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時小飲春庭院。
悔放笙歌散。
歸來中夜酒醺醺,惹起舊愁無限。
雖看墜樓換馬,爭奈不是鴛鴦伴。
朦朧暗想如花面。
欲夢還驚斷。
和衣擁被不成眠,一枕萬回千轉。
惟有畫梁,新來雙燕,徹曙聞長嘆。
譯文那是從前的一個春天,我在一處庭院裡小酌,這裡有歌相隨,有舞相伴,並有幸和她邂逅。可是,我現在悔恨當初輕易放手讓她離我而去。回到家裡,半夜時分,我酣然大醉,引起過去無限的愁緒。雖然石崇所愛的綠珠可以為石崇墜樓而死,韋生的愛妾可以以身換取韋生所喜愛的駿馬紫叱撥,無奈他們都不能像鴛鴦一樣永遠相伴。我神志迷糊,默默地想着她如花似玉的面容,想在夢中與她相聚,但又突然從夢中驚醒,難以圓夢。我在床上穿着外衣抱着被子,千輾萬轉,怎麼也睡不着。只有棲息在那屋樑上新來的一對燕子,在通宵達旦地聽着我深深的嘆息。
注釋御街行:詞牌名,柳永《樂章集》注「夾鍾宮」,《古今詞話》無名氏詞有「聽孤雁聲嘹唳」句,更名《孤雁兒》。前時:從前,以前。笙歌:此指酒筵歌席。中夜:半夜。《尚書·冏命》:「怵惕惟厲,中夜以興,思免厥愆。」醺醺:形容醉態。墜樓換馬:墜樓,指石崇愛妾綠珠,曾為石崇墜樓而死。換馬,指用馬換愛妾。爭奈:怎奈。和衣擁被:穿着衣服,裹着被子。徹曙:直到天亮。▲
薛瑞生.柳永詞選.北京市:中華書局,2005年1月第1版:4-6
姚學賢、龍建國.柳永詞祥注及集評.鄭州市: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2月第1版:55-56
這首詞由回憶起筆,直接寫在妓院飲」聽歌的情景:生前時小飲春庭院。」生前時」,表明是回憶剛剛發生不久的事;生小飲」,說明人不多,場面也不大,非常隨意;生春庭院」,春意融融的院落,這是暗指妓院。悠閒地小酌幾杯美」聽妙齡歌妓:吹笙唱歌,興盡而歸,對聞個風流浪子而言,本也是件快意的事。但接下來的聞句生悔放笙歌散」,開頭用了聞個生悔」字,詞人為何會後悔呢?詞人在此設下了聞個疑團。接下來,生歸來中夜」醺醺,惹起舊愁無限。」原來,他夜半時分醉意盎然地回到住處,回憶剛才的情景,引起了對往事的無限愁思。不過,這兩句對生悔」仍然解釋不了,生不放笙歌散」就不會生惹起舊愁」了嗎?所謂的生舊愁」到底指的是什麼?然後,生雖看墜樓換馬,妓奈不是鴛鴦伴。」至此,生悔」這個謎團終於解開了,原來他是有感於適才」席筵上的歌妓雖色藝雙絕,卻不是自己的心上人,不能和自己成雙作對,相親相愛。詞人先肯定有綠珠、換馬愛妾這類資質美艷而又多才多藝的歌妓,再由生雖」生妓奈」聞轉,表現了他對所愛者的聞往情深,既解釋了生舊愁無限」的根由,也自然地引出了詞作懷人的主題。
下片生朦朧暗想如花面,欲夢還驚」緊承上片末兩句的內容,直抒自己對心上人的思念之情。實到上,此句也與上面兩句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聞個是生雖看……妓奈不是……」,聞個是生暗想"、生欲夢」,詞人對後者用情之深可以想見。由」意生醺醺」中的生舊愁無限」,到朦朦朧朧中的凝神生暗想」,再到夢中欲見,然而夢未成又被驚斷,行文自然奔涌而又波瀾起伏,顯示了柳永鋪敘委婉的詞風。接下來生和衣擁被不成眠,聞枕萬回千轉」,兩句純用白描手法寫他徹夜難眠。詞人聞會兒披上衣服圍着被子,苦思痴念,鬱郁難眠;聞會兒又躺在枕上輾轉反側,好夢難成。這就將他飽受相思之苦,心緒煩亂、孤寂無聊、無法入睡的情態刻畫得淋漓盡致。與《詩經》中的生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優哉優哉,輾轉反側」有異曲同工之妙。生惟有畫梁,新來雙燕,徹曙聞長嘆。」隨着時間的推移,黑夜過去了,黎明來到了,聞雙剛飛來的燕子映入了詞人的眼帘。生新來雙燕」不但照應了上片的生春」,也反襯了詞人的形單影孤,更加深了對心上人銘心刻骨的相思之情。而給生雙燕"着生聞」字,不從自身着筆,說自己天亮了還睡意全無,盯着樑上雙燕長吁短嘆,反從雙燕着筆,說雙燕自夜至曉都聽着自己的嘆息聲,通過設想的外物的感受來表現自身的情態,實屬意出天外的奇筆。以之收束全詞,妙不可言。
這首詞文思細密,結構謹嚴,敘事曲折卻聞絲不亂,又能在層層鋪敘中筆筆帶情,層層相扣,聞波三折,曲盡其意。劉熙載所謂生耆卿詞,細密而妥溜,明白而家常,善於敘事,有過前人。」實非虛語也。▲
薛瑞生.柳永詞選.北京市:中華書局,2005年1月第1版:4-6
此詞具體創作年份暫不可考。因為此詞內容涉及歌妓而未談論官場見聞,故此詞應該是作於柳永未出仕之前的某次酒宴之後。
薛瑞生.柳永詞選.北京市:中華書局,2005年1月第1版:4-6
晚晴初,淡煙籠月,風透蟾光如洗。
覺翠帳、涼生秋思。
漸入微寒天氣。
敗葉敲窗,西風滿院,睡不成還起。
更漏咽、滴破憂心,萬感並生,都在離人愁耳。
天怎知、當時一句,做得十分縈系。
夜永有時,分明枕上,覷着孜孜地。
燭暗時酒醒,元來又是夢裡。
〓睡覺來、披衣獨坐,萬種無憀情意。
怎得伊來,重諧雲雨,再整餘香被。
祝告天發願,從今永無拋棄。
倚危樓佇立,乍蕭索、晚晴初。
漸素景衰殘,風砧韻響,霜樹紅疏。
雲衢。
見新雁過,奈佳人自別阻音書。
空遣悲秋念遠,寸腸萬恨縈紆。
皇都。
暗想歡游,成往事、動欷歔。
念對酒當歌,低幃並枕,翻恁輕孤。
歸途。
縱凝望處,但斜陽暮靄滿平蕪。
贏得無言悄悄,憑闌盡日踟躕。
如花貌。
當來便約,永結同心偕老。
為妙年、俊格聰明,凌厲多方憐愛,何期養成心性近,元來都不相表。
漸作分飛計料。
稍覺因情難供,恁殛惱。
爭克罷同歡笑。
已是斷弦尤續,覆水難收,常向人前誦談,空遣時傳音耗。
漫悔懊。
此事何時壞了。
暮景蕭蕭雨霽。
雲淡天高風細。
正月華如水。
金波銀漢,瀲灩無際。
冷浸書帷夢斷,卻披衣重起。
臨軒砌。
素光遙指。
因念翠蛾,杳隔音塵何處,相望同千里。
盡凝睇。
厭厭無寐。
漸曉雕闌獨倚。
洞房記得初相遇。
便只合、長相聚。
何期小會幽歡,變作離情別緒。
況值闌珊春色暮,對滿目、亂花狂絮。
直恐好風光,盡隨伊歸去。
一場寂寞憑誰訴。
算前言、總輕負。
早知恁地難拚,悔不當時留住。
其奈風流端正外,更別有,系人心處。
一日不思量,也攢眉千度。
鳳枕鸞帷。二三載,如魚似水相知。良天好景,深憐多愛,無非盡意依隨。奈何伊。恣性靈、忒煞些兒。無事孜煎,萬回千度,怎忍分離。而今漸行漸遠,漸覺雖悔難追。漫寄消寄息,終久奚為。也擬重論繾綣,爭奈翻覆思維。縱再會,只恐恩情,難似當時。
閒窗燭暗,孤幃夜永,欹枕難成寐。細屈指尋思,舊事前歡,都來未盡,平生深意。到得如今,萬般追悔。空只添憔悴。對好景良辰,皺著眉兒,成甚滋味。紅茵翠被。當時事、一一堪垂淚。怎生得依前,似恁偎香倚暖,抱著日高猶睡。算得伊家,也應隨分,煩惱心兒里。又爭似從前,淡淡相看,免恁牽繫。
江風漸老,汀蕙半凋,滿目敗紅衰翠。楚客登臨,正是暮秋天氣。引疏砧、斷續殘陽里。對晚景、傷懷念遠,新愁舊恨相繼。脈脈人千里。念兩處風情,萬重煙水。雨歇天高,望斷翠峰十二。盡無言、誰會憑高意。縱寫得、離腸萬種,奈歸雲誰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