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何所苦?北上緣太行。
磴道盤且峻,巉岩凌穹蒼。
馬足蹶側石,車輪摧高岡。
沙塵接幽州,烽火連朔方。
殺氣毒劍戟,嚴風裂衣裳。
奔鯨夾黃河,鑿齒屯洛陽。
前行無歸日,返顧思舊鄉。
慘戚冰雪裡,悲號絕中腸。
尺布不掩體,皮膚劇枯桑。
汲水澗谷阻,採薪隴坂長。
猛虎又掉尾,磨牙皓秋霜。
草木不可餐,飢飲零露漿。
嘆此北上苦,停驂為之傷。
何日王道平,開顏睹天光?
嘗聞四書曰,經史子集焉。苟非天祿中,此事無由全。
自從秦火來,歷代逢迍邅。漢祖入關日,蕭何為政年。
盡力取圖籍,遂持天下權。中興熹平時,教化還相宣。
立石刻五經,置於太學前。賊卓亂王室,君臣如轉圜。
洛陽且煨燼,載籍宜為煙。逮晉武革命,生民才息肩。
惠懷亟寡昧,戎羯俄腥膻。已覺天地閉,競為東南遷。
日既不暇給,墳索何由專。爾後國脆弱,人多尚虛玄。
任學者得謗,清言者為賢。直至沈范輩,始家藏簡編。
御府有不足,仍令就之傳。梁元渚宮日,盡取如蚳蝝.
兵威忽破碎,焚爇無遺篇。近者隋後主,搜羅勢駢闐。
寶函映玉軸,彩翠明霞鮮。伊唐受命初,載史聲連延。
砥柱不我助,驚波涌淪漣。遂令因去書,半在餘浮泉。
貞觀購亡逸,蓬瀛漸周旋。炅然東壁光,與月爭流天。
偉矣開元中,王道真平平。八萬五千卷,一一皆塗鉛。
人間盛傳寫,海內奔窮研。目雲西齋書,有過東皋田。
吾聞徐氏子,奕世皆才賢。因知遺孫謀,不在黃金錢。
插架幾萬軸,森森若戈鋋.風吹簽牌聲,滿室鏗鏘然。
佳哉鹿門子,好問如除t9.倏來參卿處,遂得參卿憐。
開懷展櫥簏,唯在性所便。素業已千仞,今為峻雲巔。
雄才舊百派,相近浮日川。君抱王佐圖,縱步凌陶甄。
他時若報德,誰在參卿先。
國家有常典,執法嘗持平。好生原盛德,豈容民幸生。
唐宗昔縱囚,一時博美名。放遣約自歸,及期果如盟。
匪直信義孚,感格由至誠。市恩以骫法,紀綱自此輕。
即雲出惻隱,茲舉難再行。緬懷三代上,王道本人情。
雞鳴角烏烏,閶門將啟塗。船頭卒徒擁,屋底翁媼呼。
呼將兒孫起,來送郭大夫。大夫強汝柔,大夫明汝愚。
大夫飽汝飢,大夫康汝痡。教汝興禮節,教汝誦詩書。
大夫舍汝去,汝能不思乎。君子悅其文,細人念其劬。
說向君子道,能歌歌大夫。閶門開,百姓懷。雲帆指金台,天王御㝢萬國來。
萬國來,仰帝力,王道蕩蕩,平康正直。天子豈不思,思哉建皇極。
皇極建,若三五。大夫忠良伍,志豈在朝暮。清風穆如,去者慰,存者懷,穆如清風,懷其存,慰其去。
穆如吉甫,以永今古。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
上大夫壺遂曰:「昔孔子何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子,大夫雍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弊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經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辨是非,故長於治人。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之誅,死罪之名。其實皆以為善,為之不知其義,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為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為禁者難知。」
壺遂曰:「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職,萬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論,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堯舜之盛,《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隆,詩人歌之。《春秋》采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獨刺譏而已也。』漢興以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不能宣盡其意。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聖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余嘗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謬矣。」
於是論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紲。乃喟然而嘆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於是卒述陶唐以來,至於麟止,自黃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