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行歸故鄉,依依一鄰叟。把酒向我言,重嘆生不偶。
大男年二十,前年方娶婦。府帖點鄉兵,井邑備攻守。
萬騎聲撼天,戰骨今欲朽。小男年十三,嬌痴猶戀母。
所恃惟此兒,未忍輒笞毆。垂白力耕耘,一飯僅充口。
東鄰數十家,兵火十無九。西鄰破茅屋,蕭然一無有。
悍吏猛索租,摧剝及雞狗。嗟子行四方,頗亦聞此否。
偶述鄰里情,勿訝言語丑。老婦洗瓦盆,呼兒進畦韭。
願子姑暫留,為我進杯酒。
石乎石乎胡爾奇,精英擘破混沌皮。硨磲瑪瑙難等夷,良工剖作光琉璃。
忽如初日生海底,萬象森森見元始。忽如素月懸當空,千崖萬壑無異同。
忽如玉壺貯冰雪,冷照孤心消內熱。又如碧落無纖瑕,虛空自轉金輪車。
石乎石乎何從得,究竟本來茫不識。莫將石作琉璃觀,莫將燈向琉璃覓。
燈石本無無亦無,無無亦無空即色。從君乞取入山去,大放光明照昏黑。
燃燈古佛笑眼開,就中認取劉於石。
仕宦而至將相,富貴而歸故鄉。此人情之所榮,而今昔之所同也。
蓋士方窮時,困厄閭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禮於其嫂,買臣見棄於其妻。一旦高車駟馬,旗旄導前,而騎卒擁後,夾道之人,相與駢肩累跡,瞻望咨嗟;而所謂庸夫愚婦者,奔走駭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於車塵馬足之間。此一介之士,得志於當時,而意氣之盛,昔人比之衣錦之榮者也。
惟大丞相魏國公則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為時名卿。自公少時,已擢高科,登顯仕。海內之士,聞下風而望餘光者,蓋亦有年矣。所謂將相而富貴,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窮厄之人,僥倖得志於一時,出於庸夫愚婦之不意,以驚駭而誇耀之也。然則高牙大纛,不足為公榮;桓圭袞冕,不足為公貴。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聲詩,以耀後世而垂無窮,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於公也。豈止夸一時而榮一鄉哉!
公在至和中,嘗以武康之節,來治於相,乃作「晝錦」之堂於後圃。既又刻詩於石,以遺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譽為可薄,蓋不以昔人所夸者為榮,而以為戒。於此見公之視富貴為何如,而其志豈易量哉!故能出入將相,勤勞王家,而夷險一節。至於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其豐功盛烈,所以銘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閭里之榮也。
余雖不獲登公之堂,幸嘗竊誦公之詩,樂公之志有成,而喜為天下道也。於是乎書。
尚書吏部侍郎、參知政事歐陽修記。
《樵山會講學者四人方西樵鄧敬所何古林與予時甘露連降於紫雲樓之松者三日方西樵有詩乃續而賡之》
大淵之歲,厥月惟玄。泰風肇揚,於昭朗宣。方叔元老,寔秉斯虔。
感我良朋,翕至後先。於以共約,於樵之巔。於以會之,於石之泉。
方叔敬德,沖和有融。上帝監爾,精明幽通。不蟲不瘁,先兆於松。
甘露溶溶,紫雲蔥蔥。爰降爰注,於公之宮。有孚我朋,類銀其從。
甘露連連,有盈三日。既渥既足,維松維喬。感我良朋,於焉逍遙。
甘露連連,有盈三日。既渥既同,惟心惟一。感我良朋,於焉麗澤。
同德之磋,如氣之和。同德之涵,如露之甘。君子之孚,君子之祉。
何以侑之,德音孔邇。
得西山後八日,尋山口西北道二百步,又得鈷鉧潭。西二十五步,當湍而浚者為魚梁。梁之上有丘焉,生竹樹。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奇狀者,殆不可數。其嶔然相累而下者,若牛馬之飲於溪;其衝然角列而上者,若熊羆之登於山。
丘之小不能一畝,可以籠而有之。問其主,曰:「唐氏之棄地,貨而不售。」問其價,曰:「止四百。」余憐而售之。李深源、元克己時同游,皆大喜,出自意外。即更取器用,剷刈穢草,伐去惡木,烈火而焚之。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雲之浮,溪之流,鳥獸之遨遊,舉熙熙然回巧獻技,以效茲丘之下。枕席而臥,則清泠之狀與目謀,瀯瀯之聲與耳謀,悠然而虛者與神謀,淵然而靜者與心謀。不匝旬而得異地者二,雖古好事之士,或未能至焉。
噫!以茲丘之勝,致之灃、鎬、鄠、杜,則貴游之士爭買者,日增千金而愈不可得。今棄是州也,農夫漁父,過而陋之,賈四百,連歲不能售。而我與深源、克己獨喜得之,是其果有遭乎!書於石,所以賀茲丘之遭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