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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際

潛夫論

〔子部〕

語曰:「人惟舊,器惟新〔二〕。昆弟世疏,朋友世親〔三〕。」此交際之理,人之情也。今則不然,多思遠而忘近〔四〕,背故而向新〔五〕;或歷載而益疏,或中路而相捐,悟先聖之典戒〔六〕,負久要之誓言〔七〕。斯何故哉?退而省之〔八〕,亦可知也。勢有常趣,理有固然。富貴則人爭附之,此勢之常趣也;貧賤則人〔九〕爭去之,此理之固然也〔一0〕。

〔一〕○鐸按:孟子萬章下篇:「敢問交際何心也?」趙註:「際,接也。」此篇論朋友交接之道,尤貴久要,貧賤不改。乃漢世則有競趨富貴,爭去貧賤,交利相親,交害相疏者矣。俗薄若此,故節信歷舉四難、三患而非之。其同時貞士有朱穆着崇厚論、絕交論二篇,與此文大旨彌近。其略見後漢書本傳及章懷注所引,並可參觀。

〔二〕書盤庚云:「人惟求舊,器非求舊惟新。」熹平石經作「人維舊」。○鐸按:此本今文尚書。

〔三〕新、親韻。襄廿六年左傳云:「伍舉奔鄭,將遂奔晉。聲子將如晉,遇之於鄭郊,班荊相與食而言復故。」杜註:「布荊坐地,共議歸楚事。」「朋友世親」蓋本此。

〔四〕鬼谷子內揵篇云:「日進前而不御,遙聞聲而相思。」

〔五〕列女傳晉趙衰妻云:「好新而嫚故,無恩。」御覽四百九十五引東觀漢記云:『陳忠上疏稱,語曰:「迎新千里,送故不出門。」』

〔六〕「悟」當作「牾」。說文云:「牾,逆也。」

〔七〕論語云:「久要不忘平生之言。」書湯誓云:「爾不從誓言。」趙策云:「寡人與子有誓言矣。」新、捐、言韻。

〔八〕論語云:「退而省其私。」

〔九〕「人」字舊脫,據意林補。御覽八百卅六同。

〔一0〕齊策:『譚拾子曰:「理之固然者,富貴則就之,貧賤則去之。」』風俗通窮通篇作「富貴則人爭歸之,貧賤則人爭去之,此物之必至,而理之固然也。」○鐸按:後漢書朱穆傳論章懷注引蔡邕正交論云:『逮夫周德始衰,頌聲既寢,伐木有鳥鳴之刺,谷風有棄予之怨。自此以降,彌以陵遲,或闕其始終,或強其比周。是以搢紳患其然,而論者諄諄如也。疾淺薄而攜貳者有之,惡朋黨而絕交遊者有之。其論交也,曰:「富貴則人爭趣之,貧賤則人爭去之。」』所謂搢紳疾淺薄,絕交遊,即指節信及朱穆等人也。

夫與富貴交者,上有稱舉之用〔一〕,下有貨財之益。與貧賤交者,大有賑〔二〕貸之費,小有假借之損。今使官人〔三〕雖兼桀、跖之惡〔四〕,苟結駟而過士〔五〕,士猶以為〔六〕榮而歸焉,況其實有益者乎?使處子〔七〕雖苞顏、閔之賢〔八〕,苟被褐而造門〔九〕,人猶以為辱而〔一0〕恐其復來,況其實有損者乎?

〔一〕「舉」舊作「譽」,據意林、御覽改。史記秦始皇紀:『趙高曰:「高素小賤,幸稱舉令在上位。」』漢書朱雲傳:「妄相稱舉。」蓋寬饒傳:「為太中大夫,使行風俗,多所稱舉貶黜。」蕭望之傳:「恭、顯奏望之、堪、更生朋黨相稱舉。」何武傳:「有司劾奏武、公孫祿互相稱舉。」楚辭九辨:「世雷同而炫曜兮」,王逸註:「俗人群黨相稱舉也。」皆其證。

〔二〕「賑」當作「振」。

〔三〕哀三年左傳云:「官人肅給。」按「官人」荀子屢見,強國篇:「士大夫益爵,官人益秩。」楊倞註:「官人,群吏也。」正論篇:「士大夫以為道,官人以為守。」楊註:「官人,守職事之官也。」此則以為居官者之通稱矣。○鐸按:「官人」亦見下文。錢大昕恆言錄卷三云:『杜田杜詩博議謂「官人」乃隋、唐間語,不知漢人已有此語。』

〔四〕「桀跖」見慎微篇注。

〔五〕史記仲尼弟子傳云:「子貢相衛,而結駟連騎,排藜藿,入窮閻,過謝原憲。」

〔六〕「為」字據意林補。

〔七〕「處子」即「處士」。後漢書逸民傳序云:「處子耿介,羞與卿相等列。」文選束■補亡詩白華篇:「堂堂處子」,李善注云:「處子,處士也。」

〔八〕漢書儒林傳谷永疏云:「關內侯鄭寬中有顏子之美質,包商、偃之文學。」「包」與「苞」通。

〔九〕老子云:「聖人被褐懷玉。」說文云:「褐,粗衣。」

〔一0〕「辱而」舊空,據程本。

故富貴易得宜,貧賤難得適〔一〕。好服謂之奢僭,惡衣謂之困厄〔二〕,徐行謂之飢餒,疾行謂之逃責〔三〕,不候謂之倨慢〔四〕,數來謂之求食〔五〕,空造以為無意〔六〕,奉贄以為欲貸〔七〕,恭謙以為不肖,抗揚以為不德〔八〕。此處子之羈薄〔九〕,貧賤之苦酷也〔一0〕。

〔一〕「得宜」意林作「為客」,御覽「客」作「交」。按宜、適義同,呂氏春秋適威篇高誘註:「適,宜也。」後漢書馮衍傳云:「富貴易為善,貧賤難為工。」

〔二〕論語云:「士志於道,而恥惡衣。」

〔三〕孟子云:「徐行後長者謂之弟,疾行先長者謂之不弟。」漢書諸侯王表序云:「有逃責之台。」

〔四〕「慢」意林作「敖」。候,謂進謁。漢書董仲舒傳云:「主父偃候仲舒。」

〔五〕孟子云:「其志將以求食也。」

〔六〕見下「貨財」句注。

〔七〕白虎通文質篇云:「私相見亦有贄何?所以相尊敬長和睦也。」

〔八〕「德」舊作「得」,據意林改。

〔九〕薄,讀為「縛」。釋名釋言語云:「縛,薄也;使相薄着也。」

〔一0〕適、厄、責、食、貸、德、酷韻。

夫處卑下之位,懷北門之殷憂,內見謫於妻子〔一〕,外蒙譏於士夫〔二〕。嘉會不從禮〔三〕,餞御不逮眾〔四〕,貨財不足以合好〔五〕,力勢不足以杖急〔六〕。歡忻久交〔七〕,情好曠而不接,則人無故自廢疏矣。漸疏則賤者逾自嫌而日引,貴人逾務黨而忘之〔八〕。夫以逾疏之賤,伏於下流〔九〕,而望日忘之貴,此谷風所為內摧傷〔一0〕,而介推所以赴深山也〔一一〕。

〔一〕詩北門云:「憂心殷殷。」又云:「室人交遍■我。」「謫」與「■」同。

〔二〕「士夫」謂士大夫。

〔三〕漢書賈誼傳云:「富人大賈,嘉會召客。」

〔四〕詩六月雲「飲御諸友」,毛傳:「御,進也。」漢書蔡義傳云:「以明經給事大將軍莫府,家貧,常步行,資禮不逮眾。」

〔五〕白虎通文質篇云:「朋友之際,五常之道,有通財之義,振窮救急之意。中心好之,欲飲食之,故財幣者,所以副至意也。」定十年左傳云:「兩君合好。」

〔六〕漢書爰盎傳云:「一旦有緩急,寧足恃乎?」李尋傳雲「近臣已不足杖矣」,顏師古註:「杖,謂倚任也。」

〔七〕漢書高后紀四年詔云:「驩欣交通。」「歡忻」與「驩欣」同。

〔八〕漢書外戚傳:『子夫上車,主拊其背曰:「行矣!即貴,願無相忘。」』

〔九〕論語云:「君子惡居下流。」漢書楊敞傳楊惲報孫會宗書云:「下流之人,眾毀所歸。」

〔一0〕詩小雅。

〔一一〕僖廿四年左傳。○鐸按:已見遏利篇。

夫交利相親,交害相疏。是故長誓而廢〔一〕,必無用者也。交漸而親,必有益者也。俗人之相於也〔二〕,有利生親,積親生愛,積愛生是,積是生賢,情苟賢之,則不自覺心之親之,口之譽之也。〔三〕無利生疏,積疏生憎,積憎生非,積非生惡,情苟惡之,則不自覺心之外之,口之毀之也。是故富貴雖新,其勢日親;貧賤雖舊,其勢日疏〔四〕,此處子所以不能與官人競也。世主不察朋交〔五〕之所生,而苟信貴臣之言,此絜士所以獨隱翳〔六〕,而奸雄所以黨飛揚也〔七〕。

〔一〕「長」下舊有「救」字,衍。「長誓」即詩考盤「永矢」,鄭箋云:「永,長;矢,誓。」

〔二〕「相於」注見釋難篇。

〔三〕史記袁盎傳云:「諸君譽之,皆不容口。」

〔四〕「疏」舊作「除」,據諸子品節改。尹文子大道篇云:「處名位,雖不肖,不患物不親己;在貧賤,不患物不疏己。親疏系乎勢利,不系乎不肖與仁賢也。」

〔五〕「交」程本作「友」。

〔六〕楚語韋昭註:「翳,鄣也。」

〔七〕三略云:「奸雄相稱,彰蔽主明。」淮南子精神訓云:「趣舍滑心,使行飛揚。」高誘註:「飛揚,不從軌度也。」「黨」當作「常」,「常飛揚」與「獨隱翳」對文。程本作「黨能臣」,誤。○鐸按:「黨」與「獨」正相對,本政篇:「此正士之所獨蔽,而群邪之所党進」,其例也。能、態古字通。素問風論:「顧問其診,及其病能。」「病能」即「病態」。「態臣」見荀子臣道篇。然則程本作「黨能臣」,蓋不誤。又下文:「此奸雄所以逐党進,而處子所以愈擁蔽也」,義與此同,益知「黨」字不可輕改矣。

昔魏其之客〔一〕,流於武安;長平之吏,移於冠軍〔二〕;廉頗〔三〕、翟公〔四〕,載盈載虛〔五〕。夫以四君之賢,借舊貴之夙恩,客猶若此,則又況乎生貧賤者哉?惟有古烈之風,志義之士,〔六〕為不然爾。恩有所結〔七〕,終身無解;心有所矜,賤而益篤。詩云:「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心如結兮〔八〕。」故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雕,世〔九〕隘然後知其人之篤固也〔一0〕。

〔一〕舊空,據程本。

〔二〕風俗通窮通篇用此四語,事見史記魏其武安侯傳及衛將軍驃騎傳。

〔三〕史記。

〔四〕史記汲黯鄭當時傳論。

〔五〕文選陸士衡齊謳行及沈休文冬節後至丞相第詩註:「載」,並作「再」。論衡講瑞篇云:「少正卯在魯,與孔子並。孔子之門,三盈三虛,惟顏淵不去。」

〔六〕漢書季布欒布田叔傳贊云:「雖古烈士,何以加哉!」張湯傳:「湯客田甲所,責湯行義有烈士之風。」「古烈」即謂古烈士。魏志鮑勛傳上文帝疏亦云:「陛下仁聖惻隱,有同古烈。」

〔七〕漢書丙吉傳云:「誠其仁恩內結於心也。」

〔八〕鳲鳩。

〔九〕「世」舊作「也」。

〔一0〕論語云:「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雕也。」釋文云:『「雕」依字當作「凋」。』莊子讓王篇:『孔子曰:「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陳、蔡之隘,於吾其幸乎?」』爾雅釋詁云:「篤,固也。」○鐸按:「篤固」已見遏利篇。

侯嬴〔一〕、豫讓〔二〕,出身以報恩〔三〕;鱄諸、荊軻〔四〕,奮命以效用〔四〕。故死可為也,處之難爾〔六〕。龐勛、■貂〔七〕,一旦見收,亦立為義報,況累舊乎?故鄒陽稱之曰:「桀之狗可使吠堯,跖之客可使刺由〔八〕。」豈虛言哉?俗士淺短,急於目前,見赴有益則先至,顧無用則後背〔九〕。是以欲速之徒〔一0〕,競推上而不暇接下,爭逐前而不遑恤後〔一一〕。是故韓安國能遺田蚡五百金〔一二〕,而不能賑一窮〔一三〕;翟方進稱淳于長,〔一四〕而不能薦一士。夫安國、方進,前世之忠良也〔一五〕,而猶若此,則又況乎末塗之下相哉〔一六〕?此奸雄所以逐党進,而處子所以愈擁蔽也〔一七〕。非明聖之君,孰能照察〔一八〕?

〔一〕史記信陵君傳。

〔二〕史記刺客傳。

〔三〕史記春申君傳:『應侯曰:「歇為人臣,出身以殉其主。」』按「出身」猶吳王濞傳雲「棄軀」也。○鐸按:此與贊學篇「出身」義別。

〔四〕並見刺客傳。

〔五〕後漢書班超傳超妺昭上書云:「超之始出,志捐軀命,冀立微功,以自陳效。」張皓後綱傳云:「奮身出命,掃國家之難。」南匈奴傳云:「耿秉因自陳受恩,分當出命效用。」董卓傳云:「掌戎十年,士卒大小相狎彌久,戀臣畜養之恩,為臣奮一旦之命,乞將之北州,效力邊垂。」皆「奮命效用」之意。

〔六〕史記廉頗藺相如傳論云:「知死必勇。非死者難也,處死者難。」按後漢書朱穆傳論云:「至乃田、竇、衛、霍之遊客,廉頗、翟公之門賓,進由勢合,退由衰異;又專諸、荊卿之感激,侯生、豫子之投身,情為恩死,命緣義輕。皆以利害移心,懷德成節,非夫交照之本,未可語失得之原也。」語本此。

〔七〕「龐勛」未詳,疑「豎須」之誤。豎須即豎頭須,晉文公守藏者也。■貂即寺人披,史記晉世家稱為履鞮,李善注文選司馬遷報任少卿書及范蔚宗宦者傳論引史並作履貂,後漢書宦者傳序作勃貂。古書「勃」多作「■」。■貂、豎須事並見僖廿四年左傳。○俞樾云:『龐勛疑即龐涓。「涓」字缺壞,止存右旁,遂誤為「勛」耳。龐涓與孫臏同學,及既事魏為將軍,忌孫臏,乃以法刖而黥之,後卒為孫臏射死,與寺人勃貂皆反覆小人。此言「一旦見收,亦為義報」,故下文言「桀之狗可使吠堯,跖之客可使刺由」,明以桀狗、跖客喻此兩人,則此兩人皆非良士可知矣。』○鐸按:下文言「故鄒陽稱之」云云,則勃貂當作貂勃。齊策六:『貂勃嘗惡田單。安平君聞之,故為酒召貂勃,曰:「單何以得罪於先生,故常見惡於朝?」貂勃曰:「跖之狗吠堯,非貴跖而賤堯也,狗固吠非其主也。」安平君任之於王。』其後齊王幸臣九人之屬毀單,貂勃諫王,王乃殺九子而益封安平君以夜邑萬戶。是鄒陽稱之者乃齊之貂勃,非晉之寺人勃貂也。鄒陽之語本於貂勃,而此文云:「一旦見收,亦立為義報」,則為貂勃事甚明。又龐勛,汪說固誤,俞說亦未必然,闕之可也。

〔八〕史記鄒陽傳獄中上樑孝王書語。

〔九〕「背」舊作「輩」。漢書張耳陳余傳贊云:「何鄉者慕用之誠,後相背之盩也?」

〔一0〕襄廿六年左傳:『伊戾騁告公曰:「太子將為亂,既與楚客盟矣。」公曰:「為我子,又何求?」對曰:「欲速。」』

〔一一〕詩谷風云:「遑恤我後。」「恤」與「恤」同。

〔一二〕史記韓安國傳。

〔一三〕「賑」當作「振」。「振窮」注見遏利篇。

〔一四〕漢書翟方進傳。

〔一五〕「忠良」見實貢篇注。

〔一六〕韓非子顯學篇云:「授車就駕,而觀其末塗。」漢書晁錯傳云:「及其末塗之衰也。」

〔一七〕漢書元帝紀永光元年詔曰:「壬人在位,而吉士雍蔽。」顏師古註:『雍,讀曰「壅」。』擁、壅古字通。後漢書朱暉後穆傳崇厚論云:「務進者趨前而不顧後,榮貴者矜己而不待人,智不接愚,富不賑貧,貞士孤而不恤,賢者厄而不存,故田蚡以尊顯致安國之金,淳于以貴埶引方進之言。夫以韓、翟之操,為漢之名宰,然猶不能振一貧賢,薦一孤士,又況其下者乎?」此文本之。

〔一八〕「照察」見愛日篇注。

且夫怨惡之生〔一〕,若二人偶焉〔二〕。苟相對也,恩情相向,推極其意,精誠相射,貫心達髓〔三〕,愛樂之隆〔四〕,輕相為死〔五〕,是故侯生、豫子刎頸而不恨。苟相背也,心情乖■〔六〕,推極其意,分背奔馳,窮東極西,心尚未快〔七〕,是故陳余、張耳老相全滅而無感痛〔八〕。從此觀之,交際之理,其情大矣。非獨朋友為然,君臣夫婦亦猶是也。當其歡也,父子不能閒;及其乖也,怨讎不能先。是故聖人常慎微以敦其終〔九〕。

〔一〕王先生云:『「怨惡」當作「恩怨」。恩者相對也,怨者相背也。』

〔二〕禮記中庸:「仁者,人也。」鄭註:『人也,讀如「相人偶」之「人」,以人意相存問之言。』新書匈奴篇云:「薄使付酒錢,時人偶之。」

〔三〕漢書鄒陽傳云:「太后厚德長君,入於骨髓。」

〔四〕史記張丞相傳云:「鄧通方隆愛幸,賞賜累巨萬。」

〔五〕史記陳余傳云:「安在其相為死!」荀子議兵篇云:「政修,則民親其上,樂其君,而輕為之死。」

〔六〕「■」即「互」字。漢書外戚傳杜欽說王鳳曰:「輕細微眇之漸,必生乖忤之患。」王商傳云:「父子乖迕。」後漢書樂恢傳:『經曰:「天地乖互。」』忤、迕、互並通。

〔七〕「快」舊作「決」。易艮六二:「其心不快。」

〔八〕見史記。「全」諸子品節作「吞」。孫侍御云:『當作「殄」。』繼培按:「全」蓋「禽」字之壞。史記淮陰侯傳:『蒯生曰:「常山王、成安君,此二人相與天下至驩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難測也。」』「卒相禽」漢書蒯通傳作「卒相滅亡」。○鐸按:汪說近是。陳深諸子品節好改古書,不出明人陋習,自不足據。

〔九〕注見慎微篇。

富貴未必可重,貧賤未必可輕。人心不同好〔一〕,度量相萬億〔二〕。許由讓其帝位〔三〕,俗人有爭縣職〔四〕,孟軻〔五〕辭祿萬鍾〔六〕,小夫貪於升食〔七〕。故曰:鶉鷃群游,終日不休,亂舉聚跱,不離蒿茆〔八〕。鴻鵠高飛,雙別乖離〔九〕,通千達萬,志在陂池〔一0〕。鸞鳳翱翔黃曆之上〔一一〕,徘徊太清之中,〔一二〕隨景風而飄颻〔一三〕,時抑揚以從容〔一四〕,意猶未得,喈喈然長鳴〔一五〕,蹶號振翼,陵朱雲,薄斗極〔一六〕,呼吸陽露,曠旬不食〔一七〕,其意尚猶嗛嗛如也〔一八〕。三者殊務,各安所為。是以伯夷採薇而不恨〔一九〕,巢父木棲而自願〔二0〕。由斯觀諸,士之志量,固難測度〔二一〕。凡百君子〔二二〕,未可以富貴驕貧賤,謂貧賤之必我屈也〔二三〕。

〔一〕注見夢列篇。

〔二〕史記司馬相如傳云:「人之度量相越,豈不遠哉?」

〔三〕莊子讓王篇云:「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

〔四〕韓非子五蠹篇云:「古之讓天子者,是去監門之養,而離臣虜之勞也,故傳天下而不足多也。今之縣令,一日身死,子孫累世絜駕,故人重之。是以人之於讓也,輕辭古之天子,難去今之縣令者,薄厚之實異也。」

〔五〕「孟軻」二字舊空,據程本。

〔六〕孟子。

〔七〕億、職、食韻。小夫,即孟子所謂「小丈夫」也。「升」當作「斗」。漢書百官公卿表:「百石以下有斗食、佐史之秩」,顏師古註:『漢官名秩簿云:「斗食,月俸十一斛。」一說,斗食者,歲俸不滿百石,計日而食一斗二升,故云斗食。』漢隸「斗」作「●」。●、升字形相近,往往致誤。論衡治期篇:「吏百石以上,若升食以下」,誤與此同。

〔八〕游、休、茆韻。莊子逍遙遊篇:「斥鴳曰:我騰躍而上,不過數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間,此亦飛之至也。」』釋文:『「鴳」字亦作「鷃」。司馬云:「鴳,鴳雀也。」』周禮醢人:「茆菹」,注云:『鄭大夫讀「茆」為「茅」。』此亦當讀為「茅」。

〔九〕文選蘇武詩云:「黃鵠一遠別,千里顧徘徊。何況雙飛龍,羽翼臨當乖!」藝文類聚卅蘇武報李陵書云:「乖離邈矣,相見未期。」

〔一0〕飛、離、池韻。禮記月令云:「毋漉陂池」,鄭註:「畜水曰陂,穿地通水曰池。」按說苑政理篇云:「鴻鵠高飛,不就污池。何則?其志極遠也。」是陂池非鴻鵠志矣。「陂池」當為「天池」。史記陳涉世家:『涉太息曰:「嗟乎!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索隱引尸子云:「鴻鵠之鷇,羽翼未合,而有四海之心。」漢書張良傳:『高祖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羽翼已就,橫絕四海。」』莊子逍遙遊篇云:「窮髮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

〔一一〕「黃曆」疑「萬仞」之誤。淮南子覽冥訓云:「鳳皇曾逝萬仞之上,翱翔四海之外。」鹽鐵論毀學篇云:「翱翔萬仞。」

〔一二〕淮南子精神訓云:「游於太清。」後漢書蔡邕傳章懷註:「太清,謂天也。」

〔一三〕爾雅釋天疏引尸子仁義篇述太平之事云:「其風春為發生,夏為長嬴,秋為方盛,冬為安靜,四氣和為通正。此之為永風。」按「永」爾雅作「景」。御覽八百廿引符瑞圖云:「祥風者,瑞風也。一曰景風。」

〔一四〕中、容韻。楚辭懷沙王逸註:「從容,舉動也。」

〔一五〕詩卷阿云:「雝雝喈喈。」

〔一六〕淮南子人間訓云:「奮翼揮●,凌乎浮雲,背負青天,膺摩赤霄。」高誘註:「赤霄,飛雲也。」「斗」舊作「升」。按爾雅釋地云:「北戴斗極為空桐。」

〔一七〕得、翼、極、食韻。楚辭遠遊云:「餐六氣而飲沆瀣兮,漱正陽而含朝霞。」惜誓云:「吸眾氣而翱翔」,王逸註:「眾氣,謂朝霞、正陽、淪陰、沆瀣之氣也。」

〔一八〕續漢書五行志云:「言永樂雖積金錢,慊慊常若不足。」「嗛嗛」與「慊慊」同。

〔一九〕史記。

〔二0〕皇甫謐高士傳云:「巢父,堯時隱人也。年老,以樹為巢而寢其上,故人號之曰巢父。」淮南子泰族訓云:「山居木棲。」

〔二一〕禮記禮運云:「人藏其心,不可測度也。」

〔二二〕詩雨無正。

〔二三〕史記魏世家云:『魏文侯子擊逢文侯之師田子方於朝歌,引車避,下謁。田子方不為禮。子擊因問曰:「富貴者驕人乎?且貧賤者驕人乎?」子方曰:「亦貧賤者驕人耳。夫諸侯而驕人,則失其國;大夫而驕人,則失其家。貧賤者,行不合,言不用,則去之楚、越,若脫?然。奈何其同之哉?」』

詩云:「德輶如毛,民鮮克舉之〔一〕。」世有大難〔二〕者四,而人莫之能行也,一曰恕,二曰平,三曰恭,四曰守。夫恕者仁之本也〔三〕,平者義之本也〔四〕,恭者禮之本也〔五〕,守者信之本也〔六〕。四者並立,四行乃具,四行具存,是謂真賢。四本不立,四行不成,四行無一,是謂小人。

〔一〕烝民。

〔二〕「難」舊作「男」。

〔三〕大戴禮衛將軍文子篇:『孔子曰:「恕則仁也。」』家語顏回篇:『回曰:「一言而有益於仁,莫如恕。」』孟子云:「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說苑貴德篇云:「夫仁者必恕然後行。」

〔四〕管子水地篇云:「至平而止,義也。」

〔五〕易繫辭上傳云:「禮言恭。」說苑雜言篇:『孔子曰:「不恭無禮。」』

〔六〕僖廿八年左傳晉筮史云:「信以守禮。」成二年傳:『孔子曰:「信以守器。」』十五年傳申叔時云:「信以守禮。」十六年傳申叔時云:「信以守物。」九年傳:『範文子曰:「信以守之。」』襄十一年傳魏絳語同。昭五年、六年傳叔向並云:「守之以信。」

所謂恕者,君子之人,論彼恕於我〔一〕,動作消息於心〔二〕;己之所無,不以責下,我之所有,不以譏彼〔三〕;感己之好敬也,故接士以禮,感己之好愛也,故遇人有恩〔四〕;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五〕;善人之憂我也,故先勞人〔六〕,惡人之忘我也,故常念人〔七〕。凡品則不然,論人不恕己〔八〕,動作不思心〔九〕;無之己而責之人,有之我而譏之彼〔一0〕;己無禮而責人敬,己無恩而責人愛;貧賤則非人初不我憂也,富貴則是我之不憂人也。行己若此〔一一〕,難以稱仁矣。

〔一〕王先生云:『「彼」下脫「則」字。』

〔二〕易豐彖曰:「與時消息。」王先生云:『「消息」疑「則思」之誤。』○鐸按:王說是。下文云:「凡品則不然,動作不思心。」即其證。

〔三〕淮南子主術訓云:「有諸己不非諸人,無諸己不求諸人。」

〔四〕孟子云:「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愛人者人恆愛之,敬人者人恆敬之。」

〔五〕論語。

〔六〕春秋繁露楚莊王篇云:「今晉不以同姓憂我,而強大厭我,我心望焉。」淮南子泛論訓云:「以勞天下之民」,高誘註:『「勞」猶「憂」也。』

〔七〕詩晨風云:「忘我實多。」方言云:「念,常思也。」

〔八〕漢書成帝紀建始元年詔曰:「凡事恕己。」

〔九〕書洪範「五曰思」,今文尚書作「思心」。漢書五行志云:「思心者,心思慮也。」

〔一0〕晏子春秋問上云:「有之己,不難非之人,無之己,不難求之人。」春秋繁露仁義法篇云:「夫我無之求諸人,我有之而非諸人,人之所不能受也。」

〔一一〕論語云:「其行己也恭。」

所謂平者,內懷鳲鳩之恩〔一〕,外執砥矢之心〔二〕;論士必定於志行〔三〕,毀譽必參於效驗〔四〕;不隨俗而雷同,不逐聲而寄論〔五〕;苟善所在,不譏貧賤,苟惡所錯〔六〕,不忌富貴;不諂上而慢下,不厭故而敬新。凡品則不然,內偏頗於妻子〔七〕,外僭惑於知友〔八〕;得則譽之〔九〕,怨則謗之;平議無埻的〔一0〕,譏譽無效驗;苟阿貴以比黨〔一一〕,苟〔一二〕剽聲以群吠;〔一三〕事富貴如奴僕〔一四〕,視貧賤如傭客〔一五〕;百至秉權之門,而不一至無勢之家〔一六〕。執心若此〔一七〕,難以稱義矣〔一八〕。

〔一〕詩鳲鳩毛傳云:「鳲鳩之養其子,朝從上下,暮從下上,平均如一。」

〔二〕詩大東云:「周道如砥,其直如矢。」程本「矢」作「礪」。大戴禮五帝德云:「日月所照,莫不砥礪。」○鐸按:士禮居舊藏明刻本作「砥●」,費士璣跋云:『●,古矢字。即詩「周道如砥,其直如矢」,陳刻改作砥礪。』

〔三〕注見論榮篇。王先生云:『「志行」疑當作「埻的」。』○鐸按:志行乃論士之埻的。下文「平議無埻的」以射喻,此以實言,語異義同,不當改此就彼。

〔四〕韓非子奸劫弒臣篇云:「人主誠明於聖人之術,而不苟於世俗之言,循名實而定是非,因參驗而審言辭。」魏策:『魏文侯曰:「求其好掩人之美而揚人之丑者,而參驗之。」』

〔五〕漢書楊敞傳楊惲報孫會宗書云:「竊恨足下不深惟其終始,而猥隨俗之毀譽也。」楚辭九辨云:「世雷同而炫曜兮,何毀譽之昧昧!」禮記曲禮云:「毋雷同。」漢書楚元王傳劉歆移書太常博士云:「雷同相從,隨聲是非。」

〔六〕錯,「措」之借。

〔七〕書洪範云:「無偏無頗。」

〔八〕王侍郎云:『「惑」疑「忒」。書洪範云:「民用僭忒。」』

〔九〕哀廿四年左傳云:「公如越,得太子適郢。」杜註:「得,相親說也。」

〔一0〕說文云:「訂,平議也。」後漢書樊宏後准傳云:「願以臣言下公卿平議。」「埻的」舊作「惇均」。按說文云:「埻,射臬也。讀若准。臬,射準的也。」一切經音義一引通俗文云:「封堋曰埻,埻中木曰的。」

〔一一〕管子重令篇云:「阿貴事富。」禮記儒行云:「讒諂之民,有比黨而危之者。」

〔一二〕「苟」字疑衍。○鐸按:上下文對句,字數皆相等,此不當少一字。

〔一三〕「群吠」注見賢難篇,程本作「群諛」,誤。

〔一四〕史記貨殖傳云:「凡編戶之民,富相什則卑下之,佰則畏憚之,千則役,萬則仆。」

〔一五〕漢書匡衡傳云:「家貧,庸作以供資用。」韓非子外儲說左上云:「賣庸而播耕者,主人費家而美食,調布而求易錢者,非愛庸客也。曰:如是,耕者且深,耨者熟耘也。」「庸」與「傭」通。

〔一六〕管子明法篇云:「十至私人之門,不一至於庭。」

〔一七〕列女傳趙將括母曰:「父子不同,執心各異。」詩小弁雲「君子秉心」,鄭箋:「秉,執也。」

〔一八〕「矣」字舊脫,依上文例補之。

所謂恭者,內不敢傲於室家,外不敢慢於士大夫〔一〕;見賤如貴,視少如長;其禮先入,其言後出〔二〕;恩意無不答,禮敬無不報〔三〕;睹賢不居其上〔四〕,與人推讓;事處其勞,居從其陋,〔五〕位安其卑,養甘其薄〔六〕。凡品則不然,內慢易於妻子〔七〕,外輕侮於知友〔八〕;聰明不別真偽,心思不別善丑;愚而喜傲賢,少而好陵長〔九〕;恩意不相答,禮敬不相報;睹賢不相推〔一0〕,會同不能讓〔一一〕;動欲擇其佚,居欲處其安,養欲擅其厚,位欲爭其尊;見人謙讓,因而嗤之〔一二〕,見人恭敬,因而傲之,如是而自謂賢能智能。為行如此,難以稱忠矣〔一三〕。

〔一〕「大」字疑衍。上云:「外蒙譏於士夫。」「士夫」與「室家」對。

〔二〕逸周書官人解云:「其禮先人,其言後人。」

〔三〕禮記曲禮云:「太上貴德,其次務施報,禮尚往來。往而不來,非禮也;來而不往,亦非禮也。」

〔四〕晏子春秋問上云:「睹賢不居其上,受祿不過其量。」

〔五〕舊作「德」。

〔六〕淮南子泰族訓云:「民交讓,爭處卑;委利,爭受寡;力事,爭就勞。」

〔七〕「慢易」注見斷訟篇。

〔八〕說苑尊賢篇:『田忌曰:「申孺為人,侮賢而輕不肖者。」』敬慎篇:『舟綽曰:「輕侮人者義乎?」』

〔九〕隱三年左傳云:「少陵長。」

〔一0〕禮記儒行云:「推賢而進達之。」

〔一一〕管子八觀篇云:「時無會同,喪蒸不聚,則齒長輯睦毋自生矣。」注云:「鄉里每時當有會同,所以結恩好也。」

〔一二〕廣韻云:「嗤,笑也。」按說文云:「●●,戲笑貌。」「嗤」即「●」字。

〔一三〕「矣」字舊脫。○鐸按:上文云:「恭者,禮之本也。」則依上下文例,當雲「難以稱禮矣」。今言「稱忠」者,「忠」亦「禮」也。禮記禮器篇云:「忠信,禮之本也。」是其義。

所謂守者,心也。有度之士〔一〕,情意精專,心思獨睹〔二〕,不驅於險墟之俗〔三〕,不惑於眾多之口〔四〕;聰明懸絕,秉心塞淵〔五〕,獨立不懼,遯世無悶〔六〕,心堅金石〔七〕,志輕四海,故守其心而成其信。凡器則不然〔八〕,內無持操〔九〕,外無准儀〔一0〕;傾側險詖〔一一〕,求同於世〔一二〕,口無定論,不恆其德〔一三〕,二三其行〔一四〕。秉操如此,難以稱信矣〔一五〕。

〔一〕○鐸按:呂氏春秋有度篇:「賢主有度而聽,故不過。」高誘註:「度,法也。」

〔二〕史記鄒陽傳上樑孝王書云:「越攣拘之語,馳域外之議,獨觀於昭曠之道。」

〔三〕「墟」當作「巇」。楚辭九辨云:「何險巇之嫉妒兮。」七諫怨世云:「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蕪穢而險戲。」王逸註:『「險戲」猶「傾危」也。』文選廣絕交論李善注引作「險巇」。

〔四〕史記鄒陽傳上樑孝王書云:「感於心,合於行,親於膠漆,昆弟不能離,豈惑於眾口哉?」又云:「不奪於眾多之口。」

〔五〕詩定之方中。

〔六〕易大過象詞。

〔七〕韓非子守道篇云:「懷金石之心。」後漢書王常傳云:「心如金石。」大戴禮禮察篇云:「堅如金石。」

〔八〕「器」當依上文作「品」。

〔九〕淮南子人間訓云:「內有一定之操。」漢書董仲舒傳云:「所持操或誖繆。」

〔一0〕韓非子顯學篇云:「行無常儀。」

〔一一〕荀子成相篇云:「讒人罔極,險陂傾側此之疑。」說文云:「憸,憸詖也。」經典通用「險」。毛詩卷耳序:「無險詖私謁之心」,釋文:『崔云:「險詖,不正也。」』漢書禮樂志:「貪饕險詖」,顏師古註:「言行險曰詖。」楚元王傳劉向封事云:「壞散險詖之聚」,師古云:「險言曰詖。」翟方進傳:「險詖陰賊」,師古云:「詖,佞也。」敘傳:「趙敬險詖」,師古曰:「詖,辯也。一曰佞也。」按說文:「詖,辨論也。古文以為頗字。」王逸注楚辭離騷云:「頗,傾也。」九嘆靈懷篇:「不從俗而詖行兮」,王註:『「詖」猶「傾」也。』「險詖」與「傾側」同意。字亦作「陂」,漢書景十三王傳:「趙敬肅王彭祖險陂」,師古註:「陂,謂傾側也。」

〔一二〕「世」舊作「心」。

〔一三〕易恆九三。

〔一四〕詩氓:「二三其德。」

〔一五〕「矣」字舊脫。

夫是四行者,其輕如毛,其重如山〔一〕,君子以為易,小人以為難〔二〕。孔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仁斯至矣〔三〕。」又稱「知德者■」〔四〕。俗之偏黨〔五〕,自古而然〔六〕,非乃今也〔七〕。凡百君子,競於驕僭,貪樂慢傲,如〔八〕賈一倍〔九〕,以相高〔一0〕。苟能富貴,雖積狡惡,爭稱譽之〔一一〕,終不見非;苟處貧賤,恭謹〔一二〕,只為不肖,終不見是。此俗化之所以浸敗,而禮義之所以消衰也。

〔一〕詩烝民云:「德輶如毛。」楚策云:「國權輕如鴻毛,而積禍重於邱山。」○鐸按:上引烝民詩發端,此遙應之。

〔二〕山、難韻。

〔三〕論語作「斯仁至矣」。後漢書列女傳班昭女誡引與此同。

〔四〕「■」論語作「鮮」。按■,俗「鮮」字,見廣韻二十八獮,說文作「尟」。

〔五〕書洪範云:「無偏無黨。」

〔六〕昭卅二年左傳云:「自古以然。」

〔七〕詩載芟云:「匪今斯今,振古如茲。」「乃今」見邊議篇。

〔八〕「消息於心」至此,舊錯入德化篇。

〔九〕「一」當作「三」,詩瞻卬云:「如賈三倍。」

〔一0〕脫一字。

〔一一〕史記呂不韋傳云:「來往者皆稱譽之。」

〔一二〕以上文例之,「恭謹」上脫二字。

世有可患者三。三者何?曰:情實薄而辭稱厚,念實忽而文想憂〔一〕,懷不來而外剋期〔二〕。不信則懼失賢,信之則詿誤人〔三〕。此俗士可厭之甚者也。是故孔子疾夫言之過其行者〔四〕,詩傷「蛇蛇碩言,出自口矣。巧言如簧,顏之厚矣」〔五〕。

〔一〕禮記表記云:「情疏而貌親,在小人則穿窬之盜也。」按「想憂」疑當作「相愛」。

〔二〕後漢書獨行傳:『範式,字巨卿,山陽金鄉人。去游太學為諸生,與汝南張劭為友。劭字符伯。二人並告歸鄉里,式謂元伯曰:「後二年當還,將過拜尊親,見孺子焉。」乃共剋期日。後期方至,元伯具以白母,請設饌以候之。母曰:「二年之別,千里結言,爾何相信之審耶?」對曰:「巨卿信士,必不乖違。」母曰:「若然,當為爾醞酒。」至其日,巨卿果到,升堂拜飲,盡歡而別。』「克」即「克」字,與「刻」通。

〔三〕漢書文帝紀三年詔曰:「濟北王背德反上,詿誤吏民。」顏師古註:『「詿」亦「誤」也。』按說文:「詿,誤也。誤,謬也。」

〔四〕論語云:「君子恥其言而過其行。」皇侃義疏本「而」作「之」。○鐸按:論語泰伯篇:「人而不仁,疾之已甚,亂也。」論衡問孔篇「而」亦作「之」。此別本用字之異,非「之」與「而」同也。

〔五〕巧言。

今世俗之交也,未相照察而求深固,探懷扼腕,拊心祝詛〔一〕,苟欲相護論議而已〔二〕,分背之日,既得之後,則相棄忘〔三〕。或受人恩德,先以濟度〔四〕,不能拔舉,則因毀之,為生瑕釁,〔五〕明言我不遺力〔六〕,無奈自不可爾〔七〕。詩云:「知我如此,不如無生〔八〕。」先合而後忤〔九〕,有初而無終〔一0〕,不若本無生意,強自誓也〔一一〕。

〔一〕燕策:『樊於期偏袒扼腕而進曰:「此臣日夜切齒拊心也。」』

〔二〕漢書翟方進傳云:「胡常與方進同經,心害其能,議論不右方進。方進知之,候伺常大都授時,遣門下諸生至常所問大義疑難,因記其說。如是者久之,常知方進之宗讓己,內不自得。其後居士大夫之間,未嘗不稱述方進。遂相親友。」論議相護,皆如此類矣。

〔三〕詩谷風云:「將安將樂,女轉棄予。」又云:「忘我大德。」

〔四〕「濟度」注見務本篇。

〔五〕史記李斯傳云:「成大功者,在因瑕釁而遂忍之。」

〔六〕趙策云:「秦之攻我也,不遺餘力矣。」後漢書盧芳傳云:「不敢遺餘力,負恩貸。」

〔七〕淮南子人間訓云:「夫物無不可奈何,有人無奈何。」高誘註:「事有人材所不及,無奈之何也。」莊子人間世篇云:「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

〔八〕苕之華。

〔九〕淮南子人間訓云:「眾人先合而後忤。」

〔一0〕詩盪云:「靡不有初,鮮克有終。」權輿序云:「與賢者有始而無終。」

〔一一〕○鐸按:此蓋本魯詩說。詳陳喬樅魯詩遺說考卷十五。

君子屢盟,亂是用長〔一〕。大人之道,周而不比〔二〕,微言相感〔三〕,掩若同符〔四〕,又焉用盟〔五〕?孔子恂恂,似不能言者,又稱「誾誾言,惟謹也」〔六〕。士貴有辭〔七〕,亦憎多口〔八〕。故曰:「文質彬彬,然後君子〔九〕。」與其不忠,剛毅木納,尚近於仁〔一0〕。

〔一〕詩巧言。○鐸按:二語述赦篇亦引之。

〔二〕論語。

〔三〕漢書藝文志論詩賦云:「古者,諸侯卿大夫交接鄰國,以微言相感。」

〔四〕漢書王莽傳云:「與周公異世同符。」方言云:「掩,同也。」○鐸按:荀子儒效篇:「晻然若合符節。」義同,言契合無閒也。

〔五〕○鐸按:此亦本魯詩說。詳魯詩遺說考卷十一。

〔六〕論語作「便便言,惟謹爾」。按漢書萬石君石奮傳云:「僮僕欣欣如也,唯謹。」顏師古註:『欣,讀與「誾誾」同。』奮傳文本論語,論語古本蓋有作「誾誾」者。史記孔子世家作「辯辯」,誾、辯或字形相近而誤。○鐸按:論語鄉黨篇鄭註:「便便,辯也。」便、辯古同聲而通用,故史記作「辯辯」。此作「誾誾」,蓋涉鄉黨下文「誾誾如也」而誤記也。至萬石君傳「欣欣如也」,正「誾誾如也」之異文。而綴以鄉黨上文「惟謹」者,亦如後世碎金集錦耳。汪說失之。

〔七〕襄卅一年左傳云:「子產有辭,諸侯賴之。」

〔八〕孟子云「士憎茲多口」,趙註:「離於凡人而為士者益多口」,破「憎」為「增」,此則從本訓。○鐸按:憎惡義為長。翟灝四書考異云:『憎多口,即論語「御人口給,屢憎於人」之意。』

〔九〕論語。

〔一0〕論語。「納」今作「訥」。○鐸按:此即「君子欲訥於言」之「訥」,謂言語遲鈍。作「納」蓋草書形誤。

嗚呼哀哉!凡今之人〔一〕,言方行圓〔二〕,口正心邪,行與言謬,心與口違〔三〕;論古則知稱夷、齊、原、顏,言今則必官爵職位;虛談則知以德義為賢,貢薦則必閥閱為前〔四〕。處子雖躬顏、閔之行〔五〕,性勞謙之質〔六〕,秉伊、呂之才,懷救民之道,〔七〕其不見資於斯世也,亦已明矣!

〔一〕詩召旻云:「於乎哀哉!維今之人,不尚有舊!」「嗚呼」與「於乎」同。

〔二〕韓非子解老篇云:「所謂方者,內外相應也,言行相稱也。」

〔三〕淮南子齊俗訓云:「言與行相悖,情與貌相反。」逸周書官人解云:「言行不類,終始相悖,外內不合,雖有假節見行,曰非成質者也。」

〔四〕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云:「明其等曰伐,積功曰閱。」伐,閥古今字。後漢書韋彪傳云:「士宜以才行為先,不可純以閥閱。」○鐸按:「閥閱」上疑脫「以」字。

〔五〕漢書律曆志云:「陛下躬聖」,顏師古註:「躬聖者,言身有聖德也。」

〔六〕易謙九三:「勞謙,君子有終,吉。」

〔七〕孟子云:「故就湯而說之以伐夏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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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潛夫論
    《潛夫論》是東漢思想家王符的作品,凡十卷三十六篇。其內容多數是討論治國安民之術的政論文章,廣泛涉及哲學、政治、經濟、法律、軍事、教育、歷史、思想、文化等多個領域,為後人了解和研究東漢社會提供了珍貴的歷史資料。《潛夫論》對東漢後期政治社會提出廣泛尖銳的批判,深刻揭露了社會上本末倒置、名實相違的黑暗情形,認為這些皆出於「衰世之務」,並引經據典,用歷史教訓對統治者加以勸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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