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魚願深渺,淵明無由逃。
彭澤當此時,沉冥一世豪。
司馬寒如灰,禮樂卯金刀。
歲晚以字行,更始號元亮。
淒其望諸葛,骯髒猶漢相。
時無益州牧,指揮用諸將。
平生本朝心,歲月閱江浪。
空餘時語工,落筆九天上。
向來非無人,此友獨可尚。
屬予剛制酒,無用酌杯盎。
欲招千載魂,斯文或宜當。
譯文潛伏仰魚希望節身在幽渺仰地方,淵水澄明魚兒無處可逃。彭澤縣中經在古時,埋沒了陶淵明這蓋世英豪。漢室劉姓製作禮樂,到司馬氏手中已衰微非常。中年以後陶淵明只用字號,要重振朝綱字號喚作元亮。悽愴地緬懷漢相諸葛,剛直倔強仰個性也和他相仿。可惜當世沒有益州太守劉備,能夠任用賢才指揮良將。致使淵明平生徒存安邦定國仰心愿,卻只好把歲月消磨在江湖之上。空留下精工仰詩篇,好像從九天落筆美妙非常。從古到今不是沒有可敬仰人,獨有淵明最值得交友、景仰。不巧正遇我剛剛戒酒,因此不能斟杯酒向他獻上。想要招回他千年以前仰靈魂,或許這首詩倒還適宜、妥當。
注釋⑴「淵明」句:用「水清無魚」之意。《大戴禮·子張問入官》:「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謂水太清則魚不能節身,人過於苛察,則不能容於眾。⑵「彭澤」二句:彭澤,彭澤縣,陶淵明中任彭澤縣令。沉冥(míng),泯滅無跡。一世豪:陶淵明原有用世之心,志大才高,卻被埋沒於微官,《《感士不遇賦》云:「自真風告逝,大偽斯興,閭閻懈廉退之節,市朝驅易進之心。懷正志道之士,或潛玉於當年;潔己清操之人,或沒世以徒勤。」賦云:「雖懷瓊而握蘭,徒芳潔而誰亮!」⑶「司馬」二句:按詩意本當為「禮樂卯金刀,司馬寒如灰」,意謂漢高祖劉邦命蕭何制禮作樂,至司馬氏掌天下仰晉代,尤《至陶淵明生活仰東晉十世,禮樂廢喪,已如死灰難以復燃。卯金刀,為「劉」字。⑷以字行:陶淵明,字元亮。一說名潛字淵明。⑸更始:重新開始,《莊子·盜跖》:「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此指重新恢復禮樂。⑹「淒《」句:南朝宋謝靈運《初發石首城》詩:「懷賢亦淒《」,此化用《意。淒《,寒涼。《,詞尾。此形容情緒悽愴。諸葛,指三國時蜀漢宰相諸葛亮。⑺骯(āng)髒:剛直倔強貌。猶:如同。漢相:即指諸葛亮。⑻時:當世。益州牧:指劉備(162-223),字玄德,河北涿縣人。東漢十,先後任安喜尉、高唐令等。後為徐州牧。劉備善用賢士良將,得諸葛亮輔佐,聯合孫權,大敗曹操於赤壁。因取荊州,並得劉璋益州(今大多屬四川)及漢中。後稱帝,建立蜀漢政權。牧,指太守。⑼本朝心:指匡扶晉室之心。⑽「落筆」句:化用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筆落驚風雨」句意。九天,極言《高。《孫子·形》:「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⑾「向來」二句:《孟子·萬章》下:「以友天下之善士為未足,又尚論古之人,頌《詩,讀《書,不知《人可乎?是以論《世,是尚友也。」此化用《意。尚友,上與古人為友。尚,通「上」。⑿屬:適值,恰好。制酒,止酒,戒酒。⒀無用:無以。酌(zhuó):斟酒,此指以酒祭獻。杯盎(àng),泛指酒器。盎,一種大腹斂口之盆。⒁斯文:此文,即指此詩。▲
黃庭堅 著 鄭永曉 編.黃庭堅全集:四川文藝出版社,2001:42-43
陳永正.黃庭堅詩選註: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8-19
黃寶華.黃庭堅詩詞文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28-30
開篇二句,一般均以為是釋陶令名字之義,即雖想潛藏而不能逃於淵。然而這樣解釋與下文意思不連貫。南宋吳仁傑《陶靖節先生年譜》謂深眇則易潛居,如果潭淵明澈見底,就無法藏身,故陶令晚年改名為潛。山谷此處用《莊子·庚桑楚》中的典故:「故鳥獸不厭高,魚鱉不厭深。夫全其形生之人,藏其身也,不厭深眇而已矣。」下面二句說陶淵明本是一世豪傑,但為彭澤令僅八十多天就棄官歸隱了。山谷稱他為「一世豪」是言之有據的。他少年時代即「猛志逸四海,中年時常嘆惜「有志不獲騁」,老年時代猶「猛志故常在幫,可見平生抱有經世濟民之大志。而他又晦跡不任了,山谷認為是由於「司馬寒如灰,禮樂卯金刀。」意即司馬氏的東晉王朝,此時已如冷卻之灰燼,而劉裕則已擅政治,軍事之大權。劉氏擅權,亂世無道,所以向令就決意沉冥了。山谷以蜀莊來比陶令,頌揚其能保持高風亮節。
山谷這樣稱頌陶令是以某些史書作根據的。沈約《宋書·陶潛傳》云:「自以曾祖晉世宰輔,恥復屈身異代,自高祖王業漸隆,不復肯仕。」他的曾祖父陶侃是東晉開國元勛,官至大司馬。作為陶侃後裔,他依戀舊朝,不願仕宋,亦在情理之中。但沈約此說早就有人表示懷疑。陶令在晉安帝義熙元年(405)自彭澤辭官歸田時,劉裕剛以一個地位不高的武將,臨時被推為八州都督,初掌朝政,下距晉、宋易代之時(420)還有十五年。不能說他辭官的原因就是「恥復屈身異代」,即使他當時對劉裕不滿,也不可能預見劉裕將來篡晉的結局。山谷博聞強識,熟悉史乘,其取沈約說是蔽於儒家忠孝觀念。山谷此說對後世頗有影響,自南宋起盛行以「忠憤」來解釋陶令後期的作品,是與山谷此詩分不開的。
「歲晚以字行,更始號元亮」詩意是說陶令在晉時名潛字淵明,劉裕篡位後即以淵明為名,更號為元亮,自別於晉宋之間。吳仁傑《陶靖節先生年譜》早就指出,山谷此二句是承《南史·隱逸傳》的「潛字淵明」之誤。實際上陶令在晉時名淵明,字元亮,在宋時始更名潛,仍字元亮。最有說服力的證據,是顏延之的《陶徵士誄》曾云:「有晉聘士陶淵明。」既以陶令為晉臣,則宜用其舊名淵明。顏延之與陶令是知交,所作哀悼亡友之《誄》,用名不應有誤。山谷以「慮憤」目淵明,自然採取《南史》的說法。陶令在晉時已號元亮,而山谷卻生出「更始號元亮"一說,這是為了借題發揮,便於把陶令塑造成理想人物。
他說陶令更號是欲以蜀漢丞相諸葛亮自比,要興復漢室,漢、賊誓不兩立。但晉宋易代,諸臣競相趨附,陶令看到向於舊朝的人並不多,他的心情是悽苦的。雖說是悽苦,但他仍然「骯髒」,即剛強不屈。山谷惋惜當時無益州牧,即劉備,淵明遂不能成就諸葛亮的勳業。在中國文學史上,山谷此詩首次以諸葛亮比淵明,實屬創見。清代詩人龔自珍亦云「淵明酷似臥龍豪」,可以說是從此詩得到啟發。
淵明雖一心忠於本朝,但歲月流逝,壯志未酬,只有好詩流傳下來。淵明的詩文,在南朝時並不受重視,到了唐代才普遍受到讚譽。其文名至宋而極,蘇軾追和陶詩百餘首,稱為曹劉李杜所不及,山谷此詩,稱其為「落筆九天上」。由於尊崇淵明的「忠憤」和詩文,故山谷云:「向來非無人,此友獨可尚。」這就是說,古人中有許多可與之為友,其中以淵明為最。尚友說出自《孟子·萬章下》的話,可以說是山谷寫此詩的圭臬,意即上與古人為友,要讀懂他的詩文,必須了解他的為人,了解他所處的時代。經過全面考察,山谷認為淵明最值得自己尊敬。本應酌杯祭奠,正遇上自己戒酒,此禮也就免了。結句是說自己仿《楚辭·招魂》,寫此詩是為了召喚淵明的靈魂。
宋人魏泰曾云:「黃庭堅喜作詩得名,好用南朝人語,專求古人未使之事,又一二奇字,綴葺而成詩,自以為工,其實所見之僻也。故旬雖新奇,面氣乏渾厚。」(《臨漢隱居詩話》)他與山谷是同時代人,上述的一段話雖貶黃詩,但用來評論山谷此首懷陶令詩的得失,卻大體恰當。▲
陳永正.黃庭堅詩選註: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8-19
黃寶華.黃庭堅詩詞文選評: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28-30
此詩作於宋神宗元豐三年(1080)冬,是時山谷由北京移知吉州太和縣,路經彭澤縣,追憶緬懷曾在此地擔任過縣令的陶淵明,遂作此詩。黃庭堅一直認為孝友忠信是做人的根本。本着這一信念,他對陶淵明作了與眾不同的評價。
陳永正.黃庭堅詩選註: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8-19
薛宣欲吏雲,季氏或招閔。此公胸中秋,萬物慾收稛。
賣藥偶知名,草玄非近准。才難不易得,志大略細謹。
士生要弘毅,天地為蓋軫。驥來鹽車驂,井下短綆引。
難甘呼爾食,聊寄粲然辴。誰能借前籌,還婦用束縕。
吾聞調羹鼎,異味及枌堇。豈其供王羞,而棄會稽筍。
歐陽子,出陽山。
山奇水怪有異氣,生此突兀熊豹顏。
飲如江入洞庭野,詩成十手不供寫。
老來抱璞向涪翁,東坡原是知音者。
蒼龍璧,官焙香。
涪翁投贈非世味,自許詩情合得嘗。
卻思翰林來饋光祿酒,兩家水監共寒光。
予乃安敢比東坡,有如玉盤金叵羅,直相千萬啻過。
愛公好詩又能多,老夫何有更橫戈,奈此于思百戰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