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援鍪弧先奮呼,盛氣直傳入國都。
屈盤硬語押險韻,有似兵家使詐愚。
專場自矜觜距黠,覆軍詎意肝腦塗。
堂堂老將號令肅,中營外柵如聯珠。
曾呼項羽作豎子,亦斥李陵為降奴。
彼望麾幢已披靡,此遺巾幗聊揶揄。
深藏區脫避石矢,密設鹿角埋椿株。
始猶哆口學張籍,俄乃庵面如唐衢。
毋庸奏凱論功級,且可按甲休師徒。
獻俘奚異獲長狄,諱敗謹勿書朱儒。
君家人物盛殿午,或披鶴氅擊唾壺。
坐觀士稚無鎧仗,冷笑群謝皆袴襦。
安知出奇電雹速,靡待掩耳並瞬矑。
再衰三韻乃引去,裹創飲血自救扶。
鐵鎗漫留姓名在,玉麈有益成敗無。
憑軾姑與君王戲,棄甲宜按軍法誅。
嘗聞匹夫不可狃,蜂蠆有毒況國乎。
嗟余久矣精銳鑠,驅使不禁詩酒虐。
蟬嘶今懶事章句,鯨吸舊寧論升較。
磨石胡庭要勒銘,策勛轅門因舍爵。
備嚴豈慮偏師攻,理到何妨異議駮。
周公尚存祓禊禮,子貢詎知觀蠟樂。
祈年卜稼信當務,崇飲飾游不宜數。
弟子服矣鳴吻悲,似聽於菟嘯風壑。
寒墐戶牖不敢窺,顧惜床廬愁見剝。
志士之願在時清,窮人所憂惟歲惡。
楔子
(沖末扮番王引部落上,詩云)氈帳秋風迷宿草,穹廬夜月聽悲笳。控弦百萬為君長,款塞稱藩屬漢家。某乃呼韓耶單于是也。若論俺家世,久居朔漠,獨霸北方,以射獵為生,攻伐為事。大王曾避俺東徙,魏絳曾怕俺講和。獯鬻犭嚴狁,逐代易名:單于可汗,隨時稱號。當秦漢交兵之時,中原有事,俺國強盛,有控弦甲士百萬。俺祖公冒頓單于,圍漢高帝於白登七日,用婁敬之謀,兩國講和,以公主嫁俺國中。至惠帝、呂后以來,每代必循故事,以宗女歸俺番家。宣帝之世,我眾兄弟爭立不定,國勢稍弱。今眾部落立我為呼韓耶單于,實是漢朝外甥。我有甲士十萬,南移近塞,稱藩漢室。昨曾遣使進貢,欲請公主,未知漢帝肯尋盟約否?今日天高氣爽,眾頭目每,向沙堤射獵一番,多少是好!正是:番家無產業,弓矢是生涯。(下)(淨扮毛延壽上,詩云)為人鵰心雁爪,做事欺大壓小。全憑諂佞奸貪,一生受用不了。某非別人,毛延壽的便是。現在漢朝駕下,為中大夫之職。因我百般巧詐,一味諂諛,哄的皇帝老頭兒十分歡喜,言聽計從。朝里朝外,那一個不怕我,那一個不敬我?我又學的一個法兒,只是教皇帝少見儒臣,多昵女色,我這寵幸才得牢固。道尤末了,聖駕早上。(正末扮漢元帝引內官、宮女上,詩云)嗣傳十葉繼炎劉,獨掌乾坤四百州。邊塞久盟和議策,從今高枕已無憂。某漢元帝是也。俺祖高皇帝,奮布衣,起豐沛,滅秦屠項,掙下這等基業。傳到朕躬,已是十代。自朕嗣位以來,四海晏然,八方寧靜。非朕躬有德,皆賴眾文武扶持。自先帝晏駕之後,宮女盡放出宮去了。今後宮寂寞,如何是好!(毛延壽雲)陛下,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尚欲易婦,況陛下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合無遣官遍行天下,選擇室女。不分王侯宰相、軍民人家,但要十五以上,二十以下者,容貌端正,盡選將來,以充後宮,有何不可?(駕雲)卿說的是。就加卿為選擇使,齎領詔書一通,遍行天下刷選。將選中者各圖形一軸送來,朕按圖臨幸。待卿成功回時,別有區處。(唱)
【仙呂】【賞花時】四海平安絕士馬,五穀豐登沒戰伐。寡人待刷室女選宮娃,你避不的馳驅睏乏。看那一個合屬俺帝王家。(下)
第一折
(毛延壽上,詩云)大塊黃金任意撾,血海王條全不怕。生前只要有錢財,死後那管人唾罵。某毛延壽,領着大漢皇帝聖旨,遍行天下,刷選室女,已選夠九十九名。各家盡肯饋送,所得金銀卻也不少。昨日來到成都秭歸縣,選得一人,乃是王長者之女,名喚王嬙,字昭君。生得光彩射人,十分艷麗,真乃天下絕色。爭奈他本是莊農人家,無大錢財。我問他要百兩黃金,選為第一。他一則說家道貧窮,二則倚着他容貌出眾,全然不肯。我本待退了他。(做忖科,雲)不要倒好了他!眉頭一縱,計上心來,只把美人圖點上些破綻,到京師必定發入冷宮,教他受苦一世。正是: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下)(正旦扮王嬙引二宮女上,詩云)一日承宣入上陽,十年未得見君王。良宵寂寂誰來伴,唯有琵琶引興長。妾身王嬙,小字昭君,成都秭歸人也。父親王長者,平生務農為業。母親生妾時,夢月入懷,復墜於地,後來生下妾身。年長一十八歲,蒙恩選充後宮。不想使臣毛延壽問妾身索要金銀,不曾與他,將妾影圖點破,不曾得見君王,現今退居永巷。妾身在家頗通絲竹,彈得幾曲琵琶。當此夜深孤悶之時,我試理一曲消遣咱。(做彈科)(駕引內官提燈上,雲)某漢元帝。自從刷選室女入宮,多有不曾寵幸,煞是怨望咱。今日萬機稍暇,不免尋宮走一遭,看那個有緣的,得遇朕躬也呵。(唱)
【仙呂】【點絳唇】車碾殘花,玉人月下,吹簫罷。未遇宮娃,是幾度添白髮。
【混江龍】料必他竹簾不掛,望昭陽一步一天涯。疑了些無風竹影,恨了些有月窗紗。他每見弦管聲中尋玉輦,恰便似斗牛星畔盼浮槎。(旦做彈科)(駕雲)是那裡彈的琵琶響?(內官雲)是。(正末唱)是誰人偷彈一曲,寫出嗟呀?(內官雲)快報去接駕。(駕雲)不要。(唱)莫便要忙傳聖旨,報與他家。我則怕乍蒙恩,把不定心兒怕,驚起宮槐宿鳥、庭樹棲鴉。(雲)小黃門,你看是那一宮的宮女彈琵琶,傳旨去教他來接駕,不要驚嚇着他。(內官報科,雲)兀那彈琵琶的是那位娘娘?聖駕到來,急忙迎接者。(旦趨接科)(駕唱)
【油葫蘆】恕無罪,吾當親問咱。這裡屬那位下?休怪我不曾來往乍行踏。我特來填還你這淚搵濕鮫魚肖帕,溫和你露冷透凌波襪。天生下這艷姿,合是我寵幸他。今宵畫燭銀台下,剝地管喜信爆燈花。(雲)小黃門,你看那紗籠內燭光越亮了,你與我挑起來看咱。(唱)
【天下樂】和他也弄着精神射絳紗。卿家,你覷咱,則他那瘦岩岩影兒可喜殺。(旦雲)妾身早知陛下駕臨,只合迎接。接駕不早,妾該萬死。(駕唱)迎頭兒稱妾身,滿口兒呼陛下,必不是尋常百姓家。(雲)看了他容貌端正,是好女子也呵!(唱)
【醉中天】將兩葉賽宮樣眉兒畫,把一個宜梳裹臉兒搽;額角香鈿貼翠花,一笑有傾城價。若是越勾踐姑蘇台上見他,那西施半籌也不納,更敢早十年敗國亡家。
(雲)你這等模樣出眾,誰家女子?(旦雲)妾姓王名嬙,字昭君,成都秭歸縣人。父親王長者。祖父以來務農為業,閭閻百姓,不知帝王家禮度。(駕唱)
【金盞兒】我看你眉掃黛,鬢堆鴉,腰弄柳,臉舒霞。那昭陽到處難安插,誰問你一梨兩壩做生涯?也是你君恩留枕簟,天教雨露潤桑麻。既不沙俺江山千萬里,直尋到茅舍兩三家。
(雲)看卿這等體態,如何不得近幸?(旦雲)妾父王長者,止生妾身,當初選時,使臣毛延壽索要金銀,妾家貧寒無湊,故將妾眼下點成破綻,因此發入冷宮。(駕雲)小黃門,你取那影圖來看,(黃門取圖看科)(駕唱)
【醉扶歸】我則問那待詔別無話,卻怎麼這顏色不加搽?點得這一寸秋波玉有暇。端的是卿眇目,他雙瞎?便宣的八百姻嬌比並他,也未必強如俺娘娘帶破賺丹青畫。
(雲)小黃門,傳旨說與金吾衛,便拿毛延壽斬首報來。(旦雲)陛下,妾父母在成都見隸民籍,望陛下恩典寬免,量與些恩榮咱。(駕雲)這個容易。(唱)
【金盞兒】你便晨挑菜,夜看瓜,春種穀,夏澆麻。情取棘針門粉壁上除了差法,你向正陽門改嫁的倒榮華。俺官職頗高如村社長,這宅院剛大似縣官衙。謝天地可憐窮女婿,再誰敢欺負俺丈人家!(雲)近前來,聽寡人旨,封你做明妃者。(旦雲)量妾身怎生消受的陛下恩寵!(做謝恩科)(駕唱)
【賺煞】且盡此宵情,休問明朝話。(旦雲)陛下明朝早早駕臨,妾這裡侯駕。(駕唱)到明日,多管是醉臥在昭陽御榻。(旦雲)妾身賤微,雖蒙恩寵,怎敢耍望與陛下同榻?(駕唱)休煩惱,吾當且是耍,斗卿來便當真假。恰才家輦路兒熟滑,怎下的真箇長門再不踏!明夜裡西宮閣下,你是必悄聲兒接駕,我則怕六宮人攀例撥琵琶。(下)
(旦雲)駕回了也。左右,且掩上宮門,我睡些去。(下)
第二折
(番王引部落上,雲)某呼韓單于。昨遣使臣款漢,請嫁公主與俺。漢皇帝以公主尚幼為辭,我心中好不自在。想漢家宮中,無邊宮女,就與俺一個,打甚不緊?直將使臣趕回。我欲待起兵南侵,又恐怕失了數年和好。且看事勢如何,別做道理。(毛延壽上,雲)某毛延壽。只因刷選宮女,索要金銀,將王昭君美人圖點破,送入冷宮。不想皇帝親幸,問出端的,要將我加刑。我得空逃走了,無處投奔。左右是左右,將着這一軸美人圖,獻與單于王,着他按圖索要,不怕漢朝不與他。走了數日,來到這裡,遠遠的望見人馬浩大,敢是穹廬也。(做問科,雲)頭目,你啟報單于王知道,說漢朝大臣來投見哩。(卒報科)(番王雲)着他過來。(見科,雲)你是甚麼人?(毛延壽雲)某是漢朝中大夫毛延壽。有我漢朝西宮閣下美人王昭君,生得絕色。前者大王遣使求公主時,那昭君情願請行,漢主舍不的,不肯放來。某再三苦諫,說:"豈可重女色,失兩國之好?"漢主倒要殺我。某因此帶了這美人圖,獻與大王。可遣使按圖索要,必然得了也。這就是圖樣。(進上看科)(番王雲)世間那有如此女人!若得他做闕氏,我願足矣。如今就差一番官,率領部從寫書與漢天子,求索王昭君與俺和親。若不肯與,不日南侵,江山難保。就一壁廂引控甲士,隨地打獵,延入塞內,偵候動靜,多少是好!(下)(旦引宮女上,雲)隨身王嬙。自前日蒙恩臨幸,不覺又旬月。主上昵愛過甚,久不設朝。聞的升殿去了,我且向妝檯邊梳妝一會,收拾整齊,只怕駕來好服侍。(做對鏡科)(駕上,雲)自從西宮閣下得見了王昭君,使朕如痴似醉,久不臨朝。今日方才升殿,等不的散了,只索再到西宮看一看去。(唱)
【南呂】【一枝花】四時雨露勻,萬里江山秀。忠臣皆有用,高枕已無憂。守着那皓齒星眸,爭忍的虛白晝。近新來染得些症候,一半兒為國憂民,一半兒愁花病酒。
【梁州第七】我雖是見宰相似文王施禮,一頭地離明妃,早宋玉悲秋。怎奈他帶天香着莫定龍衣袖。他諸餘可愛,所事兒相投;消磨人幽悶,陪伴我閒遊;偏宜向梨花月底登樓,芙蓉燭下藏鬮。體態是二十年挑剔就的溫柔,姻緣是五百載該撥下的配偶,臉兒有一千般說不盡的風流,寡人乞求他左右,他比那落伽山觀自在無楊柳,見一面得長壽。情系人心早晚休,則除是雨歇雲收。
(做望見科,雲)且不要驚着他,待朕悄悄地看咱。(唱)
【隔尾】恁的般長門前抱怨的宮娥舊,怎知我西宮下偏心兒夢境熟。愛他晚妝罷,描不成畫不就,尚對菱花自羞。(做到旦背後看科)(唱)我來到這妝檯背後,原來廣寒殿嫦娥在這月明里有。
(旦做見接駕科)(外扮尚書、丑扮常侍上,詩云)調和鼎鼐理陰陽,秉軸持鈞政事堂。只會中書陪伴食。何曾一日為君王。某尚書令五鹿充宗是也。這個是內常侍石顯。今日朝罷,有番國遣使來索王嬙和番,不免奏駕。來到西宮閣下,只索進去。(做見科,雲)奏的我主得知:如今北番呼韓單于,差一使臣前來,說毛延壽將美人圖獻與他,索要昭君娘娘和番,以息刀兵。不然,他大勢南侵,江山不可保矣。(駕雲)我養軍千日,用軍一時。空有滿朝文武,那一個與我退的番兵!都是些畏刀避箭的,您不去出力,怎生教娘娘和番!(唱)
【牧羊關】興廢從來有,干戈不肯休。可不食君祿,命懸君口。太平時賣你宰相功勞,有事處把俺佳人遞流。你們干請了皇家奉,着甚的分破帝王憂?那壁廂鎖樹的怕彎着手,這壁廂攀欄的怕攧破了頭。(尚書雲)他外國說,陛下寵昵王嬙,朝綱盡廢,壞了國家。若不與他,興兵吊伐。臣想紂王只為寵妲己,國破身亡,是其鑒也。(駕唱)
【賀新郎】俺又不曾徹青霄,高蓋起摘星樓。不說他伊尹扶湯,則說那武王伐紂。有一朝身到黃泉後,若和他留侯、留侯廝遘,你可也羞那不羞?您臥重裀食列鼎,乘肥馬衣輕裘。您須見舞春風嫩柳宮腰瘦,怎下的教他環佩影搖青冢月,琵琶聲斷黑江秋!(尚書雲)陛下,咱這裡兵甲不利,又無猛將與他相持,倘或疏失,如之奈何?望陛下割恩與他,以救一國生靈之命。(駕唱)
【斗蝦蟆】當日個誰展英雄手,能梟項羽頭,把江山屬俺炎劉?全虧韓元帥九里山前戰鬥,十大功勞成就。您也丹犀裡頭,枉被金章紫綬;您也朱門裡頭,都寵着歌衫舞袖。恐怕邊關透漏,央及家人奔驟。似箭穿着雁口,沒個人敢咳嗽。吾當僝僽,他也、他也紅妝年幼無人搭救。昭君共你每有甚麼殺父母冤讎?休、休,少不的滿朝中都做了毛延壽!我呵,空掌着文武三千隊,中原四百州,只待要割鴻溝。陡恁的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常侍雲)現今番使朝外等宣。(駕雲)罷、罷、罷,教番使臨朝來。(番使入見科,雲)呼韓耶單于差臣南來,奏大漢皇帝:北國與南朝,自來結交和好,曾兩次差人求公主不與。今有毛延壽,將一美人圖獻與俺單于。特差臣來,單索昭君為閼氏,以息兩國刀兵。陛下若不從,俺有百萬雄兵,刻日南侵,以決勝負。伏望聖鑒不錯。(駕雲)且教使臣館驛中安歇去。(番使下)(駕雲)您眾文武商量,有策獻來,可退番兵,免教昭君和番。大抵是欺娘娘軟善,若當時呂后在日,一言之出,誰敢違拗!若如此,久已後也不用文武,只憑佳人平定天下便了。(唱)
【哭皇天】你有甚事疾忙奏,俺無那鼎鑊邊滾熱油。我道您文臣安社稷,武將定戈矛;您只會文武班頭,山呼萬歲,舞蹈揚塵,道那聲誠惶頓首。如今陽關路上,昭君出塞;當日未央宮裡,女主垂旒。文武每,我不信你敢差排呂太后。枉以後、龍爭虎鬥,都是俺鸞交鳳友。
(旦雲)妾既蒙陛下厚恩,當效一死,以報陛下。妾情願和番,得息刀兵,亦可留名青史。但妾與陛下闈房之情,怎生拋舍也!(駕雲)我可知舍不的卿哩!(尚書雲)陛下割恩斷愛,以社稷為念,早早發送娘娘去罷。(駕唱)
【烏夜啼】今日嫁單于,宰相休生受,早則俺漢明妃有國難投,它那裡黃雲不出青山岫。投至兩處凝眸,盼得一雁橫秋。單注着寡人今歲攬閒愁,王嬙這運添憔瘦。翠羽冠,香羅綬,都做了錦蒙頭暖帽,珠絡縫貂裘。
(雲)卿等今日先選送明妃到驛中,交付番使,待明日朕親出灞陵橋,送餞一杯去。(尚書雲)只怕使不的,惹外夷恥笑。(駕雲)卿等所言,我都依着。我的意思,如何不依?好歹去送一送。我一會家只恨毛延壽那廝。(唱)
【三煞】我則恨那忘恩咬主賊禽獸,怎生不畫在凌煙閣上頭?紫台行都是俺手裡的眾公侯,有那椿兒不共卿謀,那件兒不依卿奏,爭忍教第一夜夢迤逗?從今後不見長安望北斗,生扭作織女牽牛!(尚書雲)不是臣等強逼娘娘和番,奈番使定名索取。況自古以來,多有因女色敗國者。(駕唱)
【二煞】雖然似昭君般成敗都皆有,誰似這做天子的官差不自由!情知他怎收那膘滿的驊騮。往常時翠轎香兜,兀自倦朱簾揭繡,上下處要成就。誰承望月自空明水自流,恨思悠悠。
(旦雲)妾身這一去,雖為國家大計,爭奈舍不的陛下。(駕唱)
【黃鐘尾】怕娘娘覺飢時吃一塊淡淡鹽燒肉,害渴時喝一杓兒酪和粥。我索折一枝斷腸柳,餞一杯送路酒。眼見得趕程途趁宿頭,痛傷心重回首。則怕他望不見鳳閣龍樓,今夜且則向灞陵橋畔宿。(下)
第三折
(番使擁旦上,奏胡樂科,旦雲)妾身王昭君。自從選入宮中,被毛延壽將美人圖點破,送入冷宮。甫能得蒙恩幸,又被他獻與番王形像。今擁兵來索,待不去,又怕江山有失。沒奈何將妾身出塞和番。這一去,胡地風霜,怎生消受也!自古道"紅顏勝人多薄命,莫怨春風當自嗟。"(駕引文武內官上,雲)今日灞橋餞送明妃,卻早來到也。(唱)
【雙調】【新水令】錦貂裘生改盡漢宮妝,我則索看昭君圖畫模樣。舊恩金勒短,新恨玉鞭長。本是對金殿鴛鴦,分飛翼怎承望!
(雲)您文武百官計議,怎生退了番兵,免明妃和番者?(唱)
【駐馬聽】宰相每商量,大國使還朝多賜賞。早是俺夫妻悒怏,小家兒出外也搖裝。尚兀自渭城衰柳助淒涼,共那灞橋流水添惆悵。您偏不斷腸。想娘娘那一天愁都撮在琵琶上。
(做下馬科)(與旦打悲科)(駕雲)左右慢慢唱者,我與明妃餞一杯酒。(唱)
【步步嬌】您將那一曲陽關休輕放,俺咫尺如天樣。慢慢捧玉觴,朕本意待尊前捱些時光。且休問劣了宮商,您則與我半句兒俄延着唱。
(番使雲)請娘娘早行,天色晚了也。(駕唱)
【落梅風】可憐俺別離重,你好是歸去的忙。寡人心先到他李陵台上。回頭兒卻才魂夢裡想,便休題貴人多忘。
(旦雲)妾這一去,再何時得見陛下?把我漢家衣服都留下者。(詩云)正是:今日漢宮人,明朝胡地妾。忍着主衣裳,為人作春色。(留衣服科)(駕唱)
【殿前歡】說甚麼留下舞衣裳,被西風吹散舊時香。我委實怕宮車再過青苔巷,猛到椒房,那一會想菱花鏡里妝,風流相,兜的又橫心上。看今日昭君出塞,幾時似蘇武還鄉?
(番使雲)請娘娘行罷,臣等來多時了也。(駕雲)罷罷罷,明妃,你這一去,休怨朕躬也。(做別科,駕雲)我那裡是大漢皇帝!(唱)
【雁兒落】我做了別虞姬楚霸王,全不見守玉關征西將。那裡取保親的李左車,送女客的蕭丞相?(尚書雲)陛下不必掛念。(駕唱)
【得勝令】那裡也架海紫金梁?枉養着那邊庭上鐵衣郎。您也要左右人扶持,俺可甚糟糠妻不下堂!您但提起刀槍,卻早小鹿兒心頭撞。今日央及煞娘娘,怎做的男兒當自強!
(尚書雲)陛下,咱回朝去罷。(駕唱)
【川撥棹】怕不待放絲韁,咱可甚鞭敲金鐙響。你管燮理陰陽,掌握朝綱。治國安邦,展土開疆。假若俺高皇,差你個梅香,背井離鄉,臥雪眠霜。若是他不戀您春風畫堂,我便官封你一字王。
(尚書雲)陛下,不必苦死留他,着他去了罷。(駕唱)
【七兄弟】說甚麼大王、不當、戀王嬙,兀良,怎禁他臨去也回頭望!那堪這散風雪旌節影悠揚,動關山鼓角聲悲壯。
【梅花酒】呀!俺向着這回野悲涼:草已添黃,兔早迎霜;犬褪得毛蒼,人搠起纓槍;馬負着行裝,車運着糧,打獵起圍場。他、他、他傷心辭漢主,我、我、我攜手上河梁。他部從入窮荒,我鑾輿返咸陽。返咸陽,過宮牆;過宮牆,繞迴廊;繞迴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黃;月昏黃,夜生涼;夜生涼,泣寒螿,綠紗窗;綠紗窗,不思量。
【收江南】呀!不思量除是鐵心腸。鐵心腸也愁淚滴千行。美人圖今夜掛昭陽,我那裡從養,便是我高燒銀燭照紅妝。
(尚書雲)陛下迴鑾罷,娘娘去遠了也。(駕唱)
【鴛鴦煞】我則索大臣行說一個推辭謊,又則怕筆尖兒那火編修講。不見他花朵兒精神,怎趁那草地里風光?唱道佇立多時,徘徊半響;猛聽的塞雁南翔,呀呀的聲嘹亮。卻原來滿目牛羊,是兀那載離恨的氈車半坡里響。(下)
(番王引部落擁昭君上,雲)今日漢朝不棄舊盟,將王昭君與俺番家和親。我將昭君封為寧胡閼氏,坐我正宮。兩國息兵,多少是好。眾將士,傳下號令,大眾起行,望北而去。(做行科)(旦問雲)這裡甚地面了?(番使雲)這是黑龍江,番漢交界去處。南邊屬漢家,北邊屬我番國。(旦雲)大王,借一杯酒,望南澆奠;辭了漢家,長行去罷。(做奠酒科,雲)漢朝皇帝,妾身今生已矣,尚待來生也。(做跳江科)(番王驚救不及,嘆科,雲)嗨,可惜可惜!昭君不肯入番,投江而死。罷罷罷,就葬在此江邊,號為青冢者。我想來,人也死了,枉與漢朝結下這般讎隙,都是毛延壽那廝搬弄出來的。把都兒,將毛延壽拿下,解送漢朝處治。我依舊與漢朝結和,永為甥舅,卻不是好!(詩云)則為他丹青畫誤了昭君,背漢主暗地私奔;將美人圖又來哄我,要索取出塞和親。豈知道投江而死,空落的一見消魂。似這等奸邪逆賊,留着他終是禍根。不如送他去漢朝哈剌,依還的甥舅禮,兩國長存。(下)
第四折
(駕引內官上,雲)自家漢元帝。自從明妃和番,寡人一百日不曾設朝。今當此夜景蕭索,好生煩惱。且將這美人圖掛起,少解悶懷也呵。(唱)
【中呂】【粉蝶兒】寶殿涼生,夜迢迢六宮人靜。對銀台一點寒燈,枕席間、臨寢處,越顯的吾身薄倖。萬里龍廷,知他宿誰家一靈真性。
(雲)小黃門,你看爐香盡了,再添上些香。(唱)
【醉春風】燒盡御爐香,再添黃串餅。想娘娘似竹林寺不見半分形,則留下這個影、影。未死之時,再生之日,我可也一般恭敬。
(雲)一時睏倦,我且睡些兒。(唱)
【叫聲】高唐夢苦難成,那裡也愛卿、愛卿,卻怎生無些靈聖?偏不許楚襄王枕上雨雲情。(做睡科,)(旦上,雲)妾身王嬙,一番到北地,私自逃回。兀的不是我主人!陛下,妾身來了也。(番兵上,雲)恰才我打了個盹,王昭君就偷走回去了。我急急趕來,進的漢宮,兀的不是昭君!(做拿旦下)(駕醒科,雲)恰才見昭君回來,這些兒如何就不見了?(唱)
【剔銀燈】恰才這搭兒單于王使命,呼喚俺那昭君名姓。偏寡人喚娘娘不肯燈前應,卻原來是畫上的丹青。猛聽得仙音院鳳管鳴,更說甚蕭韶九成。
【蔓青菜】白日裡無承應,教寡人不曾一覺到天明,做的個團圓夢境。(雁見科)(唱)卻原來雁叫長門兩三聲,怎知道更有個人孤另。
(雁叫科)(唱)
【白鶴子】多管是春秋高,筋力短,莫不是食水少,骨毛輕?待去後,愁江南網羅寬;待向前,怕塞北雕弓硬。
【幺篇】傷感似替昭君思漢主,哀怨似作薤露哭田橫,悽愴似和半夜夢歌聲,悲切似唱三疊陽關令。(雁叫科)(雲)則被那潑毛團叫的淒楚人也。(唱)
【上小樓】早是我神思不安,又添個冤家纏定。他叫得慢一會兒緊一聲兒,和盡寒更。不爭你打盤旋,這搭里同聲相應,可不差訛了四時節令?
【幺篇】你卻待尋子卿、覓李陵,對着銀台,叫醒咱家,對影生情。則俺那遠鄉的漢明妃雖然得命,不見你個潑毛團也耳根清淨。
(雁叫科)(雲)這雁兒呵。(唱)
【滿庭芳】又不是心中愛聽,大古似林風瑟瑟,岩溜冷冷。我只見山長水遠天如鏡,又生怕誤了你途程。見被你冷落了瀟湘暮景,更打動我邊塞離情,還說甚雁過留聲。那堪更瑤階夜永,嫌殺月兒明。(黃門雲)陛下省煩惱,龍體為重。(駕雲)不由我不煩惱也。(唱)
【十二月】休道是咱家動情,你宰相每也生憎。不比那雕梁燕語,不比那錦樹鶯鳴。漢昭君離鄉背井,知他在何處愁聽!
(雁叫科)(唱)
【堯民歌】呀呀的飛過蓼花汀,孤雁兒不離了鳳凰城。畫檐間鐵馬響丁丁,寶殿中御榻冷清清。寒也波更,蕭蕭落葉聲,燭暗長門靜。
【隨煞】一聲兒繞漢宮,一聲兒寄渭城;暗添人白髮成衰病,直恁的吾家可也勸不省。
(尚書上,雲)今日早朝散後,有番國差使命綁送毛延壽來,說因毛延壽叛國敗盟,致此禍釁。今昭君已死,情願兩國講和。伏候聖旨。(駕雲)既如此,便將毛延壽斬首祭獻明妃。着光祿寺大排筵席,犒賞來使回去。(詩云)葉落深宮雁叫時,夢回孤枕夜相思。雖然青冢人何在,還為蛾眉斬畫師。
題目沉黑江明妃青冢恨
正名破幽夢孤雁漢宮秋
西方有白額虎,東方有蒼頭狼。太室為爾宅,孟門為爾場。
飢以人為糗,渴以血為漿。食盡食萬倀,自矜無對當。
無數自相啖,相雄不能兩強。朝食其子,莫食其妃,況弟況兄。
黨從皆滅,身隨之亡。惟有慈烏,喜鵲噪其四旁。君不見博浪椎,淮陰胯,兩人未遇時,其事足悲咤。
飢不從虎食,倦不息狼舍。待時以售,如藏待價。劉季得之天下王,項羽失之國不霸。
楔子
(沖末扮趙國器扶病引淨揚州奴、旦兒翠哥上)(趙國器雲)老夫姓趙,名國器,祖貫東平府人氏。因做商賈,到此揚州東門裡牌樓巷居住。嫡親的四口兒家屬:渾家李氏,不幸早年下世;所生一子,指這郡號為名,就喚做揚州奴;娶的媳婦兒,也姓李,是李節使的女孩兒,名喚翠哥,自娶到老夫家中,這孩兒里言不出,外言不入,甚是賢達。想老夫幼年間做商賈,早起晚眠,積儹成這個家業。指望這孩兒久遠營運。不想他成人已來,與他娶妻之後,只伴着那一夥狂朋怪友,飲酒非為,吃穿衣飯,不着家業,老夫耳聞目睹,非止一端;因而憂悶成疾,晝夜無眠;眼見的覷天遠,入地近,無那活的人也。老夫一死之後,這孩兒必敗我家,枉惹後人談論。我這東鄰有一居上,姓李名實,字茂卿。此人平昔與人寡合,有古君子之風,人皆呼為東堂老子;和老夫結交甚厚,他小老夫兩歲,我為兄,他為弟,結交三十載,並無離間之語。又有一件,茂卿妻恰好與老夫同姓,老夫妻與茂卿同姓,所以親家往來,勝如骨肉。我如今請過他來,將這託孤的事,要他替我分憂;未知肯否何如?揚州奴那裡?<揚州奴應科,雲)你喚我怎麼?老人家,你那病症,則管里叫人的小名兒,各人也有幾歲年紀,這般叫,可不折了你?(趙國器雲)你去請李家叔叔來,我有說的話。(揚州奴雲)知道。下次小的每,隔壁請東堂老叔叔來。(趙國器雲)我着你去。(揚州奴雲)着我去,則隔的一重壁,直起動我走這遭兒!(趙國器雲)你怎生又使別人去?(揚州奴雲)我去,我去,你休鬧。下次小的每,革皮馬!(趙國器雲)只隔的個壁兒,怎要騎馬去?(揚州奴雲)也着你做我的爹哩!你偏不知我的性兒,上茅廁去也騎馬哩。(趙國器雲)你看這廝!(揚州奴雲)我去,我去,又是我氣着你也!出的這門來,這裡也無人,這個是我的父親,他不曾說一句話,我直挺的他腳稍天;這隔壁東堂老叔叔,他和我是各白世人,他不曾見我便罷,他見了我呵,他叫我一聲揚州奴,哎喲!嚇得我喪膽亡魂,不知怎生的是這等怕他!說話之間,早到他家門首。(做咳嗽科)叔叔在家麼?(正末扮東堂老上,雲)門首是誰喚門?(揚州奴雲)是你孩兒揚州奴。(正末雲)你來怎麼?(揚州奴雲父親着揚州奴請叔叔,不知有甚事。(正末雲)你先去。我就來了。(揚州奴雲)我也巴不得先去。自在些兒。(下)(正末雲)老夫姓李名實.字茂卿,今年五十八歲。本貫東平府人氏,因做買賣.流落在揚州東門裡牌樓巷居住。老夫幼年也曾看幾行經書,自號東堂居士;如今老了,人就叫我做東堂老子。我西家趙國器。比老夫長二歲?
峭紓滯髟⒃詿耍幌蟯彝礎R丫嘣亍=照孕秩酒浼膊。恢猩跏攏叛鎦菖辭胛遙『靡慘ヌ酵T繅牙吹矯攀住Q鎦菖惚ㄓ敫蓋字饋K滴業攪艘病?揚州奴做報科,雲)請的李家叔叔,在門首哩。(趙國器雲)道有請。(正末做見科,雲)老兄染病,小弟連日窮忙,有失探望.勿罪勿罪。(趙國器雲)請坐。(正末雲)老兄病體如何?(趙國器雲)老夫這病,則有添,無有減,眼見的無那活的人也。(正末雲)曾請良醫來醫治也不曾?(趙國器雲)嗨!老夫不曾延醫。居士與老夫最是契厚,請猜我這病症咱。(正末雲)老兄着小弟猜這病症.莫不是害風寒暑濕麼?(趙國器雲)不是。(正末雲)莫不是為饑飽勞逸麼?(趙國器雲)也不是。(正末雲)莫不是為些憂愁思慮麼?(趙國器雲)哎喲!這才叫做知心之友。我這病,正從憂愁思慮得來的。(正末雲)老兄差矣,你負郭有田千頃,城中有油磨坊,解典庫,有兒有婦,是揚州點一點二的財主;有甚麼不足,索這般深思遠慮那?(趙國器雲)嗨!居士不知。正為不肖子揚州奴,自成人已來,與他娶妻之後,他合着那伙狂朋怪友,飲酒非為,日後必然敗我家業。因此上憂懣成病,豈是良醫調治得的?(正末雲)老兄過慮,豈不聞邵堯夫戒子伯溫曰:"我欲教汝為大賢,未知天意肯從否?""父沒觀其志,父沒觀其行。"父母與子孫成家立計,是父母盡己之心;久以後成人不成人,是在於他,父母怎管的他到底。老元這般焦心苦思。也是乾落得的。(趙國器雲)雖然如此,莫說父子之情,不能割捨;老夫一生辛勤,掙這銅斗兒家計,等他這般廢敗,便死在九泉,也不瞑目.今日請居上來,別無可囑,欲將託孤一事,專靠在居士身上,照顧這不肖,免至流落;老夫銜環結草之報,斷不敢忘。(正末起身科,雲)老兄重託,本不敢辭。但一者老兄壽算綿遠;二者小弟才德俱薄,又非服制之親,揚州奴未必肯聽教訓;三者老兄家緣饒富,"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整冠"。請老兄另托高賢,小弟告回。(趙國器雲)揚州奴,當住叔叔咱!居士何故推託如此?豈不聞:"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老夫與居士通家往來,三十餘年,情同膠漆,分若陳雪,今病勢如此,命在須臾,料居士素德雅望,必能不負所請,故敢托妻寄子。居士!你平日這許多慷慨氣節,都歸何處,道不的個"見義不為,無勇也"!(做跪。正末回跪科,雲)呀!老兄,怎便下如此重禮!則是小弟承當不起。老兄請起,小弟仍允便了。(趙國器雲)揚州奴,抬過桌兒來者。(揚州奴雲)下次小的每,掇一張桌兒過來着。(趙
國器雲)我使你,你可使別人!(揚州奴雲)我掇,我掇!你這一夥弟子孩兒們,緊關里叫個使使。都走得無一個。這老兒若有些好歹,都是我手下賣了的。(做掇桌兒科,雲)哎喲!我長了三十歲,幾曾掇桌兒,偏生的偌大沉重。(做放桌兒科)(趙國器雲)將過紙墨筆硯來。(揚州奴雲)紙墨筆硯在此。(趙國器做寫科,雲)這張文書我已寫了,我就畫個宇。揚州奴,你近前來。這紙上.你與我正點背畫個字者。(揚州奴雲)你着我正點背畫,我又無罪過,正不知寫着甚麼來。兩手搦得緊緊的,怕我偷吃了!(做畫字科,雲)字也畫了,你敢待賣我麼?(正末雲)你父親則不待要賣了你待怎生?(趙國器雲)這張文書,請居士收執者。(又跪)(正末收科)(趙國器雲)揚州奴,請你叔叔坐下者。就喚你媳婦出來.(揚州奴雲)叔叔觀坐着哩,大嫂,你出來。(旦兒上科)(趙國器雲)揚州奴,你和媳婦兒拜你叔父八拜(揚州奴雲)着我拜,又不是冬年節下,拜甚麼?(正未雲)揚州奴,我和你爭拜那?(揚州奴雲)叔叔休道着我拜八拜,終日見叔叔拜。有甚麼多了處?(旦兒雲)只依着父親,拜叔叔咱。(揚州奴雲)閉了嘴,沒你說的話!靠後!咱拜!咱拜!(做拜科,雲)一拜權為八拜。(起身做整衣科,雲)叔叔,家裡嬸子好麼?(正末怒科,雲)口退!(揚州奴雲)這老子越狠了也。(正末雲)揚州奴,你父親是甚麼病?(揚州奴雲)您孩兒不知道。(正末雲)噤聲!你父親病及半年,你襴地不知道,你豈不知父病子當主之?(揚州奴雲)叔叔息怒,父親的症侯,您孩兒待說不知來。可怎麼不知;待說知道來,可也忖量不定。只見他坐了睡。睡了坐,敢是久活動些。(正末雲)揚州奴,你父親立與我的文書上。寫着的甚麼哩?(揚州奴雲)您孩兒不知。(正末雲)你既不知,你可怎生正點背畫字來?(揚州奴雲)父親着您孩兒畫,您孩兒不敢不畫。(正末雲)既是不知,你兩口兒近前來,聽我說與你。想你父親生下你來,長立成人,娶妻之後,你伴着狂朋怪友,飲酒非為,不務家業,憂而成病。文書上寫着道:"揚州奴所行之事,不曾稟問叔父李茂卿,不許行。假若不依叔父教訓,打死勿論。"(揚州奴做打悲科,雲)父親,你好下的也,怎生着人打死我那!(趙國器雲)兒也,也是我出於無奈。(正末雲)老兄免憂慮,揚州奴斷然也不敢了也。(唱)
【仙呂】【賞花時】為兒女擔優鬢已絲,為家資身亡心未死,將這把業骨頭常好是費神思。既老兄托妻也那寄子,(帶雲)老兄免憂慮。(唱)我着你終有個稱心時。(下)
(揚州做扶趙國器科,雲)大嫂,這一會兒父親面色不好,扶着後堂中去。父親,你精細打着。(趙國器雲)揚州,你如今已成人長大,管領家私,照覷家小,省使儉用。我眼見的無活的人也。(詩云)只為生兒性太庸,日夜憂愁一命終;若要趨庭承教訓,則除夢裡再相逢。(同下)
第一折
(丑扮賣茶上,詩云)茶迎三島客,湯送五湖賓;不將可口味,難近使錢人。小可是賣茶的。今日燒得這鏇鍋兒熱了,看有甚麼人來。(淨扮柳隆卿、鬍子傳上)(柳隆卿詩云)不養蠶桑不種田,全憑馬扁度流年。(鬍子傳詩云)為甚侵晨奔到晚,幾個忙忙少我錢。(柳隆卿雲)自家柳隆卿,兄弟鬍子傳。我兩個不會做甚麼營生買賣,全憑這張嘴抹過日子。在城有一個趙小哥揚州奴,自從和俺兩個拜為兄弟,他的勾當,都憑我兩個,他無我兩個,茶也不吃,飯也不吃。俺兩個若不是他呵,也都是餓死的。(鬍子傳雲)哥,則我老婆的褲子,也是他的;哥的網兒,也是他的。(柳隆卿雲)哎喲!壞了我的頭也。(鬍子傳雲)哥,我們兩個吃穿衣飯,那一件兒不是他的。我這幾日不曾見他,就弄得我手裡都焦幹了。哥,咱茶房裡尋他去,若尋見他,酒也有,肉也有。吃不了的,還包了家去,與我渾家吃哩。(柳隆卿做見賣茶的科,雲)兄弟說得是。賣茶的,趙小哥曾來麼?(賣茶雲)趙小哥不曾來哩。(柳隆卿雲)你與我看着。等他來時,對俺兩個說。俺兩個且不吃茶哩。(賣茶雲)理會的。趙小哥早來了。(揚州奴上,詩云)四肢八脈則帶俏,五臟六腑卻無寸。村入骨頭挑不出,俏從胎裡帶將來。自家揚州奴的便是。人口順多喚我做趙小哥。自從我父親亡化了,過日月好疾也.可早十年光景。把那家緣過活,金銀珠翠,古董玩器,田產物業,孽畜牛羊,油磨房,解典庫,丫鬟奴僕,典盡賣絕,都使得無了也。我平日間使慣了的手,吃慣了的口,一二日不使得幾十個銀子呵,也過不去。我結交了兩個兄弟,一個是柳隆卿,一個是鬍子傳,他兩個是我的心腹朋友,我一句話還不曾說出來,他早知道,都是提着頭便知尾的,着我怎麼不敬他。我父親說的,我到底不依。但他兩個說的,合着我的心,趁着我的意,恰便經也似聽他。這兩日不見他,平日裡則在那茶房裡廝等,我如今到茶房裡問一聲去。(做見科)(賣茶雲)趙小哥,你來了也,有人在茶房裡坐着,正等你來哩。二位,趙小哥來了也。(鬍子傳雲)來了來了,我和你一個做好,一個做歹,你出去。(柳隆卿雲)兄弟。你出去。(鬍子傳雲)哥,你出去。(柳隆卿做見科,雲)哥,你在那裡來,俺等了你一早起了。(揚州奴雲)哥,這兩日你也不來望我一眼。(柳隆卿雲)鬍子傳也在這裡。(揚州奴雲)我自過去。(見科,雲)哥,唱喏咱。(鬍子傳不採科)(柳隆卿雲)小哥來了。(鬍子傳雲)那個小哥?(柳隆卿雲)趙小哥。(鬍子傳雲)他老子在那裡做官來?他也是小哥!詐官的該徒,我根前歪充,叫總甲來,綁了這弟子孩兒。(揚州
奴雲)好沒分曉,敢是吃早酒來。(柳隆卿雲)俺等了一早起,沒有吃飯哩。(揚州奴雲)不曾吃飯哩,你可不早說,誰是你肚裡蚘蟲。與你一個銀子,自家買飯吃去。(做與砌末科)(鬍子傳雲)看茶與小哥吃。你可這般嫩,就當不得了。(揚州奴雲)哥,不是我嫩,還是你的臉皮忒老了些。(柳隆卿雲)這裡有一門親事,俺要作成你。(揚州奴雲)哥,感承你兩個的好意。我如今不比往日,把那家緣過活,都做篩子餵驢,漏豆了。止則有這兩件兒衣服,妝點着門面,我強做人哩,你作成別人去罷。(鬍子傳雲)我說來麼,你可不依我,這死狗扶不上牆的。(揚州奴雲)哥,不是扶不上,我腰裡貨不硬掙哩。(柳隆卿雲)呸!你說你無錢,那一所房子,是披着天王甲,換不得錢的?(揚州奴雲)哎喲!你那裡是我兄弟,你就是我老子,緊關里誰肯提我這一句。是阿!我無錢使,賣房子便有錢使。哥,則一件,這房子,我父親在時只番番瓦,就使了一百錠。如今誰肯出這般大價錢。(鬍子傳雲)當要一千錠,只要五百錠;當要五百錠,則要二百五十綻。人都搶着買了。(揚州奴雲)說的是。當要一千錠,則要五百錠;當要五百綻,則要二百五十錠。人都搶着買,可不磨扇墜着手哩。哥也,則一件。爭奈隔壁李家叔叔有些難說話。成不得!成不得!(鬍子傳雲)李家叔叔不肯呵,脅肢里紮上一指頭便了。(揚州奴雲)是阿,他不肯,脅肢里紮上一指頭便了。如今便賣這房子,也要個起功局、立帳子的人。(柳隆卿雲)我便起功局。(鬍子傳雲)我便立帳子。(揚州奴雲)哦!你起功局,你立帳子。賣了房子,我可在那裡住?(柳隆卿雲)我家裡有一個破驢棚。(揚州奴雲)你家裡有個破驢棚,但得不漏,潛下身子,便也罷。可把甚麼做飯吃?(鬍子傳雲)我家裡有一個破沙鍋,兩個破碗,和兩雙摺箸,我都送與你,盡勾了你的也。(揚州奴雲)好弟兄,這房子當要一千錠,則要五百錠;當要五百錠,則要二百五十錠。人見價錢少,就都搶着買。李家叔叔不肯呵,脅肢里扎他一指頭便了。你替我立帳子,你替我起功局。你家有間破驢棚,你家有個破沙鍋,你家有兩個破碗,兩雙摺箸,我盡勾受用快活。不着你兩個歹弟子孩兒,也送不了我的命。(同下)(正未同卜兒、小末尼上)(正末雲)老夫李茂卿的便是。不想我老友直如此先見,道:"我死之後,不肖子必敗吾家。"今日果應其言。戀酒迷花,無數年光景,家業一掃無遺。便好道知子莫過父,信有之也。(唱)
【仙呂】【點絳唇】原是祖父的窠巢,誰承望子孫不肖,剔騰了。想着這半世勤勞,也枉做下千年調。
【混江龍】我勸咱人便休生奸狡,則恐怕命中無福也難消。大古來前生註定,誰許你今世貪饕,那一個積趲的運窮呵君子拙。那一個享用的家富也小兒驕。(帶雲)我想這錢財,也非容易博來的。也非容易博來的。(唱)作買賣,,恣虛囂;開田地,廣鋤刨;斷河泊,截漁樵;鑿山洞,取煤燒。則他那經營處,恨不的占盡了利名場,全不想到頭時,剛落得個邯鄲道。都是些喧檐燕雀,巢葦的這鷦鷯。
(旦兒上,雲)自家翠哥的便是。自從公公亡化過了,揚州奴將家緣家計都使得罄盡,如今又要賣那一所房子哩。我去告訴那東堂叔叔咱。這便是他家了,不免徑入。(作見科,正末雲)媳婦兒,你來做甚麼?(旦兒雲)自從公公亡化之後,揚州奴將家緣家計都使盡了,他如今又要賣那一所房子,翠哥一徑的稟知叔叔來(正末雲)我知道了也。等那賊生來時,我自有個主意。(揚州奴同二淨上)(柳隆卿雲)趙小哥,上緊着干,遲便不濟也。(揚州奴雲)轉灣抹角,可早來到李家門首。哥,則一件,我如今過去,便不敢提這賣房子,這老兒可有些兜搭,難說話;慢慢的遠打周遭和他說。你兩個且休過來。(做見唱喏科,雲)叔叔、嬸子,拜揖。(見旦兒瞅科)你來怎的,敢是你要告我那?(正末雲)揚州奴,你來怎的?(揚州奴雲)我媳婦來見叔叔,我怕他年紀小,失了體面。(二淨入見正末,施禮拜科)(正末怒科,雲)這兩個是什麼人?(二淨雲)俺們都是讀半鑒書的秀才,不比那伙光棍。(正末怒科,雲)你來俺家有何事?(柳隆卿雲)好意與他唱喏,倒惱起來,好沒趣。(揚州奴雲)是您孩兒的相識朋友,一個是柳隆卿,一個是鬍子傳。(正末雲)我認的甚麼柳隆卿、鬍子傳,引着他們來見我!揚州奴!(唱)
【油葫蘆】你和這狗黨狐朋兩個廝趁着。(雲)揚州奴你多大年紀也?(揚州奴雲)您孩兒三十歲了。(正末雲)噤聲!(唱)又不是年紀小,怎生來一樁樁好事不曾學!(帶雲)可也怪不的你來。(唱)你正是那內無老父尊兄道,卻又外無良友嚴師教。(雲)揚州奴。你有的叫化也。(揚州奴雲)如何?且相左手,您孩兒便不到的哩。(正末唱)你把家私米盪散了,將女兒凍餓倒。我也還望你有個醉還醒,迷還悟,夢還覺;儹地的可只與這等兩個做知交。
(揚州奴雲)這柳隆卿、鬍子傳,是您孩兒的好朋友。(正末雲)揚州奴。(唱)
【天下樂】哎,兒也,可道是人伴着賢良心那智轉高。(帶雲)揚州奴,你只瞞了別人,卻瞞不過老夫。(唱)你曾出的胎也波胞,你娘將你那繃藉包,你娘將那酥蜜食養活得偌大小。(帶雲)你父親也只為你不務家業,憂病而死。(唱)先氣得個娘命夭,後並的你那父死了。(帶石)好也囉!好也囉!(唱)你可什麼養子防備老!
(揚州奴雲)叔叔,這兩個人你休看得他輕,可都是讀半鑒書的。(正末雲)揚州奴,你平日間所行的勾當,我一樁樁的說,你則休賴。(揚州奴雲)叔叔,您孩兒平日間敬的可是那一等人,不敬的可是那一等人,叔叔,你說與孩兒聽咱。(正末唱)
【哪吒令】你見一個新旦色城呵,(帶雲)賊丑生,你便道:請波!請波!(唱)連忙的緊邀。你見一個良人婦叩門呵,(帶雲)你便道:疾波!疾波!(唱)你便降階兒的接着。你見一個好秀才上門呵,(帶雲)你便道:家裡沒囉!家裡沒囉!(唱)你抽身兒躲了。你傲的是攀蟾折桂,你敬的是閉月羞花貌,甚麼是那晏平仲善與人交。
【鵲踏枝】你則待要愛纖腰,可便似柔條。不離了舞榭歌台,不倈,更那月夕花朝。想當日個按六幺,舞霓裳未了,猛回頭燭滅香消。
(雲)揚州奴,你久以後有的叫化也。(揚州奴雲)如何?且相右手,您孩兒不到的叫化哩。(正末唱)
【寄生草】我為甚叮嚀勸、叮嚀道,你有禍根、有禍苗。你拋撇了這醜婦家中寶,挑踢着美女家生哨。哎!兒也!這的是你白作下窮漢家私暴。只思量倚檀槽聽唱-曲[桂枝香],你少不的撇搖槌學打幾句[蓮花落]。
【六幺序】那裡面藏圈套,都是些綿中刺,笑里刀,那一個出得他摑打撾揉,止不過帳底鮫綃,酒畔羊羔,殢人的玉軟香嬌。半席地恰便似八百里梁山泊,抵多少月黑風高。那潑煙花專等你個醃材料,快準備着五千船鹽引,十萬坦茶挑。
【幺篇】你把他門限兒蹅着,消息兒湯着;那裡面又沒官僚,又沒王條,又沒公曹,又沒囚牢;到的來金谷也那富饒,早半合兒斷送了。直教你無計能逃,有路難超。搜剔盡皮格也那翎毛,渾身遍體星星開剝,盡着他炙火專烹炮。那虔婆一對剛牙爪,遮莫你手輕腳疾,敢可也做了骨化形銷。
(雲)揚州奴,你來怎的?(揚州奴雲)叔叔,您孩兒無事也不敢來,今日一徑的來告稟叔叔知道。自從俺父親亡過,十年光景,只在家裡死丕丕的閒坐,那錢物則有出去的,無有進來的;便好道"坐吃山空,立吃地陷";又道是"家有千貫,不如日進分文"。您孩兒想來,原是舊商賈人家,如今待要合人做些買賣去,爭奈乏本。您孩兒想來,家中並無甚值錢的物件,止有這一所宅子,還賣的五六百錠。等我賣了做本錢。您孩兒各扎邦便覓個合子錢兒。(正禾雲)哦!你將那汕磨房、解典庫,金銀珠翠.田產物業,都將來典盡賣絕了。止有這所棲身宅子。又要賣。你賣波,我買。(揚州奴雲)既然叔叔要,把這房子東廊西舍,前堂後閣,門窗戶闥,上下也點看一看,才好定價。(正末雲)也不索看。(唱)
【一半兒】問甚麼東廊西舍是舊椽儹,(揚州奴雲)前廳和後閣,都是新翻瓦的。(正末唱)問甚麼那後閣前堂都是新蓋造。(揚州奴雲)既然叔叔要呵,你侄兒填定價錢五百錠,莫不忒多了些麼?(正末唱)不是你歹叔叔嫌你索的來忒價高。(揚州奴雲)叔叔,這錢鈔幾時有?(正末雲)這許多錢鈔,也一時辦不迭?(唱)多半月,少十朝。(揚州奴雲)叔叔,這項貨緊,則怕着人買將去了。(正末雲)你要五百錠.我先將二百五十錠交付你。(唱)我將這五百錠做一半兒賒來一半兒交。
(雲)小大哥,你去取的來。(小末做取鈔科,雲)父親,二百五錠在此:(正末付旦,揚州奴做奪科,雲)拿來,你那嘴臉,是掌財的?(做遞與二淨科,雲)哥,你兩人拿着。(正末雲)你把這鈔使完了時,再沒宅子好賣了,你自去想咱。(揚州奴雲)是。您孩兒商量做買賣,各扎邦便覓合子錢。(背雲)哥,這二百五十錠,盡勾了。先去買十隻大羊,五果五菜,響糖獅子,我那丈母與他一張獨桌兒,你們都是鴛鴦客,把那桌子與我一字兒擺開着。(柳隆卿雲)隨你擺布。(正末做聽科,雲)揚州奴,你做甚麼來?(揚州奴雲)沒。您孩兒商議做買賣哩。拿這鈔去,置買各項貨物,都要堆在桌子上,做一字兒擺開,着那過來過往的人見了,稱讚道,好一個大本錢的客人,也有些光彩。您孩兒這一遭做買賣,各扎邦便覓一個合子錢哩。(正末雲)好兒,你着志者!(揚州奴雲)嗨!幾乎被那老子聽見了。哥,吃罷那頭湯,天道暄熱,都把那帽笠去了,把那衣服松一松,將那四下的吊窗都與我推開了。(正末雲)揚州奴,你說甚的?(揚州奴雲)沒。您孩兒商量做買賣,到那榻房裡,不要黑地里交與他鈔;黑地里交鈔,着人瞞過了。常言道:"吃明不吃暗",你把吊窗與我推開,您孩兒商量做買賣,各扎邦便覓一個合子錢,(正末雲)好兒也,不枉了。(揚州奴雲)老兒去了也。哥,下了那分飯,臨散也,你把住那樓胡梯門。你便執壺,我便把盞,再吃個上馬的鐘兒。着我那大姐宜時景,帶舞帶唱華嚴的那海會。(正末雲)揚州奴,你怎的說?(揚州奴雲)沒。(正末雲)你看這廝!(唱)
【賺煞】你將這連天的宅憎嫌小,負郭的田還不好。一張紙從頭兒賣了。不知久後棲身何處着,只守着那奈風霜破頂的磚窯。哎!兒也,心下自量度,則你這夜夜朝朝,可甚的買賣歸來汗未消。出脫了些奇珍異寶,花費了些精銀響鈔。哎!兒也,怎生把鄧通錢,剛博得一個乞化的許由瓢?(下)
(揚州奴雲)哥,早些安排齊整着,可來回我的話。(下)
第二折
(正末同卜兒、小末尼上)(正末雲)自家李茂卿。則從買了揚州奴的住宅,付與他錢鈔,他那裡去做甚麼買賣,多咱又被那兩個光棍弄掉了。敗子不得回頭,有負故人相托。如之奈何?(小末尼雲)父親,您孩兒這幾時做買賣,不遂其意,也則是生來命拙哩。(正末雲)孩兒,你說差了。那做買賣的,有一等人肯向前,敢當賭。湯風冒雪,忍寒受冷;有一等人怕風怯雨,門也不出,所以孔子門下三子弟子,只子貢善能貨殖,遂成大富。怎做得由命不由人也?(唱)
【正官】【端正好】我則理會有錢的址咱能,那無錢的非關命。咱人也須要個干運的這經營。雖然道貧窮富貴生前定,不倈,咱可便穩坐的安然等?(卜兒雲),老的,你把那少年時掙人家的道路,也說與孩兒知道咱。(正末唱)
【滾繡球】想來我幼年時血氣猛,為蠅頭努力去爭。哎喲!使的我到今來一身殘病,我去那虎狼窩不顧殘生。我可也問甚的是夜,甚的是明,甚的是雨,甚的是晴。我只去利名場往來奔競,那裡也有-日的安寧?投至得十年五載我這般鬆寬的有,也是我萬苦千辛積儹成。往事堪驚!
(旦兒上,雲)妾身翠哥。自從揚州奴賣了房屋,將着那錢鈔,與那兩個幫閒的兄弟去月明樓上與宜時景飲酒歡會去了,我不敢隱諱,告李冢叔叔去咱。可早來到也.小大哥,報復去,道有翠哥來見叔叔。(小末尼報科,雲)父親,有翠哥在門首。(正末雲)着他過來。(小末尼出,雲)翠哥,父親着你過去。(旦兒做見科,雲)叔叔、嬸子,萬福!(正末雲)孩兒也,你來做甚麼那?(旦兒做悲科)(正末唱)
【倘秀才】我見他道不出喉嚨中氣哽,我見他搵不住可則撲簌簌腮邊也那淚傾。(旦兒雲)兀的不氣殺你孩兒也!(哭科)(正末唱)你這般撧耳撓腮可又便怎生?(旦兒雲)叔叔,揚州奴將那賣房屋的錢鈔,與那兩個幫閒的兄弟,去月明樓上與宜時景飲酒去了。他若使的錢鈔無了呵,連我也要賣哩。叔叔,如此怎了也!(正末唱)我這裡聽仔細,你那裡說叮嚀,他、他、他可直恁般的個醒。
(旦兒雲)叔叔,想亡過公公掙成錦片也似家緣家計,指望與子孫永遠居住,誰想被揚州奴破敗了也。(正末唱)
【滾繡球】休言家未破,破家的人未生;休言家未興,興家的人未成;古人言一星星顯證。(帶雲)那為父母的,(唱)恨不得兒共女輩輩崢嶸。只要那家道興,錢物增,一年年越昌越盛。(帶雲)怎知道生下兒女呵,(唱)偏生的天作對不稱人情。他將那城中宅子莊前地,都做廠風衛揚花水上萍。哎!可惜也錦片的這前程!
(雲)小大哥,咱領着數十條好漢,徑到月明樓上打那賊丑生去來!(下)(揚州奴、柳隆卿、鬍子傳上)(揚州奴雲)自家揚州奴,端的好快活也!俺今日自在的吃兩鍾兒。直吃得盡醉方歸。(鬍子傳雲)酒食都安排下了也。(揚州奴雲)俺都要盡醉方歸。(做把杯科)(正末衝上,雲)揚州奴!(揚州奴做怕科,雲)嗨!把我這一席兒好酒來攪壞了。哎喲!叔叔,您孩兒請夥計哩。(正末雲)揚州奴,這個是你的買賣?這個是你那各扎邦便覓個合子錢?我問你!(唱))
【倘秀才】你又不是拜掃冬年的節令,又不是慶喜生辰的事情,你沒來由置酒張筵波把他眾人來請。(柳隆卿雲)好殺風景也那!(正末唱)你尊呵尊這廝甚麼德行?你重呵重這廝什麼才能?哎!兒也,你怎生則尋着這等?
(柳隆卿雲)老的,休這等那等的,俺們都是看半鑒書的秀才。(正末雲)噤聲!誰讀半鑒書來?(唱)
【滾繡球】你念的是賺殺人的天甲經,(鬍子傳雲)我呢?(正末唱)你是個纏殺人的布衫領。(帶雲)則你那一生的學問呵,是那一聲兒"哥,往那裡去?帶挈我也走一遭兒波!"(唱)你則道的個願隨鞭鐙,你便闖一千席呵可也填不滿你這窮坑!(正末做打科)(揚州奴雲)您孩兒也仿兩個古人:學那孟嘗君三千食客,公孫弘東閣招賢哩。(正末雲)呸!虧你不識羞。(唱)那個孟嘗君是個公子,公孫弘是個名卿。他兩上在朝中十分恭敬,但門下都一剗群英。我幾曾見禁妻子這等無徒輩?(正末做打科)(鬍子傳雲)老的,踹了腳也!(正末唱)更和那不養爹娘的賊丑生!(柳隆重卿雲)老的,你可也閒淘氣哩。(正末唱)氣殺我烈焰騰騰。
(雲)揚州,我量你到得那裡,你明日叫化也。(揚州奴雲)如何?且相左手,您孩兒也不到的哩。(正末唱)
【倘秀才】你道有左慈術踢天弄井,項羽力拔山也舉鼎,這廝們兩白日把泥球兒換了眼睛。你例有那降魔咒,度人經,也出不的這廝們鬼精!
(雲)揚州奴,你不聽我言語,看你不久便叫化也。(揚州奴雲)如何?且相右手,您孩兒也不到的哩。(正末唱)
【三煞】你便似攪絕黑海那些饑寒的病,也則是贏得青樓薄倖名。(柳隆卿雲)我可呢?(正末唱)你是那無字兒的空瓶。(鬍子傳雲)我可呢?(正末唱)你是個脫皮兒裹劑。(柳隆卿雲)我兩個人物也不醜。(正末唱)怕不道是外面溫和,則你那徹底兒嚴凝。(柳隆重卿雲)你這老頭兒不要瑣碎,你只是把眼兒撐着,看我這架子衣服如何?(正末唱)我覷不的你衤肖寬也那褶下,肚疊胸高,鴨步鵝行。出門來呵怕不道桃花扇影;你回窯去勿、勿、勿,少不得風雪酷寒亭。(柳隆卿雲)甚麼風雪酷寒亭?我則理會得閒騎寶馬閒踢蹬哩?
【二煞】你道是閒騎寶馬踢蹬,(帶雲)你兩個到得家中,算一算帳:你得了多少?我得了多少?(唱)你只做得個旋撲蒼蠅旋放生。(揚州奴雲)叔叔,您孩兒有那施捨的心,禮讓的意,江湖的量,慷慨的志,也不低哩。(正末唱)你有那施捨的心呵訕笑得魯肅,你有那慷慨的志呵降伏得劉毅,你有那禮讓的意呵賽過得鮑叔,你有那江湖的量呵欺壓得陳登。(揚州奴雲)您孩兒平昔也曾齎發與人,做偌多的好事哩。(正末唱)你齎發呵與那個陷本的商賈,你齎發呵與那受困的官員,你齎發與那個薄落的書生。兀的不揚名顯姓。光日月動朝廷!
【一煞】不強似的與虔婆子弟三十錠,更和那幫懶鑽閒二百瓶。你戀着那美景良辰,賞心樂事,賞民樂事,會友邀賓,走斝也那飛觥。(雲)揚州奴,我問你,這是誰的錢物?(揚州奴雲)是您孩兒應的使。(正末唱)這的是你爹行基業。是你自己錢財,須沒有個別姓來爭。可怎生不與你妻兒承領,倒憑他鬍子傳和那柳隆卿?
(揚州奴雲)我安排一席酒,着他請十個,便十個;請二十個,便二十個。不一時,他把那一席的人都請將來。叔叔,你着我怎麼不敬他?(正末雲)噤聲!(唱)
【煞尾】你有錢呵三千劍客由他們請。(帶雲)一會兒無錢呵,(唱)哎,早閃的我在十二瑤台獨自行。(帶雲)揚州奴,(唱)你有一日出落得家業精,把解典處本利停,房舍又無,米糧又磬;誰支持,怎接應?你那買賣上義不慣經,手藝上可又不甚能;掇不得重,可也拈不得輕。你把那搖槌來懸,瓦罐來擎,繞閭檐,乞殘剩。沙鍋底無柴煨不熱那冰,破窯內無席蓋不了頂。餓得你肚皮春雷也則是骨碌碌的嗚,脊樑上寒風篤速速的冷。急穰穰的樓頭數不徹那更。(帶雲)這早晚,多早晚也?(唱)凍刺刺窯,巴不到那明。痛親眷敲門都沒個應,好相識街頭也抹不着他影。無食力的身軀怎的撐?凍餓倒的屍骸去那大雪裡挺。沒底的棺材准共你爭,半霎兒人扛你來亡墊的平。你死后街坊兀自憎,干與你爹娘撫這個名。我着那好言語勸你你不聽.那廝們謊話兒弄你且娘的靈。可知道你親爺氣成病,連着我也激惱的這心頭怒轉增。我若是拖到官中使盡情,我不打死你無徒改了我的姓!便有那人家謊後生,都不似你這個腌臢潑短命!則你那胎骨劣,心性頑,耳根又硬。哎!兒也,我其實道不改,教不成。只着那正點背畫字紙兒你可慢慢的省。(下)(揚州奴雲)這席好酒,弄的來敗興。隨你們發放了罷,我自回家去也。(二淨同揚州奴下)
第三折
(揚州奴同旦兒攜薄籃上)(揚州奴雲)不成器的看樣也!自家揚州奴的便是。不信好人言,果有忄西惶事。我信着柳隆卿、鬍子傳,把那房廊屋舍,家緣過活,都弄得無了。如今可在城南破瓦窯中居住。吃了早起的,無晚夕的。每日家燒地眠。炙地臥.怎麼過那日月?我苦呵,理當;我這渾家他不曾受用一日。罷罷罷,大嫂,我也活不成了,我解下這繩子來,搭在這樹枝上。你在那邊,我在這邊。俺兩個都吊殺了罷。(旦兒雲)揚州奴,當日有錢時,都是你受用,我不曾受用了一些;你吊殺便理當,我着甚麼來由?(揚州奴雲)大嫂,你也說的是,我受用,你不曾受用。你在窯中等着,我如今尋那兩個狗材去。你便掃下些干驢糞,燒的罐兒滾滾的,等我尋些米來,和你熬粥湯吃。天也!兀的不窮殺我也!(揚州奴同旦兒下)(賣茶上,雲)小可是個賣茶的。今日早晨起來,我光梳了頭,淨洗了臉,開了這茶房,看有甚麼人來。(柳隆卿、鬍子傳上,雲)柴又不費,米又不貴,兩個傻廝,正是一對。自家柳隆卿。兄弟鬍子傳,俺兩個是至交至厚,寸步兒不廝離的兄弟。自從丟了這趙小哥,再沒興頭。今日且到茶房裡去閒坐一會,有造化再尋的一個主兒也好。賣茶的,有茶拿來俺兩個吃。(賣茶雲)有茶,請裡面坐!(揚州奴上,雲)自家揚州奴,我往常但出門,磕頭撞腦的,都是我我那朋友兄弟。今日見我窮了,見了我的,都躲去了,我如今茶記里問一聲咱。(做見賣茶科,雲)賣茶的,去揖哩。(賣茶雲)那裡來這叫花的?走!叫化的也來唱喏!(揚州奴雲)好了好了。我正尋那兩個兄弟,恰好的在這裡。這一頭齎發,可不喜也!(做見二淨唱喏科,雲)哥,唱喏來。(柳隆卿雲)趕出這叫化子去!(揚州奴雲)我不是叫化的,我是趙小哥。(鬍子傳雲)誰是趙小哥?(揚州奴雲)則我便是。(鬍子傳雲)你是趙小哥,我問你咱,你自怎麼這般窮了?(揚州奴雲)都是你這兩個歹弟子孩兒弄窮了我哩!(柳隆卿雲)小哥,你肚裡飢麼?(揚州奴雲)可知我肚裡飢。有甚麼東西,與我吃些兒。(柳隆卿雲)小哥,你少待片時,我買些來與你吃。好燒鵝,好膀蹄,我便去買將來。(柳隆卿下)(揚州奴雲)哥,他那裡買東西去了,這早晚還不見來?(鬍子傳雲)小哥,你等不得他,我先買些肉、魚乍、酒來與你吃。哥少坐,我便來。(鬍子傳出門科)(賣茶雲)你少我許多錢鈔,往那裡去?(鬍子傳雲)你不要大呼小叫的,你出來,我和你說。(賣茶雲)你有甚麼說?(鬍子傳雲)你認得他麼?則他是揚州奴。(賣茶雲)他就是揚州奴,(賣茶雲)他就是揚州奴怎麼做出這種等的模樣?(鬍子傳雲)
他是有錢的財主,他怕當差,假妝窮哩。我兩個少你的錢鈔,都對付在他身上,你則問他要,不干我兩個事,我家去也。(揚州奴做捉虱子科)(賣茶雲)我算一算帳,少下我茶錢五錢,灑錢三兩,飯錢一兩二錢,打發唱的耿妙蓮五兩,打雙陸輸的銀八錢,共該十兩五錢。(揚州奴雲)哥,你算甚麼帳?(賣茶雲)你推不知道。恰才柳隆卿、鬍子傳把那遠年近日欠下我的銀,都對付在你身上。你還我銀子來!帳在這裡。(揚州奴雲)哥阿!我揚州奴有錢呵,肯妝做叫化的?(賣茶雲)你說你窮,他說你怕當差,假妝着哩。(揚州奴雲)原來他兩個把遠年近日少欠人家錢鈔的帳,都對付在我身上,着我賠還。哥阿,且休看我吃的,你則看我穿的,我那得一個錢來?我寧可與你家擔水運漿,掃田刮地,做個傭工,准還你罷。(賣茶雲)苦惱!苦惱!你當初也是做人的來,你也曾照顧我來,我便下的要你做傭工還舊帳!我如今把這項銀子都不問你要,饒了你,可何知?(揚州奴雲)哥阿,你若饒了我呵,我可做驢做馬做報答你。(賣茶雲)罷罷罷,我饒了你,你去罷。(揚州奴雲謝謝了哥哥!我出的這門來,他兩個把我穩在這是城,推買東西去了;他兩個少下的錢鈔,都對在我身上,早則這哥饒了我,不然我怎了也!柳隆卿、鬍子傳,我一世里不曾見你兩個歹弟子孩兒!(同下)(旦兒上,雲)自家翠哥。揚州奴雲到街市上投托相只去了,這早晚不見來,我在此燒湯罐兒等着。(揚州奴上,雲)這兩個好無禮也!把我穩在茶房裡,他兩個都走了,干餓了我一日。我且回那破窯中去。(做見科)(旦兒雲)揚州奴,你來了也。(揚州奴雲)大嫂,你燒得鍋兒里水滾了麼?(旦兒雲)我燒得熱熱的了,都對了,將米來我煮。(揚州奴雲)你煮我兩隻腿。我出門去,不曾撞一個好朋友。罷罷罷,我只是死了罷。(旦兒雲)你動不動則要尋死,想你伴着那柳隆卿、鬍子傳,百般的受用快活,我可着甚麼來由。你如今走投沒路,我和你去李家叔叔,討口飯兒吃咱。(揚州奴雲)大嫂,你說那裡話,正是上門兒討打吃。叔叔見了我,輕呵便罵,重呵便打。你要去你自家去,我是不敢去。(旦兒雲)揚州奴,不妨事。俺兩個到叔叔門首,先打聽着:若叔叔在家呵,我便自家過去;若叔叔不在呵。我和你同進去,見了嬸子,必然與俺些盤纏也。(揚州奴雲)大嫂,你也說得是。到那裡,叔叔若在家時,你便自家過去見叔叔,討碗飯吃。你吃飽了,就把剩下的包些兒出來我吃。若無叔叔在家,我便同你進去,見了嬸子,休說那盤纏,便是飽飯也吃他一頓。天也!兀的不窮殺我也!(同旦兒下)(卜兒上,雲)?
仙碚允稀=袢綻系拇笄逶緋鋈ィ純慈罩辛耍趺椿共換乩矗肯麓魏⒍浚才畔虜璺梗庠繽碭掖匆病?揚州奴同旦兒上)(揚州奴雲)大嫂,到門首了,你先過去。若有叔叔在家,休說我在這裡;若無呵,你出來叫我一聲。(旦兒雲)我知道了,我先過去。(做見卜兒科)(卜兒雲)下次小的每,可怎麼放進這個叫化子來?(旦兒雲)嬸子,我不是叫化的,我是翠哥。(卜兒雲)呀,你是翠哥!兒也,你怎麼這等模樣?(旦兒雲)嬸子,我如今和揚州奴在城南破瓦窯中居住。嬸子,痛殺我也!(卜兒雲)揚州奴在那裡?(旦雲)揚州奴在門首哩。(卜兒雲)着他過來。(旦雲)我喚他去。(揚州奴做睡科)(旦兒叫科,雲)他睡着了,我喚他咱。揚州奴!揚州奴!(揚州奴做醒科,雲)我打你這丑弟子!天那,攪了我一個好夢,正好意思了呢?(旦兒雲)你夢見甚麼來?(揚州奴雲)我夢見月明樓上,和那撇之秀兩個唱那[阿孤令],從頭兒唱起。(旦兒雲)你還記着這樣兒哩。你過去見嬸子去。(揚州奴見卜兒科,雲)嬸子,窮殺我也!叔叔在家麼?他來時,要打我,嬸子勸一勸兒。(卜兒雲)孩兒,你敢不曾吃飯哩?(揚州奴雲)我那得那飯來吃?(卜兒雲)下次小的每,先收拾面來與孩兒吃。孩兒,我看你飽吃一頓。你叔叔不在家,你吃,你吃。(揚州奴吃麵科)(正末上,雲)誰家子弟,駿馬雕鞍,馬上人半醉,坐下馬如飛,拂兩袖春風,盪滿街塵土。你看囉,呸!兀的不眯了老夫的眼也。(唱)
【中呂】【粉蝶兒】誰家個年小無徒,他生在無憂愁太平時務。空生得貌堂堂-表非俗。出來的撥琵琶,打雙陸,把家緣不顧。那甲旨尋個人老名儒,去學習些兒聖賢章句。
【醉春風】全不想日月兩跳丸,則這乾坤一夜雨。我如今年老也逼桑榆,端的是朽木材,何足數,數。則理會的詩書是覺世之師,忠孝是立身之本;這錢財是倘來之物。
(雲)早來到家也。(唱)
【叫聲】恰才個手扶拄杖走街衢,-步-步,驀入門木呈去。(做見揚州奴怒科,雲)誰吃麵哩?(揚州奴驚科,雲)我死也!(正末唱)我這裡猛抬頭,則窺覷,他可也為共麼產立欽欽恁的膽兒虛?
(旦兒雲)叔叔,媳婦兒拜哩!(正末雲)靠後。(唱)
【剔銀燈】我其實可便消不得你這嬌兒和幼女,我其實可便顧不得你這窮親潑故。這廝有那一千樁兒情理難容處,這廝若論着五刑發落叮便罪不容誅。(帶雲)揚州奴,你不說來?(唱)我教你成個人物,做個財主,你卻怎生背地裡閒言落可便長語?(雲)你不道來,我姓李,你姓趙,俺兩家是甚麼親那?(唱)
【蔓青菜】你今日有甚臉落可便踏着我的門戶,怎不守着那兩潑無徒?(揚州奴怕走科)(正末雲)那裡走?(唱)嚇得他手兒腳兒戰篤速,特古平我根前你有甚麼怕怖?則俺這小乞兒家羹湯少壯姜醋,(上末雲)放下!(唱)則吃你大食店裡燒羊去。
(揚州奴做怕科,將箸敲碗科)(正未打科)(卜兒雲)老的也,休打他。(揚州奴做出門科,雲)嬸子,打殺我也!如今我要做買賣.無本錢,我各扎邦便覓合子錢。(止兒雲)孩兒也,我與你這一貫錢做本錢。(揚州奴雲)嬸子,你放心.我便做買賣去也。(虛下,再上,雲)嬸子,我拿這一貫錢去買了包兒炭來。(卜兒雲)孩兒,你做甚麼買賣哩?(揚州奴雲)我賣炭哩。(卜兒雲)你賣炭,可是何如?(揚州奴雲)我一貫本錢,賣了一貫,又賺了一貫,還剩下兩包兒炭。送與嬸子烘腳,做上利哩。(卜兒雲)我家有,你自拿回去受用罷。(揚州奴雲)嬸子,我再別做買賣去也。(虛下,再上,叫雲)賣菜也!青菜、白菜、赤根莢、蕪荽、胡蘿蔔、蔥兒呵!(卜兒雲)孩兒也;又做什麼買賣哩?(揚外奴雲)嬸子,你和叔段說一聲。道我賣菜哩。(卜兒雲)孩兒也,你則在這裡,我和叔叔說去。(卜兒做見正末科,雲)老的,你歡喜咱,揚州奴做買賣,也賺得錢哩。(正末雲)我不信揚外奴做甚麼買賣來。(揚州奴雲)您孩兒里賣炭,如今賣菜。(正末雲)你賣炭呵,人說甚麼來?(揚州奴雲)有人說來:揚州奴賣炭,苦惱也。他有錢時。火焰也似起。如今無錢,弄塌了也。(正末雲)甚麼塌了?(揚州奴雲)炭塌了,(正末雲)你看這斯。(揚州奴雲)揚州奴賣菜,也有人說來:有錢時。伴着柳隆卿。今日無錢,擔着那鬍子傳。(正未雲)你這菜擔兒,是人擔,自擔?(揚州奴雲)叔叔,你怎麼說這等話?有偌大本錢,敢托別人擔?倘或他擔別處去了,我那裡尋他去?(正末雲)你往前街去也,往那後巷去?(揚州奴雲)我前街後巷都走。(正末雲)你擔着擔,口裡可叫麼?(揚州奴雲)若不叫呵,人家怎麼知道有賣菜的。(正末雲)下次小的們,都米聽揚州奴哥哥怎麼叫哩。(揚州奴雲)叔權,你要聽呵,我前面走,叔叔後面聽,我便叫。叔叔,你把下次小的每趕了去,這小廝每,都是我手裡賣了的。(正末雲)你若不叫,我就打死了你個無徒!(揚州奴雲)他那裡是着我叫,明白是羞我。我不叫,他又打我。不免將就的叫一聲。青菜、白菜、赤根菜、胡蘿、芫荽、蔥兒阿!(做打悲科,雲)天那!羞殺我也!(正末雲)好可憐人也呵!(唱)
【紅繡鞋】你往常時在那鴛鴦帳底那般兒攜雲握雨。哎!兒也,你往常時在那玳瑁筵前可便斝玉噴珠,你直吃得滿身花影情人扶。今日呵,便擔着孛籃,拽着衣服。不害羞、當街里叫將過去。
(揚州奴雲)叔叔,您孩兒往常不聽叔叔的教訓,今日受窮,才知道這錢中使,我省的了也。(正末雲)這話是誰說來?(揚州奴雲)您孩兒說來。(正末雲)哎喲兒也,兀的不痛殺我也!(唱)
【滿庭芳】你醒也波高陽哎酒徒,擔着這兩籃兒白菜,你可覓了他這兒貫的青蚨?(帶雲)揚州奴。你今日覓了多少錢?(揚州奴雲)是一貫本錢.賣了一日,又覓了一貫。(正末唱)你就着這五百錢,買些雜麵你便還窯上去。那油鹽醬旋買也可足零沽?(揚州奴雲)甚麼肚腸,又敢吃油鹽醬哩?(正末唱)哎!兒也,就着這賣不了殘剩的菜蔬,(揚州奴雲)吃了就傷本錢,着些涼水兒灑灑,還要賣哩。(正末唱)則你那五臟神也不到今日開屠。(雲)揚州奴,你只買些燒羊吃波?(揚州奴雲)我不敢吃。(正末雲)你買些魚吃?(揚州奴雲)叔叔,有多少本錢,又敢買魚吃?(正末雲)你買些肉吃?(揚州奴雲)也都不敢買吃。(正末雲)你都不敢買吃,你可吃些甚麼?(揚州奴雲)叔權,我買將那倉小米兒來,又不敢舂,恐怕折耗了。只揀那賣不去的菜葉兒,將來煨熟了,又不要蘸鹽搠醬,只吃一碗淡粥。(正末雲)婆婆,我問揚州奴買些魚吃,他道我不敢吃。我道你買些肉吃,他道我不敢吃。我道你都不敢吃,你吃些甚麼?他道我吃淡粥。我道,你吃得淡粥麼?他道,我吃得。(唱)婆婆呵,這嘶便早識的些前路,想着他那破瓦窯中受苦。(帶雲)正是:"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唱)哎!兒也,這的是你須下死上夫。
(揚州奴雲)叔叔,恁孩兒正是執迷人難勸,今日臨危可自省也。(正末雲)這廝一世兒則說了這一句話。孩兒,你且回去。你若依着我呵,不到三五日,我着你做一小大大的財主。(唱)
【尾煞】這業海足無邊無岸的愁。那窮坑是不仔不濟的苦。這業海打一千個家阿撲逃不去,那窮坑你便旋十萬個翻身、急切里也跳不出。(同卜兒下)(揚州奴雲)大嫂,俺回去來。天那!兀的不窮殺我也!(同旦下)(小末尼上,雲)自家李小哥,父親着我去請趙小哥坐席,可早來到城南破窯,不免叫他一聲:趙小哥!(揚州奴同旦上,見科,雲)小大哥。你來怎麼?(小末雲)小哥,父親的言語,着我來,明日請坐席哩。(揚州奴雲)既然叔叔請吃酒,俺兩口兒便來也。(小未尼雲)小哥,是必早些兒來波。(下)(揚州奴雲)大嫂,他那裡請俺吃酒?明白羞我哩。卻是叔叔請,不好不去。到得那裡,不要閒了,你便與他掃田刮地,我便擔水運漿天那!兀的不窮殺我也!(同下)
第四折
(正末同卜兒、小末尼上,雲)今日是老夫賤降的日辰,擺下酒席請眾街坊慶賀這所新宅子,就順便慶賀小員外。昨日着小大哥請的揚州奴去了,不見來到;眾街坊老的每,敢待來也。(扮眾街坊上,雲)俺們都是這揚州牌樓巷人。昔日趙國器臨死,將兒子揚州奴託孤與東堂老子。誰想揚州奴把家財盡都耗散,現今這所好宅子,也賣與東堂老子了。今日正是東堂老子生日,請我眾街坊相識吃酒,卻又喚那揚州奴兩口叫弟子孩兒,不知為何?俺們一來去慶賀生辰,二來就慶賀他這所新宅子。須索走一遭去。可早來到也。小員外,報復進去,有俺眾街坊,特來慶賀生辰哩。(小末尼做入報科,雲)父親,有眾街坊來與父親慶賀生辰哩。(正末雲)快有請!(小末雲)請進去!(眾街坊做見科,雲)俺眾街坊,一來與員外慶賀生辰,二來就慶賀這所新宅子。(正末雲)多謝了眾街坊,請坐!下次小的每,一壁廂安排酒肴,只等揚州奴兩口兒到來,便上席也。(揚州奴同旦兒上,雲)自家揚州奴的便是,這是李家叔叔門首,俺們自進去。(同旦兒做見科)(揚州奴雲)叔叔,您孩兒和媳婦來了,不知有甚麼說話?(正末雲)你來了也。(唱)
【雙調】【新水公】今日個畫堂春暖宴佳賓,舞東風落紅成陣。擺設的一般般肴饌美,酬酢的一個個綺羅新。(揚州奴背科,雲)嗨!兀的不羞殺我也!(正末雲)揚州奴!(揚州奴做不應科)(正末唱)我見他暗暗傷神,無語淚偷搵。
【沉醉東風】我着你做商賈身里出身,誰着你戀花柳人不成人。我只待傾心,吐膽教,(揚州奴背科,雲)嗨!對着這眾人,則管花白我。早知道,不來也罷。(正末唱)你可為甚麼切齒嚼牙恨?這是你白做的來有家難奔。(揚州奴做探手科,雲)羞殺我也!(正末唱)為甚麼只古里裸袖揎拳無事哏?(帶雲)孩兒也,你那般慌怎麼?(唱)我只着你受盡了的饑寒敢可也還上的本。
(雲)今日眾親眷在這裡,老夫有一句話告知眾親眷每。咱本貫是東平府人氏,因做買賣,到這揚州東門裡牌樓巷居住。有西鄰趙國器,是這揚州奴父親,與老夫三十載通家之好。當日趙國器染病,使這揚州奴來請老夫到他家中。我問他的病症從何而起,他道:"只為揚州奴這孩兒不肖,必敗吾家,憂愁思慮,成的病證。今日請你來,特將揚州奴兩口兒託付與你,照覷他這下半世。"我道:"李實才德俱薄,又非服制之壽,當不的這個重託。"那趙國器挨着病,將我來跪一跪,我只得應承了。揚州奴,當日你父親着你正點背畫的文書,上面寫着甚麼?(揚州奴雲)您孩兒不曾看見,敢是死活的文書麼?(正末雲)孩兒也。不是死活的文書。你對着這眾親眷;將這一張文書。你則與我高高的讀者。(揚州奴雲)理會的。這文書是俺父親親筆寫的,那正點背畫的字也是俺的。父親阿,如今,文書便有,那寫文書的人,在那裡也悶!(做悲科)(正末雲)你且不要哭,只讀的這文書者。(揚州奴雲)是。(做讀文書科,雲)"今有揚州東關里牌樓巷住人趙國器。"--這是我父親的名字。--"因為病重不起,有男揚州奴不肖,暗寄課銀五百錠在老友李茂卿處,與男揚州奴困窮日使用。"--莫不是我眼花麼?等我再讀。(再讀文書科,雲)老叔,把來還我。(正末雲)把甚麼來?(揚州奴雲)把甚麼來?白紙上寫着黑字兒哩!(正末雲)你父親寫便這等寫,其實沒有甚麼銀子。(揚州奴雲)叔叔,您孩兒也不敢望五百錠,只把一兩錠拿出來!等我摸一摸,我依舊還了你。(正末雲)揚州奴,你又來了!想你父親死後,你將那田業屋產,待賣與別人,我怎肯着別人買去?我暗暗的着人轉買了,總則是你這五百錠大銀子裡面,幾年月日節次不等,共使過多少。你那油房、磨房、解典庫,你待賣與別人,我也着人暗暗的轉買了,可也是那五百錠大銀裡面,幾年月日節次不等,使了多少。你那驢馬孳畜,和大小奴婢,也有走了的,也有死了的,當初你待賣與別人,我也暗暗的着人轉買了,也是這五百錠大銀裡面。我存下這一本帳目,是你那房廊屋舍,條凳椅桌,琴棋書畫,應用物件,盡行在上。我如今一一交割,如有欠缺,老夫盡行賠還你。揚州奴聽者!(詩云)你父親暗寄雪花銀,展轉那移十數春。今日卻將原物出,世間難得俺這志誠人。(雲)揚州奴!(唱)
【雁兒落】豈不聞遠親呵不似我近鄰,我怎敢做的個有口偏無信。今門便一樁樁待送還,你可也一件件都收盡。
(揚州奴做拜跪科,雲)多謝了叔叔、嬸子!我怎麼得知有這今日也!(正末唱)
【水仙子】你看宅前院後不沾塵,(揚州奴雲)這前堂後閣,比在前越越修整的全別了也。(正末唱)畫閣主堂一划新。(揚州奴雲)叔叔,這倉廒中不知是空虛的,可是有米糧?(正末唱)倉厫中米麥成房囤。(揚州奴雲)嗨!這解典庫還依舊得開放麼?(正末唱)解庫中有金共銀。(揚州奴雲)叔叔,城外那幾所莊兒可還有哩?(正末唱)莊兒頭孳畜成群。銅斗兒家門一所,錦片也似莊田百頃。(帶雲)揚州奴,翠哥,(唱)你從今後再休得典賣與他人。
(雲)小大哥,抬過桌來,着揚州奴兩口兒把盞,管待眾街坊親眷每。(揚州奴雲)多謝叔叔嬸子重恩!若不是叔叔、嬸子贖了呵,恁孩兒只在瓦窯里住一世哩!大嫂,將酒過來,待我先奉了叔叔、嬸子。請滿飲這一杯。(眾街坊雲)趙小哥,你兩口兒莫說把這盞酒,便殺身也報不的這等大恩哩。(正末雲)孩兒,我吃!我吃!(揚州奴又奉酒科,雲)請眾親眷每,大家滿飲一杯。(眾雲)難得,難得!我們都吃!(揚州奴雲)我再奉叔叔、嬸子一杯。您孩兒今生無處報答大恩,來生來世,當做狗做馬賠還叔叔、嬸子哩。(正末唱)
【喬牌兒】我見他決殷勤捧玉樽,只待要來世里報咱恩。這的是你爹爹暗寄下家緣分,與我李家元財元不損。
(柳隆卿、鬍子傳上,雲)聞得趙小哥依然的富貴了也,俺尋他去來。(做見科)(柳隆卿雲)趙小哥,你就不認得俺了,俺和你吃酒去來。(揚州奴雲)哥也,我如今回了心,再不敢惹你了,你別處尋個人罷。(柳隆卿雲)你說甚麼話?你也回心,俺們也回心,如今幫你做人家哩。(正末雲)口走!下次小的每,與我撚這兩個光棍出去!(柳隆卿雲)趙小哥,你也勸一勸波。(揚州奴雲)你快出去!別處利市。(正末唱)
【川撥掉】眾親鄰,正歡娛語笑頻,我則見兩個喬人,引定個紅裙,驀入堂門,嚇得俺那三魂魂掉了二魂。哎!兒也,便做道你不慌呵我最緊。
【殿前歡】俺孩兒甫能勾得成人,你又待教他一年春盡一年春。他上那麗春園納了那顆爭鋒印,你休鬧波完體將軍!你便說天花信口噴,他如今有時運。怎肯不惺惺再打入迷魂陣。我勸你兩個風流子弟,呵也別尋一個合死的郎君。
(雲)揚州奴,你聽者。(斷雲)銅斗兒家緣家計,戀花柳盡行消費;我勸你全然不採,則信他兩個至契。我受付託轉買到家,待回頭交還本利。這的是西鄰友生不肖兒男.結末了東堂老勸破家子弟。
題目西鄰友立託孤文書
正名東堂老勸破家子弟
炎洲之南天氣和,梅花更比江南多。梅花大宗在庾嶺,小宗乃在羅浮阿。
春來開遍枝南北,萬壑千岩花四塞。梅花將軍越王孫,湯沐正在梅花國。
飛揚往日破強秦,沛公項羽資其軍。台嶺因之號梅嶺,梅花萬戶酬功勳。
風吹上天雪紛紛,行人遠望如白雲。檀香玉蝶大可愛,萼綠香氣尤氤氳。
西溪鄧尉天下聞,當年種自梅嶺分。梅花子孫亦太古,光福一半今在君。
淮南作客胡為者,十月梅花已堪把。花片堪為三月糧,歲寒何用離花下。
太湖萬頃當門前,君歸更浮洞庭船。莫釐縹緲二峰接,人家多種梅花田。
我將移居向慈里,與君咫尺梅花里。千年冰雪作肌膚,欲學仙人姑射子。
梅花豈是一塵垢,鑄舜陶堯將以此。
下相城,淮水陽,烈風吹大樹,原陸何茫茫。人言此地生項羽,有力拔山如猛虎。
橫行天下八千兵,三載成功霸西楚。是時豈無豪傑來,一聞叱咤肝膽摧。
漢王拱手聽約束,秦社捲地成煙灰。混一山河歸有道,鴻溝中分何草草。
悲歌帳下戀佳人,羞面江東看父老。胡不思坑降卒,殺子嬰,沉懷王。
人心離楚已屬漢,寬仁必興殘暴亡。所以萬人敵,竟為五侯得。
空餘陔下帳中歌,千古令人感慨多。
今日非昨日,今年非去年。天地不同老,日月豈停旋。
寸心搖搖顏色改,只似秋蓬與夏蓮。柏梁賦詩不早上,長楸走馬未得前。
閶闔九重虎豹守,我欲上訴無因緣。荊山泣玉徒自苦,夷門抱關誰復賢。
寶劍芙蓉拂秋月,高歌對酒聲哽咽。當時輕意千古事,幽憤於今向誰雪。
蘭台公子天下奇,心膽豈是他人知。荊卿不答魯句踐,項羽肯顧齊安期。
東吳市上花漠漠,相逢意氣傾山嶽。笑說秦關百二重,卷舒風雲不盈握。
一生不識平陽奴,況是霍家馮子都。明珠白璧等糞壤,玉環翠袖皆蟲蛆。
甘心廓落事屠釣,矯如游龍不可拘。宋公子,爾彈琴,我放歌,白晝苦短夜何多。
黃金台,幾千尺,翳日浮雲奈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