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重義氣岔道奔沿海 救朋友染面入登州

第三十二回 重義氣岔道奔沿海救朋友染面入登州

上回書說到朱能追下了秦瓊,出了東莊口,按着馬蹄的印兒一瞧,秦瓊沒奔東北,是往東南下去了。順着印兒直追到小孤山,往東南一看,瞧見前面秦瓊的影兒,朱能可就不敢在大道上追了,恐怕秦瓊回頭看見他,下大道穿着莊稼地,走小道,暗地裡跟隨。

再說秦瓊在馬上一看,四下里沒人,不由得心裡一難過,口裡叫了一聲爹爹,隨後就放聲大哭起來。他哭的是什麼呢?原來就皆因程咬金的這幾句話——劫皇槓不為的是發財,一、報父仇,二、斗楊林,三、劫的是不義之財。程咬金說這個話,可稱是個英雄。秦瓊這麼一想:就說我咬金兄弟瞎字不識,會有這樣的心胸志氣!可我秦瓊,世人比為孟嘗、專諸的古君子,難道我就不懂得斗楊林、報父仇嗎?因為這個,故此他哭死去的爹爹。可是朱能哪兒知道秦瓊的心事呢!這時,秦瓊已經打定了主意,心說:皇槓一案,為了咬金兄弟決不能再辦了。為了報父仇,為了銷這差事,我要到登州走走,去冒名斗楊林,也算我秦瓊沒有白活一世。

這時,已將日沒西山,秦瓊往東北上一瞧,有一條岔道。臨近了見在大道的下坎,岔道口兒上,栽着個石頭樁子,上面刻着有字,是用紅油兒染的三個大字:「兩肋莊」。秦瓊勒住馬,一陣發愣。他愣的是因為一瞧東北這條小道,正是往歷城縣的那條道路,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娘親,心想:我此次到登州去斗楊林,若是萬幸能把他打死,報了父仇,他手下的將官,必然是齊撒坐騎,各抖絲韁,把我圍上,要想逃命,勢比登天還難!何況老兒場林又是勇名久震呢!我若是打不過他,被獲遭擒,也是一個死,撇了我的老娘,無人奉養,實在是有虧為子之道。故此他一發愣,口裡叫了一聲:「娘親哪……」又哭了幾聲。哭了會子,把心一橫,一踹鐙,就往東南通着登州的大道去了。再說朱能,在暗地裡一聽:怎麼他又哭上了媽啦?把他鬧得是糊裡糊塗。一想:不管你怎麼着吧,反正我得跟着,看一看你到幫到底,是怎麼回事。

單說秦瓊往下行走,無非是曉行夜住,飢餐渴飲。這一天,已然到了登州的西門,在城外關廂里,找了座店房,下馬進來,有夥計接待,把馬接過去,在東偏北房占了一個單間,把軍刃、包獄全拿進屋裡,囑咐夥計把馬好好地餵上。夥計說:「這位爺,您從哪兒來呀?」「我由濟南來。」「貴姓呀?」「啊,我姓寧。」「寧爺,您到這兒幹什麼來啦?」「到這邊辦點兒事,帶望看朋友。」「是啦您哪。」「我問你,你們這兒有行麼大飯館子,大酒樓,熱鬧的地方沒有哇?」「有,您出我們這兒,往東不遠路南里,有一座望海茶樓,樓上過堂風兒,最涼快,還得看海景兒。喝個茶,吃個便飯,還是很便宜。」「好吧。」秦瓊把跨馬服脫了,解開包袱,取出一件大氅來換上,說:「你把門給我鎖上,我到望梅樓瞧一瞧去。」夥計說:「您去吧。」

秦瓊走出了店房。往東正走着,一瞧路南里,好大的一座酒樓,五間門面,上頭掛着一塊橫匾,是:「望海茶摟」。上台階進來,有人招待,說:「您剛來,請到樓上吧!」秦瓊上樓來一看,很寬敞。樓上是大敞臉兒的勾連搭,足有十間開外大小。南北的樓窗開着,一溜一溜的方桌。由樓口這兒往東,直通到東頭,有這麼一條走道,很寬綽。再一看樓上是起滿坐滿。這時候有堂倌招待說:「您剛來,請到東南角上吧,那兒有一位的地方。」秦瓊到座位上落座。夥計說:「您是喝茶呀,喝酒哇?」「你給我沏一壺香片來,我先喝點兒茶。」夥計答應一聲,跟着把茶沏過來。同桌兒也有幾位喝茶的,秦瓊跟他們和氣了和氣,說:「您幾位喝這個?」這幾位也笑着說:「您喝吧,一樣,一樣,別客氣了。」秦瓊自己斟了碗茶,一邊喝着,一達聽大夥說着。有一個人說:「諸位,今兒個王爺怎麼還沒來呢?該來啦!」又聽一個人說:「他不是晚來的主兒,一定是有事。」又有一個人說:「不管他來不來的,有他那個專座兒。反正這兩個座兒,咱們誰也不占,不就完了嗎。」秦瓊一聽,心說:啊?莫不成靠山王每天上這兒喝茶來嗎?一瞧北邊有一張閒桌兒,扣着兩份壺碗。

正想着,就聽樓梯噔、噔、噔的一響,上來了一個人,大伙兒都說:「王爺來了,王爺來了。」沒有一個人不招呼他的。秦瓊一看,心說:喲,原來是個六十多歲的白鬍子老頭兒哇,我還以為是靠山王呢,敢情是姓王的王爺呀!就見這個老頭兒,按着人的一招呼,說:「眾位早來啦,眾位早來啦。」大夥說:「王大爺,今兒您怎麼來晚啦?」「嗐,還提呢,今兒北門哪,有一檔子買賣房寫字兒的事。完了事兒,可就晚了,連響覺我也沒睡,怕眾位等着我,我就來了。」「好,您請坐吧,好在這兒給您留着座兒呢。」王老頭兒走到桌兒旁,說:「嗬,我這個對頭李爺,怎麼今兒個也晚啦?」「誰說不是呢。」正說着,又聽樓梯這麼一響,上來一個人,大夥說:「哎,李爺來啦。」秦瓊一看這個人,是一個五十來歲的黑鬍子老頭兒。大夥一招呼,說:「李爺來了,怎麼今兒您也晚啦?」這個李爺說:「別提啦,不是頭幾天,咱們南門的那個宋大炮把楊老蔫兒砍了四刀嗎,已然經了官啦,由我出頭給了的事,在官面兒上花倆錢,不究情啦。今兒在東門擺請兒,吃了九桌。這是跟你們眾位說,這回事要是別人出來了事,完得了完不了?」大夥說:「那就不用說了,不用說這點小事啦,就像上一回吧,席頭蓋,都死了,不也是您給他們了的嗎!您請坐吧。」這個李爺,也坐在那一個專座兒上,兩位對臉兒一坐。秦瓊一看這個情形,就看出來這兩個人,準是本地的土蜘蛛了。心說:這是怎麼回事呢?我打聽打聽。就跟同桌的一打聽,說:「大哥,怎麼大傢伙都歡迎這二位老者,這是怎麼回事兒呢?」「大概您是初次到本地來吧?」「對了。」「那就難怪啦。您瞧那個白鬍子的王老頭兒,有一個外號叫嘚嘞王。」「哦,他一定是能說嘍。」「不但能說,而且前三百年的事,他都知道。後五百載的事,就好比他能推算出來似的。就算您有多高的學問,盤問不短他,老有的說。那位姓李的呀,也有個外號,叫鎬頭李,出門就像扛着把鎬頭似的,待會兒您聽那位王爺說一樣兒,他是刨一樣兒,刨根帶問底。為什麼把他們擱在一塊坐呢,這是我們大伙兒的主意。那張桌兒,誰也不許占。待會兒您聽,有意思極啦。」「哦,這就是啦。」秦瓊往這邊一瞧這兩個老頭兒,對着臉兒坐在那兒喝茶,沒有話。又問旁邊這個茶座兒,說:「大哥,他們怎麼還不說呀?」「您別忙啊,待會兒有一個起頭兒的,他們要一接過話碴兒來,打這兒說上,就沒有頭兒啦。」

正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年輕的說了話啦:「王大爺!我跟您打聽點事兒。」「啊,老賢侄,有話你說。」「這個皇槓的信兒,怎麼樣啦?」秦瓊一聽,精神一振,心說:有起頭的了,提的這個頭,還正是我愛聽的。書中暗表,秦瓊由店裡出來,一來想要聽聽關於皇槓的信息,二來找個合適的地方,好設法引出楊林來。當時就聽這個王老頭兒說:「老賢侄,今兒你就是不問,我也要說一說皇槓這檔子事兒呢!這件事,就算是有了頭緒了吧。遠者一個月,近者也就是二十天,就能夠把劫皇槓的響馬押解到咱們登州來啦。」大傢伙兒一聽,都說:「噢!」「還跟你們諸位說,要是解到登州來的那一天,咱們要得着信兒,西門是必由之路哇,咱們把樓上臨街靠樓窗這溜兒桌子給包下,為的是咱們得瞧瞧響馬究竟是怎麼個長像、打扮。」大夥說:「對,咱們可得瞧一瞧。」秦瓊一想,這事可奇怪!又有人問:「王大爺,究競這皇槓怎麼會有了頭緒了?您仔細說一說,我們聽聽。」「你們要聽啊,好,我說一說。這個靠山王發了一道滾單,下到濟南鎮鎮台將軍唐璧那兒,限他兩個月的期限,要人贓並獲。唐璧給歷城縣的知縣一個月的日限,這個知縣就算是沒有主意啦。沒有主意呀,知縣可就想起來抓差辦案的一位祖師,官稱叫二老爺子的來。知縣就給二老爺子跪門去了,求他老人家出來幫忙,現在二老爺子已經答應下來了,這案子不就算是有了頭緒啦嗎!」秦瓊一聽,心說:我們歷城縣的事,這兒怎麼都知道了呢?又聽有人說:「王大爺!這二老爺子要是這麼一幫忙,這案怎麼就能辦着了呢?」「你們聽我說呀,二老爺子辦案,甭滿市街找去。就往出一吹這個風兒,說這案歸我辦啦,這個響馬聽說了,自己親身就找來啦。把門兒叫開,對二老爺子說,哈哈,我就叫程達尤金,手下有大響馬三百六,小響馬賽牛毛,皇槓是我劫的,您到某處某處起贓吧。聽說這案歸您辦了,我得捧一捧二老爺子,這官司我打啦,您把我捆上得了。就有這個勁兒,你們知道啦!那主兒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坐在家裡把案就辦着啦。」秦瓊一聽,這個氣,心說:多咱有這個事兒呀!大夥說:「嗬,這位二老爺子真可以的!究競他老人家姓什麼?叫什麼?家住在哪兒?您說一說。」「嘿,諸位,無緣無故我可不敢說他老人家的名字!」「怎麼?」「好嘛!二老爺子的名字,紅口白牙的,我可不敢說,留神折了我的壽數。」大夥說:「要照您這麼一說,那我們就聽不了嘍!」「唉,諸位,你們打算聽,不打算聽啊?」「我們幹嘛不打算聽啊!」「你們要聽,我可有個主意。我呀,洗一洗臉,漱一漱口,沖西北磕個頭,禱告禱告。你們大傢伙兒也打一盆淨水,洗一洗耳朵。我站在這兒規規矩矩地說,你們站那兒恭恭敬敬地聽,我想二老爺子就不能怪罪下來了,你們想好不好?」大伙兒一聽,說:「好哇,夥計,拿臉盆打淨水,我們人多,打八盆來吧。」大傢伙兒低着頭,這麼一洗這個耳朵,一會兒工夫,大夥都洗完了,就見王老頭兒漱口洗臉,沖西北一跪,好像瘋子似的,嘴裡嘟嘟囔囔地禱告了半天,也不知道他說些個什麼,禱告完了,站起身來說:「諸位,都站好了。你們可留神聽,我可就說一遍。」大夥說:「沒錯兒,我們這兒都留神聽着呢。」「諸位,要問抓差辦案的這位二老爺子,家住在山東濟南府歷城縣,西門裡太平街專諸巷,姓秦名瓊字叔寶,綽號人稱:賽專諸、似孟嘗、神拳太保、雙銅大將!壓倒山東半邊天、鐧打山東六府、馬踏黃河兩岸。完了,諸位請坐吧。」大伙兒說:「噢,我們這才知道,原來就是咱們山東的好漢秦二爺呀!您要早說,我們就不洗這兩隻耳朵啦。」就聽這李老頭兒說:「王大哥!這位二老爺了,怎麼叫賽專諸?」「你瞧,是不是!你又刨上根兒啦。不愧你叫鎬頭李。」「不是我刨哇,你說出來,也叫他們小輩兒的聽一聽,怎麼叫賽專諸?」「好,我說一說,在春秋時代,吳國有個人叫專諸,是個大孝之人,最聽她媽的話,後來成名啦,刺過姬僚。二老爺子呀,對待老太太最孝順,就好比專諸一樣。」「那麼怎麼叫似孟嘗呢?」「這個是春秋時候,齊國里有個孟嘗君,家中常有三千客。二老爺子愛交朋友哇,真是揮金似土,仗義疏財!就好比當年的孟嘗君。」「噢,那怎麼是神拳太保哇?」「二老爺子有一套百步神拳,在百步之外,他左手掐訣,嘴裡念咒,用右手一晃,那個人就得趴下。要不怎麼叫百步神拳呢!」秦瓊聽着,心裡直樂。又聽這個鎬頭李說:「他怎麼又叫作雙鐧大將呢?」「諸位,二老爺子這兩隻鐧,沒有法術可使不了哇,分量太重啦。」「怎麼?你說一說。」「大概這個分量是——六千二百四十八斤零七兩。」「嗬!這分量是真可以的。」「你當是兩隻呢,不對,一隻就是這麼大的分量,要不怎麼叫作雙鐧大將呢!」秦瓊心說:你可真叫胡說。賭氣拿出錢來,說:「夥計,拿茶錢來吧,我走了。」當時下樓出了茶樓。心說:我還不走呢,我都快成了凶神啦!

秦瓊回到店裡,要來酒萊,秦瓊一邊喝着,一邊打好了鬧登州的主意。這時,秦瓊可就跟夥計說:「夥計,你看我是幹什麼的?」「爺,我這一猜就得對。您是位當官差的,對不對?」秦瓊一擺手,說:「這回你可輸了眼啦,不對。」「那麼您是做什麼的呢?」「我是個教戲的。我是被人邀請,到此地教戲來了。別的東西都帶齊了,就是缺點兒隨手應用的東西,你找張紙,拿管筆來,我開一個單子,回頭你替我受一受累,買點兒東西去。」「那個成,我給您拿去。」一會兒工夫,連紙帶筆墨都拿來啦。秦瓊接過來,一寫這個應用的東西,寫完了,交給夥計。伸手取出五兩銀子來,說:「夥計,你拿這錢,按着單子所寫的,替我受受累,買一買吧。」夥計說:「是啦。」接過來一看,上頭寫着是:竹籃一個、水葫蘆一個、膠水一袋、銅鏡子一塊、鍋煙子二兩、藍靛二兩、品綠二兩、紅馬尾兒半斤、剪子一把。夥計一看,心說:這位大概是唱大花臉的吧。這都是勾臉兒的那一套兒呀。說:「好吧!您這兒慢慢吃着,我給您買去。」夥計出去,一會兒的工夫都給買來了。所有的東西,都放在竹籃里。拿過來燈光,說:「爺,您所要的,全買回來啦,這還剩了二兩多銀子。」「不能叫你白受累,剩下的錢歸你吧!」「我謝謝您了。」吃喝完了,天也黑了,夥計把傢伙撤下去,跟着沏過一壺茶來。秦瓊說:「你把我的店飯賬算清了。」「您幹嘛呀?明兒再說吧!」「你不知道,明天我走得早,恐怕賬房先生起不來,你趕緊給我算去。」夥計一會兒把賬算好了,拿了來,秦瓊把賬照數付清,另外又給了一兩銀子的小費。夥計道了謝,秦瓊又囑咐夥計:「我那匹馬的夜料,你經心給餵一喂,水葫蘆里你給我灌上半葫蘆淨水,五更天你叫我,可別誤了!」「那沒錯兒,您甭囑咐,什麼也誤不了您的。」

到了次日五更,夥計把秦瓊叫起來,掌上了燈光。秦瓊擦了把臉,喝了口熱水,就說:「你趕緊給我備馬,我走啦。」夥計給收拾好了一切,把秦瓊送出大門,這時候天也就是蒙蒙亮兒。秦瓊出了店房往西,走出有一里多地,一看路南里有一座墳塋,牽着馬來到墳圈子裡頭,把馬拴在了樹上。這個時候天已然大亮了。走到中間石頭祭桌旁邊,放下了竹籃兒,把銅鏡子支起來,高挽起袖面,把顏色、鍋煙子、藍靛、嘎巴兒綠,一樣倒出一半兒來,在桌上用葫蘆里的水一和,調勻了,用手抓起來,往臉上一揉,閉着眼,把滿臉都揉勻了,睜眼往鏡子裡一照,自己也樂啦。本來的黃臉膛沒有了,變成一個三色的腦袋,一瞧就透着那麼兇猛似的。又用手蘸着水和這個鍋煙子,抹了兩道抹子眉,才在地下抓起沙土來,搓這兩隻手。把手上的顏色打淨了,用剪子把馬尾兒剪齊了,有個七、八寸長,捻成兩個大筆頭似的,掖在兩耳根子後頭,再把它翻到耳朵頭裡來,用纏頭的綢條從後頭一緊。用鏡子一照,成了,像個壓耳毫毛的樣子啦。又拿馬尾兒蘸着膠水,連鬢絡腮這麼一粘,就把他自己原來的鬍子給擋上了,然後又用碎馬尾兒蘸膠粘在上嘴唇上,被風一吹,吹乾了。好在這是秋景天,臉上雖然有這麼些個馬尾兒、顏色的,倒還不覺着怎麼熱。自己照鏡子一瞧,差不多啦。打開包袱,脫了大氅,換上跨馬服,勒好了戰裙,把大氅包好,系在馬鞍橋上,一想:打這兒起,我就得不講理啦。說話得橫着出來。又一想:我這個嗓音不配合這張臉兒呀,非得大嗓門,哇呀呀的才行呢。這麼着,好在天早着呢,四外也沒有人,喊一喊嗓門兒,試一試:「呔!我姓程名達字尤金,在六月二十四,夜晚三更天,劫了靠山王一份皇槓,還有價值百萬的龍衣貢。頭一撥兒皇槓,我已然花了個乾乾淨淨,二次里來在這登川城,特為找你老兒楊林要二撥兒的皇槓啊!」嚷完,自己噗哧一聲也樂啦,一想行了,從這兒咱們就憋這大嗓門啦。一着東邊的太陽已然出來了,什麼竹籃啦、顏色啦,也就不管它啦。解下了黃驃馬,出了墳地,上馬往東就走下來了。

秦瓊又到瞭望海茶樓,下了馬,奔茶樓的門臉兒來了。這時候跑過一個小孩子來,說:「爺,您剛來呀?」秦瓊一瞧這孩子,也就在十二、三歲,梳着兩個抓髻,白白的臉兒,長得挺好看。可是身上穿着一身兒破舊的褲褂兒,瞧着挺寒苦的。秦瓊說:「娃娃。你是做什麼的?」「我是這兒看車遛馬的。不瞞您說,我家是孤兒、寡母,就仗着看車遛馬養活我媽,瞧您這樣兒,像要在這兒吃飯的,您把馬交給我,我給您喂喂、飲飲、遛遛。您要有錢,看我小孩子挺苦的,就給我吊兒八百的。您別不放心,我可不是個拐子手,您要是不信,我在拒上對您個話兒。」「哈、哈、哈。娃娃,馬交給你,你給我飲飲、遛遛,可有一節,你可別離開臨近左右。比如說,我出來用馬的時候,要是找不着你,我可就着了急啦。」「爺,成啊。我就專遛您這一匹啦,您多咱出來,馬是隨時就到。」「好,你就將馬接過去吧。」伸手摘下雙鐧,懷中一抱,將包袱夾在脅下。上台階,掀帘子,走進了屋內。一憋這個粗嗓門,說:「呔,有人沒有?吃酒的來了!」櫃檯上,正趕上先生寫帳呢。猛然間聽見這聲喊叫,這個先生抬頭一看,嚇得一哆嗦,筆這麼一轉彎,好,這個賬全勾啦!先生說話也說不出來了,不說又不成,嗓音發顫,說:「來啦爺台!」「嗯,來了。」「您請樓,樓,樓上喝吧!」秦瓊這才撩鸞帶,邁步上樓。來到樓口,喝喊一聲:「呔!堂倌,你家爺爺來了!」此時樓上頭,吃飯的主兒少,正是早茶的時候,遛鳥兒的遛完了,在這兒喝茶呢,人還真不少。連夥計帶喝茶的,往樓口這兒一瞧:「啊!」全都吃了一驚。這個夥計心說:今兒大早晨的,我們這兒怎麼來這麼一位!不過來張羅吧,不是買賣生意,過來吧,瞧着真有點兒害怕,強對付着說:「爺,您將來呀,您請到東頭兒坐吧!」秦瓊順着當中這條寬走道,到了盡東頭,在張八仙桌的後頭面朝東落了座,把包袱、雙鐧都放在了桌邊上。那得夥計也不敢正眼瞧他,過來說:「爺,您喝酒哇?是喝茶呀?」「你給我要他兩壺好酒,配上他四盤兒萊。」「是啦您哪。」「慢着!」「是。」「我可有話在先,吃着合口味,我是多賞銀兩。」「沒錯兒,爺,一瞧您就是好財神爺。」「可有一節,我吃着要是不合口味,爾來觀看……」說到這兒,伸出兩隻大巴掌來,搖着頭,撇着嘴,嚇得夥計直哆嗦,說:「爺,怎、怎、怎麼樣啊?」「我將你的腦袋掰下!」「好啦,您等着,說話就來。」夥計說完了,噔、噔、噔,跑下樓去,要菜去了。不一會兒酒萊齊畢,夥計端到樓上來,杯筷布碟,都給擺好了,說:「爺,您慢慢兒吃着吧!」說完了跑到樓口上,這麼一站,瞪眼瞧着他,只要你這麼一瞪眼,我是往樓下就跑。

再說樓上這些個喝茶的人,有的膽兒小的,越看越怕得慌,可就坐不住了。那個說:「大哥,您這兒坐着,我下樓買點兒東西去。」找個轍走啦。這個就說:「老爺兒們,您這兒坐着,我媽媽叫我早點兒家去呢。」站起來也走啦。有那年長的、膽兒大的不在乎,仍然坐在這兒喝他的茶。這時候秦瓊一邊喝酒,一邊吃菜。酒也好,菜也好,怎麼能說不好,抓碴兒鬧事呢?往頭裡一看這些老頭兒們,正在那兒自己夸自己的鳥兒呢,什麼百靈啊、藍點頦兒啦、黃雀兒啦、紅子啊,打開籠罩兒,這些鳥兒哨得挺歡。心想:這麼着吧,我愣說鳥兒吵了我啦,拿鐧把他們的籠子砸碎了,他們必定問我是哪兒來的。我這麼一道姓名,他們必定報告官面兒上,官人一報告靠山王,不就把楊林給斗出來了嗎?自己越像越對,喝着好好的酒,叭的一聲,一摔筷子,站起身來,橫眉立目地說:「呔!」這個夥計正站在樓口那兒,一瞧,吃了一驚,心說:吃了半天都沒錯兒呀,怎麼忽然間站起來了?喝茶的眾人往東這麼一瞧,也是一驚。秦瓊說:「我對你們說,我每日喝酒吃飯,最好清靜,就沒有人敢來吵鬧。今天你家好漢爺在這裡用酒,你們是又說又笑,弄得些鳥兒嘰里呱啦,實在叫人可惱哇,可惱!」伸手抓起雙鐧,繞過了桌子,就在每人的桌兒上叭、叭、叭,把籠子全給砸了,這些鳥兒是死的死、飛的飛。有那離着遠的,見勢不好,提起鳥兒籠子全跑了,秦瓊二次里回到座位上坐下,放下了雙鐧,一喝這個酒,說:「哼,這就清靜了。」這些個老頭兒們全愣在這兒啦。樓口上那個夥計心說:那還吵什麼呀!這些老者裡頭有個膽兒大的,就說:「嘿,花大腦袋!你是哪兒轟來的?我問一問你,你要是好清靜,樓下後堂里有雅座兒清靜。不然,就在你們家裡,沒人吵你。這樓上的散座兒,就是吵人的地方。你喝酒給錢,我們喝茶,也不是不給錢,你為什麼把我們的鳥兒弄得死的死、飛的飛,把籠子全給砸了?你憑什麼這麼橫?姓什麼?叫什麼?說給我們聽聽,要不然,完不了,咱們有地方說理去!」「哈、哈、哈,要說出你家爺的名姓,恐怕嚇破你們的苦膽。」「你說一說,我們不至於這麼膽兒小。」「既然如此,你們聽了。我家住在小孤山長葉林,姓程名達字尤金。我手下有大響馬三百六,小響馬賽牛毛,在那六月二十四,夜晚三更天,率領我手下人等,在那小孤山前,劫去了太歲靠山王全份的皇槓,價值百萬的龍衣貢。頭撥兒皇槓,被我花了個乾乾淨淨。二次來到登州,特為來找老兒楊林,來要二撥兒的皇槓,你等可曾知道?」這些老頭兒們一聽,說:「啊!那、那你白砸啦!」再說站在樓口的那個夥計,一哆嗦,可就滾了樓啦。

夥計他為什麼滾了樓呢?只因為望海樓這個買賣呀,是楊林手下的中軍官高談聖開的。他有個兒子叫高魁,今年已然二十多了,在家沒有事做,開這個買賣呢,就為的是叫他兒子務點兒正業,當這個掌柜的。這高魁也學過武藝,愛使雙鐧,因為愛慕秦瓊的為人,自稱賽叔寶。一言表過。再說今天秦瓊這麼一嚷,夥計一聽,嚇得滾了樓。樓底下的先生一問,他如此長短地一說,先生說:「那麼你趕緊給掌柜的送信兒去吧!」夥計出門就跑,進西門路南不遠兒,就是高魁的家。進來對高魁把所有的事情這麼一說,高魁是滿心的高興,心說:「這劫皇槓的響馬都到了家門口了,我伸手把他擒住,獻給王爺,這功勞可大啦!」想到此,就叫家人備馬掛鐧,煞上十字袢,緊了緊絲鸞帶,渾身緊纏利落,出來上馬,出西門直奔望海樓而來。這時侯街上的人,聽見樓上有了響馬啦,瞧熱鬧的是人山人海。高魁下馬,說:「諸位借光,諸位借光。」有認識的就說:「高掌柜的,您來啦,樓上出了事,聽說有了響馬啦!」「諸位老街坊們,不要害怕,我到樓上,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他拿住。」高魁拴馬摘鐧,懷中一抱,走進了屋中。柜上人一瞧,都說:「掌柜的來了。響馬在樓上那兒坐着呢!」好啦,你們預備兩根繩子,拿着棍子、扁擔什麼的,把樓口堵了。但得我在樓上,能把他擒住更好。比如說,他要是扎手,我把他打下樓來,你們可別叫他跑了,一擁而上,必須得把他按住就捆。」大伙兒說:「您甭管了,就這麼辦啦!」高魁是得意洋洋上樓去拿響馬,這才引出打高魁、斗楊林的熱鬧節目,下回交代。

興唐傳
興唐傳
《興唐傳》小說又名《大隋唐》、《興唐全傳》,相關古典小說有清乾隆年間英雄傳奇小說《說唐演義全傳》、明代《大唐秦王詞話》等。 北京流傳的評書《隋唐》以清末「評書大王」雙厚坪所說內容最為豐富、完整,惜其底本未能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