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平公使叔譽於周,見太子晉而與之言。
五稱而三窮,逡巡而退,其言不遂。
歸告公曰:「太子晉行年十五,而臣弗能與言。
君請歸聲就、復與田,若不反,及有天下,將以為誅。
」平公將歸之,師曠不可,曰:「請使瞑臣往,與之言,若能幪予,反而復之。
」師曠見太子,稱曰:「吾聞王子之語,高於泰山,夜寢不寐,晝居不安,不遠長道,而求一言。
」王子應之曰:「吾聞太師將來,甚喜而又懼。
吾年甚少,見子而懾,盡忘吾度。
」師曠曰:「吾聞王子,古之君子,甚成不驕,自晉如周,行不知勞。
」王子應之曰:「古之君子,其行至慎,委積施關,道路無限,百姓悅之,相將而遠,遠人來歡,視道如咫。
」師曠告善。
又稱曰:「宣辨名命,異姓惡方。
王侯君公,何以為尊,何以為上?」王子應之曰:「人生而重丈夫,謂之胄子;胄子成人,能治上官,謂之士;士率眾時作,謂之伯;伯能移善於眾,與百姓同,謂之公;公能樹名生物,與天道俱,謂之侯;侯能成群,謂之君;君有廣德,分任諸侯而敦信,曰予一人;善至於四海,曰天子;達於四荒,曰天王。
四荒至,莫有怨訾,乃登為帝。
」師曠罄然。
又稱曰:「溫恭敦敏,方德不改,開物於初,下學以起,尚登帝臣,乃參天子,自古而誰?」王子應之曰:「穆穆虞舜,明明赫赫,立義治律,萬物皆作,分均天財,萬物熙熙,非舜而誰能?」師曠告善,又稱曰:「古之君子,其行可則,由舜而下,其孰有廣德?」王子應之曰:「如舜者天,舜居其所,以利天下,奉翼遠人,皆得己仁,此之謂天;如禹者聖,勞而不居,以利天下,好與不好取,必度其正,是謂之聖;如文王者,其大道仁,其小道惠,三分天下而有其二,敬人無方,服事於商,既有其眾,而返失其身,此之謂仁;如武王者義,殺一人而以利天下,異姓同姓,各得其所,是之謂義。
」師曠束躅其足,曰:「善哉,善哉!」 王子曰:「太師何舉足驟?」師曠曰:「天寒足跔,是以數也。
」王子曰:「請入坐。
」遂敷席注瑟。
師曠歌《無射》,曰:「國誠寧矣,遠人來觀,修義經矣,好樂無荒。
」乃注瑟於王子,王子歌《嶠》曰:「何自南極,至於北極?絕境越國,弗愁道遠?」 師曠蹶然起,曰:「瞑臣請歸。
」王子賜之乘車四馬,曰:「太師亦善御之?」師曠對曰:「御,吾未之學也。
」王子曰:「汝不為夫《詩》?《詩》云:『馬之剛矣,轡之柔矣。
馬亦不剛,轡亦不柔。
志氣麃麃,取予不疑。
』以是御之。
」師曠對曰:「瞑臣無見,為人辯也,唯耳之恃,而耳又寡聞而易窮。
王子,汝將為天下宗乎?」王子曰:「太師何汝戲我乎?自太昊以下,至於堯、舜、禹,未有一姓而再有天下者。
吾聞汝知人年之長短,告吾。
」師曠對曰:「汝聲清汗,汝色赤白,火色不壽。
」王子曰:「然。
吾後三年,將上賓於帝所,汝慎無言,殃將及汝。
」師曠歸,未及三年,告死者至。
荊宣王問群臣曰:「吾聞北方之畏昭奚恤也,果誠何如?」群臣莫對。
江乙對曰:「虎求百獸而食之,得狐。
狐曰:『子無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長百獸。
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為不信,吾為子先行,子隨我後,觀百獸之見我而敢不走乎?」虎以為然,故遂與之行。
獸見之,皆走。
虎不知獸畏己而走也,以為畏狐也。
今王之地五千里,帶甲百萬,而專屬之於昭奚恤,故北方之畏奚恤也,其實畏王之甲兵也!猶百獸之畏虎也!」。
趙且伐燕,蘇代為燕謂惠王曰:「今者臣來,過易水。
蚌方出曝,而鷸啄其肉,蚌合而箝其喙。
鷸曰:『今日不雨,明日不雨,即有死蚌!』蚌亦謂鷸曰:『今日不出,明日不出,即有死鷸!』兩者不肯相舍,漁者得而並禽之。
今趙且伐燕,燕趙久相支,以弊大眾,臣恐強秦之為漁夫也。
故願王之熟計之也!」惠王曰:「善。
」乃止。
秦將王翦破趙,虜趙王,盡收其地,進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懼,乃請荊卿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則雖欲長侍足下,豈可得哉?」荊卿曰:「微太子言,臣願得謁之。今行而無信,則秦未可親也。夫今樊將軍,秦王購之金千斤,邑萬家。誠能得樊將軍首,與燕督亢之地圖,奉獻秦王,秦王必說見臣,臣乃得有以報太子。」太子曰:「樊將軍以窮困來歸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傷長者之意,願足下更慮之!」荊軻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見樊於期,曰:「秦之遇將軍,可謂深矣。父母宗族,皆為戮沒。今聞購樊將軍之首,金千斤,邑萬家,將奈何?」樊將軍仰天太息流涕曰:「吾每念,常痛於骨髓,顧計不知所出耳!」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為之奈何?」荊軻曰:「願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善見臣。臣左手把其袖,而右手揕其胸,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國見陵之恥除矣。將軍豈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扼腕而進曰:「此臣之日夜切齒拊心也,乃今得聞教!」遂自刎。太子聞之,馳往,伏屍而哭,極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之首,函封之。於是太子預求天下之利匕首,得趙人徐夫人之匕首,取之百金,使工以藥淬之。以試人,血濡縷,人無不立死者。乃為裝遣荊軻。燕國有勇士秦武陽即秦舞陽,在史記中為「秦舞陽」,年十二,殺人,人不敢與忤wǔ視。乃令秦武陽為副。荊軻有所待,欲與俱,其人居遠未來,而為留待。頃之未發,太子遲之。疑其有改悔,乃復請之曰:「日以盡矣,荊卿豈無意哉?丹請先遣秦武陽!」荊軻怒,叱太子曰:「今日往而不反者,豎子也!今提一匕首入不測之強秦,仆所以留者,待吾客與俱。今太子遲之,請辭決矣!」遂發。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為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復為慷慨羽聲,士皆瞋目,發盡上指冠。於是荊軻遂就車而去,終已不顧。既至秦,持千金之資幣物,厚遺wèi秦王寵臣中庶子蒙嘉。嘉為先言於秦王曰:「燕王誠振怖大王之威,不敢興兵以拒大王,願舉國為內臣。比諸侯之列,給貢職如郡縣,而得奉守先王之宗廟。恐懼不敢自陳,謹斬樊於期頭,及獻燕之督亢之地圖,函封,燕王拜送於庭,使使以聞大王。唯大王命之。」秦王聞之,大喜。乃朝服,設九賓,見燕使者咸陽宮。荊軻奉樊於期頭函,而秦武陽奉地圖匣,以次進。至陛下,秦武陽色變振恐,群臣怪之,荊軻顧笑武陽,前為謝曰:「北蠻夷之鄙人,未嘗見天子,故振懾,願大王少假借之,使畢使於前。」秦王謂軻曰:「起,取武陽所持圖!」軻既取圖奉之,發圖,圖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絕袖。拔劍,劍長,操其室。時恐急,劍堅,故不可立拔。荊軻逐秦王,秦王還柱而走。群臣驚愕,卒起不意,盡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兵;諸郎中執兵,皆陳殿下,非有詔不得上。方急時,不及召下兵,以故荊軻逐秦王,而卒惶急無以擊軻,而乃以手共搏之。是時,侍醫夏無且以其所奉藥囊提軻。秦王方還柱走,卒惶急不知所為。左右乃曰:「王負劍!王負劍!」遂拔以擊荊軻,斷其左股。荊軻廢,乃引其匕首提秦王,不中,中柱。秦王復擊軻,被八創。軻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罵曰:「事所以不成者,乃欲以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左右既前,斬荊軻。秦王目眩良久。
伊伯庸之末胄兮,諒皇直之屈原。
雲余肇祖於高陽兮,惟楚懷之嬋連。
原生受命於貞節兮,鴻永路有嘉名。
齊名字於天地兮,並光明於列星。
吸精粹而吐氛濁兮,橫邪世而不取容。
行叩誠而不阿兮,遂見排而逢讒。
後聽虛而黜實兮,不吾理而順情。
腸憤悁而含怒兮,志遷蹇而左傾。
心戃慌其不我與兮,躬速速其不吾親。
辭靈修而隕志兮,吟澤畔之江濱。
椒桂羅以顛覆兮,有竭信而歸誠。
讒夫藹藹而漫著兮,曷其不舒予情。
始結言於廟堂兮,信中塗而叛之。
懷蘭蕙與衡芷兮,行中野而散之。
聲哀哀而懷高丘兮,心愁愁而思舊邦。
願承閒而自恃兮,徑婬曀而道壅。
顏黴黧以沮敗兮,精越裂而衰耄。
裳襜襜而含風兮,衣納納而掩露。
赴江湘之湍流兮,順波湊而下降。
徐徘徊於山阿兮,飄風來之洶洶。
馳余車兮玄石,步余馬兮洞庭。
平明發兮蒼梧,夕投宿兮石城。
芙蓉蓋而菱華車兮,紫貝闕而玉堂。
薜荔飾而陸離薦兮,魚鱗衣而白霓裳。
登逢龍而下隕兮,違故都之漫漫。
思南郢之舊俗兮,腸一夕而九運。
揚流波之潢潢兮,體溶溶而東回。
心怊悵以永思兮,意晻晻而日頹。
白露紛以塗塗兮,秋風瀏以蕭蕭。
身永流而不還兮,魂長逝而常愁。
嘆曰:
譬彼流水,紛揚磕兮。
波逢洶湧,濆滂沛兮。
揄揚滌盪,漂流隕往,
觸崟石兮,龍邛脟圈,
繚戾宛轉,阻相薄兮。
遭紛逢凶,蹇離尤兮。
垂文揚采,遺將來兮。
我聞拘彌之國有變晝之草,豈知興州直北灤河東,更見夜光之木生蓬葆。
野人斸得盤曲形,皮膜剝盡肌瓏玲。黃昏扃戶置床側,煜爚幽焰騰寒廳。
初疑唐居士,剪紙貼壁弄奇詭。又疑佛圖澄,敗絮塞孔照耀同明燈。
仿佛甓社湖中見,神蚌吐珠映水面。得非放螢苑裡游,冷氣射骨涼颼颼。
短檠牆角真可棄,攤卷還能辨細字。騃童刀削玉瑣碎,磷火熒熒忽滿地。
吁嗟爾木上稟太陰精,燭龍之所不棲,羲和之所不及,乃是萬古積雪千年老冰凝結成。
是以白日韜晦,宵暗晶明。若非周王八駿張騫槎,誰復遇之震且驚。
爾胡不學天祿杖,劉向閣中伴書幌。爾胡不學牛渚犀,驅逐鬼怪清鯨鯢。
徒然潛伏窮荒外,叢棘柔藤森翳薈。嗚呼!世間萬物得地方榮滋,豈獨爾木嘆息不逢時。
一從寇謙之,祖尚張道陵。湮蕪五千言,莊列亦不明。
荒哉神仙家,方伎劉向評。存想與爐灶,後世徒營營。
吾從雲笈書,七簽豈其情。山閒焚妙香,君房天禧經。
叩齒理玉池,天風韻流鈴。玉曆眇延康,塵劫無足驚。
志士悲秋日,文園抱病年。西風吹落木,金氣入商弦。
柿葉紅初透,禾麻實既堅。弋鳧歌昧旦,授棗訝神仙。
即境情彌重,銜哀力未宣。斜陽驚牧笛,中夜舞龍泉。
夢破梧桐雨,詩賡鴻雁篇。謝安猶穩臥,劉向本難遷。
伏櫪心千里,端居席半穿。才惟思大雅,理獨契先天。
不問門前市,非求汶上田。守貧甘瓠飲,知足謝腰纏。
楚客蘭為佩,陶門柳拂顛。屨稀苔漸滿,月冷鳳孤騫。
范叔寒如此,王生興偶然。漫吟秋色畔,回首看鷹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