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長卿的詞雖然有十卷三百首之多,雖然被毛晉刻入「名家詞」,但在宋人眼中,他只是一位第三流的詞人。可能因為他的詞愛用口語俗話,不同於一般文人的「雅詞」,所以在士大夫的賞鑒中,他的詞不很被看重。朱祖謀選《宋詞三百首》,趙長卿的詞,一首也沒有選入。學者施蟄存認為,雅即是俗,俗亦是雅,趙詞不落於俗套,也可謂不拘一格。
有一些作家和批評家,他們評論文學作品,其實是古今未變。孔老夫子要求「溫柔敦厚」,白居易要求有諷喻作用,張惠言、周濟要求詞有比興、寄託,當代文論家要求作品有思想性,其實是一個調子。這些要求,在趙長卿這首詞裡,幾乎一點都找不到。趙長卿並不把文學創作用為扶持世道人心的教育工具,也不想把他的詞用來作思想說教。他只是碰到新年佳節,看着家裡男女老少,擺開桌面,高高興興的吃年夜飯。他看到姑娘們的縴手,端來了春菜盤子,盤裡的菜,有青、有細,從家庭中的一片和氣景象,反映出新年新春的東風裡所帶來的天地間的融和氣候。唐、宋時,不管是吃年夜飯,還是新年中吃春酒,都要先吃一個春盤,類似現代酒席上的冷盆或大拼盆。盤子裡的菜,有蘿蔔,芹菜、菲菜,或者切細,或者做成春餅(就是春卷)。杜甫有一首《立春》詩云:「春日春盤細生菜,忽憶兩京梅發時。盤出高門行白玉,菜傳縴手送青絲。」趙長卿這首詞的上片,就是化用了杜甫的詩。
幡兒、勝兒,都是新年裡的裝飾品。幡是一種旗幟,勝是方勝、花勝,都是剪鏤彩帛製成各種花鳥,大的插在窗前、屋角,也可掛在樹上,小的就戴在姑娘們頭上。現在北方人家過年的剪紙,或如意,或雙魚吉慶,或五穀豐登,大概就是幡、勝的遺風。這首詞裡所說的幡兒、勝兒,是戴在姑娘們頭上的,他看了覺得很歡喜。「姑媂」、「忔戲」這兩個語詞都是當時俗語,讀者現在不易了解,可能在江西南豐人口語中,它們還存在。從詞意看來,「姑媂」大約是整齊、濟楚之意。「忔戲」又見於作者的另一首詞《念奴嬌》,換頭句云:「忔戲,笑里含羞,回眸低盼,此意誰能識。」這也是在酒席上描寫一個姑娘的。這裡兩句的大意是說:「幡兒勝兒都很美好,姑娘們戴着都高高興興。」辛稼軒詞云:「春已歸來,看美人頭上,裊裊春幡」,也是這種意境。
詞人看了一家人和和氣氣的團坐着吃春酒、慶新年,在笙歌聲中,他起來為大家祝酒,祝願在新的一年裡。一家子都吉吉利利、百事如意。於是,這首詞成為極為好的新年祝詞。
詞到了南宋,一方面,在士大夫知識分中間,地位高到和詩一樣。另一方面,在平民百姓中,它卻成為一種新的應用文體。祝壽有詞,賀結婚有詞,賀生子也有詞。趙長卿這首詞,也應當歸入這一類型。它是屬於通俗文學的。▲
《唐宋詞鑑賞辭典》(南宋·遼·金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8年版,第1457-1458頁
水邊籬落獨橫枝,冉冉風煙岑寂。
踏雪尋芳村路永,竹屋西頭遙識。
蕙草香銷,小桃紅未,醉眼驚春色。
離愁何處,斷腸無限陳跡。
憔悴素臉朱唇,天寒日暮,倚闌干無力,歲晚天涯驛使遠,難寄江南消息。
自笑平生,憐清惜淡,故園曾親植。
百花雖好,問還有恁標格。
香熏斗帳相逢乍。正宮漏、沈沈夜。月飛梅影上簾櫳,標緻風流嬌雅。眼波橫浸,照人百媚,無限叮嚀話。玉鞍門上嘶歸馬。趲行色、難留也。別來花艷不禁春,浪向東風輕嫁。空餘小院,博山修竹,依舊窗兒下。
玉龍聲杳,正瑤台曲舞,香山初徹。褪粉掐酥千萬顆,滿地平鋪銀雪。草褥香茵,苔錢買住,留待黃昏月。有人妝罷,對花凝佇愁絕。
休更恨落羞開,東君情分,自古多離別。好把芳心收拾取,與個和羹人說。擺脫風塵,消停酸苦,終有成時節。浮花浪蕊,到頭不是生活。
天涯目斷江南路。見芳草,迷風絮。綠暗花梢春幾許。
小桃寂寞,海棠零亂,飛盡胭脂雨。
子規聲里山城暮。月掛西南夢回處。滿抱離愁推不去。
雙眉百皺,寸腸千縷,若事憑鱗羽。
《鼓笛慢(甲申五月仙源試新水。雨過絲生荷香襲人,因感而賦此詞。時病眼)》
暑風吹雨仙源過,深院靜,涼於水。蓮花郎面,翠幢紅粉,烘人香細。別院新番,曲成初按,詞清聲脆奈難堪羞澀,朦忪病眼,無心聽、笙簧美。
還記當年此際。嘆飄零、萍蹤千里。楚雲寂寞,吳歌淒切,成何情意。因念而今,水鄉瀟灑,風亭高致。對花前可是,十分蒙斗,肯辜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