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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回

蕩寇志

〔子部〕

凌振捨身轟鄆縣 徐槐就計退頭關

卻說宋江差人齎書回梁山,報知新泰失陷之信,並問近日吳用與徐槐相持情形何如。看官,徐槐破梁山頭關,吳用力守二關,是上年三月間的事。到得本年八月,相持已一年有餘,中間你攻我守,我攻你守,想已不止數十次了,斷非一句二句說話交代得清楚的,須細細的數說與眾位聽。

且說徐槐自聞知張叔夜大軍移征方臘,這裡梁山之事,竟獨委於徐槐一人。徐槐大為躊躇,當時召集韋楊隱、李宗湯商議,當時議將梁山緊緊圍住,毫不放鬆,統俟張公凱旋之日協征梁山,或俟雲陳協力來助等語。徐槐依議,便派撥兵馬將梁山團團圍住,聲息不通,四面紮營立寨,嚴緊管束。

這是上年七八月的話,到了九月,吳用聞知叔夜移征方臘之信,心中略安,怎奈徐槐只是不退。吳用因差數十名精細嘍-,偷出左關,放火燒徐槐的右軍左營。天色風燥,蘆葦齊着,右軍果然驚亂,吳用派萬餘名銳騎,開左關衝殺出去。徐槐聞變,便差顏樹德領兵去救,與賊軍廝殺一陣,官軍雖有些傷損,賊軍亦毫無便宜,右軍依舊圍住了左關。吳用設計堅守,到了寒冬,朔風凜冽。這日忽降大雪,嚴寒大甚,兩邊各開兵不得,靜守壁壘。吳用忽心生一計,派精兵潛出右關偷劫左軍,果然人不知鬼不覺,直到官軍營前,擂鼓吶喊,殺入營中。官兵慌忙迎敵,兩下混殺一陣。不防營前伏兵齊發,將賊兵圍住。幸系吳用接應兵到,救出重圍,收兵而返。左軍依舊鎮住了右關。吳用兩番苦心用計,不能解圍,真是急迫之至。眾頭領亦無法如何。

及至次年春暖,徐槐整頓戈甲,鼓勵兵將,直攻二關。這番不比從前,端的十分勇銳。吳用率眾盡力守御,徐槐只是晝夜不息的攻打,只見關門左隅,漸漸將倒,吳用忙催眾人在裡面補築城牆,並工趕築,一日而就。外面的牆已坍壞了,幸喜裡面一層擋住。徐槐策眾又攻,不數日裡面這層又要攻破,吳用又催眾在裡面補築。築一層,打透一層,直打到第七層。徐槐見吳用如此防禦嚴密,只得收兵少息,當時退保頭關去了。吳用怒氣不平,率眾直攻頭關。徐槐守住頭關,槍炮矢石,密麻也似堵御。原來徐槐的糧草器械,自有都省及曹州府下官府,周流不絕的解送前來,所以不憂匱乏,盡夠備御。當時吳用攻頭關,徐槐守頭關,又是一月有餘,已是四月天氣,吳用無可如何,只得退去。誰知吳用一退,徐槐隨即進攻二關。自夏曆秋,彼來此往,竟無休息。

這日,徐槐攻關正在緊急,吳用百計防禦,真是心血費盡,忽接宋江報失新泰之信。吳用大吃一驚,跌倒於地。眾人急前喚醒,吳用長嘆一聲道:「天之亡我,不可為也。」眾兄弟都相向無言。吳用定神半晌,傳令二關嚴緊把守,這裡以心問心,足想了一個時辰。初意欲教宋江棄了泰安、萊蕪,收集兩處兵馬,速回本寨,協力相助,退這徐槐;繼想此刻還虧得泰安等處拒住雲陳,若收兵而回,雲陳二處必隨跡協攻山寨矣,便寫起一封書信,着原差齎回泰安,呈與宋江。書內言「新泰既失,萊蕪萬不可疏虞,須要小心防守」等語。來使齎書去訖。

吳用仍登二關去看守了一迴轉來,十分納悶,暗想道:「外患如此之緊,本寨被困一年有餘尚不解圍,如何是好?」尋思良久,竟無妙法,便命蔣敬將山寨中錢糧通盤核算報來。蔣敬領命,次日將寨中錢糧徹底清查,稟復道:「寨中錢糧,業已查清,如果一無增減,僅敷一年支銷。」吳用聽了這話,心內愈加憂煎,想:「此刻被官軍四面攻圍,如此緊急,如何出去借得來糧。若非速出奇計,退了徐槐,萬無生理。」想了半歇,竟想不出法兒,只得登關守備。守了三日,徐槐攻打愈急,竟有一鼓而下之勢。吳用亦險些失守,眾頭領死命抵住。看看天色已晚,關門幸未失陷,徐槐也收兵回營。

當夜,吳用在帳中聚集眾頭領商議道:「徐官兒這樣攻打,終非妙事。我想欲解此厄,計非傷動鄆城不可。鄆城一動,那徐官兒顧本要緊,必然分兵還救鄆城,這裡頭關便可圖了。但此地人馬不能殺出,濮州兵又被截林山阻住,惟有嘉祥一路尚可暫時分兵。只是鄆城沒有內應,嘉祥出兵進襲,亦屬徒然。眾兄弟可有妙法否?」眾頭領聞言,均各低頭無計。只見張魁開言道:「軍師容稟,那年軍師破曹州時,曾有遣凌振兄長入城埋放地雷之計。彼時戴全兄為內線。戴全因進城不得,托小弟做主安排;小弟因家在西門之外,難以設施,幸有一心腹至交,姓李名仁,住在北門之內,凌兄作寓其家,潛地行計,因得成事。只可惜大軍進城之日,這好友李仁已急症亡故了。他的兄弟李義,卻在鄆城縣內管理火藥局事務,也是小弟的至好,倒好借作內線,就中取事。」

吳用聽罷,只是沉吟。只見石勇悄悄的問張魁道:「你所說的李義,是不是綽號叫做直頭老虎的?」張魁道:「正是。」石勇便對吳用道:「軍師不必疑慮,這李義也與小弟有交情的。」吳用便問怎樣交情,石勇道:「那年小弟到鄆城縣投奔公明哥哥時,是他指引路的。他起先不是鄆城火藥局的司賬,是個做客為商的。小弟在大名府開賭場時,他常到賭場裡來,因此認識得他。小弟後來打死了人,承他庇護,得以脫逃。端的是個有義氣的朋友。」吳用聽罷,又復沉吟良久道:「他既是張兄弟心腹朋友的兄弟,又有放救石兄弟一樁事,此去定然不妨。但雖是至好,多年不通往來,交情變遷,人心難測,你二人前去,切須精細。須先看他交情何如,再行相機行事。他如果肯同心合意,便妙極了。我想他既在火藥局內,火藥攜取極便,仍差凌振同去栽埋地雷。」二人領諾。吳用便教凌振上來,又密囑了許多話,又道:「此時事不宜遲,你等今夜便由後山洞口出去,繞道先到嘉祥,見了呼延灼,與他說明此計。你等先混進鄆城去,善覷方便,待到事已辦妥,再去約會日期,教其派上將二名,帶兵三千,飛密而來。同這時辰,地雷內發,嘉祥外襲,鄆城可破矣。」三人依計,帶了乾糧銀兩,當夜起身。

不說吳用依舊登關力拒徐槐,且說三人出了後山,星夜趕到嘉祥,見了呼延灼,說知此事。呼延灼領會了。三人不敢逗留,便一直奔鄆城去。張魁雖是曹州人氏,卻不曾到過鄆城,石勇雖到過鄆城,但住得沒多幾日,凌振更不必說,與鄆城毫無交涉,所以三人取路鄆城,端的無人識破。更喜寇警一年有餘,那些關隘上專司盤詰的軍士也有些厭倦了,雖有稽查,亦不十分嚴密,所以三人倒松松爽爽的直到鄆城。那張魁到了城門邊,忽聽得有人高叫道:「老魁那裡來?不要走得快,吃三大碗去。」張魁嚇了一跳,急回頭看時,認得此人是快嘴張三,卻在這裡做守城軍士,便答道:「有點要事,不奉陪了,少停城裡吃罷。」言畢,即領了凌石二人進城去了。那群守城的軍士見有同夥人認識,也就不來盤問。

張魁等三人進了鄆城,深恐再有人認識,便急忙忙趕到火藥局去尋李義。滿擬會着了李義,便有個閃藏之所,不料走到局前,向把門的問了一聲,方知李義已奉差出去,不在局裡。三人心內一齊叫苦,只得走到一條僻巷內一個小酒店裡,叫酒保燙了一壺酒,隨便揀些過口。三人坐下敘飲,一面交頭接耳悄悄的商議今夜何處安身,三人都相向無計。忽見一人走進店來,大叫道:「你們三個好呀!怎的躲在這裡自己吃酒,不來邀邀我?」三人急看時,又是那個快嘴張三。張魁只得立起身來邀他同飲,那張三更不客氣,便坐下同吃。張三便問張魁道:「魁兄,聞得你在梁山入伙,如今強盜做不做了?」張魁搖手道:「老三,怎的這般亂說!小弟在東京住了幾時,方才同至好兄弟出來幹些沿路買賣,特到此地。遇見了老哥,甚是有興——有什麼梁山不梁山!」張三道:「誰不知道你在梁山!如今你做你的強盜,我管我的城門,兩不相干。我也不來管你,且吃酒罷。」張魁因他一向醉糊塗,也不敢和他糾纏下去,只得胡亂吃了些酒。那張三左一碗,右一碗,嘴裡夾七夾八,東扯西拉的說了許多時節。張魁與凌振、石勇以目相向,商議不得,心裡叫不迭那連珠箭的苦。

天色已晚,方才酒罷。張魁立起身來會酒鈔,那張三卻廝奪着會了去。張魁稱謝了,離開了這個厭物,與凌振、石勇緩步出巷,心中籌劃今夜的住處。不覺走到東門直街上,忽石勇向二人道:「好了,李義來也。」張魁一看,果是李義,大喜。石勇便叫聲:「李二哥!」張魁忙扯了他一把衣袖,只見李義也招呼了一聲,不多說話,便走過了。張魁待他過去了,方才與凌振、石勇緩緩地走到火藥局,重去訪李義。李義接見,張魁等三人各通了假名姓,李義引入靜室坐地。李義對張魁、石勇道:「方才街上遇見二位,休怪我不來理睬,實系街上人多,二位系從梁山上來,小弟深恐被人看出,不得不急忙避過,千乞恕罪。」張魁、石勇都稱:「是極」。李義又問了凌振姓名,便道:「三位在梁山上,來此何干?」張魁躊躇了半晌方才答道:「小弟與石兄均系吾兄至好,老實說何妨。弟等三人,奉吳軍師將令,特來此地探聽消息。吾兄放心,決不來干害這城池。弟與石兄與吾兄至好,豈肯有妨礙於吾兄,吾兄放心。」李義聽說與己無礙,方放了心,便道:「三位現寓何處?」張魁沉吟道:「弟初意原欲另覓下處,今天已晚了,竟無處尋寓安身,不識尊處,可惜宿幾宵否?房金總謝。」李義聽罷,心內躊躇,暗想道:「叨在至好,倒不為房金起見。只是他住在我處,萬一泄漏了,為患非淺。」張魁見其沉吟,忙道:「吾兄不必過慮,弟等三人來此,端的無人認識,斷不至決裂了,貽累老兄。」李義道:「既如此,就請在舍間有屈數日。只是三位切不可出去,恐怕被人打眼。三位要探什麼軍報,小弟代去打聽罷了。」張魁等三人皆稱謝。

當時李義留三人夜飯,極其歡洽。李義便問三人要探什麼事務,張魁道:「承吾兄仗義,感激之至。但此一事,敝軍師本意,實來有求於吾兄,特未便啟齒耳。」李義道:「端的甚事?既是至好,但說何妨。小弟力有可為,無不遵教。」張魁道:「敝寨被官軍圍困年余,火藥甚為缺乏,又無處採辦。因知小弟與吾兄至好,吾兄現在又總司火藥,因此特來奉求。謹奉上白銀若干兩,向吾兄乞撥火藥若干。此銀所以便吾兄隨即彌補,另有銀若干兩奉謝吾兄。小弟所謂不干鄆城之事,與吾兄決無妨礙者,此也。」李義道:「我道甚事,原來不過要些火藥,這有何難,此事盡在小弟一人身上。吳軍師謝禮我卻不必。」三人齊道:「這是軍師之意,吾兄必不可卻。」當時謝了李義。

李義就在局中撥間住房安置了三人。房內張魁對凌石二人道:「計便有一半了,只是一樣,尚在不便。那年曹州之事,凌兄長在他令兄處栽埋地雷,系與他令兄說明了,一老一實相幫挖掘地道的。如今不與他說明,如何掘得?」石勇道:「何不竟與他說明了做,豈不爽快?」凌振道:「有個難處,方寸他見我們借宿,尚且沉吟半晌,若說破此事,豈不駭殺了他?」張石二人都想不出計較,凌振道:「且待明日,我去屋後看看形勢,再定計議。好在這屋後面也離城牆不遠。」二人稱是。當夜無話。

次早,張魁悄悄地將銀兩送與李義。李義收了,便悄悄地將火藥交與張魁,便對張魁道:「吾兄帶這火藥出城,恐有人盤查怎好?」張魁道:「仁兄勿慮,小弟自有運他出去的法兒,只須借尊處寬住幾日便好了。」便向李義詭說了一個運出法兒,又道:「為此所以要寬住幾日。」李義也相信了。張魁收了火藥,放在自己房內,李義便往官府里銷差去了。這裡房內凌振對張石二人道:「方才小弟私到屋後看過,屋內有所廢園,園內有口枯井,端的人所不到。我們每夜就從此處打地道,直到城牆。所有掘出的泥土,就填在井內,卻是毫無形跡。魁兄既已與他說過寬住幾日,這幾日的夜裡,我們便趕緊私辦此事,竟不必通知他。」二人皆喜。當時在火藥局內住了幾日,端的足不出戶,日裡與李義談天,夜裡專做掘地之事,不上兩日,已將地雷埋好。張魁道:「地雷已好,我去嘉祥通知日期了。這裡李兄處,究竟瞞他不得,臨期石兄可知會他,好讓他早作迴避。」石勇應了。那張魁便向李義造了一個必須先去一步的緣故,便偷出城門,直奔嘉祥,通知呼延灼去了。按下慢表。

且說那快嘴張三,自那日會見了張魁之後,次日又入城去尋張魁,卻尋不着。第二日便去城裡大街小巷各處尋覓,杳無蹤跡。第三日再去尋覓,每逢店頭店腦,便問聲:「看見張老魁否?」無人曉得。如是接連幾日,有一個住在東門直街的,姓宋名信,是在東城營當兵的,當時見張三連日問張魁,便轉問道:「你說的張魁,端的甚樣人?作何生業?」那張三已有八九分酒,便大聲道:「說起這個人,我張老三上不瞞天,下不瞞地,這人是個梁山上的朋友。」那宋信聽了,吃一大驚道:「你當真,還是作耍?」張三道:「我耍做甚!那張魁便是曹州府西門外人,他有兩個人同來,內中一個生得八尺身材,淡黃色查臉,一雙鮮眼,微有髭鬚,十分怪丑,我此刻想起來,畫都畫得出。」宋信一聽此言,猛記數日天晚時節,曾有這個人和火藥局裡的李義相叫,「彼時我看見他有慌張情形,早已疑惑,今日方知如此。」

原來這宋信最有心計,便別了張三,悄悄地到火藥局左右鄰舍人家,將這樣狀貌細細說了,便問:「數日前此人見不見過?」據鄰舍答言:「這日果有此人,同着兩個人進火藥局裡去了兩次。當時也不留心他出入,此後也沒得看見了。」宋信聽了,暗暗點頭道:「是了。」便急去稟了本營提轄,並言:「先提張三來一審,便知其詳。」提轄一聽,便立提了張三來審問。張三竟一老一實將張魁怎樣來歷,怎樣見張魁帶了兩個人進城的話,當面招供了,「此後卻不曉得張魁躲藏何處。」提轄將供單錄了,便即具稟將張三解送到縣裡去,並差宋信同去伺候質訊。那鄆城縣知縣一聞此信,即忙升堂審訊,先將張三覆問了口供,便傳宋信上來。宋信將親眼看見那張魁同來的怪丑面貌人與李義相叫,又親去火藥局前探問鄰舍,據說確有此人進火藥局兩次的話,一一供了。

那知縣便立時點齊軍健捕役,帶了宋信、張三作眼目,飛也似撲到火藥局裡,不問事由,即進裡面捉出石勇。李義駭得面如上色,早吃旦官喝聲:「拿下!」幾個健役上前將李義鎖了,和石勇一併提回縣衙。凌振早已聞變脫逃。那縣官當即升堂,全副刑具擺列階下,公差皂隸侍立兩旁。縣官先將石勇提上審訊道:「你這賊人,系何名字?來此城內作何詭謀?老實招來,免得動刑。」石勇招了個假名字,並抵賴並不是賊。那縣官便喝結實打,左右一聲答應,將石勇一索捆翻,打得皮開肉綻,石勇只是不招。縣官見石勇不招,便叫傳李義上來。此時石勇已將地雷之謀告知李義,只未說嘉祥兵襲之事。當日李義見嚴刑可怕,又深恨張魁、石勇瞞着他作此不法之事,以致害及己身,便一老一實將凌振怎樣栽埋地雷的話,一一供招了,並道:「小人私賣火藥,則誠有之。至於藏埋地雷,實不知情。實系臨期方知,正欲自行投首,不期已被拿獲。相公如容減罪,小人便將地雷所藏之處,招供出來。」縣官聽了,大吃一驚,忙道:「本縣恕你死罪,你快將地雷埋藏何處供來。」李義便將地雷藏在某處的話供了。縣官大驚,當即差人飛速到行台,告知任森,一面差人澆滅火藥,井捉凌振。這裡將石勇、李義、張三一併監禁。

且說凌振聞縣裡來拿人,即忙從屋後逃出,計算嘉祥兵到,距此不過兩日之期,因此戀戀不捨,不肯走遠,總希冀地雷之謀,尚可僥倖,便逃到後園,躲入地道之中。在口內數尺地步,伏了好歇,不聞外面動靜,心中稍安。正愁身邊不備乾糧,兩日難度,忽見外面廢國有人尋來,急忙逃入洞內深處,只見洞口已有人窺張欲進,凌振嚇得幾乎死去,猛起意道:「左右終是一死,不如點火先轟了他的城牆,也勝於白死。」當時心慌神亂,不暇多計較,便就身邊取出火絨火石,敲了一個火,將那藥線點着了。須臾間,轟天振地一聲響亮,將城牆掀去數丈,城磚巨石飛上九霄,凌振已死於地道之中。那些健役,避個不迭,也吃打死了幾個,其餘都飛跑的逃回縣裡去了。

卻說任森在總管行台上護理事務。忽聞縣裡報稱有賊人藏埋地雷,正在驚疑,只見東門已被地雷轟陷,城中人心慌亂,人聲鼎沸。任森急忙出去彈壓,一面點齊兵將,防守各門,卻不見半個外來的賊兵。任森各處巡視彈壓了一轉,便到汪府里來請教汪恭人,將上項情形一一說了。汪恭人道:「賊人既有內奸,豈有絕無外兵之理,此必是誤了日期耳。現在他既誤期,是我之利。不如趁此即速帶兵埋伏要路,邀擊賊人,必獲大勝。將軍以為何如?」任森道:「恭人之言甚是。但賊人來兵不知何路,此刻四路兜拿,亦非善舉。」恭人沉吟一回道:「我想梁山現在被圍,何能出兵;濮州一路,又彼截林所阻。只有嘉祥一路,距此不遠。賊兵若來,除此更無別路。」

任森點頭稱是,便辭了汪恭人,回到行台,點起精強士卒三千名,即日出了東門,相擇地里,在離城二十里斷流村後,暗暗埋伏,只等賊兵到未。果然到了第二日,嘉祥賊兵來了。原來是呼延的派韓滔、彭-兩員頭領,帶兵三千名,隨了張魁,卷旗束甲,飛趕而來。任森早已在高阜處看得分明,等他走到地頭,便放起一個信炮,兩邊林子裡官軍,一聲吶喊,亂箭如驟雨飛蝗的射出來。賊兵甲不及披,弓不及彎,早已驚竄無路。任森殺到陣前,大喝:「嘉祥賊人,膽敢自來投死!」韓滔、彭-、張魁那敢回答,勒馬飛逃。任森驟馬追趕,韓滔、彭-、張魁轉身迎斗數合,只得又逃。任森已揮兵把賊人殺盡,率眾盡力追趕,韓滔、彭-、張魁都溜向小路,逃得性命去了。任森收集兵馬,大掌得勝鼓,回到鄆城,查點首級,發放人馬,便即日將東門修理起來,一面差人報知徐槐去了。

那韓滔、彭-、張魁逃出了小路,見追兵已遠,方才神定,都面面相覷道:「不料這番竟反中了奸計,竟至全軍覆沒,真是不解其故。」那韓滔、彭圯大有怪得張魁報信鹵莽之意,張魁竟無可剖白,便道:「二位請先回嘉祥,小弟要回山寨去報知軍師也。」當時便與韓彭二人分了手。不說韓滔、彭-奔回嘉祥。

且說張魁別了二人,一口氣向梁山奔去。行至半路,一想道:「不好了!軍師教我眼見了鄆城攻破,飛回本寨報信,不料今日將這敗信報他。況且我前番薦一真大義,誤了他的兗州,今番我薦一李義,又誤他兩個兄弟。雖此事不知虛實,想未必是李義之故。但我如何分剖明白?」前後一想,進退無路,便咬緊牙齒道:「我自恨一生不識得人,至有今日。」拔刀自刎而亡。

且說吳用自遣張魁、凌振、石勇去後,這裡依舊登關力拒徐槐。徐槐只是分毫不肯放鬆,吳用在關內百計備御。過了數日,約計張魁等已到鄆城,便日日盼望張魁回報。那徐槐卻接到任森的飛報,知是賊人埋放地雷,幸喜先期破出,東門雖被轟陷,卻不妨事:又乘機設伏於斷流村,邀擊嘉祥賊兵,得一勝仗等語,眾將齊稱天幸。徐槐將那文書重複從頭至尾細看一遍,又沉吟了好一回,便微微笑着對眾將道:「不但鄆城天幸,就是此地也好邀一天幸。」眾將齊問其故,徐槐道:「此事顯而易見。他本根重地,被我大軍攻圍年余不解,其心腹之患可知。受此心腹大患,其憂可知。日夜抱此大患,其百計千方求解此圍可知。因國終不解,乃萬不得已而圖我鄆城。諸君但想,我鄆城一區,雖夾在嘉濮之間,但濮州為截林所阻,嘉祥為兗州所牽,我鄆城安如泰山。今此賊挖空心思,用到如許密計,圖我安如泰山之鄆城。如今鄆城依然平安無事,即使不幸,竟為所破,不過擄掠一番,剪屠一番而止,豈能據而有之。此事於他府他縣,尚無干害,況我這枝攻圍梁山之兵,何能撼動分毫?而此賊乃汲汲於此,苟非欲我還救鄆城,藉以奪取頭關,更有何樣肺腑乎?」眾將齊服主帥高見,便請何計。徐槐道:「此刻若使鄆城失陷,我倒偏不退兵,使他佩服我的見識。如今鄆城安然無事,我卻要退兵也。」便密與李宗湯、韋揚隱說知如此如此,韋李二人會意領諾。當時傳令前隊在二關下放了一陣槍炮,又悉力攻打了一個時辰,然後將後隊徐徐拔退:後隊已退,前隊方才退撤;退到頭關土-,又在-上布滿旌旗,不住的巡綽。

吳用在二關上望見徐槐兵退,大喜道:「鄆城事發了。」眾頭領皆喜,個個奮勇起來,都要殺出去。吳用道:「且慢。且等張魁的回報,得知了確實信,方可進兵。這裡且着人去分頭探看虛實。」到了傍晚,去探頭關探子回來報道:「上-上巡綽軍馬絡繹不絕,裡面虛實難以猜測。」說未了,那偷出頭關去的探子也轉來回報道:「親見頭關塵土障夭,人馬奔走不絕,確是退兵的模樣。」吳用聽了,略略點頭。眾頭領都道:「如此情形,確是退兵無疑,卻虛守頭關,掩我耳目。我們休為所瞞,就此便殺進去。」吳用道:「好歹總須明晨動手,何爭一夜。我料張魁今夜必來,等了他的實信,一發放心些。」當時吳用諸人等張魁的信,直等到夭明,絕無回報。吳用心焦,親自帶了護從兵將,出二夫去探看。看了足有兩個時辰,暗想道:「這廝確是真退也。我看他土-上巡綽的兵雖然絡繹不絕,卻換來換去,只得這幾個人,幾匹馬,這不是分明裡面無人。只是張魁如何還不見來回報?如今我卻等不得了,呼延的被劉廣所牽制,他那路兵馬豈能與鄆城久持?我此計不過瞞他一時,若只管遲疑過去,他若定了鄆城,隨即轉來,守住頭關,我不是空費了一番心計?」想到此際,便咬一咬牙道:「休管成敗利鈍,竟去搶他一搶看。」便迴轉二關,傳令派燕順、鄭天壽作前隊,帶兵六千,當先去搶土。

燕順、鄭天壽領兵起身,吳用又叫住吩咐道:「你二人進得土-,須先搜查裡面有無伏兵。如無伏兵,即放起號炮,招呼後隊同進。若情跡可疑,即忙退出。」二人應了,即使帶兵前行。吳用便派李應、張清、徐寧帶兵一萬,以作後應。當時同出二關,吶喊搖旗,殺奔頭關。燕順揮眾盡登土-,果然士-上只得幾個老弱殘兵,如何抵禦得住,不待廝殺,早已抱頭鼠竄的四散逃走了。燕順兵馬早已由-上殺迸-內,只見裡面並無兵馬。燕順便燃起一個號炮,拽開-門。鄭天壽便領兵殺進-來,只聽得頭關上也是一個號炮,那-上碉僂土袕內的壯士,一聲吶喊,那-門一聲響亮,一塊千斤重閘砰然而下。鄭天壽正到-門,奇緣巧遇,那塊閘板當頭打下,早已連人帶馬化為齏粉了。燕順在內大驚,急想退出,李宗湯已從頭關上領兵殺來。李應等在外大驚,急揮軍前救,韋揚隱已從土-旁側領兵殺來。外面韋揚隱橫槍躍馬,保住土-,迎敵賊兵。李應等三人大怒,直攻韋揚隱。韋揚隱一枝龍舌槍,神出鬼沒,架住三人。兩邊奮威呼喊,捨命惡鬥,各不相讓。韋揚隱只是攔住關門,不許放半個人上土。那裡面李宗湯提着大刀,揮眾掩殺賊兵。燕順急不得出,左衝右突,四邊儘是伏兵,真叫做關門捉賊。不一時,燕順兵馬早已殺盡,只剩了單人只馬。早被李宗湯大刀逼緊,賣進一步,左手揸開五指,揪住燕順甲上的獅蠻帶,盡力拖來,擲於地上。眾軍上前捆捉去了。國內賊兵已盡,李宗湯便叫拔起閘板,殺出-外去助韋揚隱。韋李二人合兵一處,奮呼斗賊。吳用望見如此情形,料知無益,急叫鳴金,收轉李應等兵馬,退回二關去了,只是仰天嘆氣,一言不發。後方探知張魁兵敗不回,料其已死,十分懊悵。

且說李宗湯、韋揚隱也收兵迴轉土-,照常守備,遣人迎接徐槐進關。眾將兵丁紛紛獻功,計生擒賊目燕順一名,閘死賊目鄭天壽一名,斬賊眾四千餘名,大獲全勝。徐槐大喜,當時計功錄簿,慰勞犒賞,大開筵宴。一面將鄭天壽並賊眾首級解去都省報捷,併到鄆城通報任森,又謝汪恭人定計致勝;一面將燕順釘入囚車,解往曹州府監內收禁。同日接到鄆城縣通稟梁山賊人施放地雷一案:石勇訊系梁山賊目,當即詳解曹州府監禁;李義委系不知情因,已在監病故,應毋庸議,張三訊明並無故縱情弊,實系醉酒糊塗,當即移營責革;賊黨凌振一名,業已震死地雷之下;尚有賊黨張魁一名,在逃未獲;宋信察賊預報,應予獎賞;提轄某人先期覺察,應免其議處,各上官一概如詳完案等語。徐槐知悉了,便與諸將商議攻守之策。不數日,又有飛報自鄆城來,徐槐急問何事,方知截林山火勢大作。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有分教:連連用計,老學究兩地圖謀;事事先機,賢總管一心運劃。欲知截林山火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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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蕩寇志
      《蕩寇志》是中國清代長篇小說名,作者俞萬春(1794—1849),此書草創於道光六年(1826),寫成於道光二十七年(1847),中間凡「三易其稿」,首尾歷22年。本書中,作者仇視以宋江為首的梁山泊起義的思想與金聖歎一致,所以他緊接金聖歎「腰斬」過的七十回本《水滸傳》,從七十一回寫起,杜撰出一大篇宋江等如何「被張叔夜擒拿正法」的故事,自名其書為《蕩寇志》,此書的初刻本卻又署書名為《結水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