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登上黃樓後看到林中房舍已無炊煙繚繞,年底的這場大雪把城郭打扮得分外妖嬈!陽光透過雲層照在松枝積雪上明亮閃耀,晚風吹來,溪水波光閃,青山響松濤。行進在小道上好像在畫中行走,我正在吟詠,鳥雀一瞥即掠過。當年王徽之雪夜訪戴逵,船到剡溪興盡而返,不去拜訪友人。我寧可不去拜訪仲連,使自己興不盡,這樣就可長憶友人。
注釋黃樓:元豐年間蘇軾任徐州知州時建於徐州城東門,稱為黃樓。負山居士:陳師道的友人張仲連的號。林廬:林中房舍。歲將窮:指年底,歲暮。明:明亮。進:指風吹進。鳥度醉吟中:是說詩人正在吟詠,鳥雀一瞥即掠過。「度」通「渡」。「山陰興」兩句:指《晉書》中王徽之雪夜訪戴逵事。戴公:本指戴逵,這裡指友人張仲連。▲
呂震邦 申修福.律詩三百首今譯:復旦大學出版社,1993年:426-428
這是一首登高寄友之作,前兩聯寫黃樓所見景色,圍繞題中「雪後」二字。第三聯在寫景中插入自己,使物我交匯,情景合流。最後將舊典翻新,寫對友人負山居士的思念。全詩寫景細膩精緻,寫情深遠綿邈,沖淡閒遠。其中第二聯更是陳師道鍊句的典例,歷來備受讚譽。
首二句描繪了一幅雪後黃昏空明澄淨的圖畫。林中屋舍已無炊煙繚繞,可知是向晚時分,正因為煙霧散淨,所以林間茅廬歷歷在目,極目遠眺,有一種廣漠荒寒之感。這一切,加上城垣上的積雪,預示一年將盡。這兩句表面上來是尋常寫景,然而頗切合雪後登樓的情景。此二句,如同唐代祖詠的名句:「林表明霽色,城中增暮寒。」
頷聯的寫景更表現出陳師道烹字鍊句的功力。日光透過薄薄的雲層,映照着松枝上的積雪,顯得格外明亮;溪水縱橫的山間吹進晚風,又帶來了陣陣寒意。這一聯一字一意,絕無冗贅之語。「日」並非普通的日,而是「雲日」,這就將雪後薄雲遮日的景象表現了出來;「雪」是「松雪」,描繪出一幅青白交映的松雪圖;「山」為「溪山」,「風」是「晚風」,都力圖用最簡煉的字句傳遞出儘可能多的意象。這四組景物,兩兩相對,中間以詩眼「明」、「進」維繫,整個畫面便動了起來,好像都變活了,令人如見雪景,如聞風聲。
頸聯也是寫登樓所見,然而「醉吟中」三字歸到詩人自己,人和景物融合在一起。此聯下語平淡,明白如話,然而對仗工穩,雖不像前一聯那樣頗見鍛煉之工,然而意趣橫生,詩人放達的高情逸興已躍然紙上。李白《清溪》詩云:「人行明鏡中,鳥度屏風裡」,是為陳師道此聯所本。但李詩本寫山水之秀美,以明鏡狀水,屏風狀山;而陳詩乃寫登樓所見之冬景,故易「明鏡」為「圖畫」,變。屏風」為「醉吟」。雖不及李詩之清麗秀婉,然亦另有新意。尤其是「鳥度醉吟中」,似乎鳥之飛來亦屬有意入詩,乎添了一種奇趣。有此—句,則不止於靜態的描狀,不只是置身於景物之外,而且物我交融,互為映襯。雪地里的行人,空中的飛鳥,城樓上的詩人,都被置於同一個畫框之中,與林廬低煙、松枝積雪、溪山晚風一起,共同構成一幅層次頗為豐富的歲暮雪景圖。
尾聯用晉人王子猷事,表明自己對友人的思念之情。據《晉書》,王徽之居住在山陰時,一日夜雪初霽,忽然憶及住在剡溪的朋友戴逵,就乘小船前去看他,隔夜才到了剡溪,但又不去登門拜訪故友,卻返舟回去,別人問他什麼原因,他說:「本乘興而來,興盡而返,何必見戴?」這個雪夜訪戴的故事歷來為詩人墨客廣泛稱引,用采表現高人雅士的逸興。陳師道在這裡更深一層發掘其意義。意指王徽之因訪戴逵而起訪問之興,興盡之後,憶戴逵的念頭亦平息。而詩人寧可不去拜訪張仲連,使自己興不盡,這樣就可長憶友人。此二句,既可見詩人沖淡的情懷,又可見其友情的誠篤,把這個用濫了的典故翻出了新意。而且這裡既契合雪後的環境,又切合寄友的詩題,可見陳師道用典的精密。 [4-5]
全詩結構謹嚴,寫景則精微細膩,寫情則深遠綿邈。前六句的景帶有情,從而使後兩句懷人之情更顯得沖淡閒遠。清代王士稹論詩標舉神韻,所以不喜歡江西詩派的詩,但唯獨對此詩讚不絕口,這是因為本詩雖然在藝術手法上是典型的江西詩派家數,但在感情的流露及景觀的表現上卻神韻天然,清新淡泊。▲
張海明著.林下風韻:吉林文史出版社,1997年:226-228
繆鉞.《宋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87:651-652頁
李夢生解.宋詩三百首全解: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149-150
公元1078年(宋神宗元豐元年),蘇軾在徐州擔任知州,帶領民眾成功地抵禦洪水,事後建造「黃樓」以作紀念。當時曾廣泛徵求賦銘,陳師道呈上《黃樓銘》,頗得蘇軾欣賞。元祜二年(1087),由蘇軾等人舉薦,陳師道任徐州州學教授。次年一個雪天,陳師道登上黃樓,因思念朋友張仲連,寫下這首詩寄給他,表現出沖淡曠達、瀟灑不群的真淳本性。
莫礪鋒著.我見青山多嫵媚 人與自然主題歷代詩詞選:江蘇人民出版社,2009:330-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