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傷懷永哀兮,汩徂南土。
眴兮杳杳,孔靜幽默。鬱結紆軫兮,離愍而長鞠。
撫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刓方以為圜兮,常度未替。
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章畫志墨兮,前圖未改。
內厚質正兮,大人所晟。巧陲不斵兮,孰察其揆正?
玄文處幽兮,矇瞍謂之不章。離婁微睇兮,瞽謂之不明。
變白以為黑兮,倒上以為下。鳳皇在笯兮,雞鶩翔舞。
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夫惟黨人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
任重載盛兮,陷滯而不濟。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
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非俊疑傑兮,固庸態也。
文質疏內兮,眾不知余之異采。材朴委積兮,莫知余之所有。
重仁襲義兮,謹厚以為豐。重華不可遻兮,孰知余之從容!
古固有不並兮,豈知其何故!湯禹久遠兮,邈而不可慕。
懲連改忿兮,抑心而自強。離閔而不遷兮,願志之有像。
進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將暮。舒憂娛哀兮,限之以大故。
亂曰:
浩浩沅湘,分流汩兮。脩路幽蔽,道遠忽兮。
曾唫恆悲兮,永慨嘆兮。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謂兮。
懷質抱青,獨無匹兮。伯樂既沒,驥焉程兮。
民生稟命,各有所錯兮。定心廣志,余何畏懼兮!
曾傷爰哀,永嘆喟兮。世溷濁莫吾知,人心不可謂兮。
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滔滔孟夏兮,草木莽莽。
初夏的天氣盛陽,草木都已經長得茂盛。
傷懷永哀兮,汩(cú)徂南土。
我懷着內心的深沉的悲哀,匆匆踏上這南國的土地。
汩徂:急行。
眴(shùn)兮杳杳,孔靜幽默。
眼前一片蒼茫,聽不出絲毫聲響。
眴:同「瞬」,看的意思。
鬱結紆(yū)軫(zhěn)兮,離愍(mǐn)而長鞠。
我九曲的迴腸纏着悒鬱的愁緒,我遭到患難啊,是這樣地窮愁困厄。
紆軫:委曲而痛苦。離慜:遭憂患。鞠:困窮。
撫情效志兮,冤屈而自抑。
撫念我的情感,反省我的初志,又只好把難言的冤屈壓抑在心底。
刓(wán)方以為圜(yuán)兮,常度未替。
方正的被刻削得圓滑了,正常的法度卻沒有變易。
刓方以為圜:把方的削成圓的。刓:削。圜,同「圓」。常度:正常的法則。替:廢也。
易初本迪兮,君子所鄙。
如果轉化初衷,改道而行,那是正直的君子所鄙棄的。
易初:變易初心。本迪:變道。
章畫志墨兮,前圖未改。
守繩墨而不變易,照舊地按着規矩。
章:明也。志:記也。
內厚質正兮,大人所晟。
內心充實而端正,自有那偉大的人物稱善讚美。
巧倕(chuí)不斵(zhuó)兮,孰察其揆正?
巧匠倕還沒有揮動斧頭,誰能看得出曲直和規矩?
倕:人名,傳說是堯時的巧匠。斵:砍,削。
玄文處幽兮,蒙(méng)瞍(sǒu)謂之不章。
黑色的花紋放在幽暗的地方,盲人說它沒有紋章。
矇瞍:瞎子。章:文彩。
離婁微睇(dì)兮,瞽(gǔ)謂之不明。
離婁微閉着眼睛,盲者說他的目盲。
離婁:傳說中的人名,善視。睇:微視。瞽:瞎子。
變白以為黑兮,倒上以為下。
白的要說成黑,把上面的倒置下方。
鳳皇在笯(nú)兮,雞鶩翔舞。
鳳凰關進籠中,雞鴨卻舞蹈翱翔。
笯:竹籠。鶩:鴨子。
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
玉與石混淆在一起,有人拿來一斗而量。
夫惟黨人鄙固兮,羌不知余之所臧。
那些黨人就是這般地鄙陋愚固啊,他們又怎能理解我心之所善。
臧:同「藏」。指藏於胸中之抱負。
任重載盛兮,陷滯而不濟。
責任大,擔子重,卻陷於沉滯,不被重用。
懷瑾握瑜兮,窮不知所示。
賢能的人雖然懷瑾握瑜,被逐困窮又怎能獻示於人。
瑾、瑜:均美玉。
邑犬群吠兮,吠所怪也。
村裡的狗群起而狂吠,只因為它們少見多怪。
非俊疑傑兮,固庸態也。
小人們非難和疑忌俊傑,是他們庸夫俗子的本性。
文質疏內兮,眾不知余之異采。
我舉止清疏而內質樸實,他們當然不懂得我的異彩。
材朴委積兮,莫知余之所有。
有用的材料被丟積在一邊,人的才華就是這樣被掩埋。
委積:丟在一旁堆着。
重仁襲義兮,謹厚以為豐。
我仁之又仁義之又義,忠誠老實以充實自己。
重華不可遻(è)兮,孰知余之從容!
舜帝已死不可再生,有誰來賞識我這樣的氣宇。
遌:遇。
古固有不並兮,豈知其何故!
自古來,賢聖不必同時,這到底是什麼緣分?
湯禹久遠兮,邈而不可慕。
夏禹和商湯已經遠隔,就追慕也不能再世。
邈:遙遠。
懲連改忿兮,抑心而自強。
抑制着心中的憤恨,須求得自己的堅強。
離閔而不遷兮,願志之有像。
身遭不幸,只要我不變節,就會找到我所嚮往的聖人。
進路北次兮,日昧昧其將暮。
迴路北上去尋找歸宿,日已昏昏,天色將暮。
舒憂娛哀兮,限之以大故。
姑且吐出我的悲哀,生命已經到了盡頭。
大故:死亡。
亂曰:
尾聲:
浩浩沅湘,分流汩(gǔ)兮。
浩蕩的沅水湘水呵,每天每日地奔流不息。
汩:指水流疾貌,或為水的急流聲。
脩路幽蔽,道遠忽兮。
長遠的路程陰晦幽蔽,是遙遠而蠻荒的旅程。
脩:長。
曾唫(yín)恆悲兮,永慨嘆兮。
不斷地嘔吟悲傷,永遠地嘆息淒涼。
唫:同「吟」。此下四句據《史記》補入。
世既莫吾知兮,人心不可謂兮。
世間上既沒有知己,有何人可以商量。
懷質抱青,獨無匹兮。
我為人誠心誠意,但有誰為我佐證。
伯樂既沒,驥焉程兮。
伯樂呵已經死了,千里馬有誰品評?
焉:怎麼,哪裡。程:量也。
民生稟命,各有所錯兮。
各人的稟賦有一定,各人的生命有所憑。
錯:同「措」,安排。
一般認為此詩作於屈原臨死前,是詩人的絕命詞。此詩歷述作者不能見容於時的原因與現狀以及南行的心情,為自己遭遇的不幸發出了浩嘆與歌唱,希望以自身肉體的死亡來震撼民心、激勵君主。全詩語句簡短有力,頗有氣促情迫之感,反映了詩人的實際感受與心境,在情感與表達形式上與詩的內涵渾然一體。
詩篇開首先刻畫詩人南行時的心情,兩句極度表述憂鬱、哀傷心理的詩句,一下子扣住了讀者的心弦:「傷懷永哀兮」、「鬱結紆軫兮」,——表明詩人在初夏時節步向南方時,悲憤的情緒已達到了難以自抑的地步。客觀環境對此時人物的心緒起了極好的襯托作用——「眴兮杳杳,孔靜幽默」,唯此「杳杳」「無所見」、「靜默」「無所聞」,才更顯出「岑僻之境,昏瞀之情」(蔣驥《山帶閣注楚辭》)。
如果詩人在臨終前的心態僅僅只停留於這種悲哀的水準上,那麼,無論詩篇本身還是詩人的形象,都難以令人產生共鳴和敬慕。詩人的與眾不同之處在於:他沒有將筆墨僅僅訴諸於個人遭遇的不幸與感傷上,而是始終同理想抱負的實現與否相聯繫,希冀以自身肉體的死亡來最後震撼民心、激勵君主,喚起國民、國君精神上的覺醒,因而,詩篇在直抒胸臆之後,筆鋒自然轉到了對不能見容於時的原因與現狀的敘述。
隨之出現的是一系列的形象比喻:或富理性色彩——「刓方為圜」、「章畫志墨」、「巧倕不斵」——以標明自己堅持直道、不隨世俗浮沉的節操;或通俗生動——「玄文處幽兮,矇瞍謂之不章」、「離婁微睇兮,瞽以為無明」、「鳳皇在笯兮,雞鶩翔舞」、「同糅玉石兮,一概而相量」、「懷瑾握瑜兮」、「邑犬之群吠兮」——用大量生活中習見的例子作譬,以顯示自己崇高的志向與追求;這些比喻集中到一點,都旨在表述作者的清白、忠誠卻不能見容於時,由此激發起讀者的同情、理解與感慨,從而充實了作品豐厚的內在蘊含力,使之產生了強烈的感染力。正是由於有了上述一系列感情的鋪墊,故而作者發抒臨終前的慨嘆便有了厚實的基礎與前提,詩篇正文末段的「舒憂娛哀兮,限之以大故」,人們讀來也便更覺悲慨而泫然了。
最後部分的「亂辭」,可以說是詩人情感達到高潮的表露。在前面歷述現狀、原因、心情等以後,詩人至此發出了浩嘆與歌唱,它是全詩內容的總結與概括,也是詩人心聲的集中傾訴。毫無疑問,在詩人看來,悲哀是悲哀,理想是理想,決不能因為自己行將死去而悲痛至放棄畢生追求的理想,唯有以己身之一死而殉崇高理想,才是最完美、最圓滿的結局,人雖會死去,而理想卻永遠不會消亡。故而詩人最後唱道:「知死不可讓,願勿愛兮。明告君子,吾將以為類兮!」
此篇在語言上有一個十分鮮明的特點,似有別於《九章》其他篇(《橘頌》除外):全詩句子大都不長,顯得簡短有力,讀上去頗有急促感。從首句「滔滔孟夏兮」到篇終「亂辭」,幾乎大多是四言句(加「兮」字為五言),——這顯然是詩人的精心設計。
作為臨終前的絕命詞,詩篇這樣的處理,完全符合詩人的實際心境,或換言之,正因為面臨自我選擇的死亡,才會有氣促情迫之感,而運用短促句,正是這種真切心境的實剖,既反映了此時此刻詩人的實際感受與心態,也在情感與表達形式上與詩的內涵渾然一體,從而使讀者產生了強烈的共鳴。詩人高超的藝術功力與匠心於此可見一斑。
此詩寫作時間大約可以定位屈原臨死前,是詩人的絕命詞。也有學者認為此詩是屈原流放中懷念長沙的詩作,大約作於到達長沙之前,而在《九章·哀郢》之後,是屈原決心自殺的預告。
《胥江以子胥名心傷東門縣目之言因作長歌陳吳亡之由於子胥亦不能無譏焉爾》
吳通上國始屈巫,楚敗柏舉由申胥。兩皆復仇非為國,坐令廟社成丘墟。
苧蘿山下賣新女,大道宮台教歌舞。當時自為沼吳來,竟墮術中悲闇主。
皆言哲婦能傾城,豈知召侮在佳兵。伐荊伐越事不已,怨構四國來狺爭。
功師北征等狂噬,悃款忠言不能制。借問先時誰惎謀,遂使鴟張忘國計。
懸目東門眾所憐,救時無術一身捐。蘇台未見游麋庵,江水先看化墓田。
秋風搖落梧宮裡,狡兔猶存走狗死。如茶如火空自強,烏喙終湔會稽恥。
勢位不可忽,人生貴自強。雖非君子言,所見亦已長。
困龍蟠濁泥,蚖肆何其猖。飄風從西來,雁字離其行。
炎涼一轉變,疇能保初腸。當時意氣佳,直擬田與姜。
失路相依託,棲棲徒自傷。
萬里隨陽翮,生涯匪一鄉。掠雲過玉塞,乘月到金塘。
避弋呼群舉,驚羅顧影忙。周旋資葦荻,迢遞閱風霜。
陣演看奇字,聲遒接斷行。羽儀天路迥,粒食旅懷臧。
矯矯庸無惰,勞勞慎自強。白書如可致,蹤跡老炎方。
尚記承平日,為學體自強。經書興我志,功業逼人忙。
蟄窟長思震,葵心本慕陽。蛟龍初得雨,日月近依光。
事主心無隱,遭時策建長。引君當正道,陳事上封章。
亦既尊仁義,胡為失毅剛。箴規盡忠赤,人物敢雌黃。
斷似南山定,言令北斗昂。勸君師魏鄭,嫉惡法張綱。
青眼蒙高顧,白眉忝最良。誰知天有數,不覺漢亡疆。
人笑段干木,誰師田子方。上蒼垂大命,天闕冊明王。
殷室君雖滅,仁人道未亡。南州遠煙水,北海幾星霜。
仁政時將治,明君國寖昌。卿雲知有慶,嘉穀又呈祥。
名遂宜思退,機危乃自戕。歸歟今好賦,聞道故園荒。
蟲豸臘月皆在蟄,吾獨何乃勞其形。小大無由知天命,
但怪守道不得寧。老母妻子一揮手,涕下便作千里行。
自顧不及遭霜葉,旦夕保得同飄零。達生何足雲,
偶然苦樂經其身。古來堯孔與桀跖,善惡何補如今人。
長年愛伊洛,決計卜長久。賒買里仁宅,水竹且小有。
賣宅將還資,舊業苦不厚。債家征利心,餓虎血染口。
臘風刀刻肌,遂向東南走。賢哉韓員外,勸我莫強取。
憑風謝長者,敢不愧心苟。賃載得估舟,估雜非吾偶。
壯色排榻席,別座夸羊酒。落日無精光,啞暝被掣肘。
漕石生齒牙,洗灘亂相掫。奔澌嚼篙杖,夾岸雪龍吼。
可憐聖明朝,還為喪家狗。通運隔南溟,債利拄北斗。
揚州屋舍賤,還債堪了不。此宅貯書籍,地濕憂蠹朽。
賈僎舊相識,十年與營守。貧交多變態,僎得君子不。
利命子罕言,我誠孔門丑。且貴終焉圖,死免慚狐首。
何當歸帝鄉,白雲永相友。
不敢唾汴水,汴水入東海。污泥龍王宮,恐獲不敬罪。
不敢蹋汴堤,汴堤連秦宮。蹋盡天子土,饋餫無由通。
此言雖太闊,且是臣心腸。野風結陰兵,千里鳴刀槍。
海月護羈魄,到曉點孤光。上不事天子,下不識侯王。
夜半睡獨覺,爽氣盈心堂。顏子甚年少,孔聖同行藏。
我年過顏子,敢道不自強。船人雖奴兵,亦有意智長。
問我何所得,樂色填清揚。我報果有為,孔經在衣裳。
不敢唾汴水,汴水入東海。污泥龍王宮,恐獲不敬罪。
不敢蹋汴堤,汴堤連秦宮。蹋盡天子土,饋餫無由通。
此言雖太闊,且是臣心腸。野風結陰兵,千里鳴刀槍。
海月護羈魄,到曉點孤光。上不事天子,下不識侯王。
夜半睡獨覺,爽氣盈心堂。顏子甚年少,孔聖同行藏。
我年過顏子,敢道不自強。船人雖奴兵,亦有意智長。
問我何所得,樂色填清揚。我報果有為,孔經在衣裳。
衡常思圖身之事,以為吉凶倚伏,幽微難明,乃作《思玄賦》,以宣寄情志。其辭曰:
仰先哲之玄訓兮,雖彌高其弗違。匪仁里其焉宅兮,匪義跡其焉追?潛服膺以永靚兮,綿日月而不衰。伊中情之信修兮,慕古人之貞節。竦余身而順止兮,遵繩墨而不跌。志團團以應懸兮,誠心固其如結。旌性行以制佩兮,佩夜光與瓊枝。纗幽蘭之秋華兮,又綴之以江離。美襞積以酷裂兮,允塵邈而難虧。既姱麗而鮮雙兮,非是時之攸珍。奮余榮而莫見兮,播余香而莫聞。幽獨守此仄陋兮,敢怠遑而舍勤?幸二八之遌虞兮,喜傅說之生殷。尚前良之遺風兮,恫後辰而無及。何孤行之煢煢兮,孑不群而介立。感鸞鷖之特棲兮,悲淑人之稀合。
彼無合其何傷兮,患眾偽之冒真。旦獲讟於群弟兮,啟金縢而乃信。覽烝民之多僻兮,畏立辟以危身。曾煩毒以迷或兮,羌孰可與言己?私湛憂而深懷兮,思繽紛而不理。願竭力以守義兮,雖貧窮而不改。執雕虎而試象兮,阽焦原而跟止。庶斯奉以周旋兮,要既死而後已。俗遷渝而事化兮,泯規矩之圜方。珍蕭艾於重笥兮,謂蕙芷之不香。斥西施而弗御兮,羈要裊以服箱。行陂僻而獲志兮,循法度而離殃。惟天地之無窮兮,何遭遇之無常!不抑操而苟容兮,譬臨河而無航。欲巧笑以干媚兮,非余心之所嘗。襲溫恭之黻衣兮,披禮義之繡裳。辮貞亮以為鞶兮,藝技藝以為珩。昭彩藻與雕琢兮,璜聲遠而彌長。淹棲遲以恣欲兮,燿靈忽其西藏。恃己知而華予兮,鶗鴂鳴而不芳。冀一年之三秀兮,遒白露之為霜。時亶亶而代序兮,疇可與乎比伉?咨妒嫮之難並兮,想依韓以流亡。恐漸冉而無成兮,留則蔽而不章。
心猶與而狐疑兮,即岐阯而攄情。文君為我端蓍兮,利飛遁以保名。歷眾山以周流兮,翼迅風以揚聲。二女感於崇岳兮,或冰折而不營。天蓋高而為澤兮,誰雲路之不平!勔自強而不息兮,蹈玉階之嶢崢。懼筮氏之長短兮,鑽東龜以觀禎。遇九皋之介鳥兮,怨素意之不逞。游塵外而瞥天兮,據冥翳而哀鳴。鵰鶚競於貪婪兮,我修絮以益榮。子有故於玄鳥兮,歸母氏而後寧。
占既吉而無悔兮,簡元辰而俶裝。旦余沐於清原兮,晞余發於朝陽。漱飛泉之瀝液兮,咀石菌之流英。翾鳥舉而魚躍兮,將往走乎八荒。過少皥之窮野兮,問三丘乎勾芒。何道真之淳粹兮,去穢累而票輕。登蓬萊而容與兮,鰲雖抃而不傾。留瀛洲而采芝兮,聊且以乎長生。憑歸雲而遐逝兮,夕余宿乎扶桑。噏青岑之玉醴兮,餐沆瀣以為糧。發昔夢於木禾兮,谷崑崙之高岡。
朝吾行於湯谷兮,從伯禹於稽山。集群神之執玉兮,疾防風之食言。指長沙以邪徑兮,存重華乎南鄰。哀二妃之未從兮,翩儐處彼湘瀕。流目覜夫衡阿兮,睹有黎之圮墳。痛火正之無懷兮,托山陂以孤魂。愁蔚蔚以慕遠兮,越卬州而愉敖。躋日中於昆吾兮,憩炎天之所陶。揚芒熛而絳天兮,水泫沄而涌濤。溫風翕其增熱兮,惄鬱邑其難聊。
顝羈旅而無友兮,余安能乎留茲?顧金天而嘆息兮,吾欲往乎西嬉。前祝融使舉麾兮,纚朱鳥以承旗。躔建木於廣都兮,拓若華而躊躇。超軒轅於西海兮,跨汪氏之龍魚。聞此國之千歲兮,曾焉足以娛余?
思九土之殊風兮,從蓐收而遂徂。欻神化而蟬蛻兮,朋精粹而為徒。蹶白門而東馳兮,雲台行乎中野。亂弱水之潺湲兮,逗華陰之湍渚。號馮夷俾清津兮,棹龍舟以濟予。會帝軒之未歸兮,悵相佯而延佇。呬河林之蓁蓁兮,偉《關雎》之戒女。黃靈詹而訪命兮,摎天道其焉如。曰:「近信而遠疑兮,六籍闕而不書。神逵昧其難覆兮,疇克謨而從諸?牛哀病而成虎兮,雖逢昆其必噬。鱉令殪而屍亡兮,取蜀禪而引世。死生錯而不齊兮,雖司命其不晰。竇號行於代路兮,後膺祚而繁廡。王肆侈於漢廷兮,卒銜恤而絕緒。尉尨眉而郎潛兮,逮三葉而遘武。董弱冠而司袞兮,設王隧而弗處。夫吉凶之相仍兮,恆反側而靡所。穆負天以悅牛兮,豎亂叔而幽主。文斷祛而忌伯兮,閹謁賊而寧後。通人暗於好惡兮,豈愛惑之能剖?嬴擿讖而戒胡兮,備諸外而發內。或輦賄而違車兮,孕行產而為對。慎灶顯於言天兮,占水火而妄誶。梁叟患夫黎丘兮,丁厥子而事刃。親所睇而弗識兮,矧(shěn)幽冥之可信。毋綿攣以涬己兮,思百憂以自疢。彼天監之孔明兮,用棐忱而佑仁。湯蠲體以禱祈兮,蒙厖褫以拯人。景三慮以營國兮,熒惑次於它辰。魏顆亮以從理兮,鬼亢回以敝秦。咎繇邁而種德兮,樹德懋於英六。桑末寄夫根生兮,卉既凋而己毓。有無言而不讎兮,又何往而不復?盍遠跡以飛聲兮,孰謂時之可蓄?
仰矯首以遙望兮,魂僘惘而無疇。逼區中之隘陋兮,將北度而宣游。行積冰之磑磑兮,清泉冱而不流。寒風淒而永至兮,拂穹岫之騷騷。玄武縮於殼中兮,螣蛇蜿而自糾。魚矜鱗而並凌兮,鳥登木而失條。坐太陰之屏室兮,慨含欷而增愁。怨高陽之相寓兮,仙顓頊之宅幽。庸織絡於四裔兮,斯與彼其何瘳?望寒門之絕垠兮,縱余紲乎不周。迅飆潚其媵我兮,騖翩飄而不禁。越谽谺之洞穴兮,標通淵之碄碄。經重陰乎寂漠兮,愍墳羊之潛深。
追慌忽於地底兮,軼無形而上浮。出右密之暗野兮,不識蹊之所由。速燭龍令執炬兮,過鐘山而中休。瞰瑤谿之赤岸兮,吊祖江之見劉。聘王母於銀台兮,羞玉芝以療飢。戴勝慭其既歡兮,又誚余之行遲。載太華之玉女兮,召洛浦之宓妃。咸姣麗以蠱媚兮,增嫮眼而蛾眉。舒妙婧之纖腰兮,揚雜錯之袿徽。離朱唇而微笑兮,顏的礫以遺光。獻環琨與璵縭兮,申厥好以玄黃。雖色艷而賂美兮,志浩蕩而不嘉。雙材悲於不納兮,並詠詩而清歌。歌曰:「天地煙熅,百卉含葩。鳴鶴交頸,雎鳩相和。處子懷春,精魂回移。如何淑明,忘我實多。」
將答賦而不暇兮,爰整駕而亟行。瞻崑崙之巍巍兮,臨縈河之洋洋。伏靈龜以負坻兮,亘螭龍之飛梁。登閬風之曾城兮,搆不死而為床。屑瑤蕊以為餱兮,斞(原字為「奭」+「斗」)白水以為漿。抨巫咸以占夢兮,乃貞吉之元符。滋令德於正中兮,合嘉禾以為敷。既垂穎而顧本兮,爾要思乎故居。安和靜而隨時兮,姑純懿之所廬。
戒庶寮以夙會兮,僉恭職而並迓。豐隆軯其震霆兮,列缺曄其照夜。雲師蘧以交集兮,涷雨沛其灑塗。轙雕輿而樹葩兮,擾應龍以服輅。百神森其備從兮,屯騎羅而星布。振余袂而就車兮,修劍揭以低昂。冠咢咢其映蓋兮,佩綝纚以輝煌。僕夫儼其正策兮,八乘攄而超驤。氛旄溶以天旋兮,蜺旌飄而飛揚。撫軨軹而還睨兮,心灼藥其如湯。羨上都之赫戲兮,何迷故而不忘。左青雕以健芝兮,右素威以司鉦。前長離使拂羽兮,委水衡乎玄冥。屬箕伯以函風兮,澄淟涊而為清。曳雲旗之離離兮,鳴玉鸞之嚶嚶。涉清霄而升遐兮,浮蔑蒙而上征。紛翼翼以徐戾兮,焱回回其揚靈。叫帝閽使辟扉兮,覿天皇於瓊宮。聆《廣樂》之九奏兮,展泄泄以肜肜。考理亂於律鈞兮,意建始而思終。惟盤逸之無斁兮,懼樂往而哀來。素撫弦而餘音兮,大容吟曰念哉。既防溢而靜志兮,迨我暇以翱翔。出紫宮之肅肅兮,集太微之閬閬。命王良掌策駟兮,逾高閣之鏘鏘。建罔車之幕幕兮,獵青林之芒芒。彎威弧之撥剌兮,射嶓冢之封狼。觀壁壘於北落兮,伐河鼓之磅硠。乘天潢之泛泛兮,浮雲漢之湯湯。倚招搖、攝提以低回剹流兮,察二紀、五緯之綢繆遹皇。偃蹇夭矯娩以連卷兮,雜沓叢顇颯以方驤。戫汨飂淚沛以罔象兮,爛漫麗靡藐以迭逿。凌驚雷之砊磕兮,弄狂電之淫裔。逾厖澒於宕冥兮,貫倒景而高厲。廓蕩蕩其無涯兮,乃今窮乎天外。據開陽而頫盼兮,臨舊鄉之暗藹。
悲離居之勞心兮,情悁悁而思歸。魂眷眷而屢顧兮,馬倚輈而徘徊。雖遨遊以偷樂兮,豈愁慕之可懷?出閶闔兮降天塗,乘飆忽兮馳虛無。雲霏霏兮繞余輪,風眇眇兮震余旟。繽聯翩兮紛暗曖,倏眩眃兮反常閭。
收疇昔之逸豫兮,卷淫放之遐心。修初服之娑娑兮,長余佩之參參。文章煥以粲爛兮,美紛紜以從風。御六藝之珍駕兮,游道德之平林。結典籍而為罟兮,驅儒墨而為禽。玩陰陽之變化兮,詠《雅》《頌》之徽音。嘉曾氏之《歸耕》兮,慕歷陵之欽崟。共夙昔而不貳兮,固終始之所服也。夕惕若厲以省諐兮,懼余身之未勅也。苟中情之端直兮,莫吾知而不恧。墨無為以凝志兮,與仁義乎消搖。不出戶而知天下兮,何必歷遠以劬勞!
系曰:
天長地久歲不留,俟河之清只懷憂。
願得遠度以自娛,上下無常窮六區。
超逾騰躍絕世俗,飄颻神舉逞所欲。
天不可階仙夫希,《柏舟》悄悄吝不飛。
松喬高跱孰能離,結精遠遊使心攜。
回志朅來從玄諆,獲我所求夫何思!
雖有嘉肴,弗食,不知其旨也;雖有至道,弗學,不知其善也。是故學然後知不足,教然後知困。知不足,然後能自反也;知困,然後能自強也。故曰:教學相長也。《兌命》曰:「學學半。」其此之謂乎?
古之教者,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比年入學,中年考校。一年視離經辨志;三年視敬業樂群;五年視博習親師;七年視論學取友,謂之小成。九年知類通達,強立而不反,謂之大成。夫然後足以化民易俗,近者說服而遠者懷之,此大學之道也。《記》曰:「蛾子時術之。」其此之謂乎!
大學始教,皮弁祭菜,示敬道也。《宵雅》肄三,官其始也。入學鼓篋,孫其業也。夏楚二物,收其威也。未卜禘不視學,游其志也。時觀而勿、語存其心也。幼者聽而弗問,學不躐等也。此七者,教之大倫也。《記》曰:「凡學,官先事,士先志。」其此之謂乎!
大學之法:禁於未發之謂豫;當其可之謂時;不凌節而施之謂孫;相觀而善之謂摩。此四者,教之所由興也。發然後禁,則扞格而不勝;時過然後學,則勤苦而難成;雜施而不孫,則壞亂而不修;獨學而無友,則孤陋而寡聞;燕朋逆其師,燕辟廢其學。此六者,教之所由廢也。
趙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強諫。太后明謂左右:「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
左師觸龍言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揖之。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也,故願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曰:「日食飲得無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強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於身。」太后曰:「老婦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願令得補黑衣之數,以衛王宮。沒死以聞。」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之為趙,趙王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後。」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
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