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身如理國,用藥如用兵。
人能保天和,於身為太平。
外邪奸其間,甚於寇搶攘。
守護一不謹,乘間敵益勍。
古有黃帝書,猶今六韜經。
悍夫命雄喙,仁將資參苓。
羽衣為其徒,識破陰陽爭。
指授別生死,錚然震能名。
道家攝鉛汞,膚腠如重扃。
到頭關鍵密,六氣無敢嬰。
君方建旗鼓,不敢走且驚。
他時櫜吾弓,閉門讀黃庭。
德祐二年二月十九日,予除右丞相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
時北兵已迫修門外,戰、守、遷皆不及施。
縉紳、大夫、士萃於左丞相府,莫知計所出。
會使轍交馳,北邀當國者相見,眾謂予一行為可以紓禍。
國事至此,予不得愛身;意北亦尚可以口舌動也。
初,奉使往來,無留北者,予更欲一覘北,歸而求救國之策。
於是辭相印不拜,翌日,以資政殿學士行。
初至北營,抗辭慷慨,上下頗驚動,北亦未敢遽輕吾國。
不幸呂師孟構惡於前,賈餘慶獻諂於後,予羈縻不得還,國事遂不可收拾。
予自度不得脫,則直前詬虜帥失信,數呂師孟叔侄為逆,但欲求死,不復顧利害。
北雖貌敬,實則憤怒,二貴酋名曰「館伴」,夜則以兵圍所寓舍,而予不得歸矣。
未幾,賈餘慶等以祈請使詣北。
北驅予並往,而不在使者之目。
予分當引決,然而隱忍以行。
昔人云:「將以有為也」。
至京口,得間奔真州,即具以北虛實告東西二閫,約以連兵大舉。
中興機會,庶幾在此。
留二日,維揚帥下逐客之令。
不得已,變姓名,詭蹤跡,草行露宿,日與北騎相出沒於長淮間。
窮餓無聊,追購又急,天高地迥,號呼靡及。
已而得舟,避渚洲,出北海,然後渡揚子江,入蘇州洋,展轉四明、天台,以至於永嘉。
嗚呼!予之及於死者,不知其幾矣!詆大酋當死;罵逆賊當死;與貴酋處二十日,爭曲直,屢當死;去京口,挾匕首以備不測,幾自剄死;經北艦十餘里,為巡船所物色,幾從魚腹死;真州逐之城門外,幾彷徨死;如揚州,過瓜洲揚子橋,竟使遇哨,無不死;揚州城下,進退不由,殆例送死;坐桂公塘土圍中,騎數千過其門,幾落賊手死;賈家莊幾為巡徼所陵迫死;夜趨高郵,迷失道,幾陷死;質明,避哨竹林中,邏者數十騎,幾無所逃死;至高郵,制府檄下,幾以捕系死;行城子河,出入亂屍中,舟與哨相後先,幾邂逅死;至海陵,如高沙,常恐無辜死;道海安、如皋,凡三百里,北與寇往來其間,無日而非可死;至通州,幾以不納死;以小舟涉鯨波出,無可奈何,而死固付之度外矣。
嗚呼!死生,晝夜事也。
死而死矣,而境界危惡,層見錯出,非人世所堪。
痛定思痛,痛何如哉!予在患難中,間以詩記所遭,今存其本不忍廢。
道中手自抄錄。
使北營,留北關外,為一卷;發北關外,歷吳門、毗陵,渡瓜洲,復還京口,為一卷;脫京口,趨真州、揚州、高郵、泰州、通州,為一卷;自海道至永嘉、來三山,為一卷。
將藏之於家,使來者讀之,悲予志焉。
嗚呼!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為?所求乎為臣,主辱,臣死有餘僇;所求乎為子,以父母之遺體行殆,而死有餘責。
將請罪於君,君不許;請罪於母,母不許;請罪於先人之墓,生無以救國難,死猶為厲鬼以擊賊,義也;賴天之靈,宗廟之福,修我戈矛,從王於師,以為前驅,雪九廟之恥,復高祖之業,所謂誓不與賊俱生,所謂鞠躬盡力,死而後已,亦義也。
嗟夫!若予者,將無往而不得死所矣。
向也使予委骨於草莽,予雖浩然無所愧怍,然微以自文於君親,君親其謂予何!誠不自意返吾衣冠,重見日月,使旦夕得正丘首,復何憾哉!復何憾哉!是年夏五,改元景炎,廬陵文天祥自序其詩,名曰《指南錄》。
平原太守顏真卿,長安天子不知名。
一朝漁陽動鼙鼓,大河以北無堅城。
公家兄弟奮戈起,一十七郡連夏盟。
賊聞失色分兵還,不敢長驅入咸京。
明皇父子將西狩,由是靈武起義兵。
唐家再造李郭力,若論牽制公威靈。
哀哉常山慘鈎舌,心歸朝廷氣不懾。
崎嶇坎坷不得志,出入四朝老忠節。
當年幸脫安祿山,白首竟陷李希烈。
希烈安能遽殺公,宰相盧杞欺日月。
亂臣賊子歸何處,茫茫煙草中原土。
公死於今六百年,忠精赫赫雷行天。
借問新濟州,徐鄆兄弟國。
昔為大河南,今為大河北。
垂雲陰萬里,平原望不極。
百草盡枯死,黃花自秋色。
時時見桑樹,青青雜阡陌。
路上無人行,煙火渺蕭瑟。
車轍分縱橫,過者臨岐泣。
積潦流交衢,霜蹄破叢棘。
江南寒未深,銅爐獸花赤。
為知行路人,鐵冷衣裳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