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颯颯秋風裡,站立着何處來的多病老翁?顫巍巍倚杖而立,我的心與誰相同?多災多病使我獲得徹底的陳悟,過去的恩恩怨怨全都一掃而空。人生百年,我卻過早地衰老;雖然一再遭受挫折,但我依然不改變初衷!
注釋何鄉:何處的意思。此暗寓詩人流放,他鄉寄食之苦。杖起:指倚杖才能立起。「心在」句:化用歐陽修詩句「老去自憐心尚在」。資:致。千悟:指了解,領會很多。「冤親」句:語出佛典《華嚴經》:「願一切眾生於怨於親等心攝受,皆令安樂智慧清淨。」此句即上句「千悟」的結論,是悲痛之極而吐出的曠達之語。百年:人生百年,指人生。「三敗」句:典出《史記·管晏列傳》,管仲曾言:「吾嘗三戰三北(敗北),鮑叔不以我為怯。」表明作者不因遭際坎坷而喪失志氣。窮:人生之路走不通。▲
陶文鵬主編.宋詩精華: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1996:368-369
這首《病起》寫病後的感受,極盡困蹇之苦況,然於極悲痛怨愁之中,詩人又吐出極曠達之語。詩質樸無華,沉鬱頓挫,詩內滿含作者悽苦之情,這也是在無可奈何悲愁中的真情苦吟,是一首內涵深蘊的五律代表佳作。首句「今日秋風裡,何鄉一病翁!」可見,在蕭蕭的秋風裡,盛年的詩人憂病之餘,猶如一個衰頹老翁。他勉強掙紮起來。「力微須杖起」,這是寫實。更重要的則是下句「心在與誰同」,他想到前賢歐陽修的「老去自憐心尚在」,很自然地化用入詩。謝靈運於《田南樹園激流植援詩》中也說過:「賞心不可忘,妙善冀能同。」作者儘管歷盡磨難,顛沛流離,但此心尚在,此志不移。他獨立西風裡,四顧茫然,此情無人能喻。所以說「與誰同」,感慨極深。詩人雖是屢遭挫折,但他的心還不是死灰,還不是止水,他還想做一番事業。這是詩人的積極入世處。
詩人自身之疾,以及仕途坎坷,母親去世等等災難,使他大徹大悟,懂得了冤親平等,皆屬空虛。悟的次數之多,也就是說災病之多(因每一災病即有一悟)。「冤親」句出於佛典,《華嚴經》說:「願一切眾生於怨於親等心攝受,皆令安東智慧清淨。」雖用了佛家語,詩中所表現的卻不是四大皆空,而是一種因遭際不幸而起的無可奈何的悲愁。這種言外之情,表現得很明顯。
最後一聯,首尾照應,複寫詩人的衰頹。「百年先得老」,和他在另一詩中所寫的「白髮滿頭生」一樣,是經歷了至悲至痛以後的呼號,一字一句,俱自胸臆流出,不是無病呻吟。「三敗未為窮」,內涵更為豐富。春秋時代,管仲與鮑叔相交,管仲自嘆:「吾嘗三戰三北,鮑叔不以我為怯,知我有老母也。」(《史記》本傳)詩人這裡是化用「三戰三北」之語,表明自己不因遭際坎坷而喪失志氣,仍要一如既往,堅持操守,直道而行,不效阮籍窮途之哭。由此可見,詩人所祈禱和嚮往的,不是佛家的空無寂滅,而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儒家之道。
另有觀點認為此詩充滿禪意,頷聯中「心在與誰同」化用前人詩意,着眼於「心」,此為佛教心性學說在文學創作上的具體發揮。作者頸聯兩句「災疾資干悟,冤親並一空。」即是回答「心在與誰同」,說他的「心」是與佛教禪宗「同」了。千災百難,久病纏身,現實中所遇諸多煩惱,幫助他對人生真諦多次獲得了領悟,即「冤親並一空。」「冤親」除了出自《華嚴經》外,《五燈會元》也云:「佛家慈悲,冤親相等。」這其實就是泯滅是非觀念,超離「煩惱障」,用以調整失去平衡的精神世界。詩人說:他從現實中所領悟到的,除了「等冤親」之外,還有「一空」,那就是。四大皆空」。這就是他對人生的領悟。尾聯則進一步補足獲得這種人生領悟的主要契機,作者化用管仲語意,其意是說:人生一世,不過百年,而我已是未老先衰,尚且要念及老母。仕進既已無望,倒不如「於冤於親,等心攝受,皆令安樂,智慧清淨」。原來,他所謂的「心」,即為佛教「等心攝受」的「心」。看來,他確乎欲摒除妄念,清淨本心了。他確乎對人生已是因「災疾」而徹悟了。
陳師道是孤芳自賞、不求諧俗的苦吟詩人。他的作品,有人稱之為「非一過可了,近於枯淡」。黃庭堅說,陳師道作詩「十度欲言九度休,萬人叢中一人曉」。可見他詩的內涵不易為一般人所理解。人們常稱引的不過是《別三子》、《示三子》、《春懷示鄰里》等有限的幾首。實際上正如《四庫全書總目》所說,他的五律,儘管有時「失之僻澀」,但「佳處往往逼杜甫」。這首《病起》,質樸老蒼,沉鬱頓挫,正是它逼近杜甫的五律代表作。▲
傅德岷,李元強,盧晉等編著.宋詩名篇賞析:巴蜀書社,2012:217-218
高文 曾廣開主編.禪詩鑑賞辭典:河南人民出版社,1995年:263-265
此詩約作於紹聖二年(1095),作者時在河北曹州依其岳父郭概。因蘇軾黨爭遭貶之禍牽連,他也被言官以「進非科第」參奏免官,成了黨爭中的犧牲品。此後日子更難過了,他只得又寄食時任河北東路提刑的岳父家,母親因貧病死於旅次。在死母、失友、丟官等種種世事的煎熬之下,詩人病倒了,病起之後,滿含悽苦,低吟此詩以抒胸臆。
傅德岷,李元強,盧晉等編著.宋詩名篇賞析:巴蜀書社,2012:217-218
繆鉞等.《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年:660-661頁
少年初識字,已誦子虛賦。
嘗疑天上人,已離人間去。
蹉跎二十年,久自嘆遲暮。
倦遊梁宋間,郤踏江湖路。
此地始逢君,秋陽破朝霧。
白首鬢毛新,青衫顏色故。
問君胡為然,竟坐文字誤。
人事久難知,高才常不遇。
論人較賢智,富貴寧在數。
不見竹林詩,山王俱不與。
湖塘發高興,山林有佳處。
迨此閒暇時,觀游莫辭屢。
功名如附贅,得失何用顧。
但當勤秉燭,長願隨杖屨。
奚李風流盡,法傳外諸孫。
常山陳贍子,懷抱自高攑。
孰雲勝潘翁,惟眉山公言。
四海未盡試,一變歸九原。
胡郎少年子,外家典刑存。
一點落髹漆,重價壓璵璠。
孫侯磊落人,情義久益惇。
解囊贈玄圭,孰知師白猿。
我資不解書,下筆輒自喛。
良寶不受辱,默默面稱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