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萬山重複重,煙嵐草樹深莫窮。高堂大軸示寬廣,要以筆力誇奇雄。
青紅蒼翠滿縑素,缺處殘碧分遙峰。雖雲眼底供一快,未見闊遠開心胸。
歷觀畫史每如是,意謂此法由來同。昨嘗凌秋㴑揚子,一舸縹緲乘長風。
洪波舂天渺無際,出沒但有孤輪紅。中泠盤陀瞬息過,回首浮玉雲濤中。
乃知山水有佳處,到此始覺飛埃空。當時海岳應飽見,落墨便自超凡庸。
不將層疊競工巧,遂使氣象齊鴻濛。平生愛畫惟愛此,苦恨妙法無能攻。
九州之表有人物,意匠彷佛宗南宮。莫言未入米家奧,百年猶數房山翁。
茲圖咫尺便千里,生綃數幅徒為功。亦知盤礴意有在,正欲逐米追高蹤。
愛之歌詠乃常理,好事況有天隨宗。同觀何人江海客,氣似貫月書艎虹。
文辭瀾翻沛難禦,奔走風雨驅豐隆。古稱珠玉在我側,濡翰自愧言非工。
黃塵城郭久見困,何地閒靜能相容。詩成忽復三嘆息,矯首長望青冥鴻。
去年黃河決,高陸為平川。今年黃河決,長堤沒深淵。
濁浪近翻雪,洪濤遠舂天。滔滔渾疆界,浩浩襄市廛。
初疑滄海變,久若銀漢連。怒聲恣砰磕,悍氣仍洄漩。
毒霧飽魚腹,腥風噴龍涎。黿鼉出滾滾,雁鳧下翩翩。
人哭菰蒲里,舟行桑柘顛。豈惟屋廬毀,所傷墳墓穿。
丁男望北走,老稚向南遷。縣官出巡防,小吏爭弄權。
社長夜打門,里正朝率錢。鳩工具畚鍤,排戶加笞鞭。
分程杵登登,會聚鼓闐闐。雖雲免覆溺,誰復解倒懸。
瀰漫勢稍降,膏血日已朘。流離望安集,荒原走疲瘨。
孤還尚零丁,旅至才屬聯。園池非故態,鄰里多可憐。
貧家租舊地,富室買新田。頹垣吠黃犬,破屋鳴烏犍。
秋耕且未得,夏麥何由全。窗泥冷窺風,灶土濕生煙。
頃筐摘餘穗,小艇收枯蓮。賣嫌雞鴨瘦,食厭魚蝦鮮。
榆膏綠皮滑,蓴菹紫芽圓。乍見情多感,久任心少便。
金堤塞已潰,淇園竹為楗。玉璧沈白馬,冠蓋相後先。
舜禹事疏鑿,漢唐勞委填。瓠子空作歌,寶鼎徒紀年。
昨聞山東飢,斗米直十千。即今江南旱,骨肉皆棄捐。
倉廩豈不實,賑貸猶迍邅。恐是廊廟遠,不聞道路傳。
恐是天聽高,致使雨露偏。小臣思覆載,百念倍憂煎。
躊躕慘莫發,憤結何由宣。作詩備採擇,孰敢希陶甄。
平成諒有在,更獻河清篇。
沛公三尺劍,欲溺章甫冠。莫致魯二生,佐命惟彭韓。
舉世尚功利,有若蜹慕酸。末造不可支,問璽生雄奸。
真人握赤符,援臂鼎再安。灼知受病源,極力回狂瀾。
異時南陽親,緣附攀龍翰。矧如吾子陵,久要平生歡。
何至變姓名,坐釣七里灘。三聘始一往,矯矯如孤鸞。
惟知貴天爵,不羨人間官。欲為故人留,終愧負素餐。
而況故人情,安保不易闌。君房真痴人,乃欲相控摶。
醉後偶伸足,豈料星象干。始知市朝隘,不及山林寬。
歸來富春山,山色終耐看。豈無秦山商,亦有周溪磻。
出處雖不同,同在濟世難。先生意有在,未易淺近觀。
東都貴節義,公實闓其端。流風數百載,猶足愧老瞞。
雲台不可畫,漢史不可刊。至今桐江魚,不上俗士竿。
紛紛往來舟,含羞登公壇。口雖強模寫,顙泚膽亦寒。
世代山雲移,功業山花殘。惟有東西台,終古青巑岏。
孤霞冠山椒,明月流清湍。高人不可見,慨古空長嘆。
又非他、今年晴少,海棠也恁空過。清羸欲與花同夢,不似蝶深深臥。春憐我。我又自、憐伊不見儂賡和。已無可奈。但愁滿清漳,君歸何處,無淚與君墮。春去也,尚欲留春可可。問公一醉能頗。鍾情剩有詞千首,待寫大招招些。休阿那。阿那看、荒荒得似江南麽。老夫婆娑。問籬下閒花,殘紅有在,容我更簪朵。
方冬十月天炎蒸,雷公吼怒聲憑憑。
投壺玉女忽大笑,晦明倏爍來相乘。
天方收聲地藏蟄,激怒豈為陰所陵。
圓蒼寓意端有在,要使強臣生戰兢。
強臣聞之但一笑,小兒怖我終何能。
白雞巨浸九齡亞,青鼠妖星千道棱。
我猶視爾為戲劇,此雷何啻蟲薨薨。
聖君小變亦知懼,奸臣大異那能懲。
寄語天公停此小伎倆,只須一聲霹靂王茂宏。
葩疊萼相重,燒欄復照空。妍姿朝景里,醉艷晚煙中。
乍怪霞臨砌,還疑燭出籠。繞行驚地赤,移坐覺衣紅。
殷麗開繁朵,香濃髮幾叢。裁綃樣豈似,染茜色寧同。
嫩畏人看損,鮮愁日炙融。嬋娟涵宿露,爛熳抵春風。
縱賞襟情合,閒吟景思通。客來歸盡懶,鶯戀語無窮。
萬物珍那比,千金買不充。如今難更有,縱有在仙宮。
趙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強諫。太后明謂左右:「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
左師觸龍言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揖之。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也,故願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曰:「日食飲得無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強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於身。」太后曰:「老婦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願令得補黑衣之數,以衛王宮。沒死以聞。」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之為趙,趙王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後。」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
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