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交落落十八九,萬事從渠屈伸肘。東華塵土少年憂,歲月無情一回首。
岳君氣爽太華秋,不隨王粲悲登樓。熙朝已具清廟器,吾道豈復歸山丘。
文章誰道同芻狗,還有問奇人載酒。清談灑灑秋莖露,飽食官羊寧有數。
舊家桃李春漫漫,流芳枝葉才堪看。江梅自分托歲寒,一枝遠寄懷清歡。
洪武戊午秋,佳辰又重九。門前冬青樹,想像如五柳。
中有避俗翁,於焉養衰朽。俄聞扣門聲,乃見二三叟。
水心吾忘年,虎頭吾畏友。偶偕安仁裔,所見知所守。
湛然若淵泉,溫其類瓊玖。雲是主粟官,才能世無偶。
奔走事先集,易若屈伸肘。杭郡冠東南,倉廩過陵阜。
出納既有程,經營亦非苟。尚不遺撮圭,況乃累升斗。
昔聞閒居時,板輿奉慈母。郡國舉孝廉,惟汝獨稱首。
賦詩中書堂,落筆海潮吼。青袍方里身,美譽已騰口。
祿仕安敢擇,所貴為母壽。柰何不及養,中心詎能剖。
今年屬兔喪,文字復徵取。請解來錢唐,見者惟恐後。
書成華其行,河橋重攜手。從茲到三泖,湖水清且瀏。
鱸魚入板罾,香粳出舂臼。因之作畫圖,可以識某某。
示我索題詩,成章愧呈丑。胡能繼殊珍,但可供覆瓿。
譬之多稼田,也復容稂莠。恭惟聖明朝,文化被九有。
圖書出河洛,麟鳳在郊藪。貂蟬變兜婺,金印聯組綬。
賢者屹山嶽,能者環培塿。芃芃棫樸姿,爾在薪與槱。
嗟我晚聞道,傾蓋蒙發蔀。登臨此日同,留別不能久。
贈以黃金花,西風一杯酒。
天圓如旋磨,萬古幾曾息。日轂環之走,西墜俄東出。
聖賢法天運,所以長汲汲。大禹生胼胝,孔弗遑煖席。
客寢何太康,人或規不及。亦有功名者,齋內運甓百。
不放身暫閒,苦欲勞筋骨。如何適安齋,燕處甘暇佚。
此齋匪侈麗,易安取容膝。竹几對藜床,左右置書冊。
有時值佳友,從容遂竟日。體適任屈伸,意適任語默。
惟其適之安,適且忘吾適。向來孤山老,保此踰耄耋。
以安遺子孫,此計固已得。人生天地間,何事非吾職。
夜思晝所為,然後安可即。況君抱修能,當念踵前業。
相期在萬里,無從守一室。精義以致用,龍蛇豈其蟄。
嘉定壬申八月秋,翠虛道人在羅浮。眼前萬事去如水,天地何處一沙鷗。
吾將蛻形歸玉闕,遂以金丹火候訣。說與瓊山白玉蟾,使之深識造化骨。
道光禪師薛紫賢,付我歸根復命篇。指示鉛汞兩個字,所謂真的玄中玄。
辛苦都來只十月,漸漸採取漸凝結。而今通神是白血,已覺四肢無寒熱。
後來依舊去參人,勘破多少野狐精。個個不是真一處,都是旁門不是真。
恐君虛度此青春,從頭一一為君陳。若非金液還丹訣,不必空自勞精神。
有如迷者學采戰,心心只向房中戀。謂之陰丹御女方,手按眉間吸氣咽。
奪人精氣補吾身,執著三峰信邪見。產門喚作生身處,九淺一深行幾遍。
軒後彭祖老容成,黃谷壽光趙飛燕。他家別有通霄路,酒肆淫坊戲歷鍊。
莫言花里遇神仙,即把金篦換瓦片。樹根已朽葉徒青,氣海波翻死如箭。
其他有若諸旁門,尚自可結安樂緣。有如服氣為中黃,有如守頂為混元。
有如運氣為先天,有如咽液為靈泉。或者脾邊認一穴,執定為之呼吸根。
或者口鼻為玄牝,納清吐濁為返還。或者默朝高上帝,心目上視守泥丸。
與彼存思氣升降,以此謂之夾脊關。與彼閉息吞津唾,謂之玉液金液丹。
與彼存神守臍下,與彼作念相眉間。又如運心思脊骨,又如合口柱舌端。
竦肩縮頸偃脊背,喚作直入玉京山。口為華池舌為龍,喚作神水流潺潺。
此個旁門安樂法,擬作天仙豈不難。八十放九咽其一,聚氣歸臍謂胎息。
手持念珠數呼吸,水壺土圭則時刻。或依靈寶秘法行,直勒尾閭咽津液。
或參西山會真記,終日無言面對壁。時人雖是學坐禪,何曾月照寒潭碧。
時人雖是學抱元,何曾如玉之在石。或言大道本無為,枯木灰心孤默默。
或言已自顯現成,試問幻身何處得。更有勞形采日月,謂之天魂與地魄。
更有終宵服七曜,謂之造化真血脈。更有肘後飛金精,氣自騰騰水滴滴。
更有太乙含真氣,心自冥冥腎寂寂。有般循環運流珠,有般靜定想朱橘。
如斯皆是養命方,即非無質生靈質。道要無中養就兒,箇中別有真端的。
都緣簡易妙天機,散在丹書不肯泄。可憐愚夫自執迷,迷迷相指盡無為。
個般詭怪顛狂輩,坐中搖動顫多時。屈伸偃仰千萬狀,啼哭叫喚如兒嬉。
蓋綠方寸無主人,氣虛氣散神狂飛。一隊妄想爭唱鬨,以此誑俗誘愚痴。
不知與道合其真,與鬼合邪徒妄為。一才心動氣隨動,跳躍顫掉運神機。
或曰此是陽氣來,或曰龍虎爭戰時。或曰河車千萬迎,或曰水火相奔馳。
看看搖擺五臟氣,一旦腦瀉精神羸。當初神祖留丹訣,無中生有作丹基。
何曾有此鬼怪狀,儘是下士徒闡提。我聞前代諸聖師,無為之中無不為。
盡於無相生實相,不假想化並行持。則有些兒奇又奇,心腎元來非坎離。
肝心脾肺腎腸膽,只是空屋舊藩籬。涕唾津精氣血液,只可接助為階梯。
精神魂魄心意氣,觀之自是而實非。何須內觀及鑒形,或聽靈響視泓池。
吞霞飲露服元氣,功效不驗心神疲。演說清虛弄爐火,索人投狀齎金寶。
敢將蛙井藐滄溟,元始天尊即是我。虛收銜號偽神通,指劃鬼神說因果。
今朝明朝又奏名,內丹外丹無不可。欺賢罔聖昧三光,自視禍福皆懡㦬。
招邀徒弟走市廛,醉酒飽德成群夥。大道從來絕名相,真仙本自無花草。
教他戒誓立辛勤,爭如汝自辛勤好。一人迷昧猶自可,迷以傳迷迷至老。
此輩一盲引眾盲,共入迷途真憂惱。忽朝福盡罪報來,獲罪於天無所禱。
三元九府錄其愆,迫魂系魄受冥考。舉世人人喜學仙,幾人日日去參玄。
各自妄誕自相高,不務真實為真詮。古人好語須切記,工夫純熟語通仙。
言語不通非眷屬,工夫不到不方圓。我昔工夫行一年,六脈已息氣歸根。
有一嬰兒在丹田,與我形貌亦如然。翻思塵世學道者,三年九載空遷延。
依前雲水游四海,冷眼看有誰堪傳。炷香問道仍下風,勘辨邪正知愚賢。
歸來作此翠虛吟,猶如杲日麗青天。掃除末學小伎術,分別火候鍊藥物。
只取一味水中金,收拾虛無造化窟。促將百脈盡歸源,脈任氣停丹始結。
初時枯水依寒岩,二獸相逢如電掣。中央正位產玄珠,浪靜風平雲雨歇。
半時之間見丹頭,軟似綿團硬似鐵。此時南方赤鳳血,采之須要知時節。
一般才得萬般全,復命歸根真孔穴。內中自有真壺天,風物光明月皎潔。
龍吟虎嘯鉛汞交,灼見黃芽芽白雪。每常天地交合時,奪取陰陽造化機。
卯酉甲庚須沐浴,弦望晦朔要防危。隨日隨時則斤兩,抽添運用在怡怡。
十二時中只一時,九還七返這些兒。溫養功須常固濟,巽風常向坎中吹。
行坐寢食總如之,性恐火冷丹力遲。一年周天除卯酉,九轉工夫月用九。
至於十月玉霜飛,聖胎圓就風雷吼。一載胎生一個兒,子生孫了又孫枝。
千百億化最妙處,豈可容易教人知。忘形死心絕爾汝,存亡動靜分寶主。
朝昏藥物有浮沉,水火爻符宜檢舉。真氣薰蒸無寒暑,純陽流溢無生死。
有一子母分胎路,妙在尾箕鬥牛女。若欲延年救老殘,斷除淫慾行旁門。
果將流形永住世,除非運火鍊神丹。神丹之功三百日,七解七蛻成大還。
聚則成形散成氣,天上人間總一般。寧可求師安樂法,不可邪淫采精血。
古雲天地悉皆歸,須學無為清淨訣。縛住青山萬頃雲,撈取碧潭一輪月。
玄關一竅無人知,此是刀圭甚奇絕。夜來撞見呂秀才,有一丹訣猶奇哉。
卻把太虛為爐鼎,活捉烏兔為藥材。山河大地發猛火,於中萬象生雲雷。
昔日混沌今品物,一時交結成聖胎。也無金木相間隔,也無龍虎分南北。
不問子母及雌雄,不問夫妻及黑白。何人名曰大還丹,太上老君吞不得。
老君留與清閒客,服了飛仙登太極。更將一盞鴻濛酒,餌此刀圭壯顏色。
任從滄海變桑田,我道壺中未一年。懸知汝心如鐵堅,所以口口密相傳。
妙處都無半句子,神仙法度真自然。速須下手結胎仙,朗吟歸去蓬萊天。
無心曾看石橋去,有耳曾聽石橋水。
俗塵未盡難重留,飯麻才竟歸心起。
自從一別五春風,夢繞橋庵古復東。
雀噪亭前聽茶鼓,蛇蟠砌外護瓜叢。
更憶依人兩烏鵲,朝朝飛下映真閣。
樹鵝土菌恣登盤,林麓素無蟲獸惡。
江湖迢遞皆畏途,誰知世上有華胥。
五百開士去雖久,猶餘一老能清癯。
幾年肋背不着席,棟宇增新間金碧。
風月忽寄盈尺書,約我重來共晨夕。
恨不速駕鵂鶹皮,屈伸臂項款山扉。
相逢定作解垢衣,水邊石上同茹芝。
黃宣畫魚得名勝國時,於今猶傳畫魚障。尋尺之間分島嶼,滾滾波濤起寒漲。
千魚萬魚集堂上,小魚游水隨風浪,大魚獨立勢倔強。
想當經營時,天趣妙入神。走筆掃絹素,欻忽開金鱗。
亦復工遠勢,沙平雲淡纖毫分。漁翁小艇楚江岸,美人竹竿淇水濱。
又疑積石既鑿龍門通,水勢直趨滄海東。赤鯉已趁洪濤風,震電燁燁行虛空,騰身直上成飛龍。
古來屈伸變化數伊呂,莘渭奮跡還相同。人生局束良可恥,汨沒泥沙為貪餌。
縱游宜入滄波中,勿復噞喁戀沼沚。收圖忽捲雲濤堆,匹綃隱隱生風雷。
是官不垂紳,是農不秉來。是儒不吾伊,是隱不蒿萊。
是貴著荷芰,是賤宛冠佩。是靜非杜門,是講非教誨。
是釋長髸須,是仙擁眉黛。倏而枯寂林,倏而喧囂闠。
逢花即命歌,遇酒輒呼簺。一身等輕雲,飄然付大塊。
試問空飛禽,澄潭影何在。曠哉龍屈伸,頹焉方外內。
下惠本介和,夷逸乃清廢。
南山霧豹隱,北海風鵬飛。
顯晦不在人,屈伸各有時。
之子後來秀,躡屩飄長裾。
俗眼變青白,論士相目皮。
父執謝艮齋,片言借吹噓。
聞君方遠遊,行李將何如。
食梅不免酸,彈鋏不免悲。
易盡床頭金,難浣衣上緇。
白髮倚門望,豈宜去庭闈。
林烏能反哺,人亦稱其慈。
勿徒走踆踆,而更歸遲遲。
志定學始進,身臞道方肥。
譬如汲深井,修綆斯得之。
持此為親榮,玉潤山含輝。
苦言當贈策,申以南陔詩。
汎汎水中蓱,離離岸傍草。逐浪高復下,從風起還倒。
人生不若茲,處世安可保?遽瑗仕衛國,屈伸隨世道。
方朔隱漢朝,易農以為寶。飲啄得其性,從容成壽考。
南國有狂生,形容獨枯槁。作賦刺椒蘭,投江溺流潦。
達人無不可,委運推蒼昊。何為明自銷,取譏於楚老?
余幼時即嗜學。家貧,無從致書以觀,每假借於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錄畢,走送之,不敢稍逾約。以是人多以書假余,余因得遍觀群書。既加冠,益慕聖賢之道 ,又患無碩師、名人與游,嘗趨百里外,從鄉之先達執經叩問。先達德隆望尊,門人弟子填其室,未嘗稍降辭色。余立侍左右,援疑質理,俯身傾耳以請;或遇其叱咄,色愈恭,禮愈至,不敢出一言以復;俟其欣悅,則又請焉。故余雖愚,卒獲有所聞。
當余之從師也,負篋曳屣,行深山巨谷中,窮冬烈風,大雪深數尺,足膚皸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勁不能動,媵人持湯沃灌,以衾擁覆,久而乃和。寓逆旅,主人日再食,無鮮肥滋味之享。同捨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余則縕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艷意。以中有足樂者,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蓋余之勤且艱若此。
今雖耄老,未有所成,猶幸預君子之列,而承天子之寵光,綴公卿之後,日侍坐備顧問,四海亦謬稱其氏名,況才之過於余者乎?
今諸生學於太學,縣官日有廩稍之供,父母歲有裘葛之遺,無凍餒之患矣;坐大廈之下而誦《詩》《書》,無奔走之勞矣;有司業、博士為之師,未有問而不告,求而不得者也;凡所宜有之書,皆集於此,不必若余之手錄,假諸人而後見也。其業有不精,德有不成者,非天質之卑,則心不若余之專耳,豈他人之過哉!
東陽馬生君則,在太學已二年,流輩甚稱其賢。余朝京師,生以鄉人子謁余,撰長書以為贄,辭甚暢達,與之論辯,言和而色夷。自謂少時用心於學甚勞,是可謂善學者矣!其將歸見其親也,余故道為學之難以告之。謂余勉鄉人以學者,余之志也;詆我夸際遇之盛而驕鄉人者,豈知余者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