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líng)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
凌波仙子塵土沾上羅襪,在水上輕盈地踏着微月。
「凌波」句:借用曹植《洛神賦》中「凌波微步,羅襪生塵」的描寫,把水仙比作在月下水上行走的洛神。微月:任淵註:「蓋言襪如新月之狀」,這說得通。
是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絕。
是誰招引來着斷腸的驚魂,種成了寒花寄愁絕。
斷腸魂:悲傷的靈魂。這句是說,是誰把洛神的斷腸魂招來,變成冬天開放的水仙花,來寄託她深深的愁恨。
含香體素欲傾城,山礬(fán)是弟梅是兄。
形體素潔、蘊含芳香欲傾城,山礬是她的弟弟梅是兄。
體素:指質地素潔,形容水仙花很素雅。傾城:美麗得可使一城人都為之傾倒。語出《漢書·孝武李夫人傳》:「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山礬」句:說梅花開在水仙花之前,故稱兄。山礬:本名鄭花,春天開小白花,極香,葉可以染黃,黃庭堅因其名太俗,改為山礬。
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
我獨坐相對真是個被花惱,出門一笑但見大江橫。
真成:真箇是。惱:撩撥。
在其他題材中,作者用梅花、蘭花等來和水仙比較,這首詩卻用人物作比。所謂人物,是傳說中的洛神。曹植《洛神賦》:「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寫洛神飄然行水的姿態。詩篇開頭兩句:「凌波仙子生塵襪,水上輕盈步微月。」用洛神的形象來寫水仙,把植立盆中不動的花朵,寫成「輕盈」慢步的仙子,化靜為動,化物為人,凌空取神,把水仙的姿態寫得非常動人。假如把「微月」看成步的補語,即謂緩步於「微月」之下,也是有依據的,《洛神賦》的「步蘅薄而流芳」句,「蘅薄」亦作「步」的補語。這兩句直呼「凌波仙子」,未寫到花,下面兩句:「是誰招此斷腸魂?種作寒花寄愁絕。」就由洛神轉到花,點出洛神是用以比花。上兩句寫姿態,這兩句寫心靈,進一步把花人格化,表現作者對花有深情,表現出它有一種「楚楚可憐」之態,像美人心中帶有「斷腸魂」一樣,使人為之「愁絕」。「斷腸魂」移來狀花,但說的還是洛神。洛神的斷腸是由於對愛情的傷感,《洛神賦》寫她:「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這三個字無論說水仙或說洛神,都是很動人的,因為把其整體概括成為這樣的一種「靈魂」是有極大的引起聯想和同情的力量的。
前面四句,是扣住水仙本身的描寫;下面四句,從水仙引來山礬、梅花,並牽涉到詩人本身,作旁伸橫出的議論和抒情,意境和筆調都來個大的變換。「含香體素欲傾城,山礬是弟梅是兄。」上句仍從水仙說,用「傾城」美人比喻花的清香潔白的芳韻;下句則拿山礬、梅花來比較,說水仙在梅花之下而居山礬之上。山礬,這個名字是黃庭堅起的。他在《戲詠高節亭邊山礬花二首》的《序》中說到為鄭花改名山礬之事。用山礬來比水仙,也始於黃庭堅。表面上,前五句都用美女形容水仙,寫得那樣幽細秀美,第六句忽作粗獷之筆,把三種花都男性化了,大談「兄弟」問題;前後不統一,不調和,幾乎有點滑稽。實際上,作者正是有意在這種出人意外的地方,表現他寫詩的隨意所適,抒寫自由。這一句,作者有意使讀者驚訝於詩句的粗獷,驚訝於與前面描寫格調的不統一,不調和,還是第一步;作者還有意要把這種情況引向前進。最後兩句:「坐對真成被花惱,出門一笑大江橫。」被花惱,杜甫《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杜甫與黃庭堅,都不是真正「惱花」,惱花是來自愛花。杜甫是惱賞花無人作伴;黃庭堅是惱獨坐對花,欣賞太久,感到寂寞難受。詩說賞花之後,想散散心,換換眼界,故走出門外。但作者所寫出門後對之欣賞而「一笑」的,卻是「橫」在面前的「大江」。這個形象,和前面所寫的水仙形象相比,「大」得驚人,「壯闊」得驚人;詩筆和前面相比,也是「橫」得驚人,「粗獷」得驚人。這兩句詩,不但形象、筆調和前面的顯得不統一,不調和,而且轉接也很奇突。宋代陳長方《步里客談》說杜甫詩《縛雞行》結尾從「雞蟲得失無了時」,忽轉入「注目寒江倚山閣」,「斷句旁入他意,最為警策」,黃庭堅此詩,當是仿效。清代方東樹《昭昧詹言》說:「山谷之妙,起無端,接無端,大筆如椽,轉如龍虎。掃棄一切、獨提精要之語,往往承接處中亘萬里,不相連屬,非尋常意計所及。此小家何由知之?」這些話,點出了此詩出奇的結語的用意和功力所在。
紀昀《書山谷集後》說黃庭堅的七言古詩:「離奇孤矯,骨瘦而韻遠,格高而力壯。」這一首詩,從整體看,是「離奇孤矯」;從前半看,是「骨瘦而韻遠」;從後半看,是「格高而力壯」。文學作品,千變萬化,有以統一、調和為美的,也有以不統一、不調和為美的。從不統一、不調和中看出它的統一和調和,是欣賞文學作品的關鍵之一。能夠掌握這個關鍵,就可以從該詩的不統一、不調和中看出它的參差變幻之美。陸游《贈應秀才》詩說「文章切忌參死句」,把問題看得太簡單,看得太死,往往就會走上「參死句」的道路,對佳作失之交臂。
此詩是建中靖國元年(1101年)黃庭堅奉召東歸,路過沙市過冬時所作。黃庭堅被捲入新舊黨的鬥爭後,曾貶謫四川的黔州(治所在今彭水)、戎州(治所在今宜賓)數年,五十一歲時,奉召自四川回到湖北,乞知太平州(治所在今安徽當塗),在荊州(治所在今江陵)沙市候命。
廣寒清且冽,玉兔此為家。修短符天曆,盈虧仰日車。
赤毫王瑞遠,朱目漢年遐。卯地分為正,衡星插斗斜。
一形鍾異質,九轉事丹砂。杵臼勞何極,升恆望匪奢。
方從王母授,藥自羿妻賒。仙桂炊神鼎,銀河灌棗瓜。
視明周玉宇,步捷勝金蟆。口出王充著,毛飛伯翳誇。
隱形環自轉,顧腹孕頻加。非坐常趺結,無爭遠角牙。
爰爰長自得,趯趯更何嗟。巢月乃名窟,行空不受罝。
三秋含穎細,七寶合丸嘉。東郭遠盧足,名園賦雪華。
弦張誰得射,魄晦爾無瑕。倘作人間筆,真開五色花。
大鈞播群物,零茂歸自然。默定既有初,不為智力遷。
籞寇導其流,仲任派其源。智愚信自我,通塞當由天。
宰世曰皋伊,迷邦有顏原。吾道誠一概,彼途鍾百端。
卷之入纖毫,舒之盈八埏。進退得其宜,夸榮非所先。
朝聞可夕隕,吾奉聖師言。
錢塘江潮秋最巨,未抵鹽官十之五。我來鹽官塘上立,月初生霸日蹉午。
江水忽凝不敢東,海口哆張反西吐。潮不推行直上飛,水不平流自僵豎。
海若憑陵日再怒,地中回振千雷鼓。馬銜高坐蛟鼉舞,拔箭倒發錢王弩。
須臾直撼塘根去,搖動千人萬人股。如卷黑雲旋風雨,如騁陣馬斗貔虎。
如陰陽炭海底煮,如決瓠子不能御。三千水擊徙滄溟,十二城墮倒天柱。
氣欲平吞于越天,勢將一洗餘杭土。吁嗟乎,地缺難得媧皇補,大功未畢悲神禹。
此是東南不足處,豈為區區文與伍。滄海桑田隔一堤,魚龍黧首相鄰處。
我皇功德及環瀛,親築長防俾安堵。全用金錢疊作塘,不使蒼生沐鹹鹵。
邇來龕赭漲橫沙,卻指尖山作門戶。雁齒長樁十萬行,魚鱗巨石三層礎。
王充論前有古蹟,枚乘發後無奇語。吁嗟乎,此塘此潮共千古,詞人心樂帝心苦。
天涯行人苦幽獨,東望萬山舒遠目。萬山隨水俱奔海,海氣吹山轉平陸。
我家正在虞帝城,四邊陸海群峰青。晴窗讀書長日靜,沃野種稼三秋登。
隱居自可忘人勢,何用必酬弧矢志。起從中朝賢俊游,天地無情遭亂世。
橫經吳枝將自□,改服為掾百不堪。綠線那能補君袞,微祿未遂供親甘。
悠悠念此憂心搗,出山何如在山好。昨夜春風過客軒,故園書捨生芳屮。
夢想當年幼學時,得讀父書緣母慈。母今發白書滿棟,芸落蠹生誰曬之。
行囊千卷遭鄰火,清晝焚香忍閒坐。下帷董子古所聞,閱肆王充今豈可。
歲行三復少二年,目力心思不及前。更添六載為四十,一字未成真可憐。
況我雖雲從宦學,撫跡安知非拓落。敢慕籍通金馬門,分無功畫麒麟閣。
綵服惟思覲老親,山中耕讀返吾真。自餘萬事一莫問,社稷安危歸大臣。
珠生滄海底,玉韞碧山中。夜氣交明月,陽精現白虹。
有賢兼重價,當代振英風。好學由天性,能書至國工。
知名傳冀北,作賦擬河東。始欲徵揚子,旋聞薦褚公。
陰符難獨美,遺教實爭雄。絕藝雖宜進,奇才自不同。
交遊傾上國,掄選屬南宮。鄧禹官初試,匡衡對漫通。
海邦終寂寞,學館尚穹崇。已注千人錄,當成五典功。
星辰皆在水,渤澥信浮空。把酒歡何限,乘槎興不窮。
文章趨浩瀚,物態入牢籠。子必登芸閣,吾方守桂叢。
索居彌寡陋,荒業孰磨礱。弗獲披雲霧,惟思對華嵩。
知音期郭泰,流俗易王充。江海從茲逝,飄飄任短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