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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白牡丹

〔子部〕

天子吃雞做良媒 周元捧扇訂佳偶

卻說周元奉母命,出來到廳上,向正德跪下曰:「差官叩見了。」正德見周元相貌堂堂,果是村漢。稱他公差官,即曰:「爾是周元麼?起來。」

周元不識禮,只拜兩拜,回至後面。王氏曰:「前月母族送我兩瓶好酒尚猶存下,可提來奉客。只是無有好菜。呵唷!有了,那隻牝雞才要生蛋,且是肥膩,可宰來請他。」周元着驚曰:「母親好無打算。那隻雞乃娶妻本,怎麼好殺?」王氏曰:「兒好不曉事,我殺雞禮待他,他定有厚賞。」急忙忙宰雞白煮熟了,將酒溫熱,把雞全只放在盤中,周元曰:「你我分吃一半可好?何必全只俱去請他!」王氏曰:「兒真是痴呆,我們全只捧出,他方知是特意宰雞相請。俟他吃畢,餘下我們再吃。若只把半隻送出,他只道是別人贈我們的,卻埋沒我們的好意。方才武老爺飢褐,弄些大麥粥,因無有糖調和,取幾個鹽■子與他過口,瞞他是珍珠粥,鳳眼鮭,望他稱謝。爾休說實話,埋沒了情意。」周元曰:「母親好想頭,說的好名色。」即取杯筋酒肴捧出廳上,請正德吃酒。

帝令周元將雞撕開,把骨抽出,好得下酒。周元立在棹邊,斟酒撕雞,帝吃兩塊雞肉贊曰:「好得甘美可口!」周元不覺掉下淚來。帝吃驚問曰:「周元爾見我吃雞,為何落淚?」周元曰:「老爺,爾吃的是我妻子,教我怎不悲傷?」帝曰:「明明是雞,怎說是爾妻?」周元曰:「老爺有所不知。家母自知家貧,難得有銀取妻。故畜此雞,俟其生蛋,抱出小雞,養大賣錢,買雙小母羊生養。羊大轉買小母牛生養。牛大賣銀,方好娶妻。今殺雞相請,妻子己喪,豈不傷心?」帝聞心中惻然,想:「貧窮小戶,若不如此打算,怎得有銀娶妻?」曰:「爾不必傷感,待我娶房妻子賠爾。」周元曰:「老爺要娶那一家送我?」帝曰:「小戶人家,我不相識。須要官家方好。未知爾可打探的,有甚美貌官家女子麼。」周元曰:「有一位絕美小姐,只是他父親官大的緊。未知老爺可相識否?」帝曰:「越大越相識。但不知是甚官員?爾怎知伊女絕美?」周元曰:「離此間有三四里,有一鄉宦。前日我賣柴回,從他後門,見那位小姐隨幾個女婢撲蝶,生得腰是弱柳,面如朝霞。穿着一件白羅衣,淡紅裙,我一時看得消魂,被他家人遇見,喝道:「周元,怎敢偷看我家小姐?拿去見我家老爺,打爾半死!』我即走了。後來探的這老爺名吳大才,官兵部侍郎。因丁憂回家。那小姐名喚瑞雲,年已十九歲。」

帝曰:「可知那女兒許親否?」周元笑曰:「小人自見吳小姐後,心中繫念。訪知吳侍郎善於擇親,姻緣尚猶未定。」帝見周元說得垂涎,便曰:「如此,這吳瑞雲配爾,可中意否?」周元曰:「豈敢!求之不得,何止中意?」帝曰:「待我來日,與爾主婚。」周元半信半疑。帝曰:「俺已吃飽,可將余餚收去罷。」周元收了剩酒余餚,入內見王氏曰:「母親,方才武老爺說,要為兒配親,信否?」王氏曰:「他乃正人,諒無說謊。爾來早須上市買些好酒肉請他,他不過意,定與你配親。」周元稱「是」。母子飽餐畢,帝令周元卸了馬鞍收藏,將馬帶進後面,取些乾草餵養。又在廳旁整頓床被,請帝安寢。方入內安歇。

至次早黎明,王氏即喚起周元,帶了筐籃,上鎮市買了美酒好菜回來。

王氏忙去下鍋整理。周元把馬帶出,背上鞍韉縛在舊處,及帝起床,周元進上洗面水。帝梳洗畢,呈上酒肴,帝吃飽,令周元收入,母子吃完。

周元出來,帝對周元曰:「蒙爾母子厚情,今要起身。前途若遇我得同行,即着他送銀來謝爾,決不有負。」周元聞言,心想:原來是個光棍。昨晚吃我得雞便說要娶妻送我。今早竟不說起,便問曰:「老爺昨夜許我的事,未知如何?」帝竟忘懷,答曰:「許爾甚麼事?」周元曰:「便是要為小人娶妻?莫不忘記了?」帝曰:「這卻容易,可取文房四寶前來。」周元曰:「小人不曉得甚麼文房四寶。」帝曰:「就是那紙筆墨硯。」周元笑曰:「原來是寫字的器具。」即入內取了筆墨硯,並一張草紙前來。帝曰:「草紙怎好寫字?可換白紙前來。」周元曰:「村間無有白紙,可暫用。」帝暗忖:「九重詔命,怎好寫在草紙之上?呵,有了。就寫在這扇上。」按帝所執金紫檀扇一面,畫着江山萬里圖,一面空着。帝就御書云:詔諭兵部侍郎吳大才:朕將爾女吳瑞雲,許配周元為妻。爾其欽哉,毋忽朕詔書。傍書年月日,大明正德武宗皇帝花押為憑。寫完將扇付與周元曰:「爾把此一扇付與吳大材,他自然擇吉,與爾完婚。」周元曰:「這柄扇能值幾何?可當得聘金?」帝曰:「不然。只珍重這幾個字里。爾須聽俺言語。爾到吳大材衙前,須大模大樣,令家丁喚吳大材,冠戴迎接。爾當從中門而入,把扇展開,擎在頭上。他若跪下,爾不可同跪。俟他接了扇去,爾方拜他稱為岳父。」周元吃驚曰:「我乃一個小民,怎好受他拜見?老爺休累我討打。」

帝曰:「有這柄扇,他怎敢怠慢?」周元息思:問過母親方妥。忙進房問母親曰:「那武老爺的話可信否?」王氏曰:「我已聽知了。可把扇我看便知。」

周元將扇付母親觀看。

按王氏因丈夫在日攻書,王氏也識幾個字。一見即便吃驚曰:「原來此武老爺乃當今天子暗訪。既有他的御筆,吳侍郎自必遵旨結婚。此乃我們的造化。爾可隨我前去朝見,討個封贈。」周元大喜,曰:「雖是天子,但他吃我一雞賞我一妻,也就夠了,還要封贈?休要惹天子厭惡。」王氏曰:「爾不曉事,只管隨娘朝見,自有封官。」遂同周元來到廳上。王氏跪在前,周元跪在後。王氏奏曰:「臣妾母子,肉眼不識聖駕下降蓬蒿。今欲墾恩封授一職,所見陛下慈仁。」帝大喜曰:「原來王氏爾也識字!」王氏曰:「臣妾略識幾字。」帝曰:「難得爾母子清貧有節,可取扇來,待朕恩封。」即提筆在扇上寫着:「恩封王氏一品大夫人,周元為頭等指揮使。」寫完,將扇還王氏看過。王氏大喜,曰:「叩謝陛下聖恩!」周元不識禮法,只作兩個大喏,曰:「好皇帝,感謝得緊。」帝曰:「周元可將扇去速見吳大材,以定姻事。」周元即入內,囑母曰:「爾須留住天子,倘吳侍郎不許姻,事便好請天子去理會。」王氏笑曰:「好呆子!天子既有詔書,何患吳侍郎不從!爾勿疑,可速往。」周元領命,帶扇出門。

且說帝見周元去了,尋思:吳大材若見扇,必率文武來朝見,迫請回京,焉能游幸各處?不若迴避為是。便對王氏曰:「周元此去,姻事必成。朕若回京,可令周元供職,朕當重用。就此朕要起程。」王氏曰:「陛下少待,周元回來起程未遲。」帝曰:「朕恐吳大材約着文武官員前來,不便。未知此地離三峰岩多少路途?朕欲往一游。」王氏曰:「三峰岩南去只四五里便是。陛下路上保重身體。」帝稱「是」。上馬,恐地方官追趕,不敢向南,竟勒馬加鞭,往別路飛奔而去。

那時周元來到吳大材府前,見那些把門的家人坐在門首,大模大樣。周元畏縮,不敢向前。早有認得家人喝曰:「周元在此探頭探腦,做甚麼?」

周元曰:「不敢胡言!今日的周元不比往日的周無。」家人笑曰:「今日卻是怎麼?」周元曰:「我家昨晚有一北京客商借宿,稱爾老爺的上司,寄一把扇,要付爾家老爺。吩咐爾家老爺,須開中門跪接。」家人曰:「爾莫非瘋顛麼?甚麼客商,倒要我家老爺跪接扇子?」周元曰:「這客人乃是當今天下第一人。爾若不通報,必誤爾老爺大多。」眾家人內有一個精細的,向眾曰:「昨晚府縣官曾有密事,稱天子幸雲山東。今周元所言,恐必是天子,故這等大喇喇模樣。」眾人曰:「說得是。」即對周元曰:「少待通報。」

便令那精細的入內,見吳大材曰:「啟老爺,鄰鄉有一個周元,誠實少年人,手執一扇,稱是昨晚有一北京人寄宿他家,寄一扇與者爺。要老爺中門跪接。」

吳大材怒喝曰:「該死的狗材,北京人豈是稀罕!怎要我跪接?」家丁曰:「老爺請息怒氣,小的恐是當今武宗皇帝宿在他家,周元故說是天下第一人。」吳大材猛省曰:「爾言有理,可着周元待我迎接。」便忙端的即忙冠帶起來,開了中門。

周元看見中門大開,心思侍天子現在家中,放開大步,兩手將扇高擎在頭上,直進後堂。吳大材早已降階伺候。向前認得果是御扇,且又御筆,忙俯伏跪下。周元驚了一跳,急將柄扇擲下,一同跪下曰:「折殺了小人。」

吳大材起來,拾了扇子,方扶起周元,來到廳上。周元問曰:「朝廷要將老爺的小姐婚配與小人,未知老爺肯依允否?」吳大材曰:「賢婿差矣!即是天子,怎麼不允?」周元大喜,即忙移一椅放在當中曰:「請岳父大人高座,受小婿禮拜。」吳大材即扶起周元,命周元坐在旁邊。吳大材問曰:「賢婿怎能與天子相識?」周元即將正德借宿,伊母殺雞相請,天子代小婿娶妻之事陳明,吳大材想:「好個瀟灑的皇帝,他吃雞倒把我女兒償還雞債。」曰:「賢婿有福,天子恩封為指揮使。待我知會眾官員,請聖駕回朝。賢婿作速回家,留任天子要緊。」周元領命,辭別出府而回。

未知回來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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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牡丹
      《白牡丹》是清代洪琮所撰的一部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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