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鳥思一枝,櫪馬志千里。營營勞生心,出入靡定止。
伊余朽鈍材,懶拙更無比。才疏乏世用,嗜僻惟書史。
雖非濟時具,頗識素餐恥。既懷黎民憂,妄意古人企。
寧知乖圓方,舉足輒傷趾。塵埃百病侵,貧窶萬感累。
艱難幸息肩,遲莫竊所喜。明時登驥騄,駑馬但垂耳。
自非冀北姿,莫羨追風駛。便欲解衣冠,躬耕向桑梓。
終懷葵藿戀,不慕沮溺詭。潛陽動原隰,白日曖蘭芷。
塒雞戒晨鳴,客子駕行李。縈紆越巘崿,浩蕩涉風水。
淹留具區北,信宿滄江圯。維時連年歉,道路多流徙。
官司職撫字,黔首皆赤子。陳紅太倉米,豐年所儲偫。
為民備乏困,朝廷豈私此。推餘補不足,茲實王政始。
臣子宜奉承,天威不違咫。柰何簿書曹,暴慢蔑至理。
苟雲出納吝,當閔觳觫死。嗚呼草莽露,慘惻溝瀆委。
聞之猶鼻酸,見者宜顙泚。踰淮入大河,淒涼更難視。
黃沙渺茫茫,白骨積荒藟。哀哉耕食場,盡作狐兔壘。
太平戢干戈,景物未應爾。意者斯人徒,縱慾擾天紀。
鬼神赫震怒,咎戾良有以。去年人食人,不識弟與姊。
至今盜賊輩,嘯聚如蜂蟻。長戈耀白雪,健馬突封豕。
豈惟橫山澤,巳敢剽城市。途行絕稀少,空車但牆倚。
身行須結集,一寐四五起。牧民豈無人,司寇亦有氏。
陣車不驅馳,大田無耒耜。邦家祿食恩,豈為臣奉己。
山東古要地,燕趙猶唇齒。況茲南北沖,津梁通遠邇。
屬當全盛時,四海同一軌。廟堂多稷契,振舉無遺弛。
勿雲疥癬微,不足成瘡痏。滔天起濫觴,炎岡發星炬。
虞朝有分北,漢庭煩直指。農夫植嘉穀,所務誅稂秕。
耕耘苟失時,雨露空沾灑。威懷豈異任,守令職非痹。
端能慎黜陟,此輩何足弭。故鄉隔山川,前途塞荊枳。
青徐氣蕭索,河濟俱泥滓。痛哭賈生狂,長嘆漆室悝。
何當天門開,清問逮下俚。
上篇
雨、風、露、雷,皆出乎天。雨露有形,物待以滋。雷無形而有聲,惟風亦然。
風不能自為聲,附於物而有聲,非若雷之怒號,訇磕於虛無之中也。惟其附於物而為聲,故其聲一隨於物,大小清濁,可喜可愕,悉隨其物之形而生焉。土石屓贔,雖附之不能為聲;谷虛而大,其聲雄以厲;水盪而柔,其聲洶以豗。皆不得其中和,使人駭膽而驚心。故獨於草木為宜。而草木之中,葉之大者,其聲窒;葉之槁者,其聲悲;葉之弱者,其聲懦而不揚。是故宜於風者莫如松。蓋松之為物,干挺而枝樛,葉細而條長,離奇而巃嵸,瀟灑而扶疏,鬖髿而玲瓏。故風之過之,不壅不激,疏通暢達,有自然之音。故聽之可以解煩黷,滌昏穢,曠神怡情,恬淡寂寥,逍遙太空,與造化游。宜乎適意山林之士樂之而不能違也。
金雞之峰,有三松焉,不知其幾百年矣。微風拂之,聲如暗泉颯颯走石瀨;稍大,則如奏雅樂;其大風至,則如揚波濤,又如振鼓,隱隱有節奏。方舟上人為閣其下,而名之曰松風之閣。予嘗過而止之,洋洋乎若將留而忘歸焉。蓋雖在山林而去人不遠,夏不苦暑,冬不酷寒,觀於松可以適吾目,聽於松可以適吾耳,偃蹇而優遊,逍遙而相羊,無外物以汩其心,可以喜樂,可以永日;又何必濯潁水而以為高,登首陽而以為清也哉?
予,四方之寓人也,行止無所定,而於是閣不能忘情,故將與上人別而書此以為之記。時至正十五年七月九日也。 []
下篇
松風閣在金雞峰下,活水源上。予今春始至,留再宿,皆值雨,但聞波濤聲徹晝夜,未盡閱其妙也。至是,往來止閣上凡十餘日,因得備悉其變態。
蓋閣後之峰,獨高於群峰,而松又在峰頂,仰視如幢葆臨頭上。當日正中時,有風拂其枝,如龍鳳翔舞,離褷蜿蜒,轇轕徘徊;影落檐瓦間,金碧相組繡,觀之者目為之明。有聲如吹塤箎,如過雨,又如水激崖石,或如鐵馬馳驟,劍槊相磨戛;忽又作草蟲嗚切切,乍大乍小,若遠若近,莫可名狀,聽之者耳為之聰。
予以問上人。上人曰:「不知也。我佛以清淨六塵為明心之本。凡耳目之入,皆虛妄耳。」予曰:「然則上人以是而名其閣,何也?」上人笑曰:「偶然耳。」
留閣上又三日,乃歸。至正十五年七月二十三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