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蕉者,葉大而虛,承雨有聲。雨之疾徐、疏密,響應不忒。然蕉何嘗有聲,聲假雨也。雨不集,則蕉亦默默靜植;蕉不虛,雨亦不能使為之聲。蕉雨固相能也。蕉,靜也;雨,動也,動靜戛摩而成聲,聲與耳又能相入也。迨若匝匝㴙㴙,剝剝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如僧諷堂,如漁鳴榔,如珠傾,如馬驤,得而象之,又屬聽者之妙也。長洲胡日之種蕉於庭,以伺雨,號「聽蕉」,於是乎有所得於動靜之機者歟?
譯文
芭蕉,葉子很大而空,承接雨點時會有聲響,因雨點的快慢疏密而發出不同的聲響,沒有差錯。但蕉葉哪裡有聲音,它是藉助雨點才發出聲音的。雨點不落在蕉葉上,那麼蕉也只是默默地靜靜地栽種在那裡;蕉葉不空,雨點也不能使它發出聲響;蕉葉與雨點本來就是相互起作用的。蕉葉是靜,雨點是動,動的雨點與靜的蕉葉相碰撞而發出聲響。聲響又是能夠進入耳朵的。等到耳朵接受了雨打芭蕉之聲,人們用「匝匝㴙㴙」、「剝剝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來摹擬這種聲響,覺得它像僧人在佛堂誦經,像捕魚人驅魚時用木棒敲船的聲響,如珍珠傾瀉,如駿馬奔騰,至於將聽到的聲音想像成什麼,那又屬於聽者的佳妙了。長洲人胡日之把芭蕉種在庭院來等着下雨,以「聽蕉」為別號,這樣看來他對動與靜的機理應該有所領悟了吧?
注釋
不忒(tè):沒有差錯。
假:借。
相能:親和,諧調。
戛(jiá)摩:碰擊,摩擦。
迨(dài):同「逮」,等到。
匝(zā)匝㴙(zhá)㴙:包括後文剝剝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都是疊用象聲詞,用以表現雨打芭蕉的各種聲響。㴙,滴水。
漁:打魚人。榔:捕魚時用以敲船驚魚的長木條。
驤(xiāng):奔馳。
長洲:舊縣名,治所在今江蘇蘇州。
胡日之:作者同鄉友。
▲
參考資料:完善
這篇文章敘寫作者聽到雨打芭蕉葉時的精緻細膩的感官品味,先聽而後思,並連續運用象聲疊詞和排比博喻句式,將原本單調乏味的聲音表達得頓挫揚抑,生動流暢。文章擬物模情,形象細膩;虛實相映,意蘊獨特。
從文章中很容易發現它以文字而造就的種種音樂效果,也可以透過全篇文字把握到被作者用心描繪的雨中芭蕉的典雅氣質。然而,這篇兩百字不到的小品最引人注目的地方,還是它那超越表層描述的哲學思考。
這是很讓人迷惑不解的,像沈周這樣一位對於事物的形體、色彩有敏銳感受的畫家,何以面對蔥綠的芭蕉,不是着意用他的眼,卻是用他的耳去「聽」這生命成長的節奏。而當他靜心傾聽那雨打芭蕉的漸瀝聲時,他腦海里浮現的,不是蕉葉上晶瑩的水珠,而是形而上的抽象命題:芭蕉承雨有聲,其聲假之於雨;雨不集,蕉不虛,聲無從起,因而聲乃蕉雨相合之結果:蕉靜雨動,動靜相配以起聲,等等。如果對中國古代繪畫的特性有比較充分的了解,可以很快悟到這實際上是中國繪畫重神似甚於重形似的基本理論在沈周身上的一種曲折的反映:或許可以進一步說,正因為沈周是一位一流的中國畫家,而不是普通的畫匠,所以他面對熟悉的繪畫對象——芭蕉,才不會古板地專注於它的形,而着眼於它的神,把雨打芭蕉的動人場景當作一個哲學問題來思考。
但《聽蕉記》,終究不是一篇高深的哲學論文,而是一曲富有思辯色彩的樂章。這樂章的形式在文章的後半部分尤為明顯。當作者用「匝匝㴙㴙、剝剝滂滂、索索淅淅、床床浪浪」四串疊用象聲詞來表現雨點或快或慢、或大或小、或疏或密地打在芭蕉葉上時,無疑可以感到一陣新鮮感。作為一位喜歡與僧侶交朋友而又生活於姑蘇水鄉的畫家,沈周把這種聲音同時比喻為如僧人在佛堂內同聲誦經與如晚歸的漁舟敲響梆榔,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但透過這種象聲詞的嫻熟運用與生活化比喻的巧妙設置,也感到一點錢鍾書先生所謂的「通感」在沈周身上有着突出的表現。沈氏之所以對於聲音的感受如此細緻,或許與他對於形體與色彩的敏銳感覺頗有關聯,亦未可知。
芭蕉在傳統文化中常常象徵着典雅高貴,而「雨打芭蕉」作為一種富於韻味的自然情景,又往往被古代的文人墨客渲染成極具音樂美的篇章。作者在聽到雨打蕉葉的時候,有感而發,創作了此文。
與郎同在長干住,自小相逢不相忌。
郎騎竹馬到儂家,當著爹娘與郎戲。
不道如今卻嫁郎,葡萄錦被合歡床。
處郎不久郎作客,去年五月下三湘。
三湘一去無消息,蛺蝶雙飛煙草碧。
春夢依稀蘭渚東,覺來愁殺石尤風。
君不見人生百年駒過隙,何況人生不滿百。
又不見來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
百年三萬六千日,日日爛醉君何辭。
天公那得私人物,頭上不可掃白髮。
所以知章眼落井底花,太白手捉江中月。
金蓮畫炬飛碧煙,趙女起舞踏四筵。
主人勸客連夜飲,似恐明朝非少年。
新豐酒槽滴紅露,十千一斗亦有數。
為君典卻紫綺裘,不惜更脫珊瑚鈎。
門前楊花如水流,入來愁人風滿樓。
將進酒,開君愁。
梅雪翁,清而窮,名階利窟誰與翁作引,書林翰苑自許翁相通。
硬黃搰,拓盤鼓,雪繭習習摹尊鍾。老年好古心獨少,墨烏衫袖猶兒童。
自言書法即畫法,雖不能畫頗知其理同。邕分斯篆數投我,聊博紙上青芙蓉。
得之欣然便捲去,不待題識疾走飛秋蓬。正如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中,風流欲擬歐陽公。
今朝雪落號北風,凍指屈縮為蟄蟲。翁來彊要圖所號,趁此梅清雪淡天為容。
傳神正須及此際,吹火烘硯松枝紅。亦云要詩寫雪空,長句掃破寒雲重。
笑翁愛詩真怪事,無乃齊人知瑟工。興來為翁放手作,珠光玉色開深冬。
圖成詩就雪未霽,西湖剡曲略見依微蹤。我不知翁在畫、翁在詩,詩中畫中亦各有此翁。
請翁請翁歸去問梅雪,我詩與畫誰雌雄。
土田亘江東,揆賦億兆計。其多由寸入,所在敢遺地。
太祖太宗時,稽斂或未備。偫收信長屬,饕公餕私費。
習久遂玩刑,忘身殉於利。逋迨八百萬,空牘勞記注。
歲餉常不及,日究常不治。文襄應簡命,妥濟受斯寄。
公知法禦患,法疏患乃致。誨盜在慢藏,覂駕在失御。
盡斥宿漁手,令民必躬輸。升斗舉在公,庾儲復官涖。
登積充舊典,罔耗有攸裕。所羨亦不訾,陳因年相次。
戶庸及公需,凡百資其出。於時民樂生,朝廷無顧慮。
斡轉一時機,掃蕩滋深弊。如器之阽傾,援拯暇不遽。
革茹謝苛猛,振蠱匪斂聚。公薨五十年,遺政已莫據。
後繼亦多賢,措設各有異。溯惠不可誣,於久乃有祀。
廟貌欲追惟,歲月蔑省記。公姓攜繪影,按之求肖似。
外肖衷未然,有愧六二比。才局負心胸,仁義具肝肺。
智諝周聰明,力量發意氣。不然是非間,耳耳茅三四。
我喻操鏝工,斯得謂能事。工答毋深求,神般不載世。
我聞發咨嗟,時哉則殊勢。秋風振江介,白露草木瘁。
遊子思故鄉,懷圖渺西騖。往矣不可留,欲贈言莫既。
廬山高,高乎哉!郁然二百五十里之盤距。
岌乎二千三百丈之,謂即敷淺原。
培何敢爭其雄?西來天塹濯其足,雲霞旦夕吞吐乎其胸。
回崖沓嶂鬼手擘,澗道千丈開鴻。
瀑流淙淙瀉不極,雷霆殷地聞者耳欲聾。
時有落葉於其間,直下彭蠡流霜虹。
金膏水碧不可覓,石林幽黑號綠熊。
其陽諸峰五老人,或疑緯星之精隳自空。
陳夫子,今仲弓,世家廬之下,有元劂祖遷江東。
尚知廬靈有默契,不遠千里釧於公。
公亦西望懷故都,便欲往依五老巢雲松。
昔聞紫陽祀六老,不妨添公相與成七翁。
我常游公門,仰公彌高廬。
不崇丘園肥遁七十淫,著作白髮如秋蓬。
文能合墳詩合雅。
自得樂地於其中。
榮名利祿雲過眼,上不作書自薦,下不公相通。
公乎!浩蕩在物表,黃鵠高舉凌天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