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宮崇象教,搆此絕華炫。深岩閟香火,危峻瞰郊甸。
鬱郁虬松枝,低壓繞廣殿。當年帝舅親,削髮住茲院。
說經老龍聽,出手五獅現。曾聞長老言,天雨曼陀遍。
吾識宇上人,頭陀今突弁。脩容冥法相,妙悟在論贊。
導我畫廊行,指示西方變。晨起供清茗,時共禪悅飯。
我老欲歸去,世事今已倦。當結塵外緣,山中儻相見。
雲代搏胡兵,千里羽書亟。
戒鄰畏明牧,循山轉危躓。
通谷數行周,在所皆行至。
獫狁雖匪茹,中國亦有備。
所悲《雲漢》詩,余黎靡孑遺。
今歲洪水割,懷襄頗不異。
巨浪落高崖,排蹙萬石墜。
周原昔禋禋,一朝化磧地。
野老向天哭,前古所未記。
迢迢孤嶺絕,習習陰風吹。
月明清霜白,虛館不成寐。
何計恤疲氓,賦詩以言志。
往往展卷讀,紙上見殘淚。
昔聞《舂陵行》,今人豈軒輊。
余亦忝祿食,空爾徒嘆愧。
先妣周孺人,弘治元年二月二十一日生。
年十六年來歸。
逾年生女淑靜,淑靜者大姊也;期而生有光;又期而生女子,殤一人,期而不育者一人;又逾年生有尚,妊十二月;逾年,生淑順;一歲,又生有功。
有功之生也,孺人比乳他子加健。
然數顰蹙顧諸婢曰:「吾為多子苦!」老嫗以杯水盛二螺進,曰:「飲此,後妊不數矣。
」孺人舉之盡,喑不能言。
正德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孺人卒。
諸兒見家人泣,則隨之泣。
然猶以為母寢也,傷哉!於是家人延畫工畫,出二子,命之曰:鼻以上畫有光,鼻以下畫大姊。
以二子肖母也。
孺人諱桂。
外曾祖諱明。
外祖諱行,太學生。
母何氏,世居吳家橋,去縣城東南三十里;由千墩浦而南,直橋並小港以東,居人環聚,盡周氏也。
外祖與其三兄皆以資雄,敦尚簡實;與人姁姁說村中語,見子弟甥侄無不愛。
孺人之吳家橋則治木綿;入城則緝纑,燈火熒熒,每至夜分。
外祖不二日使人問遺。
孺人不憂米鹽,乃勞苦若不謀夕。
冬月爐火炭屑,使婢子為團,累累暴階下。
室靡棄物,家無閒人。
兒女大者攀衣,小者乳抱,手中紉綴不輟。
戶內洒然。
遇僮奴有恩,雖至棰楚,皆不忍有後言。
吳家橋歲致魚蟹餅餌,率人人得食。
家中人聞吳家橋人至,皆喜。
有光七歲,與從兄有嘉入學,每陰風細雨,從兄輒留,有光意戀戀,不得留也。
孺人中夜覺寢,促有光暗誦《孝經》即熟讀,無一字齟齬,乃喜。
孺人卒,母何孺人亦卒。
周氏家有羊狗之痾。
舅母卒,四姨歸顧氏,又卒,死三十人而定。
惟外祖與二舅存。
孺人死十一年,大姊歸王三接,孺人所許聘者也。
十二年,有光補學官弟子,十六年而有婦,孺人所聘者也。
期而抱女,撫愛之,益念孺人。
中夜與其婦泣,追惟一二,仿佛如昨,餘則茫然矣。
世乃有無母之人,天乎?痛哉!。
杏花書屋,余友周孺允所構讀書之室也。孺允自言其先大夫玉岩公為御史,謫沅、湘時,嘗夢居一室,室旁杏花爛漫,諸子讀書其間,聲琅然出戶外。嘉靖初,起官陟憲使,乃從故居遷縣之東門,今所居宅是也。公指其後隙地謂允曰:「他日當建一室,名之為杏花書屋,以志吾夢雲。」
公後遷南京刑部右侍郎,不及歸而沒於金陵。孺允兄弟數見侵侮,不免有風雨飄搖之患。如是數年,始獲安居。至嘉靖二十年,孺允葺公所居堂,因於園中構屋五楹,貯書萬卷,以公所命名,揭之楣間,周環藝以花果竹木。方春時,杏花粲發,恍如公昔年夢中矣。而回思洞庭木葉、芳洲杜若之間,可謂覺之所見者妄而夢之所為者實矣。登其室,思其人,能不慨然矣乎!
昔唐人重進士科,士方登第時,則長安杏花盛開,故杏園之宴,以為盛事。今世試進士,亦當杏花時,而士之得第,多以夢見此花為前兆。此世俗不忘於榮名者為然。公以言事忤天子,間關嶺海十餘年,所謂鐵石心腸,於富貴之念灰滅盡矣;乃復以科名望其子孫。蓋古昔君子,愛其國家,不獨盡瘁其躬而已;至於其後,猶冀其世世享德而宣力於無窮也。夫公之所以為心者如此。
今去公之歿,曾幾何時,向之所與同進者,一時富貴翕赫,其後有不知所在者。孺允兄弟雖蠖屈於時,而人方望其大用:而諸孫皆秀髮,可以知《詩》《書》之澤也。《詩》曰:「自今以始,歲其有,君子有谷,貽孫子。於胥樂兮!」吾於周氏見之矣!
余嘗讀白樂天《江州司馬廳記》,言「自武德以來,庶官以便宜制事,皆非其初設官之制,自五大都督府,至於上中下那司馬之職盡去,惟員與俸在。」余以隆慶二年秋,自吳興改倅邢州,明年夏五月蒞任,實司那之馬政,今馬政無所為也,獨承奉太僕寺上下文移而已。所謂司馬之職盡去,真如樂天所云者。
而樂天又言:江州左匡廬,右江、湖,土高氣清,富有佳境,守土臣不可觀游,惟司馬得從容山水間,以足為樂。而邢,古河內,在太行山麓,《禹貢》衡津、大陸,並其境內。太史公稱」邯鄲亦漳、河間一都會」,「其謠俗猶有趙之風」,余夙欲覽觀其山川之美,而日閉門不出,則樂天所得以養志忘名者,余亦無以有之。然獨愛樂天襟懷夷曠,能自適,現其所為詩,絕不類古遷謫者,有無聊不平之意。則所言江州之佳境,亦偶寓焉耳!雖徽江州,其有不自得者哉?
余自夏來,忽已秋中,頗能以書史自誤。顧街內無精廬,治一土室,而戶西向,寒風烈日,霖雨飛霜,無地可避。几榻亦不能具。月得俸黍米二石。余南人,不慣食黍米,然休休焉自謂識時知命,差不愧於樂天。因誦其語以為《廳記》。使樂天有知,亦以謂千載之下,乃有此同志者也。
倚玉山之孤峙兮,前婁水之迂縈。占愷爽於邑中兮,雄面勢於山陽。
有默齋之主人兮,搆冰崖之草堂。既命名之特異兮,訊斯義其誰當?
惟茲山之秀麗兮,日悠然其可望。覽雲物之生態兮,忽朝暮之無常。
奚所夏暑冬寒兮,歷四時而凝霜。知主人之遠志兮,托幽遐以自將。
少負奇以抗節兮,抱終天於蠻荒。泣蒼梧之不返兮,踰五嶺以傍徨。
卒煢煢以自遂兮,廓天路之翱翔。執法度以匡主兮,志不毀乎直方。
逭鈇鉞之嚴誅兮,即遠竄乎夜郎。旋蒙恩以內徙兮,賴天王之聖明。
秉外台之憲節兮,赫金紫之輝煌。一朝去此而不顧兮,飄然來即乎故鄉。
嗟夫,食肉之多鄙兮,人皆以衣錦為榮。終紛競以火馳兮,日炎炎其無央。
似夸父之逐日兮,孰知暍而慕大清涼!吾覽斯堂之名兮,洒然如御夫北風之?。
追范蠡於五湖兮,見伯夷於首陽。佩明月之寶璐兮,然猶思乎褐裳。
厭鼎臑之盈望兮,志不去乎糟糠。開北牖以仰視兮,丹崖翠壁凜然冰壑之英。
恍乎雪山之陽兮,冽冽乎冬氣之長。朝受命而夕飲冰兮,吾嘗聞此語於蒙莊。
嘉君子之德音兮,志志節之彌強。爰作賦以頌禱兮,祈壽考之無疆。
嗟我南行舟,日夜向南浮。
今日看汶水,自此南北流。
帝都忽已遠,落日生暮愁。
當年宋尚書,廟貌崇千秋。
丈夫苟逢時,何必無大猷。
嘆我學禹貢,胸中羅九州。
杖策空去來,令人笑白頭。
嘗疑伯顏策,毋乃非令謀。
洪範天錫禹,大道衍箕疇。
五行有汩陳,三事乃不修。
鯀堤日以興,百川失其由。
不見徐房間,黃河載高丘。
入舟忽不樂,呼侶登崇丘。子房信高士,祠處亦清幽。
俯視徐州城,黃河映帶流。青山如環抱,一發懸孤州。
河流日侵齧,淼淼洞庭秋。鳥犬爭死人,岡隴多髑髏。
使者沉白馬,守臣記黃樓。嘆我亦何為,空爾生百憂。
生民隨大運,孰能知其由。睹此名邦舊,懷古思悠悠。
壹自徐堰王,獨有青山留。劉、項亦何在?子房空運籌。
但從赤松子,不用待封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