障狂瀾倒濁流,力挽頹風歸大雅。
長篇短調不易竟,其曲彌高和彌寡。邇來崛起濟南生,況有六子俱其亞。
葳蕤五色含靈文,新聲藉藉紛相假。斧鑿誰知造化工,矯矯千秋自凌跨。
遂令末學破沉溟,不然萬古終長夜。余少耽詩今成癖,冥冥雙眼誰能識。
片語便欲揭靈秘,回驚四座無顏色。落落吾生少知己,兩鬢婆娑發覆耳。
清懶齋頭常晏眠,三丈日高猶未起。沉酣頗自傲山林,少出何須遠城市。
雖有諸生月俸錢,家徒四壁空爾爾。狂來袒裼卻大叫,管鮑不作雷陳死。
人生會合信不偶,握手相看便傾倒。平生不解作憐人,楊生韓生常在口。
歷歷崟崎誰見之,氣吞雲夢常八九。欲剖鴻溟振絕響,相為大言跨跌盪。
丈夫要有身後名,慎勿營營逐塵鞅。袖中一刺常漶漫,幾欲投之非吾黨。
三尺吳鈎一寸心,仰眺青天發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