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傲羅成槍傷單雄信 愣咬金斧掏小靈官

第三十五回 傲羅成槍傷單雄信愣咬金斧掏小靈官

上回書正說到秦瓊跟他母親商量辦壽的事。歇了幾天,先到歷城縣去報到,見着徐知縣說了這事的經過。縣官見了靠山王的龍簽、龍票,自然不敢再作威福,依舊叫他回鎮台衙門。秦瓊又見了唐璧告知此事,並稟明因母親辦壽要請幾天假。然後回到家來,請人幫忙預備一切。由衙門裡煩出幾個幫忙兒的來,四下里一撒請帖。

花開百朵,各表一枝。單說北平王羅藝,這天正在殿上辦事,羅成在旁垂手侍立,忽然有人進來回稟,說:「啟稟王爺,有請帖到了。」「呈上來。」羅藝展開了一看,是秦瓊的請帖,不住地點頭。羅成在一邊就問:「爹爹,是誰的請帖?」「兒呀,你看。」羅成接過來一看,說:「原來是我表哥給我舅媽辦六十正壽,這也是應當的事,您打算去不去呢?」「我哪有工夫去拜壽啊!成兒,你替我去一趟吧!」「那敢情好了,我舅媽還沒瞧見過我呢,我也很想念我表哥。」「既然如此,來呀!散殿。」到了後堂,羅成跳跳躦躦,高高興興地說:「媽!我表哥來請帖啦,給我舅媽辦六十正壽。我爹爹說叫我去。」「那可好了。成兒,你去呀?」「是啊!」「好,叫你舅媽看一看你,也喜歡喜歡。你也應當孝順孝順你舅媽。咱們也對得起活的,也對的起你死去的姥爺啦!」「是。」「王爺,咱們商量商量,成兒去給他舅媽上壽去,咱們送多少壽禮呀?」羅藝想了想說:「據我想,把咱們北平所出的土物帶點兒去,再封上千兒八百兩的份金就行了。」秦氏又對羅成說:「把我那一堂珠翠的手飾給你舅媽帶去,揀你媳婦那上好的首飾頭面拿點兒,也給你表嫂帶了去。」商量好了,第二天羅藝升殿辦事,辦完了公事之後,跟大傢伙兒說:「我內侄秦瓊給他母親辦六十正壽,我命成兒到山東祝壽去。你們誰樂意去,我給一百兩銀子,路費、份金都在其內了。你們一半兒出份子,一半兒保護着成兒,因為他沒出過遠門兒,你們都是誰願意去呢?」羅藝這麼一說不要緊,這個說我去,那個也說我去。羅藝一看所要去的有:張公瑾、白顯道、尚時山、夏石珊、尉遲南、尉遲北,毛公遂、李功旦、唐國仁、唐國義、黨世傑、史大奈,再加上杜差,還有羅成,正正的是十四名。羅藝說:「你們都去呀,好。」選定了長行的日期,頭一天預備齊了,連壽禮帶行李,一共歸置了十個馱子。又選了二十個精壯的兵丁跟着。到了第二天,十四個人換了行裝,羅成是頂盔貫甲,各自備好了馬匹,掛上了軍刃,煞栓齊畢。羅成隨身還有四個貼近的家人,也把他們都帶着。跟他爹媽告辭,率領着眾人,出了西門,打着馱子就走下來了。

渡過了渾河,出了長辛店,羅成坐在馬上,說:「諸位哥哥!」「殿下。」「昨天我睡着了,我這五鈎槍給我託了一個夢,跟我說您可老沒有打仗了,您不打仗,我受不了哇!想法兒您得打兩仗。諸位你們怎麼給我想個法子呢?」張公瑾說:「這,您這是起鬨。」羅成噗哧一笑,說:「哥哥,我哪能扎您呢,我聽說現在天下各處逢山是寇,遇嶺藏賊,響馬鬧得厲害,你們要這麼這麼……喊,這叫成心鬥氣兒。把山大王斗出來,我上前拿槍挑他幾個,豈不有仗打了嗎!」大傢伙兒一聽,說:「噢!原來是這個意思呀。」白顯道說:「殿下,人家出門,都講的是一路平安,咱們出門可倒好,成心找事呀!」杜差說:「好啦。咱們就這麼辦啦!」這羅成是什麼意思呢?原來他今年才十八歲,家傳的槍法,那是真好,可稱是文武全才。就有一樣兒毛病是自高自大,又狂又傲,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就是這麼個人性。往下這麼一走,比如說,前面有座山,這些人是依着羅成怎麼教的,他們是怎麼喊。大伙兒扯着大喇叭嗓子這麼一喊,說:「 喝!誰敢搶我!誰敢劫我!」這麼說吧,見着山也喊,見着樹林兒也喊,胡這麼一罵。羅成在馬上是自己跟自己起急,說:「諸位哥哥,咱們這麼罵,為什麼沒有人劫我呢,真要把我給急死啦!」史大奈說:「殿下,您甭着急,反正早晚咱們得開張。」他們這麼罵街,怎麼會沒有人劫他呢?這裡頭有個緣故。因為他們所經過各處的山寨上,是為首的寨主們,都接到了單雄信的轉牌,下山東給秦母賀壽去了,沒在山上。嘍兵、頭目們一看羅成他們倒是真肥,可是人多,個的個差不多都有馬匹軍刃,這撥兒買賣扎手,所以不敢下山劫他們。本來羅成就狂,又因為沒人劫他們,就又給他多加上三分的狂。就這樣罵着往下走,無非是曉行夜住,飢餐渴飲,這一天正走在山東河北交界上,他們是由西往東走,瞧南邊有一座山,就聽山上倉啷啷……鑼聲響亮,撲下來有二、三百名嘍兵,各持刀槍。再一看由山上馬走鑾鈴響,下來九員戰將把羅成的去路一橫,中間為首的這人,書中暗表,正是小靈官單雄信。

單雄信怎麼到這兒了呢?皆因是老楊林辦理頭撥兒的皇槓,單雄信派了五道探馬,在登州城臥底。皇槓、龍衣貢己然辦齊,二賢莊就得着信兒了,由各山各寨調了十三路人馬,理伏在山東省外。單雄信囑咐他們,在山東省以里可不准下手。因為我跟秦二哥是連命都過的交情,他在山東當差,咱們要是在山東省里做事,要叫好朋友一為難,那咱們成了個什麼朋友呢!大傢伙兒遵命,都埋伏在山東的界外。什麼河南呀,河北啦,也不用管你是由那一條道走,都埋伏下人了,反正你這撥兒皇槓得丟。哪裡想到有人回來報知單雄信,說:「二員外,這皇槓沒出山東地界,也不知道是誰,把這撥兒皇槓抄了去啦。」氣得單雄信是哇呀呀地亂叫。又過兩天,又回來一撥兒,也是這麼一說。最後是丁天慶、盛彥師回來,說:「二哥,我們探得明白,皇槓是有兩家太保押着,在六月二十四,夜晚三更天,走到了小孤山長葉林,這個主兒可凶得狠!」「怎麼?」「殺敗了兩家太保,劫去了全份的皇槓,我聽說還提出了名姓兒。」「啊,他、他……他叫什麼名字?」「姓程名達字尤金,我還聽人家說是,大響馬有三百六,小響馬賽牛毛。這回咱們日費斗金,這買賣咱們是賠大發了。」丁、盛二人說完,把單雄信氣得是渾身栗抖,體似篩糠。他本來是性如烈火,就說:「氣殺我也!奇怪呀,奇怪!」他坐定了一想,這是誰呢?許是尤俊達吧!不能,他已然焚香起誓,除名不幹了。又這麼一想,不是因為瞧着這撥兒買賣肥,沒準兒又抄一撥兒吧!再一想,不能,尤俊達他敢違背我們綠林的規條嗎?單雄信他想到這兒,跟着他又想起來九月初九,是秦母的六十正壽,我何不替我二哥給老太太大辦一辦呢。借這個機會,我們綠林的頭領都會在一塊兒了,在酒席宴前我必要追問這撥兒皇槓究竟是誰劫去的。問不出來,我就不信,等問出來個水落石出,我再做發落。因此才給秦瓊、尤俊達寫了信,又給各山各寨打了一道轉牌,叫他們是日給秦母上壽,在山東濟南府會齊。他這轉牌說得明白,每一個當頭目的出五兩,每一個寨主是二十兩,按着人名,開了單子,把款湊齊了,送到二賢莊來,這筆錢算是大伙兒的公份兒。如果你跟秦二份交情厚,你再另備壽禮,多少就不管了。這一道轉牌傳下去,過了些日子,這筆公份兒款項一撥一撥地就都送來了。單雄信打發單軸兒到三清觀找魏徵、徐茂功。單軸兒回來說,他們倆人出外遊方去了。單雄信得知他們倆沒在廟裡,也就算了。這時候公份兒款項也來齊啦,湊了有二十多個馱子,足有萬兩銀子。頭領們陸續來到二賢莊,要一同奔山東的,算了算有:屈突星、屈突蓋、魯明星、魯明月、金成、牛蓋、丁天慶、盛彥師,再加上單雄信一共九個人。還有他四個家人。算計着日子,就起身了。各自備馬,掛上軍刃,把給秦母老太太預備的壽禮帶上,又在方近的山寨里調來五百嘍兵,把壽禮做了銀鞘子,塗上了黑漆,煞拴在馱子上,貼上了封條,也好像皇槓似的。單雄信率領着大眾,走將下來。非只一日,這一天來到了山東、河北兩交界的大羊山,本山的兩名頭領,一個是姓齊名彪字國遠,一個是姓李名豹宇如珪,聽說單雄信到了,率領人等下山迎接,把單雄信接上山來,見禮完畢,擺上了酒席,給他們接風。在飲酒當中,單雄信想起一回事來,命丁天慶、盛彥師先去一趟濟南府去找秦瓊,問一問是家裡辦,是外頭辦。因為這次綠林人去的是太多,恐怕家裡擱不下,問明白了,好有個投奔。丁、盛兩個人領命下山,奔濟南打探去了。單雄信眾人在大羊山等候信息。這一天,正在大廳上飲酒,有人進來報,說:「瓢把子,山下來了一撥兒買賣,可海啦!」單雄信說:「嗯!這次我是來行人情來了,不是為做買賣來了,海不海的,叫他過去吧!」「這個不行,這買賣您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這一撥兒約摸着有十幾個馱子,看着好像是官府的,為首的是一員年輕小將。手底下的人,拍着胸口,挑着大指罵街,說我有錢,誰敢劫我,占山為王的,落草為寇的,要是不敢劫他,不是英雄。罵得那麼難聽,您說是鬥氣兒吧,咱們能放他過去嗎?」單雄信說:「啊?他敢罵街,這簡直是不要臉,諸位,下山劫他!」八將一口同音地說:「這當然得劫他,罵街得叫咱們哥兒們罵在頭裡!」因為這個,九員將率領着嘍兵下了大羊山,把他的去路橫住。

再說羅成,盼了一道兒劫人的啦,可是老沒有人劫他,今天一瞧有人衝下山來,把道路橫住了,心裡這份兒高興,說:「諸位哥哥,你們看,有了響馬啦,可真怪不容易的,會開了張了。」命人把十個馱子圈回來,這十四匹馬往上撞,羅成說:「哥哥們,你們給看着馱子,待我上前,扎他一個落花流水。」大伙兒說:「得,這回您可要過打仗的癮啦。」羅成抬腿摘下了五鈎槍,一踹鐙馬撞出來。這邊兒眾人一看這員小將,跳下馬平頂身高八尺開外,亮銀盔,亮銀甲,面如敷粉,五官端正,頦下無須,正在少年,看樣子也不過二十上下的光景。胯下一匹白馬,這匹馬的名兒叫閃電白龍駒,掌中一條五鈎神飛槍。就聽這員小將在馬上一聲喝喊:「對面響馬們,你敢攔住你家小爺的去路,那一個進前答話?」單雄信一看皺眉撇嘴,說:「諸位兄弟們,我當是怎麼一回事呢,原來是個小孩子呀!瞧這樣也就是將擱下書本的小學童,算得了什麼,待我出去。」旁邊小二郎金成搭言說:「瓢把子,還用您!我出去就把他打發了。」單雄信說:「好,說得也對,你出去把他抓過來。」小二郎金成摧馬上撞,羅成一看對面來人,身高九尺,身體魁偉,草黃的一張臉,胯下馬掌中一杆三尖兩刃刀,來到羅成的馬前,說:「小娃娃!你家爺爺可沒有心劫你,你敢罵街,這叫成心找不自在。依我說把馱子留下,不然的話,今天叫你嘗嘗這口刀的厲害。」羅成在馬上嘿嘿兒地冷笑,說:「好響馬,我這兒正找劫我的呢,老沒找着,今天好容易遇上你了,就是你這麼一說,這馱子就歸你嗎?」「啊,應當怎麼樣呢?」「勝得過我這條槍,連命都是你的,廢話不用多說,你就撒馬一戰!」氣得金成馬往前一撞,摟頭蓋頂,掄刀就砍。羅成馬往上一迎,用槍頭迎這口刀,容他的刀砍實在了,不能變招換式啦,合槍往上一闖,就聽嗆的一聲。書中交代,羅成的這槍是純鋼打造,頭裡的槍尖子是八寸長,黑槍纓子,纓子的上頭,有五個鈎兒托着這個槍尖子,好像是個蓮花瓣的樣式。要不這槍怎麼叫五鈎槍,又叫五虎斷門槍呢?使這種槍,它的招數占三個字,是:穩、准、狠。金成的刀砍下來,羅成的槍就在刀盤兒的底下,往上用力一支,拿槍的兩個鈎兒找他的刀杆,這個刀杆可就被兩個鈎兒夾住了。槍支住了,順杆兒愣往下一划,說:「撒手。」這鈎兒上都有刃子,要是不撒手的話,這手指頭就甭要啦。金成撒手扔刀。羅成跟着一平杆,槍就向前胸扎了來。金成一瞧,槍進來了,呀了一聲,一個鐵板橋,腦海找馬的三岔骨,槍扎空了。這時候二馬衝鋒。要在別人都是得搶來人的右手上風頭,可是羅成他搶敵人的左手下風頭。二馬過鐙,羅成順手回身一槍,直奔金成的頂門扎了來。還算巧,二馬錯鐙將錯過一半兒來,金成就換腰挺起身兒來,要是慢一點兒,准扎在腦頂上,就沒有命了。羅成回身這一槍,噗!正扎在馬的三岔骨上,把這匹馬疼得是唏溜溜地亂叫,一尥蹶子,就把金成摔在了就地。羅成手下的人說:「好,就是這個能耐啊!」單雄信那邊的人一看:啊!這個娃娃好厲害,可夠扎手的。再說金成爬起來,開腿就跑了回來。

這時,怒惱了單雄信,說:「諸位弟兄,不要着急,待我出去會他。」踹鐙催馬,撞將出來。那羅成催馬啪拉拉一轉彎,心裡是得意洋洋,往前一看,只見又出來一個彪形大漢。跳下馬平頂身高頂丈,前胸寬、臂膀厚,身體魁梧。頭戴一頂四楞鑌鐵盔,身披鎖子連環甲,胯下一匹紫馬,掌中一條熟銅釘釘狼牙槊。再往臉上觀看,面似瓜皮綠,外照一層白霜,兩道朱眉,直插入鬢。金眼圈,黃眼珠子滴溜溜亂轉。塌鼻樑、翻鼻孔,大嘴岔,左右雙耳有輪,壓耳的毫毛抓筆相似,頭似麥斗,頦下一部紅鋼髯。馬往前撞,右手控着槊頭,右手一撕紅髯,二馬碰面,各自扣鐙。單雄信用手一指,說:「娃娃!你是哪兒來的?」羅成說:「你先等一等兒,我說綠大腦袋,你是哪兒來的?這個娃娃也是你叫的嗎?」「哇呀呀呀!我就叫你娃娃。我且問你,你姓甚名誰?當面說來。」羅成把嘴兒一撇,嘿嘿一陣冷笑,說:「哈、哈、哈!綠大腦袋,你要聽我的名字,有點兒不配。勝我者有名,不勝我者無名。你說一說,你叫什麼,我也聽一聽。」「哼,小娃娃,你也不用撇嘴,要聽我的名字,你更不配。我可沒有心劫你,你這兒罵街不行,你把馱子給你家爺爺留下,如若不然,娃娃!你就進前來一戰!」羅成這個時候又是氣,又是樂。氣的是他開口娃娃,閉口娃娃,樂的是他哇呀呀的,這個毛騰勁兒。想着,一抖槍杆,馬往上撞,說:「看槍!」單雄信此時可就着了慌啦。為什麼呢?原來羅成使的這手招數,名叫「梅花七蕊」。抖出七個槍頭兒,在單雄信的面門、前胸、左右肩頭滴溜溜來回地亂晃。單雄信的武藝很好,可稱是一員猛將,但是像這路的槍法,今天還是頭一回遇見,故此心裡着慌。他合槊往左右一撥,假槍頭兒撥出去,真的可就進來了,給他的左肩頭挑了一下子,幸虧有甲擋着沒受傷。跟着花槍槍頭一繞奔小肚子,他再要合塑掛,已然來不及了,只好往裡手一掰馬,槍尖子正對着單雄信的右胯,可就挑上了。單雄信的中衣也破了,傷了點肉皮,血就流下來啦。二馬過鐙,羅成用右手往後一甩槍杆。單雄信懸襠換腰,躲閃不及,這槍杆正打在脊背之上,把單雄信打得是哇哇地怪叫。

這時候,就聽東北有人喊叫:「羅殿下,瓢把子,別打!咱們都是一家人!」兩個人各自勒馬,往東北一瞧,來的乃是丁天慶、盛彥師。原來他兩個人奉單雄信的差遣,到濟南府見着了秦瓊,一提單雄信到了大羊山,因為來拜壽的人多,怕家裡擱不下,故此先來問一問二哥,大撥兒人馬來了投奔哪裡?書中暗表,秦瓊早就有了準備啦,西門外路北里有一座大店,院子也多,地方也寬敞,這座店的字號叫「賈家老店」。隔壁還有個大飯館子,五間門臉兒帶樓,裡邊跟這個店通着,都是一個主兒開的,故此這飯館子的字號,就叫「賈家樓」。這兩個買賣的東家叫賈潤甫,掌柜的叫柳周臣,東伙兩家也都是幾代的交情。故此本地人又管它叫「賈柳店」。說起這個賈潤甫來,可不是外人,他就是秦瓊的內弟。秦瓊早就跟他商量好了,凡是有外省來的賓朋,一概都讓到賈柳店裡,賈潤甫當然得替他姐夫應酬應酬朋友嘍。今天丁、盛二位一問,秦瓊才告訴他們,是凡咱們自己的弟兄,都讓到賈柳店那裡落腳,到了是日你們再到家裡。丁、盛兩個人打聽明白了,返回大羊山,已然快到山下了,就聽人聲吶喊,不知道是什麼事,臨近了一看,這才看見是單雄信跟羅成打在了一處,心說:這是怎麼說的,一家人怎麼打起來了!急得這兩個人直喊別打啦。兩個人跑到近前,羅成一看,說:「哎呀!」趕緊掛槍下馬,迎上前抱拳行禮,說:「丁大哥,盛大哥,我這兒見禮啦,你們哥兒倆好哇?」羅成怎麼認識這兩個人呢?前文書說秦瓊發配北平,單雄信不放心,命王謝、丁盛到北平打探消息。丁、盛到了北平,巧遇秦瓊跟羅成在飯館子吃飯,秦瓊給羅成見了見這兩個人,故此相識。今天又見着了,兩個人過來見禮說:「哎呀殿下,您不要客氣。」單雄信說:「二位兄弟,這個娃娃是哪裡來的,你們怎麼認識他?」丁天慶說:「單二哥,您快下馬吧,你們二位要是打到一塊兒,叫人把大牙都笑話掉啦!我給你們哥兒倆見一見。」這時,單雄信下了馬。羅成說:「盛大哥,他是誰呀?」盛彥師說:「好,您是我秦二哥的表弟,這位是您表哥生死之交的好朋友,你們二位要是打起來,那可是笑話啦!羅殿下,大概您表哥也對您說過,這位姓單名通字雄信,綽號人稱小靈官。單二哥,這就是秦二哥的表弟北平王之子、燕山公羅成,你們二位彼此見一見吧。」單雄信一聽,說:「噢,哈、哈,哈、哈!你看,我們事先誰也沒報名字,這可是個誤會了。別瞧你把我給扎啦,我有容人之量,誰叫你是個小兄弟呢!我完了。要是跟你吹毛求疵,那就對不起秦二哥啦!」可是,羅成斜着眼一瞧單雄信,心說:綠大腦袋,你不用在那兒耍外場,你完了,打聽打聽我完了嗎?丁天慶說:「單二哥,你們為什麼呀?」單雄信這才把方才的事一提,說:「你們哥兒倆評一評這個理,我們打在一處,究竟是怨誰?」丁天慶說:「得了,不管怎麼着吧,您讓他一個小,他是個兄弟。羅殿下,您給見個禮吧!」羅成說:「好,我有多大的委屈,瞧着你們哥兒倆啦!原來是單二哥,我這兒有禮了!」說着笑嘻嘻地衝着單雄信一抱拳,那個意思象要叉步跪下磕頭似的,心說:我給你抱一抱拳,就算是賞給你好大的臉啦。單雄信以為他一定要給他磕頭呢,大咧咧地用手一攙,說:「得了兄弟,你別……」他那個意思,是要說得了兄弟,你別磕頭了,可是往下一攙,攙空了,把他臊得面紅過耳。大伙兒一看單雄信這張臉兒,氣得都成紫茄子了。就聽他說:「哼……噯,二位兄弟,明兒要給我見朋友呀,得懂外場外面兒的,過節兒過板兒的,你們再給我見。象那個不知道裡面的這路人哪,以後就不用給我見啦!」羅成一聽,心說:這小子是說我呢,說:「二位哥哥。」「羅殿下。」「俟後你們給我見朋友哇,要是到處敢報名字的朋友,再給我見。象那個來路不明、到處不敢說名姓這個黑人的朋友,就不用給我見啦。」丁天慶、盛彥師一聽,說:「二位!我們給你們跪下了,你們說什麼,都說我們哥兒倆呢,咱們可就到這兒了,不許再往下說啦。殿下,您幹什麼來啦?」「我給我舅媽上壽來了。」丁天慶說:「你們二位,一個不摘鞍,一個不下馬,還有個完哪?您不是上壽來了嗎,您先走,咱們在歷城還見呢。」羅成一想,我不但給他扎了,而且也把他給罵了,已然把他氣得迷離迷糊的了,有他們這兩個人說着,我借個台階下啦,說:「好了,我衝着好朋友啦,我走了。」單雄信說:「小羅成,你別走!」羅成說:「我不能夠沒里沒面,我衝着好朋友完了。你要是不服,咱們在歷城還見的着呢!」說完了,認鐙扳鞍上馬一招手,說:「諸位哥哥,咱們走了!」率領着眾人,直奔正東走下去了。

這時候,要把單雄信氣炸了肺啦,說:「二位兄弟,你們說這是怨誰?」盛彥師說:「他是個小孩子,還怎麼着呢!再說,單二哥您是大仁大義。」丁天慶說:「您再要是不痛快呀,咱們見着秦二哥的時候,叫他給評一評這個理。」單雄信說:「這話對!諸位,咱們上山啦。」大傢伙兒來到山上,單雄信給胯骨上的傷,上好了金瘡散,好在不大要緊,紮裹好了,就問丁、盛二人說:「你們見着秦二哥了嗎?」這兩個人就把秦瓊在賈柳店預備的事說了一遍。單雄信說:「這日子也差不離了,咱們也該走啦,」把帶來的嘍兵安置在大羊山,連齊彪、李豹一起,一共十一位英雄,押着馱子,帶着眾家人等,下山走了下來。要奔濟南府應當往東,可是他沒往東,一直往南走到了曹州的邊界,拐過來往東北走,直奔小孤山長葉林的大道而來。為什麼他要這麼走呢?單雄信的心思,是算着時候走,要在夜晚三更天走到小孤山前,瞧誰敢劫我。你要敢劫我這個假皇槓,那真皇槓一定就是你劫去的。

走來走去,單說這天的三更上下,由西南往東北走,還有半里之遙就要到小孤山啦。馱子走着,頭裡是氣死風燈開着路,後頭馱子乒當乓當的走着,左右的燈球火把,亮子油松,照如白晝,盡後頭是單雄信眾人押着。單雄信說:「諸位兄弟,瞧誰敢劫我,我得斗一斗他。」丁一天慶說:「單二哥,據我想,咱們這是白費事。比如說,這個程達尤金劫了頭一撥兒皇枉,他還能等第二撥兒?沒有那個事。」盛彥師說:「哥哥,不能那麼說,有那個愛財不夠、財迷腦袋的,就許等這個第二撥兒。」單雄信說:「諸位賢弟,這話不假,哈、哈、哈、哈!」大傢伙正說着呢,有一個家人來到後頭,說:「啟稟二員外,頭裡有劫皇槓的啦。」「啊!但不知他有多少人馬?」這個家人伸出一個手指頭,笑着說:「嘻、嘻、嘻,一個人兒。」「哇呀呀呀!這真奇怪。」大夥一聽,說:「這都是邪事,一個人敢劫皇槓!」這個家人說:「現在就是嘛!」單雄信吩咐馱子往回卷,這哥兒幾個馬往前撞,來到前面,一瞧這個人是一身鶴哥綠,扎巾箭袖,外罩跨馬服。靛臉朱眉,大錛兒頭,高顴骨,咧腮顎,大嘴岔,壓耳毫,紅眉毛,眼珠搭於眶外,連鬢絡腮的紅鋼髯。胯下一匹斑豹鐵驊騮,肩頭上扛着一把八卦開山斧。就憑這個像兒,大夥是無不吃驚。單雄信倒吸了一口涼氣。書中暗表,來者正是程咬金。

老程是怎麼來的呢?他自從送走了秦瓊之後,回來一想,我秦二哥就因為我這幾句話,就能單人獨騎、塗眉染面,入登州去斗楊林,給他父親報仇,真算是一條好漢子!又一想,聽人說老楊林又預備了第二撥兒皇槓,不日就要進京啦。這一回連尤俊達我都不要,一個人在大道邊兒上一等,他要敢再走這條道,我就還敢劫他。打定了主意,從這天起,白天睡這麼一天,晚上備馬掛斧出去,走一夜。天亮回來又睡,睡醒了吃,吃完了還睡。天快黑了睡醒啦,也精神了,吃飽喝足了,拉馬再走,又一夜。如是一說,有些日子啦。尤俊達問他,說:「哥哥,您天天晚上備馬掛軍刃出去,是上哪兒呀?」老程說:「我出去遛遛,夜裡睡不着,出去壓馬練斧,你就甭管啦。」尤俊達說:「您這不成了陰陽顛倒了嗎,誰叫您白天淨睡呢!」老程說:「不行,這是我高興,你管不着。」這一天尤俊達心說:今兒我愣跟着他,倒瞧一瞧他上哪兒。晚上老程又出來了,尤俊達在暗地裡跟隨,看他來到長葉林頭裡下了馬,在地下一坐。尤俊達也在樹後頭一坐,瞧着他。直坐到三更了,心說:他這兒幹什麼呢!老程正在這兒坐着呢,就瞧由西南上人聲吶喊,燈球火把就象一條火龍相似。老程上了馬,摘斧,高興地說:「嘿嘿!想不到二撥兒的皇槓來了,這是該着!」馬一拱襠,直奔西南迎上去了。尤俊達一聽他這話,這才明白:噢,敢情他為二撥兒皇槓來的呀,這是要我的命啊!出了樹林兒往西南一看,皇槓真來了。細這麼一看哪,原來是單雄信率領着眾人催馬撞出來了。他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單雄信假扮的皇槓,故意地逗引這劫皇槓的呢。心說:壞了!尤俊達有心把老程叫回來,可就來不及啦。因為兩邊兒都瞧見了,再叫就不合適了。一想也好:單雄信省得你素日淨說大話,今天也叫你嘗嘗這斧子是什麼滋味。等到把你掏了,或者是給你抹了,那個時候我再出去,了你們這檔子閒事,以後你就不用誇口了。

老程這個時候大聲喊嚷:「冒唔!把皇槓與你爺爺留下,如若不然,你們可知道大斧的厲害!」單雄信一看是真愛他,對齊彪眾人說:「這個朋友真可愛。我出去問一問他,對了機會,咱們得跟他交一交。」抬腿摘槊,馬往上撞,兩個人碰了面,各自扣鐙停馬,單雄信說:「朋友,合字兒嗎?」老程心說:壞了,怎麼遇上同行的啦!也不管是誰,先斗一斗你再說,說:「我呀,是海字兒。」「你怎麼是海字兒呀?」「小子,你繞住了,海不是比河大嗎!」「莫不成你是線兒上頭的?」「我是連兒繩上的。」「你怎麼是連兒繩上的?」「這個連兒繩,比你那線兒粗得多的多哪。」「哈、哈、哈。朋友,你連坎兒都不懂,不問可知,你是一個新上跳板、乍入蘆葦的吧?」「你不用管,我就問你,這是皇槓不是?」「是呀。」「是呀,成了!」馬往上撞,搬斧頭,獻斧纂,說:「點。」單雄信合槊一掛,跟着大斧劈腦袋,單雄信橫槊一架,老程順着槊杆,一削兩削,單雄信這兩隻手是一躲兩躲。老程說:「掏耳朵!」大斧就奔額角來了,單雄信趕緊低頭,嗡!大斧子過去了,二馬一錯頭,海底撈月一斧,老程說:「抹。」正在單雄信的馬脖子上,噗!這馬腦袋可就掉下來了,死馬趴下啦,單雄信也滾下來啦,仰面朝天躺在了就地,把齊彪眾人可給嚇壞了。老程一揚大斧將要往下砍,就聽東北上有人喊叫,說:「斧下留情,別劈!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啦!」老程往東北一看,這個時候,可就給單雄信容了工夫啦,趕緊往外打了兩個滾兒,躲開了大斧,爬起來。老程一瞧,原來跑過來這個人正是尤俊達,說:「喲!俊達,你怎麼來了!」尤俊達說:「嗐!我要不來,那不壞了嗎!單二哥,您倒好哇?我這兒給您行禮啦。」老程一聽,尤俊達叫他單二哥,不由得一打唏溜,心說:咦,他是單雄信哪!今天怎麼會遇見了?單雄信一看是尤俊達,說:「兄弟,這是誰呀?」尤俊達對老程說:「哥哥,您掛斧下馬,我給您見一見。」老程下了馬。尤俊達說:「我常跟您提,這就是咱們瓢把子單二哥。二哥,他是我結交下的好友,姓程名咬金,號叫知節,有個綽號叫『神斧將』,你們二位要多親多近。」老程一聽,心說:嗬,打這兒我就是神斧將啦!兩個人彼此抱了抱拳。齊彪眾人過來都見了禮,單雄信說:「俊達,今天你們劫我這個假的,頭一撥兒真的,一定也是你們劫去的吧?你趕緊實話實說,我必給你消滅此事。現在你犯了咱們綠林的規條,你已然洗手不幹了,二次又做這個事,我要是通知了大眾,是不是得給你亂刃分屍呀?要依我說,你快快地實說了吧!」此時難壞了尤俊達,要知道尤俊達他用何言答對?下回交代。

興唐傳
興唐傳
《興唐傳》小說又名《大隋唐》、《興唐全傳》,相關古典小說有清乾隆年間英雄傳奇小說《說唐演義全傳》、明代《大唐秦王詞話》等。 北京流傳的評書《隋唐》以清末「評書大王」雙厚坪所說內容最為豐富、完整,惜其底本未能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