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強諫。太后明謂左右:「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
左師觸龍言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揖之。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也,故願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輦而行。」曰:「日食飲得無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強步,日三四里,少益耆食,和於身。」太后曰:「老婦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竊愛憐之。願令得補黑衣之數,以衛王宮。沒死以聞。」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師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趙之為趙,趙王之子孫侯者,其繼有在者乎?」曰:「無有。」曰:「微獨趙,諸侯有在者乎?」曰:「老婦不聞也。」「此其近者禍及身,遠者及其子孫。豈人主之子孫則必不善哉?位尊而無功,奉厚而無勞,而挾重器多也。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予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老臣以媼為長安君計短也,故以為其愛不若燕後。」太后曰:「諾,恣君之所使之。」
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
子義聞之曰:「人主之子也、骨肉之親也,猶不能恃無功之尊、無勞之奉,已守金玉之重也,而況人臣乎。」
趙太后新用事,秦急攻之。趙氏求救於齊,齊曰:「必以長安君為質,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強(qiǎng)諫。太后明謂左右:「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tuò)其面。」
趙太后剛剛掌權,秦國就加緊進攻趙國。趙太后向齊國求救。齊國說:「一定要用長安君作為人質,才出兵。」趙太后不同意,大臣們極力勸諫。太后明白地對身邊近臣說:「有再說讓長安君為人質的,我一定朝他臉上吐唾沫!」
太后:帝王的母親,這裡指趙孝成王的母親趙威后。新用事:剛剛掌權。用事:指當權,掌管國事。急:加緊。求救於齊:向齊國求救。於:向,介詞。必:一定。以……為:把……作為。長安君:趙威后的小兒子,封於趙國的長安,封號為長安君。質:人質。古代兩國交往,各派世子或宗室子弟留居對方作為保證,叫「質」或「質子」。強:竭力,極力。諫:古代臣對君、下對上的直言規勸。明:明白地。左右:指趙威后身邊的侍臣。復言:再說。令:讓,使。唾:吐唾沫,動詞。唾其面:朝他臉上吐唾沫。
左師觸龍言願見太后。太后盛氣而揖(yī)之。入而徐趨,至而自謝,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見久矣。竊自恕,而恐太后玉體之有所郄(xì)也,故願望見太后。」太后曰:「老婦恃(shì)輦(niǎn)而行。」曰:「日食飲得無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今者殊不欲食,乃自強(qiǎng)步,日三四里,少益耆(shì)食,和於身。」太后曰:「老婦不能。」太后之色少解。
左師觸龍對太后侍臣說,希望拜見太后。太后怒氣沖沖地等着他。觸龍走入殿內就用快走的姿勢慢慢地走着小步,到了太后面前道歉說:「老臣的腳有毛病,不能快走,很長時間沒能來拜見您了。我私下原諒了自己,但是又怕太后的貴體有什麼不適,所以想來看完您。」說:「我也是腳有毛病全靠坐車走動。」觸龍說:「您每天的飲食該不會減少吧?」太后說:「就喝點粥罷了。」觸龍說:「老臣近來特別不想吃東西,還是強迫自己走走,每天走三四里,稍微增加了點食慾,身體也舒適些了。」太后說:「我做不到像您那樣。」太后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些。
左師:春秋戰國時,宋、趙等國官制有左師、右師,為掌實權的執政官。言:說,是「言於左右」的省略,「左右」承前省。「言於左右」是「對太后的侍臣說」。見:謁見,拜見。盛氣:怒氣沖沖。揖:應為「胥」。年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帛書《觸龍見趙太后章》和《史記·趙世家》均作「胥」。胥:通「須」,等待。入:進入殿內。徐趨:用快走的姿勢,慢步向前走。徐:慢慢地。趨:小步快走。古禮規定,臣見君一定要快步往前走,否則便是失禮。觸龍因年老病足,不能快走,又要做出「趨」的姿勢,只好「徐趨」。自謝:主動請罪。謝:道歉。病足:腳有毛病。病:有病,動詞。曾:竟,副詞。疾:快。不得:不能。見:指拜見太后。竊:私下,私意,表謙敬的副詞。自恕:原諒自己。恕:寬恕,原諒。玉體:貴體,敬詞。古人重玉,所以用玉來比喻太后的身體。後來,玉體一詞,常被用來形容美女的體態。郄:同「隙」,空隙,引申為毛病。所郄:是具有名詞性的「所」字結構,作「有」的賓語。有所郄:有什麼毛病。望見:這是一種表敬的說法,意思是不敢走得太近,只能在遠處望望。恃:依靠,憑藉。輦:古代用兩人拉的車子,秦漢以後特指皇帝坐的車子。日:每日,時間名詞作狀語。得無:副詞性固定結構,與語氣詞「乎」相呼應,表示帶有揣測性語氣的問話,可譯為為「該不會……吧」。衰:減少。今者:近來。者:助詞,附於時間詞後,使時間詞由單音詞變成複音詞,並起提頓作用。殊:很,特別,副詞。強步:勉強散散步。步:散步,步行,動詞。日:每天(步行)。少:稍微,略微,副詞。益:增加,動詞。耆:同「嗜」,喜愛。耆食:喜愛吃的食物。和:和諧,這裡是舒適的意思。色:臉色,指趙太后的怒色。少解:稍微不和緩了些。
左師公曰:「老臣賤息舒祺(qí),最少(shào),不肖(xiào);而臣衰,竊愛憐之。願令得補黑衣之數,以衛王宮。沒(mò)死以聞。」太后曰:「敬諾。年幾何矣?」對曰:「十五歲矣。雖少,願及未填溝壑(hè)而托之。」太后曰:「丈夫亦愛憐其少子乎?」對曰:「甚於婦人。」太后笑曰:「婦人異甚。」對曰:「老臣竊以為媼(ǎo)之愛燕後賢於長安君。」曰:「君過矣!不若長安君之甚。」左師公曰:「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媼之送燕後也,持其踵(zhǒng),為之泣,念悲其遠也,亦哀之矣。已行,非弗思也,祭祀(sì)必祝之,祝曰:『必勿使反。』豈非計久長,有子孫相繼為王也哉?」太后曰:「然。」
左師公說:「犬子舒祺,年齡最小,不成器;可是臣已衰老,私心又疼愛他,希望您能讓他補充黑衣衛士的人數,來保衛王宮。我冒着死罪來稟告太后!」太后說:「答應您!年齡多大了?」觸龍回答:「十五歲了。雖然還小,但想趁我未死之前來託付給您。」太后說:「男人也疼愛小兒子嗎?」觸龍回答:「比婦人愛得厲害些。」太后笑着說:「婦人更厲害。」觸龍回答:「老臣認為您疼愛燕後超過愛長安君。」太后說:「您錯了,不像疼愛長安君那樣厲害。」左師公說:「父母愛子女,就要為他們考慮得長遠些。您送燕後出嫁時,她上了車還握着她的腳後跟為她哭泣,惦念、傷心她的遠嫁,這也夠傷心的了。送走以後,不是不想念她了;但每逢祭祀您一定為她祈禱,祈禱說:『千萬不要被趕回來啊』這難道不是從長遠考慮,希望她有子孫相繼為王嗎?」太后說:「是這樣。」
公:對人的尊稱。賤息:卑賤的兒子。這是對別人謙稱自己的兒子,與現在說的「犬子」「賤子」意同。息:兒子。舒祺:觸龍幼子的名字。少:年幼。不肖:原意是不像先輩(那樣賢明),後來泛指兒子不成材、不成器。肖:像,似。憐:憐愛。文言裡的「愛」和「憐」在親愛的意義上是同義詞。令:讓(他)。「令」後省略兼語「之」,指舒祺。得:能夠。黑衣:指衛士,王宮衛士穿黑衣,所以用「黑農」借代衛士。以:來,連詞。沒:冒昧。沒死:冒着死罪。以:連詞,來。聞:使上級知道,使動用法。這裡可譯為「請求」。敬:表示客氣的副詞。諾:表示答應的意思。敬諾:意為「答應」,是應答之詞。幾何:多少。願:希望。及:趁。填溝壑:指死後無人埋葬,屍體丟在山溝里。這是對自己死亡的謙虛說法。壑:山溝。托之:把他託付給(您)。丈夫:古代對成年男子的通稱。甚:厲害,形容詞。於:比,介詞。異甚:特別厲害。以為:認為。媼:劉老年婦女的尊稱,同今之「老太太」。燕後:趙太后的女兒,嫁給燕王為後。賢於:勝過。君:您,對人的尊稱。過:錯。之甚:那樣厲害。子:這裡泛指子女。為:替,介詞。計:打算,考慮。深遠:長遠,作動詞「計」的補語。持:握持。踵:腳後跟。燕後上了車,趙太后在車下還要握着她的腳後跟,捨不得她離去。為之:為她。泣:小聲哭。念悲:惦念並傷心。遠:遠去,形容詞用如動詞。非弗:不是不,都是副詞。必:一定,副詞。祝之:為她祈禱。祝:向神祈禱。使:讓(她)。反:同「返」。古代諸侯的女兒嫁到別國,只有在被廢或亡國的情況下,才能返回本國。所以趙太后為燕後祈禱:一定別讓她回來。計久長:打算得長遠。有子孫:(希望燕後)有子孫。
《觸龍說趙太后》一文開篇就描繪了一個氣氛極為緊張的局面:趙君新亡,秦兵犯趙趙求齊助,齊要長安君作人質愛子心切的趙太后不肯讓兒子去冒這個風險,嚴詞拒絕了大臣們的強諫,並聲稱「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
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情況下,觸龍的諫說顯然要困難許多。他深知要能說服趙太后,就必須讓她明白「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的道理。然而,若從正面去講道理,則將不但無濟於事,反而會自取其辱。因此,必須順着太后溺愛長安君的心理因勢利導,巧說妙諫。 [2]
在爭取到面見太后機會後,觸龍先用緩衝法關切地詢問太后的起居飲食,並絮絮叨叨地與她談論養生之道,使本來「盛氣而揖之」、戒備心極強的「太后之色少解」。這樣,就從感情上消除了太后的逆反心理和敵對情緒,為進諫的成功拆除了第一道屏障。接着,觸龍用引誘法懇切地為自己的幼子舒棋請託,以期讓太后產生共鳴,從而引出她的心事。果然很快就勾起了太后的愛子之情。在她看來,觸龍簡直可以算得上是同病相憐的「知己」了。她不僅「笑曰」了,而且饒有趣味地與觸龍爭論誰更疼愛幼子的問題,開始毫不掩飾地向觸龍袒露心跡了。這就為下一步談論如何愛子的話題奠定了基礎。
觸龍抓住契機,引出太后愛燕後的話題。女兒遠嫁,長期不見,而出於一個君主的威嚴又不能提起,這是一個母親埋在內心的隱痛。有人提起,對太后是個釋放鬱結的機會,當然也願意聽了。左師說起燕後遠嫁,太后曾為她「泣」「哀」「思」,可每到祭祀卻祝:「必勿使反。」藉此提出「父母一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的命題。然後把太后為燕後長遠打算的愛與為長安君短淺計議的愛作比較,並由遠及近的提出帝王的子孫不是都不好,而禍及其身是因為「位尊而無功,俸厚而無勞」所致。最後直指「今媼尊長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與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國。一旦山陵崩,長安君何以自托於趙。」話說到這裡,太后已心服口服了。左師勸諫的使命圓滿完成。他倆在長安君質齊問題上達成共識,心與心在同心點上重合了。
觸龍的諫說自始至終未有一語提及「令長安君為質」,而太后情不自禁地說出「態君之所使之」,同樣沒有直接說穿派長安君入質於齊的話,與觸龍的精彩說辭彼此配合,相映成趣。雙方心照不宣,達成默契,絲毫不顯馗尬。文末用「於是為長安君約車百乘,質於齊,齊兵乃出」作結,使首尾圓合,結構謹嚴,同時也增強了故事的喜劇色彩,彰顯了觸龍諫說的卓著成效。
觸龍的攻心術,使趙太后從牴觸到對撞再到接納最後到契合,始終未提長安君質齊這個話題。可聽了觸龍一席話後,太后主動要求觸龍派遣長安君使齊為質。看似無心插柳,實是以情一動人,這就是智者的風采與魅力。
文章選自《戰國策·趙策四》。公元前265年,趙惠文王死,其子孝成王繼位,年幼,由趙太后攝政。秦國趁趙國政權交替之機,大舉攻趙。趙國形勢危急,向齊國求援。齊國一定要趙威后的小兒子長安君為人質,趙威后不肯。觸龍說服了趙威后,讓她的愛子出質齊國,解除了趙國的危機。
短翮後飛者,前攀鸞鶴翔。力微應萬里,矯首空蒼蒼。
誰昔探花源,考槃西嶽陽。高風動商洛,綺皓無馨香。
一朝下蒲輪,清輝照岩廊。孤醒立眾醉,古道何由昌。
經術震浮蕩,國風掃齊梁。文襟即玄圃,筆下成琳琅。
霞水散吟嘯,松筠奉琴觴。冰壺避皎潔,武庫羞鋒鋩。
小子書代耕,束髮頗自強。艱哉水投石,壯志空摧藏。
十年侶龜魚,垂頭在沅湘。巴歌掩白雪,鮑肆埋蘭芳。
騷雅道未喪,何憂名不彰。饑寒束困厄,默塞飛星霜。
百志不成一,東波擲年光。塵生脫粟甑,萬里違高堂。
中夜恨火來,焚燒九迴腸。平明梁山淚,緣枕沾匡床。
依泊洞庭波,木葉忽已黃。哀砧搗秋色,曉月啼寒螿。
復此棹孤舟,雲濤浩茫茫。朱門待媒勢,短褐誰揄揚。
仰羨野陂鳧,無心憂稻粱。不如天邊雁,南北皆成行。
男兒白日間,變化未可量。所希困辱地,剪拂成騰驤。
咋筆話肝肺,詠茲枯魚章。何由首西路,目斷白雲鄉。
帝憂南國切,改命付忠良。壤畫星搖動,旗分獸簸揚。
五營兵轉肅,千里地還方。控帶荊門遠,飄浮漢水長。
賜書寬屬郡,戰馬隔鄰疆。縱獵雷霆迅,觀棋玉石忙。
風流峴首客,花艷大堤倡。富貴由身致,誰教不自強。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
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少小須勤學,文章可立身;
滿朝朱紫貴,儘是讀書人。
學問勤中得,螢窗萬卷書;
三冬今足用,誰笑腹空虛。
自小多才學,平生志氣高;
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將相本無種,男兒當自強。
學乃身之寶,儒為席上珍;
君看為宰相,必用讀書人。
莫道儒冠誤,詩書不負人;
達而相天下,窮則善其身。
遺子滿贏金,何如教一經;
姓名書錦軸,朱紫佐朝廷。
古有千文義,須知學後通;
聖賢俱間出,以此發蒙童。
神童衫子短.袖大惹春風;
未去朝天子,先來謁相公。
年紀雖然小,文章日漸多;
待看十五六,一舉便登科。
大比因時舉,鄉書以類升;
名題仙桂籍,天府快先登。
喜中青錢選,才高壓俊英;
螢窗新脫跡,雁塔早題名。
年小初登第,皇都得意回;
禹門三級浪,平地一聲雷。
一舉登科目,雙親未老時;
錦衣歸故里,端的是男兒。
玉殿傳金榜,君恩賜狀頭;
英雄三百輩,附我步瀛洲。
慷慨丈夫志,生當忠孝門;
為官須作相,及第必爭先。
宮殿召繞聳,街衢競物華;
風雲今際會,千古帝王家。
日月光天德,山河壯帝居;
太平無以報,願上萬年書。
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土脈陽和動,韶華滿眼新;
一支梅破臘,萬象漸回春。
柳色浸衣綠,桃花映酒紅;
長安遊冶子,日日醉春風。
淑景餘三月,鶯花已半稀;
浴沂誰氏子,三嘆詠而歸。
數點雨余雨,一番寒食寒;
杜鵑花發處,血淚染成丹。
春到清明好,晴天錦繡紋;
年年當此節,底事雨紛紛。
風閣黃昏夜,開軒內晚涼;
月華在戶白,何處遞荷香?
一雨初收霽,金風特送涼;
書窗應自爽,燈火夜偏長。
庭下陳瓜果,雲端聞彩車;
爭如郝隆子,只曬腹中書。
九日龍山飲,黃花笑逐臣;
醉看風落帽,舞愛月留人。
昨日登高罷,今朝再舉觴;
菊花何太苦,遭此兩重陽。
北帝方行令,天晴愛日和;
農工新築土,天慶納嘉禾。
檐外三竿日,新添一線長;
登台觀氣象,雲物喜呈祥。
冬天更籌盡,春附斗柄回;
寒暄一夜隔,客鬢兩年催。
解落三秋葉,能開二月花;
過江千尺浪,入竹萬杆斜。
人在艷陽中,桃花映面紅;
年年二三月,底事笑春風。
院落沉沉曉,花開白雪香;
一枝輕帶雨,淚濕貴妃妝。
枝綴霜葩白,無言笑曉鳳;
清芳誰是侶,色間小桃紅。
傾國姿容別,多開富貴家;
臨軒一賞後,輕薄萬千花。
牆角一枝梅,凌寒獨自開;
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柯干如金石,心堅耐歲寒;
平生誰結友,宜共竹松看。
居可無君子,交情耐歲寒;
春風頻動處,日日報平安。
春水滿泗澤,夏雲多奇峰;
秋月揚明輝,冬嶺秀孤松。
詩酒琴棋客,風花雪月天;
有名閒富貴,無事散神仙。
道院迎仙客,書道隱相儒;
庭裁棲鳳竹,池養化龍魚。
春遊芳草地,夏賞綠荷池;
秋飲黃花酒,冬吟白雪詩。
我受上命,來隨臨菑。與君子處,曾未盈期。見召本朝,駕言趣期。
群子重離,首命於時。餞我路隅,贈我嘉辭。既受德音,敢不答之。
余惟薄德,既局且鄙。見養賢侯,於今四祀。既庇西伯,永誓沒齒。
今也被命,義在不俟。瞻戀我侯,又慕君子。行道遲遲,體逝情止。
豈無好爵,懼不我與。聖主受命,千載一遇。攀龍附鳳,必在初舉。
行矣去矣,別易會難。自強不息,人誰獲安。願子大夫,勉簣成山。
天休方至,萬福爾臻。
雲岑竦太荒,落落英岊布。回壑佇蘭泉,秀嶺攢嘉樹。
蔚薈微游禽,崢嶸絕蹊路。中有沖希子,端坐摹太素。
自強敏天行,弱志欲無欲。玉質凌風霜,淒悽厲清趣。
指心契寒松,綢繆諒歲暮。會衷兩息間,綿綿進禪務。
投一滅官知,攝二由神遇。承蜩累危丸,累十亦凝注。
懸想元氣地,研幾革粗慮。冥懷夷震驚,怕然肆幽度。
曾筌攀六淨,空同浪七住。逝虛乘有來,永為有待馭。
衡常思圖身之事,以為吉凶倚伏,幽微難明,乃作《思玄賦》,以宣寄情志。其辭曰:
仰先哲之玄訓兮,雖彌高其弗違。匪仁里其焉宅兮,匪義跡其焉追?潛服膺以永靚兮,綿日月而不衰。伊中情之信修兮,慕古人之貞節。竦余身而順止兮,遵繩墨而不跌。志團團以應懸兮,誠心固其如結。旌性行以制佩兮,佩夜光與瓊枝。纗幽蘭之秋華兮,又綴之以江離。美襞積以酷裂兮,允塵邈而難虧。既姱麗而鮮雙兮,非是時之攸珍。奮余榮而莫見兮,播余香而莫聞。幽獨守此仄陋兮,敢怠遑而舍勤?幸二八之遌虞兮,喜傅說之生殷。尚前良之遺風兮,恫後辰而無及。何孤行之煢煢兮,孑不群而介立。感鸞鷖之特棲兮,悲淑人之稀合。
彼無合其何傷兮,患眾偽之冒真。旦獲讟於群弟兮,啟金縢而乃信。覽烝民之多僻兮,畏立辟以危身。曾煩毒以迷或兮,羌孰可與言己?私湛憂而深懷兮,思繽紛而不理。願竭力以守義兮,雖貧窮而不改。執雕虎而試象兮,阽焦原而跟止。庶斯奉以周旋兮,要既死而後已。俗遷渝而事化兮,泯規矩之圜方。珍蕭艾於重笥兮,謂蕙芷之不香。斥西施而弗御兮,羈要裊以服箱。行陂僻而獲志兮,循法度而離殃。惟天地之無窮兮,何遭遇之無常!不抑操而苟容兮,譬臨河而無航。欲巧笑以干媚兮,非余心之所嘗。襲溫恭之黻衣兮,披禮義之繡裳。辮貞亮以為鞶兮,藝技藝以為珩。昭彩藻與雕琢兮,璜聲遠而彌長。淹棲遲以恣欲兮,燿靈忽其西藏。恃己知而華予兮,鶗鴂鳴而不芳。冀一年之三秀兮,遒白露之為霜。時亶亶而代序兮,疇可與乎比伉?咨妒嫮之難並兮,想依韓以流亡。恐漸冉而無成兮,留則蔽而不章。
心猶與而狐疑兮,即岐阯而攄情。文君為我端蓍兮,利飛遁以保名。歷眾山以周流兮,翼迅風以揚聲。二女感於崇岳兮,或冰折而不營。天蓋高而為澤兮,誰雲路之不平!勔自強而不息兮,蹈玉階之嶢崢。懼筮氏之長短兮,鑽東龜以觀禎。遇九皋之介鳥兮,怨素意之不逞。游塵外而瞥天兮,據冥翳而哀鳴。鵰鶚競於貪婪兮,我修絮以益榮。子有故於玄鳥兮,歸母氏而後寧。
占既吉而無悔兮,簡元辰而俶裝。旦余沐於清原兮,晞余發於朝陽。漱飛泉之瀝液兮,咀石菌之流英。翾鳥舉而魚躍兮,將往走乎八荒。過少皥之窮野兮,問三丘乎勾芒。何道真之淳粹兮,去穢累而票輕。登蓬萊而容與兮,鰲雖抃而不傾。留瀛洲而采芝兮,聊且以乎長生。憑歸雲而遐逝兮,夕余宿乎扶桑。噏青岑之玉醴兮,餐沆瀣以為糧。發昔夢於木禾兮,谷崑崙之高岡。
朝吾行於湯谷兮,從伯禹於稽山。集群神之執玉兮,疾防風之食言。指長沙以邪徑兮,存重華乎南鄰。哀二妃之未從兮,翩儐處彼湘瀕。流目覜夫衡阿兮,睹有黎之圮墳。痛火正之無懷兮,托山陂以孤魂。愁蔚蔚以慕遠兮,越卬州而愉敖。躋日中於昆吾兮,憩炎天之所陶。揚芒熛而絳天兮,水泫沄而涌濤。溫風翕其增熱兮,惄鬱邑其難聊。
顝羈旅而無友兮,余安能乎留茲?顧金天而嘆息兮,吾欲往乎西嬉。前祝融使舉麾兮,纚朱鳥以承旗。躔建木於廣都兮,拓若華而躊躇。超軒轅於西海兮,跨汪氏之龍魚。聞此國之千歲兮,曾焉足以娛余?
思九土之殊風兮,從蓐收而遂徂。欻神化而蟬蛻兮,朋精粹而為徒。蹶白門而東馳兮,雲台行乎中野。亂弱水之潺湲兮,逗華陰之湍渚。號馮夷俾清津兮,棹龍舟以濟予。會帝軒之未歸兮,悵相佯而延佇。呬河林之蓁蓁兮,偉《關雎》之戒女。黃靈詹而訪命兮,摎天道其焉如。曰:「近信而遠疑兮,六籍闕而不書。神逵昧其難覆兮,疇克謨而從諸?牛哀病而成虎兮,雖逢昆其必噬。鱉令殪而屍亡兮,取蜀禪而引世。死生錯而不齊兮,雖司命其不晰。竇號行於代路兮,後膺祚而繁廡。王肆侈於漢廷兮,卒銜恤而絕緒。尉尨眉而郎潛兮,逮三葉而遘武。董弱冠而司袞兮,設王隧而弗處。夫吉凶之相仍兮,恆反側而靡所。穆負天以悅牛兮,豎亂叔而幽主。文斷祛而忌伯兮,閹謁賊而寧後。通人暗於好惡兮,豈愛惑之能剖?嬴擿讖而戒胡兮,備諸外而發內。或輦賄而違車兮,孕行產而為對。慎灶顯於言天兮,占水火而妄誶。梁叟患夫黎丘兮,丁厥子而事刃。親所睇而弗識兮,矧(shěn)幽冥之可信。毋綿攣以涬己兮,思百憂以自疢。彼天監之孔明兮,用棐忱而佑仁。湯蠲體以禱祈兮,蒙厖褫以拯人。景三慮以營國兮,熒惑次於它辰。魏顆亮以從理兮,鬼亢回以敝秦。咎繇邁而種德兮,樹德懋於英六。桑末寄夫根生兮,卉既凋而己毓。有無言而不讎兮,又何往而不復?盍遠跡以飛聲兮,孰謂時之可蓄?
仰矯首以遙望兮,魂僘惘而無疇。逼區中之隘陋兮,將北度而宣游。行積冰之磑磑兮,清泉冱而不流。寒風淒而永至兮,拂穹岫之騷騷。玄武縮於殼中兮,螣蛇蜿而自糾。魚矜鱗而並凌兮,鳥登木而失條。坐太陰之屏室兮,慨含欷而增愁。怨高陽之相寓兮,仙顓頊之宅幽。庸織絡於四裔兮,斯與彼其何瘳?望寒門之絕垠兮,縱余紲乎不周。迅飆潚其媵我兮,騖翩飄而不禁。越谽谺之洞穴兮,標通淵之碄碄。經重陰乎寂漠兮,愍墳羊之潛深。
追慌忽於地底兮,軼無形而上浮。出右密之暗野兮,不識蹊之所由。速燭龍令執炬兮,過鐘山而中休。瞰瑤谿之赤岸兮,吊祖江之見劉。聘王母於銀台兮,羞玉芝以療飢。戴勝慭其既歡兮,又誚余之行遲。載太華之玉女兮,召洛浦之宓妃。咸姣麗以蠱媚兮,增嫮眼而蛾眉。舒妙婧之纖腰兮,揚雜錯之袿徽。離朱唇而微笑兮,顏的礫以遺光。獻環琨與璵縭兮,申厥好以玄黃。雖色艷而賂美兮,志浩蕩而不嘉。雙材悲於不納兮,並詠詩而清歌。歌曰:「天地煙熅,百卉含葩。鳴鶴交頸,雎鳩相和。處子懷春,精魂回移。如何淑明,忘我實多。」
將答賦而不暇兮,爰整駕而亟行。瞻崑崙之巍巍兮,臨縈河之洋洋。伏靈龜以負坻兮,亘螭龍之飛梁。登閬風之曾城兮,搆不死而為床。屑瑤蕊以為餱兮,斞(原字為「奭」+「斗」)白水以為漿。抨巫咸以占夢兮,乃貞吉之元符。滋令德於正中兮,合嘉禾以為敷。既垂穎而顧本兮,爾要思乎故居。安和靜而隨時兮,姑純懿之所廬。
戒庶寮以夙會兮,僉恭職而並迓。豐隆軯其震霆兮,列缺曄其照夜。雲師蘧以交集兮,涷雨沛其灑塗。轙雕輿而樹葩兮,擾應龍以服輅。百神森其備從兮,屯騎羅而星布。振余袂而就車兮,修劍揭以低昂。冠咢咢其映蓋兮,佩綝纚以輝煌。僕夫儼其正策兮,八乘攄而超驤。氛旄溶以天旋兮,蜺旌飄而飛揚。撫軨軹而還睨兮,心灼藥其如湯。羨上都之赫戲兮,何迷故而不忘。左青雕以健芝兮,右素威以司鉦。前長離使拂羽兮,委水衡乎玄冥。屬箕伯以函風兮,澄淟涊而為清。曳雲旗之離離兮,鳴玉鸞之嚶嚶。涉清霄而升遐兮,浮蔑蒙而上征。紛翼翼以徐戾兮,焱回回其揚靈。叫帝閽使辟扉兮,覿天皇於瓊宮。聆《廣樂》之九奏兮,展泄泄以肜肜。考理亂於律鈞兮,意建始而思終。惟盤逸之無斁兮,懼樂往而哀來。素撫弦而餘音兮,大容吟曰念哉。既防溢而靜志兮,迨我暇以翱翔。出紫宮之肅肅兮,集太微之閬閬。命王良掌策駟兮,逾高閣之鏘鏘。建罔車之幕幕兮,獵青林之芒芒。彎威弧之撥剌兮,射嶓冢之封狼。觀壁壘於北落兮,伐河鼓之磅硠。乘天潢之泛泛兮,浮雲漢之湯湯。倚招搖、攝提以低回剹流兮,察二紀、五緯之綢繆遹皇。偃蹇夭矯娩以連卷兮,雜沓叢顇颯以方驤。戫汨飂淚沛以罔象兮,爛漫麗靡藐以迭逿。凌驚雷之砊磕兮,弄狂電之淫裔。逾厖澒於宕冥兮,貫倒景而高厲。廓蕩蕩其無涯兮,乃今窮乎天外。據開陽而頫盼兮,臨舊鄉之暗藹。
悲離居之勞心兮,情悁悁而思歸。魂眷眷而屢顧兮,馬倚輈而徘徊。雖遨遊以偷樂兮,豈愁慕之可懷?出閶闔兮降天塗,乘飆忽兮馳虛無。雲霏霏兮繞余輪,風眇眇兮震余旟。繽聯翩兮紛暗曖,倏眩眃兮反常閭。
收疇昔之逸豫兮,卷淫放之遐心。修初服之娑娑兮,長余佩之參參。文章煥以粲爛兮,美紛紜以從風。御六藝之珍駕兮,游道德之平林。結典籍而為罟兮,驅儒墨而為禽。玩陰陽之變化兮,詠《雅》《頌》之徽音。嘉曾氏之《歸耕》兮,慕歷陵之欽崟。共夙昔而不貳兮,固終始之所服也。夕惕若厲以省諐兮,懼余身之未勅也。苟中情之端直兮,莫吾知而不恧。墨無為以凝志兮,與仁義乎消搖。不出戶而知天下兮,何必歷遠以劬勞!
系曰:
天長地久歲不留,俟河之清只懷憂。
願得遠度以自娛,上下無常窮六區。
超逾騰躍絕世俗,飄颻神舉逞所欲。
天不可階仙夫希,《柏舟》悄悄吝不飛。
松喬高跱孰能離,結精遠遊使心攜。
回志朅來從玄諆,獲我所求夫何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