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來乎,悲來乎。
主人有酒且莫斟,聽我一曲悲來吟。
悲來不吟還不笑,天下無人知我心。
君有數斗酒,我有三尺琴。
琴鳴酒樂兩相得,一杯不啻千鈞金。
悲來乎,悲來乎。
天雖長,地雖久,金玉滿堂應不守。
富貴百年能幾何,死生一度人皆有。
孤猿坐啼墳上月,且須一盡杯中酒。
悲來乎,悲來乎。
鳳凰不至河無圖,微子去之箕子奴。
漢帝不憶李將軍,楚王放卻屈大夫。
悲來乎,悲來乎。
秦家李斯早追悔,虛名撥向身之外。
范子何曾愛五湖,功成名遂身自退。
劍是一夫用,書能知姓名。
惠施不肯干萬乘,卜式未必窮一經。
還須黑頭取方伯,莫謾白首為儒生。
周宣大獵兮岐之陽,刻石表功兮煒煌煌。
石如鼓形數止十,風雨缺訛苔蘚澀。今人濡紙脫其文,
既擊既掃白黑分。忽開滿卷不可識,驚潛動蟄走云云。
喘逶迤,相糾錯,乃是宣王之臣史籀作。
一書遺此天地間,精意長存世冥寞。秦家祖龍還刻石,
碣石之罘李斯跡。世人好古猶共傳,持來比此殊懸隔。
洪濛開天聖人作,神龍出河龜出洛。自從造化一中分,鳥跡蟲魚混冥漠。
史籀篆刻周宣古,李斯書傳和氏璞。漢魏以來千百年,字體紛紜互參錯。
我從洪都詢古學,宗人邂逅滕王閣。千金不售書滿橐,燕尾蠶頭古釵腳。
鈎如強弩點如石,動為河流靜為岳。親王詔見墨池頭,繭紙鸞箋縱揮霍。
晴窗白晝風雨來,蛟龍盤拿虎鳳躍。吾宗意氣何卓犖,翩然如跨揚州鶴。
今春別我上同安,七星已掛蒼龍角。蘭舟暫向章江泊,篘酒笑傾銀鑿落。
人生交遊無厚薄,快意相知且為樂。吳歌一曲寫予懷,目送飛鴻起寥廓。
朔雲橫高天,遠海動風色。蕭颯望中來,摧殘梧桐葉。
感嘆發秋興,蒼然五情熱。長安如夢中,雲山萬里隔。
前期浩漫漫,落日歸心絕。生事如轉蓬,一官已發白。
昨日東樓醉,綠楊正可折。今茲大火落,已屬流芳歇。
壯心惜暮年,歲光屢奔迫。天地一浮雲,生死殊飄忽。
李斯上蔡門,窮途方慟哭。張翰江東去,清風灑蘭雪。
世路今太行,非時將安適。結心寄青松,千春臥蓬闕。
且復命酒樽,浩歌待明月。
夫書未可易言也,鳥跡既兆,蝌蚪出焉。天雨粟而鬼魅泣,河圖出而龍馬傳。
八卦畫而結繩解,三才著而文明宣。漆書汗簡去古益剝落,魯魚亥豕讀者窮磨研。
湯銘商彝仿佛款識在,秦封石鼓但見鎖紐連。六經多舛誤。
去聖逾千年。倉頡莫可考,史籍何茫然。李斯程邈更古制,篆里分草如雲煙。
王次仲氏作楷法,趨時簡易隨方圓。蔡邕夢神授八法,鍾梁張李尤精專。
中間作者不可數,太令小令聲名絕今古。何天經地緯而山峙川融,亦玉振金聲而龍翔鳳翥。
草字貴尊嚴,真字貴風度。大字貴結密,小字貴寬裕。
樂毅論、太史箴,筆力殊正直,嚴嚴乎忠臣烈士之心。
告誓文、曹娥碑,其容何莊敬,肅肅乎孝子順孫之儀。
孤雁賦、逍遙篇,興趣托高遠,出塵拔俗何翩翩。洛神賦、畫像讚,姿儀特閒雅,恭肅莊矜誰敢犯。
是皆見義以成文,非獨擅場而觴濫。歐虞褚薛柳與顏,方駕並軌何桓桓。
米蔡蘇黃尚嫵媚,趙松雪公真傑出。大書特書勒金石,清苦平生非一日。
崑山春早鳳雛鳴,溟渤霜寒海青出。前輩落落如晨星,慨古閉門芳草生。
年來此事知者少,隱几看雲數歸鳥。庭樹迎秋落葉涼,墨池經雨蒼苔繞。
錢郎一年相別多,過我顏色如春和。臨池刀筆已豹變,滿紙墨汁翻鯨波。
燕子日長休懶惰,莫向清風北窗臥。有鳥不鳴,一鳴驚人。
有鳥不蜚,一蜚沖天。後生可畏未可量也,一羽雲霄期勉旃。
藩宣秉戎寄,衡石崇勢位。年紀信不留,弛張良自愧。
樵蘇則為愜,瓜李斯可畏。不顧榮官尊,每陳豐畝利。
家林類岩巘,負郭躬斂積。忌滿寵生嫌,養蒙恬勝智。
疏鍾皓月曉,晚景丹霞異。澗谷永不諼,山樑冀無累。
頗符生肇學,得展禽尚志。從此直不疑,支離疏世事。
臣聞忠無不報,信不見疑,臣常以為然,徒虛語耳。昔荊軻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衛先生為秦畫長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變天地而信不諭兩主,豈不哀哉!今臣盡忠竭誠,畢議願知,左右不明,卒從吏訊,為世所疑。是使荊軻、衛先生復起,而燕、秦不寤也。願大王孰察之。
昔玉人獻寶,楚王誅之;李斯竭忠,胡亥極刑。是以箕子陽狂,接輿避世,恐遭此患也。願大王察玉人、李斯之意,而後楚王、胡亥之聽,毋使臣為箕子、接輿所笑。臣聞比干剖心,子胥鴟夷,臣始不信,乃今知之。願大王孰察,少加憐焉。
語曰:「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何則?知與不知也。故樊於期逃秦之燕,借荊軻首以奉丹事;王奢去齊之魏,臨城自剄以卻齊而存魏。夫王奢、樊於期非新於齊、秦而故於燕、魏也,所以去二國、死兩君者,行合於志,慕義無窮也。是以蘇秦不信於天下,為燕尾生;白圭戰亡六城,為魏取中山。何則?誠有以相知也。蘇秦相燕,人惡之燕王,燕王按劍而怒,食以駃騠;白圭顯於中山,人惡之於魏文侯,文侯賜以夜光之璧。何則?兩主二臣,剖心析肝相信,豈移於浮辭哉!
故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昔司馬喜臏腳於宋,卒相中山;范雎拉脅折齒於魏,卒為應侯。此二人者,皆信必然之畫,捐朋黨之私,挾孤獨之交,故不能自免於嫉妒之人也。是以申徒狄蹈雍之河,徐衍負石入海,不容於世,義不苟取比周於朝以移主上之心。故百里奚乞食於道路,繆公委之以政;甯戚飯牛車下,桓公任之以國。此二人者,豈素宦於朝,借譽於左右,然後二主用之哉?感於心,合於行,堅如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故偏聽生奸,獨任成亂。昔魯聽季孫之說逐孔子,宋任子冉之計囚墨翟。夫以孔、墨之辯,不能自免於讒諛,而二國以危。何則?眾口鑠金,積毀銷骨也。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國,齊用越人子臧而強威、宣。此二國豈繫於俗,牽於世,系奇偏之浮辭哉?公聽並觀,垂明當世。故意合則胡越為兄弟,由余,子臧是矣;不合則骨肉為仇敵,朱、象、管、蔡是矣。今人主誠能用齊、秦之明,後宋、魯之聽,則五伯不足侔,而三王易為也。
是以聖王覺寤,捐子之之心,而不說田常之賢,封比干之後,修孕婦之墓,故功業覆於天下。何則?欲善亡厭也。夫晉文親其讎,強伯諸侯;齊桓用其仇,而一匡天下。何則?慈仁殷勤,誠加於心,不可以虛辭借也。
至夫秦用商鞅之法,東弱韓、魏,立強天下,卒車裂之。越用大夫種之謀,禽勁吳而伯中國,遂誅其身。是以孫叔敖三去相而不悔,於陵子仲辭三公為人灌園。今人主誠能去驕傲之心,懷可報之意,披心腹,見情素,墮肝膽,施德厚,終與之窮達,無愛於士,則桀之犬可使呔堯,跖之客可使刺由,何況因萬乘之權,假聖王之資乎!然則荊軻湛七族,要離燔妻子(),豈足為大王道哉!
臣聞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眾莫不按劍相眄者。何則?無因而至前也。蟠木根柢,輪囷離奇,而為萬乘器者,以左右先為之容也。故無因而至前,雖出隨珠和璧,祗怨結而不見德;有人先游,則枯木朽株,樹功而不忘。今夫天下布衣窮居之士,身在貧羸,雖蒙堯、舜之術,挾伊、管之辯,懷龍逢、比干之意,而素無根柢之容,雖竭精神,欲開忠於當世之君,則人主必襲按劍相眄之跡矣。是使布衣之士不得為枯木朽株之資也。
是以聖王制世御俗,獨化於陶鈞之上,而不牽乎卑辭之語,不奪乎眾多之口。故秦皇帝任中庶子蒙嘉之言,以信荊軻,而匕首竊發;周文王獵涇渭,載呂尚歸,以王天下。秦信左右而亡,周用烏集而王。何則?以其能越攣拘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乎昭曠之道也。
今人主沈諂諛之辭,牽帷廧之制,使不羈之士與牛驥同皁,此鮑焦所以憤於世也。
臣聞盛飾入朝者不以私污義,底厲名號者不以利傷行。故里名勝母,曾子不入;邑號朝歌,墨子回車。今欲使天下寥廓之士籠於威重之權,脅於位勢之貴,回面污行,以事諂諛之人,而求親近於左右,則士有伏死堀穴岩藪之中耳,安有盡忠信而趨闕下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