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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東周列國志

〔子部〕

弄玉吹簫雙跨鳳 趙盾背秦立靈公

話說秦穆公並國二十,遂伯西戎。周襄王命尹武公賜金鼓以賀之。秦伯自稱年老,不便入朝,使公孫枝如周謝恩。是年,繇余病卒,穆公心加痛惜,遂以孟明為右庶長。公孫枝自周還,知穆公意向孟明,亦告老致政,不在話下。

卻說秦穆公有幼女,生時適有人獻璞,琢之,得碧色美玉。女周歲,宮中陳晬盤,女獨取此玉,弄之不舍,因名弄玉。稍長,姿容絕世,且又聰明無比,善於吹笙,不由樂師,自成音調。穆公命巧匠,剖此美玉為笙,女吹之,聲如鳳鳴。穆公鍾愛其女,築重樓以居之,名曰鳳樓。樓前有高台,亦名鳳台。

弄玉年十五,穆公欲為之求佳婿。弄玉自誓曰:「必是善笙人,能與我唱和者,方是我夫,他非所願也!」穆公使人遍訪,不得其人。

忽一日,弄玉於樓上捲簾閒看,見天淨雲空,月明如鏡,呼侍兒焚香一炷,取碧玉笙,臨窗吹之,聲音清越,響入天際,微風拂拂,忽若有和之者。其聲若遠若近,弄玉心異之,乃停吹而聽,其聲亦止,餘音猶裊裊不斷。弄玉臨風惘然,如有所失,徙倚夜半,月昃香消,乃將玉笙置於床頭,勉強就寢。

夢見西南方,天門洞開,五色霞光,照耀如晝,一美丈夫羽冠鶴氅,騎彩鳳自天而下,立於鳳台之上,謂弄玉曰:「我乃太華山之主也。上帝命我與爾結為婚姻,當以中秋日相見,宿緣應爾。」乃於腰間解赤玉簫,倚欄吹之。其彩鳳亦舒翼鳴舞,鳳聲與簫聲,唱和如一,宮商協調,喤喤盈耳。弄玉神思俱迷,不覺問曰:「此何曲也?」美丈夫對曰:「此『華山吟'第一弄也!」弄玉又問曰:「曲可學乎?」美丈夫對曰:「既成姻契,何難相授?」言畢,直前執弄玉之手。

弄玉猛然驚覺,夢中景象,宛然在目。

及旦,自言於穆公,乃使孟明以夢中形象,於太華山訪之。有野夫指之曰:「山上明星岩,有一異人,自七月十五日至此,結廬獨居,每日下山沽酒自酌。至晚,必吹簫一曲,簫聲四徹,聞者忘臥,不知何處人也!」

孟明登太華山,至明星岩下,果見一人羽冠鶴氅,玉貌丹唇,飄飄然有超塵出俗之姿。孟明知是異人,上前揖之,問其姓名。對曰:「某蕭姓,史名。足下何人?來此何事?」孟明曰:「某乃本國右庶長,百里視是也。吾主為愛女擇婿,女善吹笙,必求其匹。聞足下精於音樂,吾主渴欲一見,命某奉迎。」蕭史曰:「某粗解宮商,別無他長,不敢辱命。」孟明曰:「同見吾主,自有分曉。」乃與共載而回。

孟明先見穆公,奏知其事,然後引蕭史入謁。穆公坐於鳳台之上,蕭史拜見曰:「臣山野匹夫,不知禮法,伏祈矜宥!」穆公視蕭史形容瀟灑,有離塵絕俗之韻,心中先有三分歡喜,乃賜坐於旁,問曰:「聞子善簫,亦善笙乎?」

蕭史曰:「臣止能簫,不能笙也!」

穆公曰:「本欲覓吹笙之侶,今簫與笙不同器,非吾女匹也!」顧孟明使引退。弄玉遣侍者傳語穆公曰:「簫與笙一類也。客既善簫,何不一試其長?奈何令懷技而去乎?」穆公以為然,乃命簫史奏之。

蕭史取出赤玉簫一枝,玉色溫潤,赤光照耀人目,誠希世之珍也。才品一曲,清風習習而來;奏第二曲,彩雲四合。奏至第三曲,見白鶴成對,翔舞於空中;孔雀數雙,棲集於林際;百鳥和鳴,經時方散。穆公大悅。時弄玉於簾內,窺見其異,亦喜曰:「此真吾夫矣!」

穆公復問蕭史曰:「子知笙、簫何為而作?始於何時?」

蕭史對曰:「笙者,生也,女媧氏所作,義取發生,律應太簇。簫者,肅也,伏羲氏所作,義取肅清,律應仲呂。」

穆公曰:「試詳言之!」

蕭史對曰:「臣執藝在簫,請但言簫。昔伏羲氏,編竹為簫,其形參差,以象鳳翼;其聲和美,以象鳳鳴。大者謂之『雅簫',編二十三管,長尺有四寸;小者謂之『頌簫',編十六管,長尺有二寸,總謂之簫管。其無底者,謂之『洞簫'。其後黃帝使伶倫伐竹於昆溪,制為笛,橫七孔,吹之亦象鳳鳴,其形甚簡。後人厭簫管之繁,專用一管而豎吹之。又以長者名簫,短者名管。今之簫,非古之簫矣。」

穆公曰:「卿吹簫,何以能致珍禽也?」

史又對曰:「簫制雖減,其聲不變,作者以象鳳鳴。鳳乃百鳥之王,故皆聞鳳聲而翔集也。昔舜作『簫韶'之樂,鳳凰應聲而來儀,鳳且可致,況他鳥乎?」

蕭史應對如流,音聲洪亮,穆公愈悅,謂史曰:「寡人有愛女弄玉,頗通音律,不欲歸之盲婿,願以室吾子。」

蕭史斂容再拜辭曰:「史本山僻野人,安敢當王侯之貴乎?」

穆公曰:「小女有誓願在前,欲擇善笙者為偶,今吾子之簫,能通天地,格萬物,更勝於笙多矣。況吾女復有夢征,今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之日,此天緣也,卿不能辭!」

蕭史乃拜謝。

穆公命太史擇日婚配,太史奏今夕中秋上吉,月圓於上,人圓於下。

乃使左右具湯沐,引蕭史潔體,賜新衣冠更換,送至鳳樓,與弄玉成親。夫妻和順,自不必說。

次早,穆公拜蕭史為中大夫。蕭史雖列朝班,不與國政,日居鳳樓之中,不食火食,時或飲酒數杯耳。弄玉學其導氣之方,亦漸能絕粒,蕭史教弄玉吹簫,為《來鳳》之曲。

約居半載,忽然一夜,夫婦於月下吹簫,遂有紫鳳集於台之左,赤龍盤於台之右。蕭史曰:「吾本上界仙人,上帝以人間史籍散亂,命吾整理,乃以周宣王十七年五月五日,降生於周之蕭氏,為蕭三郎。至宣王末年,史官失職,吾乃連綴本末,備典籍之遺漏。周人以吾有功於史,遂稱吾為蕭史,今歷一百十餘年矣。上帝命我為華山之主,與子有夙緣,故以簫聲作合,然不應久住人間。今龍鳳來迎,可以去矣!」

弄玉欲辭其父,蕭史不可,曰:「既為神仙,當脫然無慮,豈容於眷屬生繫戀耶?」於是蕭史乘赤龍,弄玉乘紫鳳,自鳳台翔雲而去。今人稱佳婿為「乘龍」,正謂此也。

是夜,有人於太華山聞鳳鳴焉。次早,宮侍報知穆公。穆公惘然,徐嘆曰:「神仙之事,果有之也。倘此時有龍鳳迎寡人,寡人視棄山河,如棄敝屣耳!」命人於太華蹤跡之,杳然無所見聞。遂立祠於明星岩,歲時以酒果祀之,至今稱為簫女祠,祠中時聞鳳鳴也。六朝鮑照有《蕭史曲》云:

蕭史愛少年,嬴女童顏。
火粒願排棄,霞霧好登攀。
龍飛逸天路,鳳起出秦關。
身去長不返,蕭聲時往還。

又江總亦有詩云:

弄玉秦家女,蕭史仙處童。
來時兔月滿,去後鳳樓空。
密笑開還斂,浮聲咽更通。
相期紅粉色,飛向紫煙中。

穆公自是厭言兵革,遂超然有世外之想。以國政專任孟明,日修清淨無為之業。未幾,公孫枝亦卒。孟明薦子車氏之三子奄息、仲行、鍼虎,並有賢德,國中稱為『三良',穆公皆拜為大夫,恩禮甚厚。

又三年,為周襄王三十一年春二月望日,穆公坐於鳳台觀月,想念其女弄玉,不知何往,更無會期,驀然睡去。夢見蕭史與弄玉控一鳳來迎,同游廣寒之宮,清冷徹骨。既醒,遂得寒疾,不數日薨,人以為仙去矣。

在位三十九年,年六十九歲。

穆公初娶晉獻公女,生太子,至是即位,是為康公。葬穆公於雍。用西戎之俗,以

生人殉葬,凡用一百七十七人,子車氏之三子亦與其數。國人哀之,為賦《黃鳥》之詩。詩見《毛詩·國風》。後人論穆公用「三良」殉葬,以為死而棄賢,失貽謀之道;惟宋蘇東坡學士有題秦穆公墓詩,出人意表。詩云:

橐泉在城東,墓在城中無百步。乃知昔未有此城,秦人以此識公墓。昔公生不誅孟明,豈有死之日,而忍用其良?乃知三子殉公意,亦如齊之二子從田橫。古人感一飯,尚能殺其身,今人不復見此等,乃以所見疑古人。古人不可望,今人益可傷?

話分兩頭。

卻說晉襄公六年,立其子夷皋為世子,使庶弟公子樂出仕於陳。是年,趙衰、欒枝、先且居、胥臣先後皆卒,連喪四卿,位署俱虛。明年,乃大搜車徒於夷、舍二軍,仍復三軍之舊。

襄公欲使士谷、梁益耳將中軍,使箕鄭父、先都將上軍。先且居之子先克進曰:「狐、趙有大功於晉,其子不可廢也。且士谷位司空,與梁益耳俱未有戰功,驟為大將,恐人心不服。」襄公從之,乃以狐射姑為中軍元帥,趙盾佐之;以箕鄭父為上軍元帥,荀林父佐之;以先蔑為下軍元帥,先都佐之。

狐射姑登壇號令,指揮如意,傍若無人。其部下軍司馬臾駢諫曰:「駢聞之:『師克在和。'今三軍之帥,非夙將,即世臣也。元帥宜虛心諮訪,常存謙退。夫剛而自矜,子玉所以敗於晉也,不可不戒。」射姑大怒,喝曰:「吾發令之始,匹夫何敢亂言,以慢軍士!」叱左右鞭之一百,眾人俱有不服之意。

再說士谷、梁益耳聞先克阻其進用,心中大恨。先都不得上軍元帥之職,亦深恨之。

時太傅陽處父聘於衛,不與其事,及處父歸國,聞狐射姑為元帥,乃密奏於襄公曰:「射姑剛而好上,不得民心,此非大將之才也。臣曾佐子余之軍,與其子盾相善,極知盾賢而且能。夫尊賢使能,國之令典。君如擇帥,無如盾者。」襄公用其言,乃使陽處父改搜於董。

狐射姑未知易帥之事,欣然長中軍之班。襄公呼其字曰:「賈季,向也寡人使盾佐吾子,今吾子佐盾。射姑不敢言,唯唯而退。襄公乃拜趙盾為中軍元帥,而使狐射姑佐之,其上軍、下軍如故。

趙盾自此當國,大修政令,國人悅服。有人謂陽處父曰:「子孟言無隱,忠則忠矣,獨不虞取怨於人乎?」處父曰:「苟利國家,何敢避私怨也?」

次日,狐射姑獨見襄公,問曰:「蒙主公念先人之微勞,不以臣為不肖,使司戎政,忽然更易,臣未知罪。意者以先臣偃之勛,不如衰乎?抑別有所謂耶?」

襄公曰:「無他也。陽處父謂寡人,言吾子不得民心,難為大將,是以易之。」

射姑嘿然而退。

是年秋八月,晉襄公病,將死。召太傅陽處父,上卿趙盾及諸臣,在榻前囑曰:「寡人承父業,破狄伐秦,未嘗挫銳氣於外國。今不幸命之不長,將與諸卿長別。太子夷皋年幼,卿等宜盡心輔佐,和好鄰國,不失盟主之業可也!」群臣再拜受命。襄公遂薨。

次日,群臣欲奉太子即位,趙盾曰:「國家多難,秦、狄為仇,不可以立幼主,今杜祁之子公子雍,見仕於秦,好善而長,可迎之以嗣大位。」群臣莫對,狐射姑曰:「不如立公子樂。其母,君之嬖也,樂仕於陳,而陳素睦於晉,非若秦之為怨。迎之,則朝發而夕至矣。」趙盾曰:「不然。陳小而遠。秦大而近,迎君於陳不加睦、而迎於秦。可以釋怨而樹援。必公子雍乃可!」眾議方息。

乃使先蔑為正使。士會副之,如秦報喪,因迎公子雍為君。將行,荀林父止之曰:「夫人、太子皆在,而欲迎君於他國。恐事之不成。將有他變。子何不託疾以辭之?」先蔑曰:「政在趙氏。何變之有?」林父謂人曰:「『同官為僚',吾與士伯為同僚。不敢不盡吾心,彼不聽吾言。恐有去日。無來日矣!」

不說先蔑往秦,且說狐射姑見趙盾不從其言。怒曰:「狐、趙等也。今有趙其無狐耶?」亦陰使人召公子樂於陳。將為爭立之計,早有人報知趙盾。盾使其客公孫杵臼,率家丁百人。伏於中路。候公子樂行過。要而殺之。

狐射姑益怒曰:「使趙孟有權者,陽處父也,處父族微無援。今出宿郊外。主諸國會葬之事。刺之易耳,盾殺公子樂。我殺處父。不亦可乎?」乃與其弟狐鞫居謀,鞫居曰:「此事吾力能任之!」與家人詐為盜。夜半逾牆而入。處父尚秉燭觀書。鞫居直前擊之。中肩,處父驚而走。鞫居逐殺之,取其首以歸。

陽處父之從人,有認得鞫居者,走報趙盾。盾佯為不信。叱曰:「陽太傅為盜所害,安敢誣人?」令人收殮其屍。此九月中事。

至冬十月,葬襄公於曲沃。襄夫人穆嬴同太子夷皋送葬。謂趙盾曰:「先君何罪?其適嗣亦何罪?乃舍此一塊肉,而外求君於他國耶?」趙盾曰:「此國家大事。非盾一人之私也!」

葬畢,奉主入廟,趙宣子即廟中謂諸大夫曰:「先君惟能用刑賞,以伯諸侯,今君柩在殯,而狐鞫居擅殺太傅。為諸臣者,誰不自危?此不可不討也!」乃執鞫居付司寇,數其罪而斬之,即於其家搜出陽處父之首,以線縫於頸而葬之。狐射姑懼趙盾已知其謀,乃夜乘小車出奔翟國,投翟主白暾去訖。

時翟國有長人曰僑如,身長一丈五尺,謂之長翟,力舉千鈞,銅頭鐵額,瓦礫不能傷害。白暾用之為將,使之侵魯,文公使叔孫得臣帥師拒之。

時值冬月,凍霧漫天。

大夫富父終甥,知將雨雪,進計曰:「長翟驍勇異常,但可智取,不可力敵。」乃於要道,深掘陷坑數處,將草蓐掩蓋,上用浮土,是夜果降大雪,鋪平地面,不辨虛實。富父終甥引一枝軍,去劫僑如之寨,僑如出戰,終甥詐敗,僑如奮勇追殺,終甥留下暗號,認得路徑,沿坑而走,僑如隨後趕來,遂墜於深坑之中,得臣伏兵悉起,殺散翟兵,終甥以戈刺僑如之喉而殺之,取其屍載以大車,見者都駭,以為防風氏之骨,不是過也。

得臣適生長子,遂名曰叔孫僑如,以志軍功,自此魯與齊、衛合兵伐翟,白暾走死,遂滅其國。

狐射姑轉入赤翟潞國,依潞大夫酆舒。

趙盾曰:「賈季,吾先人同時出亡者,左右先君,功勞不淺。吾誅鞫居,正以安賈季也。彼懼罪而亡,何忍使孤身棲止於翟境乎!」乃使臾駢送其妻子往潞。

臾駢喚集家丁,將欲起行,眾家丁稟曰:「昔搜夷之日,主人盡忠於狐帥,反被其辱,此仇不可不報,今元帥使主人押送其妻孥,此天賜我也,當盡殺之,以雪其恨!」臾駢連聲曰:「不可,不可!元帥以送孥見委,寵我也。元帥送之,而我殺之,元帥不怒我乎?乘人之危,非仁也;取人之怒,非智也!」乃迎其妻子登車,將家財細細登籍,親送出境,毫無遺失。射姑聞之,嘆曰:「吾有賢人而不知,吾之出奔,宜也!」

趙盾自此重臾駢之人品,有重用之意。

再說先蔑同士會如秦,迎公子雍為君。秦康公喜曰:「吾先君兩定晉君,當寡人之身,復立公子雍,是晉君世世自秦出也!」乃使白乙丙率車四百乘,送公子雍於晉。

卻說襄夫人穆嬴自送葬歸朝之後,每日侵晨,必抱太子夷皋於懷,至朝堂大哭,謂諸大夫曰:「此先君適子也,奈何棄之?」既散朝,則命車適於趙氏,向趙盾頓首曰:「先君臨終,以此子囑卿,盡心輔佐,君雖棄世,言猶在耳,若立他人,將置此子於何地耶?不立吾兒,吾子母有死而已。」言畢,號哭不已。

國人聞之,無不哀憐穆嬴,而歸咎於趙盾。諸大夫亦以迎雍失策為言,趙盾患之,謀於郤缺曰:「士伯已往秦迎長君矣,何可再立太子!」缺曰:「今日舍幼子而立長君,異日幼子漸長,必然有變,可亟遣人往秦,止住士伯為上。」盾曰:「先定君,然後發使,方為有名。」即時會集群臣,奉夷皋即位,是為靈公,時年才七歲耳。

百官朝賀方畢,忽邊諜報稱:「秦遣大兵送公子雍已至河下。」諸大夫曰:「我失信於秦矣,何以謝之?」趙盾曰:「我若立公子雍,則秦吾賓客也,既不受其納,是敵國矣,使人往謝,彼反有辭於我,不如以兵拒之!」

乃使上軍元帥箕鄭父輔靈公居守;盾自將中軍,先克為副,以代狐射姑之職;荀林父獨將上軍;先都因先蔑往秦,亦獨將下軍。三軍整頓,出迎秦師,屯於廑陰。

秦師已濟河而東,至令狐下寨。聞前有晉軍,猶以為迎公子雍而來,全不戒備。先蔑先至晉軍來見趙盾,盾告以立太子之故,先蔑睜目視曰:「謀迎公子,是誰主之?今又立太子而拒我乎?」拂袖而出,見荀林父曰:「吾悔不聽子言,以至今日。」林父止之曰:「子,晉臣也,舍晉安歸?」先蔑曰:「我受命往秦迎雍,則雍是我主,秦為吾主之輔,豈可自背前言,苟圖故鄉之富貴乎?」遂奔秦寨。

趙盾曰:「士伯不肯留晉,來日秦師必然進逼,不如乘夜往劫秦寨,出其不意,可以得志。」遂出令秣谷飼馬,軍士於寢蓐飽食,銜枚疾走,比至秦寨,恰好三更,一聲吶喊,鼓角齊鳴,殺入營門,秦師在睡夢中驚覺,馬不及披甲,人不及操戈,四下亂竄,晉兵直追至刳首之地,白乙丙死戰得脫,公子雍死於亂軍之中,先蔑嘆曰:「趙孟背我,我不可背秦!」乃奔秦,士會亦嘆曰:「吾與士伯同事,士伯既往秦,吾不可以獨歸也!」亦從秦師而歸,秦康公俱拜為大夫。 荀林父言於趙盾曰:「昔賈季奔狄,相國念同僚之義,歸其妻孥。今士伯隨季與某亦有僚誼,願效相國昔日之事!」 趙盾曰:「荀伯重義,正合吾意。」遂令衛士送兩宅家眷及家財於秦。胡曾先生有詩云:

誰當越境送妻孥?只為同僚義氣多。
近日人情相忌刻,一般僚誼卻如何?

又髯翁有詩,譏趙宣子輕於迎雍,以賓為寇:

奕棋下子必躊躇,有嫡如何又外求?
賓寇須臾成反覆,趙宣謀國是何籌?

按此一戰,各軍將皆有俘獲。惟先克部下驍將蒯得,貪進不顧,為秦所敗,反喪失其車五乘,先克欲按軍法斬之。諸將皆代為哀請,先克言於趙盾,乃奪其田祿,蒯得恨恨不已。

再說箕鄭父與士谷、梁益耳素相厚善,自趙盾升為中軍元帥,士谷、梁益耳俱失了兵柄,連箕鄭父也有不平之意。時鄭父居守,士谷、梁益耳俱聚做一處,說起:「趙盾廢置自由,目中無人。今聞秦以重兵送公子雍,若兩軍相持,急未能解,我這裡從中為亂,反了趙盾,廢夷皋迎公子雍,大權皆歸於吾黨之手。」商議已定,不知成敗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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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周列國志
    《東周列國志》是中國古代的一部歷史演義小說,作者是明末小說家。這部小說由古白話寫成,主要描寫了從西周宣王時期直到秦始皇統一六國這五百多年的歷史。早在元代就有一些有關「列國」故事的白話本,明代嘉靖、隆慶時期,余邵魚撰輯了一部《列國志傳》,明末馮夢龍依據史傳對《列國志傳》加以修改訂正,潤色加工,成為一百零八回的《新列國志》。清代乾隆年間,蔡元放對此書又作了修改,定名為《東周列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