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門如水亦如市,直為風煙能滿紙。
長卿曾誤宋東鄰,晉叔詎憐周小史。
自古飛簪說俊游,一官難道減風流。
深燈夜雨宜殘局,淺草春風恣蹴球。
楊柳花飛還顧渚,箬酒苕魚須判汝。
興劇書成舞笑人,狂來畫出挑心女。
仍聞賓從日紛紜,會自離披一送君。
卻笑唐生同日貶,一時臧穀竟何雲。
鴛湖猶未比情深,蟾影只應照柳陰。結念芙蕖緣並蒂,關情梔子是同心。
簫能迎鶴方知曲,琴解求凰始賞音。十斛明珠等閒事,頭春爭擬惜量金。
九重赤塗高如天,四海黔首紛於蝝。
眾屧望天若無路,區區有意常能宣。
乃知聽卑四聰達,萬里呻笑如郵傳。
朝陽門外登聞鼓,鼓下章飛如急雨。
一聲直墮勾陳中,誰言天門嚴九虎。
江南小吏無技能,鼓間餬口何雲補。
仆飢馬瘦曉徐行,官曹下馬初無營。
解衣小睡須臾散,鼓亦十日無一聲。
疑非官家設鼓意,細頭號乃復知人情。
文昌相公眼如月,坐見萬里分毫髮。
蒼生痛癢吾一身,與汝一家無楚越。
有求徑投家丈人,鼓面蛛塵寄蕭兀。
亦何道業冠皋夔,民得由之初不知。
平生胸中醫國法,盡變黃馘為秀眉。
力進唐虞作元氯,酲醲病酒何勞治。
端知聽訟破癥爾,洞見五藏聊決之。
造化昇平唯一筆,弼成堯舜垂衣日。
墨客詩人慕響來,朱草嘉禾時一出。
登聞終日何所聞,但聽清風頌聲溢。
江南小吏未歸山,乞與居山相似閒。
半飢終未免索米,飽飯亦復勝抱關。
鼓衡有聲吏竊食,愧此無用毛髮斑。
感陽春兮生碧草之油油。懷宇宙以傷遠,登高台而寫憂。
遲美人兮不見,恐青歲之遂遒。從畢公以酣飲,
寄林塘而一留。采芳蓀於北渚,憶桂樹於南州。
何雲木之美麗,而池館之崇幽。星台秀士,月旦諸子。
嘉青鳥之辰,迎火龍之始。挾寶書與瑤瑟,
芳蕙華而蘭靡。乃掩白蘋,藉綠芷。酒既醉,樂未已。
擊青鍾,歌淥水。怨青春之萎絕,贈瑤台之旖旎。
願一見而道意,結眾芳之綢繆。曷余情之蕩漾,
矚青雲以增愁。悵三山之飛鶴,憶海上之白鷗。重曰:
群仙去兮青春頹,歲華歇兮黃鳥哀。富貴榮樂幾時兮,
朱宮碧堂生青苔,白雲兮歸來。
指塗躋楚望,策馬傍荊岑。稍稍松篁入,泠泠澗谷深。
觀奇逐幽映,歷險忘嶇嶔。上界投佛影,中天揚梵音。
焚香懺在昔,禮足誓來今。靈異若有對,神仙真可尋。
高僧聞逝者,遠俗是初心。蘚駁經行處,猿啼燕坐林。
歸真已寂滅,留跡豈湮沈。法地自茲廣,何雲千萬金。
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聞之,亦自縊於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
府吏得聞之,堂上啟阿母:「兒已薄祿相,幸復得此婦。結髮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謂府吏:「何乃太區區!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長跪告:「伏惟啟阿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
阿母得聞之,槌床便大怒:「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語!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
府吏默無聲,再拜還入戶。舉言謂新婦,哽咽不能語:「我自不驅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暫還家,吾今且報府。不久當歸還,還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違吾語。」
新婦謂府吏:「勿復重紛紜。往昔初陽歲,謝家來貴門。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晝夜勤作息,伶俜縈苦辛。謂言無罪過,供養卒大恩;仍更被驅遣,何言復來還!妾有繡腰襦,葳蕤自生光;紅羅復斗帳,四角垂香囊;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人賤物亦鄙,不足迎後人,留待作遺施,於今無會因。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
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繡袷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里。本自無教訓,兼愧貴家子。受母錢帛多,不堪母驅使。今日還家去,念母勞家裡。」卻與小姑別,淚落連珠子。「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遣,小姑如我長。勤心養公姥,好自相扶將。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出門登車去,涕落百餘行。
府吏馬在前,新婦車在後。隱隱何甸甸,俱會大道口。下馬入車中,低頭共耳語:「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
新婦謂府吏:「感君區區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懷。」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 。
入門上家堂,進退無顏儀。阿母大拊掌,不圖子自歸:「十三教汝織,十四能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知禮儀,十七遣汝嫁,謂言無誓違。汝今何罪過,不迎而自歸?」蘭芝慚阿母:「兒實無罪過。」阿母大悲摧。
還家十餘日,縣令遣媒來。雲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阿母謂阿女:「汝可去應之。」
阿女含淚答:「蘭芝初還時,府吏見丁寧,結誓不別離。今日違情義,恐此事非奇。自可斷來信,徐徐更謂之。」
阿母白媒人:「貧賤有此女,始適還家門。不堪吏人婦,豈合令郎君?幸可廣問訊,不得便相許。」
媒人去數日,尋遣丞請還,說有蘭家女,承籍有宦官。雲有第五郎,嬌逸未有婚。遣丞為媒人,主簿通語言。直說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結大義,故遣來貴門。
阿母謝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豈敢言!」
阿兄得聞之,悵然心中煩。舉言謂阿妹:「作計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後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雲?」
蘭芝仰頭答:「理實如兄言。謝家事夫婿,中道還兄門。處分適兄意,那得自任專!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
媒人下床去。諾諾復爾爾。還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談大有緣。」府君得聞之,心中大歡喜。視歷復開書,便利此月內,六合正相應。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語速裝束,絡繹如浮雲。青雀白鵠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隨風轉,金車玉作輪。躑躅青驄馬,流蘇金鏤鞍。齎錢三百萬,皆用青絲穿。雜彩三百匹,交廣市鮭珍。從人四五百,鬱郁登郡門。
阿母謂阿女:「適得府君書,明日來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舉!」
阿女默無聲,手巾掩口啼,淚落便如瀉。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執綾羅。朝成繡袷裙,晚成單羅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門啼。
府吏聞此變,因求假暫歸。未至二三里,摧藏馬悲哀。新婦識馬聲,躡履相逢迎。悵然遙相望,知是故人來。舉手拍馬鞍,嗟嘆使心傷:「自君別我後,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願,又非君所詳。我有親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應他人,君還何所望!」
府吏謂新婦:「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
新婦謂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執手分道去,各各還家門。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念與世間辭,千萬不復全!
府吏還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風寒,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兒今日冥冥,令母在後單。故作不良計,勿復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體康且直!」
阿母得聞之,零淚應聲落:「汝是大家子,仕宦於台閣。慎勿為婦死,貴賤情何薄!東家有賢女,窈窕艷城郭,阿母為汝求,便復在旦夕。」
府吏再拜還,長嘆空房中,作計乃爾立。轉頭向戶里,漸見愁煎迫。
其日牛馬嘶,新婦入青廬。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
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