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半夜起來登上高樓,樓檐與玉繩星是如此接近。漫天當中只有冷冷的月亮和迷茫的霜霧,籠罩着城裡人家的房屋。不要為秋天的到來感到悲傷,也正如不要為春天的逝去而傷心。嚮往在春風亭的日子,數着一片片飄落的梧桐樹葉。
注釋好事近:詞牌名,又名《釣船笛》,《張子野詞》。危樓:危即高的意思,指高樓。樓角:高樓的檐角。玉繩:星名,《春秋元命苞》:玉衡北兩星為玉繩。亞:通「壓」,低垂貌。惟有:只有。鴛瓦:鴛鴦瓦,舊時屋瓦一伏一仰,片片相扣故有此稱。傷春罷:感傷春天逝去。數:計算。梧桐葉下:代表秋天來臨。▲
王國維.誰道人間秋已盡:人間詞·人間詞話[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9(17).
王傳臚.王國維與人間詞[J].四川:四川大學學報,2002:14(7).
這是一首把悲秋的感情和哲理的思致結合起來的小詞。但悲秋的感情中結合了對人間的關愛。哲理的思致中也夾雜了一些放不開的執著。
從上片來看,一般來說古人的詩詞在寫到「夜起」和「倚危樓的時」的時候,都是由於內心有某種難以言說的憂愁鬱悶。那是因為當時國家的命運不容樂觀,所以「夜起倚危樓」雖然可能是在寫實,但「夜起」與「倚危樓」的組合,卻暗示了作者內心也有某種難以言說的憂愁和鬱悶。「樓角玉繩低亞」是登樓之所見。但作者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夜空。而是隨着霜天寒冷的月光轉向對人間的俯瞰。在月光下從城市的高樓向下看,最顯眼的大約也就是一片屋頂。但作者不說「萬家屋頂」而說「萬家鴛瓦」並非只是因為「鴛瓦」這個詞更關麗。因為「萬家鴛瓦」令人想到人間千家萬戶的美好生活。
下片雖然有「春風亭畔」有「梧桐葉下」。似乎也是寫景,實際上卻是議論,哲理的思致主要表現在下片之中。傷春與悲秋是詩人的傳統,但傷春其實是不願意看到青春和美好歡樂時光的離去,悲秋其實是不願意看到衰老和摧傷打擊的到來。這種感情本來是人人共有的,詩人只是用詩的語言把這種悲哀表達出來而已。而四季的輪換和春秋的代序是自然規律,不可能因人的愁腸而改變。同樣,人的過去和未來也不是自己所能夠完全把握的,一生之中不斷為此而悲傷痛苦豈不是徒尋煩惱。
正是由於有了這種覺悟,詩人才能夠對春秋的代序和盛衰的交替有一種冷靜的明察,能夠「卻向春風亭醉,數梧桐葉下」。這一句,說得實在很妙。「春風」,是欣欣向榮的春天的象徵;而梧桐是秋天落葉最早的樹木。當梧桐的第一片葉子飄落下來的時候,秋的肅殺便開始一天比一天通近了。所謂「春風亭」,不一定真有此亭,作者只是通過春風與梧桐的對比來表現出這種對哲理的體悟而已。▲
葉嘉瑩.王國維詞新釋輯評[M].北京:中國書店出版社,2006:19-21
這首詞作於1905年的秋天,王國維作為一個文人,也很關心國家大事,因為他所忠於的清王朝如同他描寫的秋葉一樣,飄零而下,王國維也為此憂心忡忡。但王國維當時只是一個學校教員,生活也是相當的拮据,所以借這首詞表達自己對國事和自己命運前途的擔憂。
王傳臚.王國維與人間詞[J].四川:四川大學學報,2002:14(7).
水關蒼蒼柳陰碧,寶馬流蘇紛絡繹。日中傳呼洗象來,玉河波射珊瑚赤。
須臾鉦鼓千雲霄,萬夫聲寂如秋宵。虎毛蠻奴踞象頂,丘山不動何岧嶢。
岸邊突兀二十四,直下波濤若崩墜。縱橫欲蹴黿鼉宅,騰踏還成鵝鸛隊。
乍如昆明習鬥戰,萬乘旌旗眼中見。又如列陣昆陽城,雷雨行天神鬼驚。
奴子胡旋氣遒壯,忽沒中流狎巨浪。撇波一躍萬人呼,幡然卻出層霄上。
今年丞相收夜郎,扶南盤況舊王章。遠隨方物貢天闕,屹然立仗金階旁。
聖朝自不貴異物,致此亦足威遐荒。黃門鼓吹暮復動,海立山移浩呼洶。
大秦獅子多威神,山林豈是天家珍。
主家隱溪口,微路入花源。
數日朝青閣,彩雲獨在門。
雙樓夾一殿,玉女侍玄元。
扶橑盡蟠木,步檐多畫繙。
新松引天籟,小柏繞山樊。
坐弄竹陰遠,行隨溪水喧。
石池辨春色,林獸知人言。
未逐鳳凰去,真宮在此原。
浮屠西來何施為,擾擾四海爭奔馳。
構樓架閣切星漢,夸雄鬥麗止者誰。
僧伽後出淮泗上,勢到眾佛尤恢奇。
越商胡賈脫身罪,珪璧滿船寧計資。
清淮無波平如席,欄柱傾扶半天赤。
火燒水轉掃地空,突兀便高三百尺。
影沈潭底龍驚遁,當晝無雲跨虛碧。
借問經營本何人,道人澄觀名籍籍。
愈昔從軍大梁下,往來滿屋賢豪者。
皆言澄觀雖僧徒,公才吏用當今無。
後從徐州辟書至,紛紛過客何由記。
人言澄觀乃詩人,一座競吟詩句新。
向風長嘆不可見,我欲收斂加冠巾。
洛陽窮秋厭窮獨,丁丁啄門疑啄木。
有僧來訪呼使前,伏犀插腦高頰權。
惜哉已老無所及,坐睨神骨空潸然。
臨淮太守初到郡,遠遣州民送音問。
好奇賞俊直難逢,去去為致思從容。
元和二年四月十三日夜,愈與吳郡張籍閱家中舊書,得李翰所為《張巡傳》。
翰以文章自名,為此傳頗詳密。
然尚恨有闕者:不為許遠立傳,又不載雷萬春事首尾。
遠雖材若不及巡者,開門納巡,位本在巡上。
授之柄而處其下,無所疑忌,竟與巡俱守死,成功名,城陷而虜,與巡死先後異耳。
兩家子弟材智下,不能通知二父志,以為巡死而遠就虜,疑畏死而辭服於賊。
遠誠畏死,何苦守尺寸之地,食其所愛之肉,以與賊抗而不降乎?當其圍守時,外無蚍蜉蟻子之援,所欲忠者,國與主耳,而賊語以國亡主滅。
遠見救援不至,而賊來益眾,必以其言為信;外無待而猶死守,人相食且盡,雖愚人亦能數日而知死所矣。
遠之不畏死亦明矣!烏有城壞其徒俱死,獨蒙愧恥求活?雖至愚者不忍為,嗚呼!而謂遠之賢而為之邪?說者又謂遠與巡分城而守,城之陷,自遠所分始。
以此詬遠,此又與兒童之見無異。
人之將死,其藏腑必有先受其病者;引繩而絕之,其絕必有處。
觀者見其然,從而尤之,其亦不達於理矣!小人之好議論,不樂成人之美,如是哉!如巡、遠之所成就,如此卓卓,猶不得免,其他則又何說!當二公之初守也,寧能知人之卒不救,棄城而逆遁?苟此不能守,雖避之他處何益?及其無救而且窮也,將其創殘餓羸之餘,雖欲去,必不達。
二公之賢,其講之精矣!守一城,捍天下,以千百就盡之卒,戰百萬日滋之師,蔽遮江淮,沮遏其勢,天下之不亡,其誰之功也!當是時,棄城而圖存者,不可一二數;擅強兵坐而觀者,相環也。
不追議此,而責二公以死守,亦見其自比於逆亂,設淫辭而助之攻也。
愈嘗從事於汴徐二府,屢道於兩府間,親祭於其所謂雙廟者。
其老人往往說巡、遠時事云:南霽雲之乞救於賀蘭也,賀蘭嫉巡、遠之聲威功績出己上,不肯出師救;愛霽雲之勇且壯,不聽其語,強留之,具食與樂,延霽雲坐。
霽雲慷慨語曰:「雲來時,睢陽之人,不食月余日矣!雲雖欲獨食,義不忍;雖食,且不下咽!」因拔所佩刀,斷一指,血淋漓,以示賀蘭。
一座大驚,皆感激為雲泣下。
雲知賀蘭終無為雲出師意,即馳去;將出城,抽矢射佛寺浮圖,矢着其上磚半箭,曰:「吾歸破賊,必滅賀蘭!此矢所以志也。
」愈貞元中過泗州,船上人猶指以相語。
城陷,賊以刃脅降巡,巡不屈,即牽去,將斬之;又降霽雲,雲未應。
巡呼雲曰:「南八,男兒死耳,不可為不義屈!」雲笑曰:「欲將以有為也;公有言,雲敢不死!」即不屈。
張籍曰:「有於嵩者,少依於巡;及巡起事,嵩常在圍中。
籍大曆中於和州烏江縣見嵩,嵩時年六十餘矣。
以巡初嘗得臨渙縣尉,好學無所不讀。
籍時尚小,粗問巡、遠事,不能細也。
云:巡長七尺余,須髯若神。
嘗見嵩讀《漢書》,謂嵩曰:「何為久讀此?「嵩曰:「未熟也。
「巡曰:「吾於書讀不過三遍,終身不忘也。
「因誦嵩所讀書,盡卷不錯一字。
嵩驚,以為巡偶熟此卷,因亂抽他帙以試,無不盡然。
嵩又取架上諸書試以問巡,巡應口誦無疑。
嵩從巡久,亦不見巡常讀書也。
為文章,操紙筆立書,未嘗起草。
初守睢陽時,士卒僅萬人,城中居人戶,亦且數萬,巡因一見問姓名,其後無不識者。
巡怒,須髯輒張。
及城陷,賊縛巡等數十人坐,且將戮。
巡起旋,其眾見巡起,或起或泣。
巡曰:「汝勿怖!死,命也。
「眾泣不能仰視。
巡就戮時,顏色不亂,陽陽如平常。
遠寬厚長者,貌如其心;與巡同年生,月日後於巡,呼巡為兄,死時年四十九。
」嵩貞元初死於亳宋間。
或傳嵩有田在亳宋間,武人奪而有之,嵩將詣州訟理,為所殺。
嵩無子。
張籍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