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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回

東周列國志

〔子部〕

晏平仲二桃殺三士 楚平王娶媳逐世子

話說齊景公歸自平邱,雖然懼晉兵威,一時受歃,已知其無遠大之謀,遂有志復桓公之業,謂相國晏嬰曰:「晉霸西北,寡人霸東南,何為不可?」晏嬰對曰:「晉勞民於興築,是以失諸侯,君欲圖伯,莫如恤民!」景公曰:「恤民何如?」晏嬰對曰:「省刑罰,則民不怨;薄賦斂,則民知恩。古先王春則省耕,補其不足;夏則省斂,助其不給。君何不法之!」景公乃除去煩刑,發倉廩以貸貧窮,國人感悅。

於是徵聘於東方諸侯。徐子不從,乃用田開疆為將,帥師伐之,大戰於蒲隧,斬其將嬴爽,獲甲士五百餘人。徐子大懼,遣使行成於齊,齊侯乃約郯子、莒子同徐子結盟於蒲隧,徐以甲父之鼎賂之。晉君臣雖知,而不敢問。齊自是日強,與晉並霸。景公錄田開疆平徐之功,復嘉古冶子斬黿之功,仍立「五乘之賓」以旌之。

田開疆復舉薦公孫捷之勇。那公孫捷生得面如靛染,目睛突出,身長一丈,力舉千鈞,景公見而異之,遂與之俱獵於桐山。忽然山中趕出一隻吊睛白額虎來,那虎咆哮發喊,飛奔前來,徑撲景公之馬,景公大驚。只見公孫捷從車上躍下,不用刀槍,雙拳直取猛虎,左手揪住項皮,右手揮拳,只一頓,將那隻大蟲打死,救了景公。景公嘉其勇,亦使與「五乘之賓」。

公孫捷遂與田開疆、古冶子結為兄弟,自號「齊邦三傑」,挾功恃勇,口出大言,凌鑠閭里,簡慢公卿,在景公面前,嘗以爾我相稱,全無禮體。景公惜其才勇,亦姑容之。

時朝中有個佞臣喚做梁邱據,專以先意逢迎,取悅於君,景公甚寵愛之。據內則獻媚景公,以固其寵;外則結交三傑,以張其黨。況其時陳無宇厚施得眾,已伏移國之兆,那田開疆與陳氏是一族,異日聲勢相倚,為國家之患,晏嬰深以為憂,每欲除之,但恐其君不聽,反結了三人之怨。

忽一日,魯昭公以不合於晉之故,欲結交於齊,親自來朝,景公設宴相待。魯國是叔孫婼相禮,齊國是晏嬰相禮。三傑帶劍,立於階下,昂昂自若,目中無人。二君酒至半酣,晏子奏曰:「園中金桃已熟,可命薦新,為兩君壽。」景公准奏,宣園吏取金桃來獻,晏子奏曰:「金桃難得之物,臣當親往臨摘。」晏子領鑰匙去訖。

景公曰:「此桃自先公時,有東海人,以臣核來獻,名曰『萬壽金桃',出自海外度索山,亦名『蟠桃'。植之三十餘年,枝葉雖茂,花而不實,今歲結有數顆。寡人惜之,是以封鎖園門,今日君侯降臨,寡人不敢獨享,特取來與賢君臣共之。」魯昭公拱手稱謝。

少頃,晏子引著園吏,將雕盤獻上。盤中堆著六枚桃子,其大如碗,其赤如炭,香氣撲鼻,真珍異之果也。景公問曰:「桃實止此數乎?」晏子曰:「尚有三四枚未熟,所以只摘得六枚。」景公命晏子行酒,晏子手捧玉爵,恭進魯侯之前。左右獻上金桃,晏子致詞曰:「桃實如斗,天下罕有。兩君食之,千秋同壽。」

魯侯飲酒畢,取桃一枚食之,甘美非常,誇獎不已;次及景公,亦飲酒一杯,取桃食訖。景公曰:「此桃非易得之物,叔孫大夫賢名著於四方,今又有贊禮之功,宜食一桃。」叔孫婼跪奏曰:「臣之賢,萬不及相國,相國內修國政,外服諸侯,其功不小。此桃宜賜相國食之,臣安敢僭?」景公曰:「既叔孫大夫推讓相國,可各賜酒一杯,桃一枚。」二臣跪而領之。謝恩而起,晏子奏曰:「盤中尚有二桃。主公可傳令諸臣中,言其功深勞重者,當食此桃,以彰其賢。」景公曰:「此言甚善。」即命左右傳諭,使階下諸臣,有自信功深勞重,堪食此桃者,出班自奏,相國評功賜桃。

公孫捷挺身而出,立於筵上,而言曰:「昔從主公獵於桐山,力誅猛虎,其功若何?」晏子曰:「擎天保駕,功莫大焉!可賜酒一爵,食桃一枚,歸於班部。」

古冶子奮然便出曰:「誅虎未足為奇,吾曾斬妖黿於黃河,使君危而復安。此功若何?」景公曰:「此時波濤洶湧,非將軍斬絕妖黿,必至覆溺,此蓋世奇功也!飲酒食桃,又何疑哉?」晏子慌忙進酒賜桃,只見田開疆撩衣破步而出曰:「吾曾奉命伐徐,斬其名將,俘甲首五百餘人,徐君恐懼,致賂乞盟。郯、莒畏威,一時皆集,奉吾君為盟主。此功可以食桃乎?」晏子奏曰:「開疆之功,比於二將,更自十倍。爭奈無桃可賜,賜酒一杯,以待來年。」

景公曰:「卿功最大,可惜言之太遲,以此無桃,掩其大功。」田開疆按劍而言曰:「斬黿、打虎,小可事耳!吾跋涉千里之外,血戰成功,反不能食桃,受辱於兩國君臣之間,為萬代恥笑!何面目立於朝廷之上耶?」言訖,揮劍自刎而死。

公孫捷大驚,亦拔劍而言曰:「我等微功而食桃,田君功大,反不能食,夫取桃不讓,非廉也;視人之死而不能從,非勇也。」言訖,亦自刎。

古冶子奮氣大呼曰:「吾三人義均骨肉,誓同生死。二人已亡,吾獨苟活,於心何安?」亦自刎而亡。

景公急使人止之,已無及矣,魯昭公離席而起曰:「寡人聞三臣皆天下奇勇,可惜一朝俱盡矣。」景公聞言嘿然,變色不悅,晏嬰從容進曰:「此皆吾國一勇之夫,雖有微勞,何足掛齒。」魯侯曰:「上國如此勇將,還有幾人。」晏嬰對曰:「籌策廟堂,威加萬里,負將相之才者數十人。若血氣之勇,不過備寡君鞭策之用而已,其生死何足為齊輕重哉?」景公意始釋然。晏子更進觴於兩君,歡飲而散。

三傑墓在盪陰里,後漢諸葛孔明《梁父吟》,正詠其事:

步出齊東門,遙望盪陰里。
里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
問是誰家冢?田疆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
一朝中陰謀,二桃殺三士。
誰能為此者?相國齊晏子!

魯昭公別後,景公召晏嬰問曰:「卿於席間,張大其辭,雖然存了齊國一時體面,只恐三傑之後,難乎其繼,如之奈何?」晏子對曰:「臣舉一人,足兼三傑之用。」景公曰:「何人。」曰:「有田穰苴者,文能附眾,武能威敵,真大將之才也!」景公曰:「得非田開疆一宗乎?」晏子對曰:「此人雖出田族,然庶孽微賤,不為田氏所禮。故屏居東海之濱。君欲選將,無過於此。」景公曰:「卿既知其賢,何不早聞?」晏子對曰:「善仕者不但擇君,兼欲擇友。田疆、古冶輩血氣之夫,穰苴豈屑與之比肩哉。」景公口雖唯唯,終以田、陳同族為嫌,躊躇不決。

忽一日,邊吏報道,」晉國探知三傑俱亡,興兵犯東阿之境。燕國亦乘機侵擾北鄙。」景公大懼,於是令晏子以繒帛詣東海之濱,聘穰苴入朝。苴敷陳兵法,深合景公之意,即日拜為將軍,使帥車五百乘,北拒燕、晉之兵。穰苴請曰:「臣素卑賤,君擢之閭里之中,驟然授以兵權,人心不服。願得吾君寵臣一人,為國人素所尊重者,使為監軍,臣之令乃可行也。」景公從其言,命嬖大夫莊賈,往監其軍。

苴與賈同時謝恩而出,至朝門之外,莊賈問穰苴出軍之期,苴曰:「期在明日午時,某於軍門專候同行,勿過日中也。」言畢別去。

至次日午前,穰苴先至軍中,喚軍吏立木為表,以察日影。因使人催促莊賈。賈年少,素驕貴,恃景公寵幸,看穰苴全不在眼。況且自為監軍,只道權尊勢敵,緩急自由。是日親戚賓客,俱設酒餞行,賈留連歡飲,使者連催,坦然不以為意。穰苴候至日影移西,軍吏已報未牌,不見莊賈來到,遂吩咐將木表放倒,傾去漏水,竟自登壇誓眾,申明約束。

號令方完,日已將晡,遙見莊賈高車駟馬,徐驅而至,面帶酒容。既到軍門,乃從容下車,左右擁衛,踱上將台。穰苴端然危坐,並不起身,但問:「監軍何故後期?」莊賈拱手而對曰:「今日遠行,蒙親戚故舊攜酒餞送,是以遲遲也!」穰苴曰:「夫為將者,受命之日,即忘其家。臨軍約束,則忘其親。秉桴鼓,犯矢石,則忘其身。今敵國侵凌,邊境騷動,吾君寢不安席,食不甘味,以三軍之眾,托吾兩人,冀旦夕立功,以救百姓倒懸之急,何暇與親舊飲酒為樂哉?」莊賈尚含笑對曰:「幸未誤行期,元帥不須過責。」穰苴拍案大怒曰:「汝倚仗君寵,怠慢軍心,倘臨敵如此,豈不誤了大事。」即召軍政司問曰:「軍法期而後至,當得何罪?」軍政司曰:「按法當斬。」

莊賈聞一「斬」字,才有懼意,便要奔下將台,穰苴喝教手下,將莊賈捆縛,牽出轅門斬首,唬得莊賈滴酒全無,口中哀叫討饒不已。左右從人,忙到齊侯處報信求救,連景公也吃一大驚,急叫梁邱據持節往諭,特免莊賈一死。吩咐乘軺車疾驅,誠恐緩不及事。那時莊賈之首,已號令轅門了。

梁邱據尚然不知,手捧符節,望軍中馳去。穰苴喝令阻住,問軍政司曰:「軍中不得馳車,使者當得何罪?」答曰:「按法亦當斬。」梁邱據面如土色,戰做一團,口稱:「奉命而來,不干某事。」穰苴曰:「既有君命,難以加誅。然軍法不可廢也!」乃毀車斬驂,以代使者之死。梁邱據得了性命,抱頭鼠竄而去。於是大小三軍莫不股慄。

穰苴之兵未出郊外,晉師聞風遁去,燕人亦渡河北歸。苴追擊之,斬首萬餘,燕人大敗,納賂請和。班師之日景公親勞於郊,拜為大司馬,使掌兵權。史臣有詩云:

寵臣節使且罹刑,國法無私令必行。
安得穰苴今日起,大張敵愾慰蒼生。

諸侯聞穰苴之名,無不畏服。景公內有晏嬰,外有穰苴,國治兵強,四境無事,日惟田獵飲酒,略如桓公任管仲之時也。

一日,景公在宮中與姬妾飲酒,至夜,意猶未暢,忽思晏子,命左右將酒具移於其家。前驅往報晏子曰:「君至矣。」晏子玄端束帶,執笏拱立於大門之外。景公尚未下車,晏子前迎,驚惶而問曰:「諸侯得無有故乎?國家得無有故乎?」景公曰:「無有。」晏子曰:「然則君何為非時而夜辱於臣家?」景公曰:「相國政務煩勞,今寡人有酒醴之味,金石之聲,不敢獨樂,願與相國共享。」晏子對曰:「夫安國家,定諸侯,臣請謀之;若夫布薦席,除簠簋者,君左右自有其人,臣不敢與聞也!」

景公命回車,移於司馬穰苴之家。前驅報如前,司馬穰苴冠纓披甲,操戟拱立於大門之外,前迎景公之車,鞠躬而問曰:「諸侯得無有兵乎?大臣得無有叛者乎?」景公曰:「無有。」穰苴曰:「然則昏夜辱於臣家者何也?」景公曰:「寡人無他,念將軍軍務勞苦,寡人有酒醴之味,金石之樂,思與將軍共之耳。」穰苴對曰:「夫禦寇敵,誅悖亂,臣請謀之。若夫布薦席,陳簠簋,君左右不乏,奈何及於介冑之士耶?」

景公意興索然,左右問曰:「將回宮乎?」景公曰:「可移於梁邱大夫之家。」前驅馳報亦如前。景公車未及門,梁邱據左操琴,左挈竽,口中行歌而迎景公於巷口。景公大悅,於是解衣卸冠,與梁邱據歡呼於絲竹之間,雞鳴而返。

明日,晏嬰、穰苴同入朝謝罪,且諫景公不當夜飲於人臣之家,景公曰:「寡人無二卿,何以治吾國;無梁邱據,何以樂吾身,寡人不敢妨二卿之職,二卿亦勿與寡人之事也。」史臣有詩云:

雙柱擎天將相功。小臣便辟豈相同?
景公得士能專任。嬴得芳名播海東!

是時中原多故,晉不能謀。昭公立六年薨,世子去疾即位,是為頃公。

頃公初年,韓起、羊舌肹俱卒,魏舒為政,荀躒、范鞅用事,以貪冒聞。

祁氏家臣祁勝,通於鄔臧之室,祁盈執祁勝,勝行賂於荀躒,躒譖於頃公,反執祁盈;羊舌食我黨於祁氏,為之殺祁勝。頃公怒,殺祁盈、食我,盡滅祁、羊舌二氏之族。國人冤之。其後魯昭公為強臣季孫意如所逐,荀躒復取貨於意如,不納昭公。於是齊景公合諸侯於鄢陵,以謀魯難,天下俱高其義,齊景公之名,顯於諸侯,此是後話。

卻說周景王十九年,吳王夷昧在位四年,病篤,復申父兄之命,欲傳位於季札。札辭曰:「吾不受位明矣。昔先君有命,札不敢從,富貴於我如秋風之過耳,吾何愛焉?」遂逃歸延陵。

群臣奉夷昧之子州於為王,改名曰僚,是為王僚。

諸樊之子名光,善於用兵,王僚用之為將,與楚戰於長岸,殺楚司馬公子魴,楚人懼,築城於州來,以御吳。時費無極以讒佞得寵,蔡平公廬已立嫡子朱為世子,其庶子名東國,欲謀奪嫡,納貨於無極,無極先譖朝吳,逐之奔鄭,及蔡平公薨,世子朱立,無極詐傳楚王之命,使蔡人逐朱,立東國為君。平王問曰:「蔡人何以逐朱?」無極對曰:「朱將叛楚,蔡人不願,是以逐之!」平王遂不問。

無極又心忌太子建,欲離間其父子,而未有計,一日,奏平王曰:「太子年長矣,何不為之婚娶?欲求婚,莫如秦國。秦,強國也,而睦於楚,兩強為婚,楚勢益張矣!」平王從之,遂遣費無極往聘秦國,因為世子求婚。

秦哀公召群臣謀其可否,群臣皆言:「昔秦、晉世為婚姻,今晉好久絕,楚勢方盛,不可不許!」秦哀公遂遣大夫報聘,以長妹孟嬴許婚,今俗家小說稱為無祥公主者是也。公主之號,自漢代始有之,春秋時焉有此號哉?平王復命無極領金珠彩幣,往秦迎娶,無極隨使者入秦,呈上聘禮;哀公大悅,即詔公子蒲送孟嬴至楚,裝資百輛,從媵之妾數十餘人。孟嬴拜辭其兄秦伯而行,無極於途中,察知孟嬴有絕世之色,又見媵女內有一人,儀容頗端,私訪其來歷,乃是齊女,自幼隨父宦秦,遂入宮中,為孟嬴侍妾。

無極訪得備細,因宿館驛,密召齊女謂曰:「我相你有貴人之貌,有心要抬舉你,做個太子正妃,汝能隱吾之計,管你將來富貴不盡,」齊女低首無言。

無極先一日行,趨入宮中,回奏平王,言:「秦女已到,約有三舍之遠,」平王問曰:「卿曾見否,其貌若何?」無極知平王是酒色之徒,正要誇張秦女之美,動其邪心,恰好平王有此一問,正中其計,遂奏曰:「臣閱女子多矣,未見有如孟嬴之美者。不但楚國後宮無有其對,便是相傳古來絕色,如妲己、驪姬徒有其名,恐亦不如孟嬴之萬一矣!」平王聞秦女之美,麵皮通紅,半晌不語,徐徐嘆曰:「寡人枉自稱王,不遇此等絕色,誠所謂虛過一生耳!」

無極請屏左右,遂密奏曰:「王慕秦女之美,何不自取之?」平王曰:「既聘為子婦,恐礙人倫,」無極奏曰:「無害也。此女雖聘於太子,尚未入東宮,王迎入宮中,誰敢異議?」平王曰:「群臣之口可鉗,何以塞太子之口?」無極奏曰:「臣觀從媵之中,有齊女才貌不凡,可充作秦女。臣請先進秦女於王宮,復以齊女進於東宮,囑以毋漏機關,則兩相隱匿,而百美俱全矣,」平王大喜,囑無極機密行事。

無極謂公子蒲曰:「楚國婚禮,與他國異,先入宮見舅姑,而後成婚。」公子蒲曰:「惟命,」無極遂命車並車將孟嬴及妾媵俱送入王宮,留孟嬴而遣齊女。令宮中侍妾扮作秦媵,齊女假作孟嬴,令太子建迎歸東宮成親。

滿朝文武及太子,皆不知無極之詐。孟嬴問:「齊女何在?」則云:「已賜太子矣。」潛淵詠史詩云:

衛宣作俑是新台,蔡國姦淫長逆胎。
堪恨楚平倫理盡,又招秦女入宮來!

平王恐太子知秦女之事,禁太子入宮,不許他母子相見,朝夕與秦女在後宮宴樂,不理國政。外邊沸沸揚揚,多有疑秦女之事者。無極恐太子知覺,或生禍變,乃告平王曰:「晉所以能久霸天下者,以地近中原故也。昔靈王大城陳、蔡,以鎮中華,正是爭霸之基。今二國復封,楚仍退守南方,安能昌大其業?何不令太子出鎮城父,以通北方,王專事南方,天下可坐而策也!」平王躊躇未答,無極又附耳密言曰:「秦婚之事,久則事泄,若遠屏太子,豈不兩得其利?」平王恍然大悟,遂命太子建出鎮城父,以奮揚為城父司馬,諭之曰:「事太子如事寡人也!」

伍奢知無極之讒,將欲進諫。無極知之,復言於平王,使伍奢往城父輔助太子。太子行後,平王遂立秦女孟嬴為夫人,出蔡姬歸於鄖。太子到此,方知秦女為父所換,然無可奈何矣。孟嬴雖蒙王寵愛,然見平王年老,心甚不悅。平王自知非匹,不敢問之。

逾年,孟嬴生一子,平王愛如珍寶,遂名曰珍。珍周歲之後,平王始問孟嬴曰:「卿自入宮,多愁嘆,少歡笑,何也?」孟嬴曰:「妾承兄命,適事君王,親自以為秦、楚相當,青春兩敵,及入宮庭,見王春秋鼎盛,妾非敢怨王,但自嘆生不及時耳。」

平王笑曰:「此非今生之事,乃宿世之姻契也,卿嫁寡人雖遲,然為後則不知早幾年矣。」孟嬴心惑其言,細細盤問宮人,宮人不能隱瞞,遂言其故,孟嬴悽然垂淚,平王覺其意,百計媚之,許立珍為世子,孟嬴之意稍定。

費無極終以太子建為慮,恐異日嗣位為王,禍必及己,復乘間僭於平王曰:「聞世子與伍奢有謀叛之心,陰使人通於齊、晉二國,許為之助,王不可不備。」平王曰:「吾兒素柔順,安有此事?」無極曰:「彼以秦女之故,久懷怨望,今在城父繕甲厲兵有日矣,常言穆王行大事,其後安享楚國,子孫繁盛,意欲效之,王若不行,臣請先辭,逃死於他國,免受誅戮。」平王本欲廢建而立少子珍,又被無極說得心動,便不信也信了,即欲傳令廢建。無極奏曰:「世子握兵在外,若傳令廢之,是激其反也,太師伍奢是其謀主,王不如先召伍奢,然後遣兵襲執世子,則王之禍患可除矣。」

平王然其計,即使人召伍奢,奢至,平王問曰:「建有叛心,汝知之否?」伍奢素剛直,遂對曰:「王納子婦已過矣,又聽細人之說,而疑骨肉之親,於心何忍?」平王慚其言,叱左右執伍奢而囚之。

無極奏曰:「奢斥王納婦,怨望明矣,太子知奢見囚,能不動乎?齊、晉之眾,不可當也。」平王曰:「吾欲使人往殺世子,何人可遣?」無極對曰:「他人往,太子必將抗斗,不若密諭司馬奮揚使襲殺之。」平王乃使人密諭奮揚,曰:「殺太子,受上賞;縱太子,當死。」

奮揚得令,即時使心腹私報太子,教他「速速逃命,無遲頃刻!」太子建大驚,時齊女已生子名勝,建遂與妻子連夜出奔宋國。奮揚知世子已去,使城父人將自己囚系,解到郢都,來見平王,言:「世子逃矣。」平王大怒曰:「言出於余口,入於爾耳,誰告建耶?」奮揚曰:「臣實告之,君王命臣曰:『事建如事寡人',臣謹守斯言,不敢貳心,是以告之;後思罪及於身,悔已無及矣。」平王曰:「你既私縱太子,又敢來見寡人,不畏死乎?」奮揚對曰:「既不能奉王之後命,又畏死而不來,是二罪也。且世子未有叛形,殺之無名,苟君王之子得生,臣死為幸矣!」平生惻然,似有愧色,良久曰:「奮揚雖違命,然忠直可嘉也!」遂赦其罪,復為城父司馬。史臣有詩云:

無辜世子已偷生,不敢逃刑就鼎烹。
讒佞紛紛終受戮,千秋留得奮揚名!

平王乃立秦女所生之子珍為太子,改費無極為太師。

無極又奏曰:「伍奢有二子,曰尚、曰員,皆人傑也,若使出奔吳國,必為楚患,何不使其父以免罪召之。彼愛其父,必應召而來,來則盡殺之,可免後患。」平王大喜,獄中取出伍奢,令左右授以紙筆,謂曰:「汝教太子謀反,本當斬首示眾,念汝祖父有功於先朝,不忍加罪。汝可寫書,召二子歸朝,改封官職,赦汝歸田。」伍奢心知楚王挾詐,欲召其父子同斬,乃對曰:「臣長子尚,慈溫仁信,聞臣召必來;少子員,少好於文,長習於武,文能安邦,武能定國,蒙垢忍辱,能成大事。此前知之士,安肯來耶?」平王曰:「汝但如寡人之言,作書往召,召而不來,無與爾事,」

奢念君父之命,不敢抗違,遂當殿寫書,略云:

書示尚、員二子,吾因進諫忤旨,待罪縲紲。吾王念我祖父有功先朝,免其一死,將使群臣議功贖罪,改封爾等官職。爾兄弟可星夜前來!若違命延遷,必至獲罪。書到速速!

伍奢寫畢,呈上平王看過,緘封停當,仍復收獄。平王遣鄢將師為使,駕駟馬,持封函印綬,往棠邑來,伍尚已回城父矣。

鄢將師再至城父,見伍尚,口稱:「賀喜!」尚曰:「父方被囚,何賀之有?」鄢將師曰:「王誤信人言,囚系尊公,今有群臣保舉,稱君家三世忠臣,王內慚過聽,外愧諸侯之恥,反拜尊公為相國,封二子為侯,尚賜鴻都侯,員賜蓋侯。尊公久系初釋,思見二子,故復作手書,遣某奉迎,必須早早就駕,以慰尊公之望。」伍尚曰:「父在囚系,中心如割,得免為幸,何敢貪印綬哉?」將師曰:「此王命也,君其勿辭!」伍尚大喜,乃將父書入室,來報其弟伍員。不知伍員肯同赴召否?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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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周列國志
    《東周列國志》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作者是明末小說家。這部小說由古白話寫成,主要描寫了從西周宣王時期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這五百多年的歷史。早在元代就有一些有關「列國」故事的白話本,明代嘉靖、隆慶時期,余邵魚撰輯了一部《列國志傳》,明末馮夢龍依據史傳對《列國志傳》加以修改訂正,潤色加工,成為一百零八回的《新列國志》。清代乾隆年間,蔡元放對此書又作了修改,定名為《東周列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