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廬姑射東,君居西山隅。相去不十里,曳杖以問途。
知我遠方來,盡室相煦濡。衰年況多病,藥物必爾須。
診視得家法,就為醫多盧。貧賤人所惡,世利人所趨。
君子異於眾,而獨與我娛。延我升中堂,坐列皆明儒。
酒肴既登俎,左右羅童奴。令行爵無算,促使開大壺。
酒酣意氣逸,高論到唐虞。日晏未得歸,欲起時見拘。
自言小邑中,何嘗試士夫。久客惜人情,褊量動輒踰。
仍呼兒出拜,頭角異凡雛。從小好文字,未睹明月珠。
長者幸有賜,終身不敢渝。既蒙主人知,所願獻良圖。
世人豈無才,唯德不能俱。不見盆成括,以是喪厥軀。
又徵荀氏語,至察則無徒。大辯外若訥,聰明守以愚。
顏子稱大賢,尚雲有若無。吾言儻無忽,榮名不須沽。
歲星入漢年,方朔見明主。
調笑當時人,中天謝雲雨。
一去麒麟閣,遂將朝市乖。
故交不過門,秋草日上階。
當時何特達,獨與我心諧。
置酒凌歊台,歡娛未曾歇。
歌動白紵山,舞回天門月。
問我心中事,為君前致辭。
君看我才能,何似魯仲尼。
大聖猶不遇,小儒安足悲。
雲南五月中,頻喪渡瀘師。
毒草殺漢馬,張兵奪雲旗。
至今西洱河,流血擁殭屍。
將無七擒略,魯女惜園葵。
咸陽天下樞,累歲人不足。
雖有數斗玉,不如一盤粟。
賴得契宰衡,持鈞慰風俗。
自顧無所用,辭家方來歸。
霜驚壯士發,淚滿逐臣衣。
以此不安席,蹉跎身世違。
終當滅衛謗,不受魯人譏。
聖歷開文運,王章定武功。大人推部落,開府冠山東。
日月旂常異,河山帶礪同。諸孫傳赤舄,小雅播彤弓。
一命起居注,載趨長樂宮。掖庭官濟濟,淮浙賦中中。
竊忌徵求急,方來福祿崇。翱翔鸞鳳日,逆順馬牛風。
帝力生成大,人心灌溉公。共圖歌政理,多稼答年豐。
滾滾滄江去,茫茫暗谷移。黑頭那敢恃,華發會相欺。
遂起紛如嘆,能忘逝者悲。著書誰發憤?追古獨忘疲。
講授嘗佔畢,研窮幾下帷。群經元奧妙,百氏苦支離。
索隱妨修業,談經失秉彝。反身惟一理,遵道豈多歧。
新意方來際,陳言盡去時。夏蟲冰莫訝,越犬雪休疑。
浮世春榮過,幽園夕秀遲。後凋終有待,直養可容虧。
向使常流混,寧逃具眼嗤。投閒欣事省,掃跡畏人知。
環堵差堪戀,長沙去若為。趨庭因泮藻,贈客且江蘺。
回顧皋比冷,還思寶玦遺。羈愁生雨外,鄉夢落天涯。
每慨淵明菊,將尋綺季芝。未諧萊氏隱,頻念鹿門期。
友誼今踰薄,儒流子尚奇。剛腸俱比石,末俗竟如脂。
綴曲唯同病,論詩固解頤。率更仍翰墨,六一再文辭。
解接家聲遠,兼扶士氣衰。塤篪參雅奏,椿桂亞高枝。
正始音能續,元和腳肯隨。渾雄親漢魏,綺靡卻陳隋。
浪許鯤魚舞,雲看駿馬馳。駑駘羞抗臆,鰍鱔愧揚鬐。
不盡沙金揀,猶□璞玉治。受辛驚絕倡,勝己辱先施。
歐冶加鋒鍔,劉牆力塈茨。吾儕非敢傲,兒輩自宜麾。
學要千年蘊,名須萬古垂。匪徒攀屈宋,深望溯濂伊。
天運流無息,人生志勿卑。操憐松鬱郁,節撫竹猗猗。
盡擬泠風腳,何曾俗骨醫。煎膠得麟鳳,歲晚願深資。
百口共一灶,終年事烹煎。
力耕飼飢饞,灶敝火亦煩。
昨日一百五,老穉俱食寒。
呼童戛枯竹,粲然吐青煙。
適從何方來,熒熒百家傳。
性火出真空,應量曾無邊。
老病何所求,石瓶煮寒泉。
斂為一夫用,無心固當然。
心愛松風清,夢入松風好。流煙捲霧出重霄,滿天空翠如堪掃。
海色群飛似碧紋,峰雲片落如纖縞。吾將攀百尺之長條,躡蒼茫之遠昊。
中逢羽客話蓬壺,偶值青童依淥島。仙樂聚鳴,綺琴獨抱。
高山峨峨,流水浩浩。上有花開花落之窈岑,下有春去春留之瑤草。
鸞歌鳳舞共參差,岩呼谷應互傾倒。俄魂動而神搖,漫幽尋而嘿討。
但聞餘音繞樑,起視窗日猶早。吾將今王子之緱笙罷吹,皇娥之梓瑟休考。
吟飄和兮自調刁,南方來兮卻慍惱。君不見黃石已去赤松游,商山颯颯餘諸皓。
冬亦不能為之凋,春亦不能為之老。安能從風從雨泰山道,使我側聽心如搗。
佳月久不見,忽見如故人。清風何方來,過我孤竹君。
我有一尊酒,政為二子斟。會此風月宵,更覺笑語新。
北城石先生,欲喚不敢頻。坐上欠此客,長懷渺無津。
南方鳳之徒,瑞世五色文。鐵石賦梅花,一洗瘴海氛。
台家須貢珍,我欲列九閽。且補諫官闕,日酌白獸尊。
蛩吟秋方來,鶴鳴夜參半。山中無曆日,榮悴知節換。
王君太多事,絲杪察昏旦。辛苦窮河源,把彼注罌罐。
線溜來不停,會見白石爛。旁有減水壺,節水使之緩。
儻無乘除法,巧曆安得算。反求諸吾身,自有子午觀。
百刻呼吸調,勿使魂去干。冤哉張壽王,課最密於漢。
信史不足徵,徒興千載嘆。抱籌付木仙,試判此公案。
青青河邊草。
綿綿思遠道。
遠道不可思。
宿昔夢見之。
夢見在我傍。
忽覺在他鄉。
他鄉各異縣。
展轉不可見。
枯桑知天風。
海水知天寒。
入門各自媚。
誰肯相為言。
客從遠方來。
遺我雙鯉魚。
呼兒烹鯉魚。
中有尺素書。
長跪讀素書。
書中竟何如。
上有加餐食。
下有長相憶。
魏公子無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異母弟也。昭王薨,安釐王即位,封公子為信陵君。是時范睢亡魏相秦,以怨魏齊故,秦兵圍大梁,破魏華陽下軍,走芒卯。魏王及公子患之。公子為人仁而下士,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不敢以其富貴驕士。士以此方數千里爭往歸之,致食客三千人。當是時,諸侯以公子賢,多客,不敢加兵謀魏十餘年。
公子與魏王博,而北境傳舉烽,言「趙寇至,且入界」。魏王釋博,欲召大臣謀。公子止王曰:「趙王田獵耳,非為寇也。」復博如故。王恐,心不在博。居頃,復從北方來傳言曰:「趙王獵耳,非為寇也。」魏王大驚,曰:「公子何以知之?」公子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趙王陰事者,趙王所為,客輒以報臣,臣以此知之。」是後魏王畏公子之賢能,不敢任公子以國政。魏有隱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為大梁夷門監者。公子聞之,往請,欲厚遺之。不肯受,曰:「臣脩身潔行數十年,終不以監門困故而受公子財。」公子於是乃置酒大會賓客。坐定,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夷門侯生。侯生攝敝衣冠,直上載公子上坐,不讓,欲以觀公子。公子執轡愈恭。侯生又謂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願枉車騎過之。」公子引車入巿,侯生下見其客朱亥,俾倪,故久立與其客語,微察公子。公子顏色愈和。當是時,魏將相宗室賓客滿堂,待公子舉酒。巿人皆觀公子執轡。從騎皆竊罵侯生。侯生視公子色終不變,乃謝客就車。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贊賓客,賓客皆驚。酒酣,公子起,為壽侯生前。
侯生因謂公子曰:「今日嬴之為公子亦足矣。嬴乃夷門抱關者也,而公子親枉車騎,自迎嬴於眾人廣坐之中,不宜有所過,今公子故過之。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車騎巿中,過客以觀公子,公子愈恭。巿人皆以嬴為小人,而以公子為長者能下士也。」於是罷酒,侯生遂為上客。侯生謂公子曰:「臣所過屠者朱亥,此子賢者,世莫能知,故隱屠間耳。」公子往數請之,朱亥故不復謝,公子怪之。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趙長平軍,又進兵圍邯鄲。公子姊為趙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數遺魏王及公子書,請救於魏。魏王使將軍晉鄙將十萬眾救趙。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而諸侯敢救者,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魏王恐,使人止晉鄙,留軍壁鄴,名為救趙,實持兩端以觀望。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魏公子曰:「勝所以自附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義,為能急人之困。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縱輕勝,棄之降秦,獨不憐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數請魏王,及賓客辯士說王萬端。魏王畏秦,終不聽公子。公子自度終不能得之於王,計不獨生而令趙亡,乃請賓客,約車騎百餘乘,欲以客往赴秦軍,與趙俱死。
行過夷門,見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軍狀。辭決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從。」公子行數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備矣,天下莫不聞,今吾且死而侯生曾無一言半辭送我,我豈有所失哉?」復引車還,問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還也。」曰:「公子喜士,名聞天下。今有難,無他端而欲赴秦軍,譬若以肉投餒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復返也。」公子再拜,因問。侯生乃屏人間語,曰:「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出入王臥內,力能竊之。嬴聞如姬父為人所殺,如姬資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報其父仇,莫能得。如姬為公子泣,公子使客斬其仇頭,敬進如姬。如姬之欲為公子死,無所辭,顧未有路耳。公子誠一開口請如姬,如姬必許諾,則得虎符奪晉鄙軍,北救趙而西卻秦,此五霸之伐也。」公子從其計,請如姬。如姬果盜晉鄙兵符與公子。公子行,侯生曰:「將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國家。公子即合符,而晉鄙不授公子兵而復請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此人力士。晉鄙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公子泣。侯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公子曰:「晉鄙嚄唶宿將,往恐不聽,必當殺之,是以泣耳,豈畏死哉?」於是公子請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親數存之,所以不報謝者,以為小禮無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與公子俱。公子過謝侯生。侯生曰:「臣宜從,老不能。請數公子行日,以至晉鄙軍之日,北鄉自剄,以送公子。」公子遂行。
至鄴,矯魏王令代晉鄙。晉鄙合符,疑之,舉手視公子曰:「今吾擁十萬之眾,屯於境上,國之重任,今單車來代之,何如哉?」欲無聽。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公子遂將晉鄙軍。勒兵下令軍中曰:「父子俱在軍中,父歸;兄弟俱在軍中,兄歸;獨子無兄弟,歸養。」得選兵八萬人,進兵擊秦軍。秦軍解去,遂救邯鄲,存趙。趙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於界,平原君負韊矢為公子先引。趙王再拜曰:「自古賢人未有及公子者也。」當此之時,平原君不敢自比於人。公子與侯生決,至軍,侯生果北鄉自剄。
魏王怒公子之盜其兵符,矯殺晉鄙,公子亦自知也。已卻秦存趙,使將將其軍歸魏,而公子獨與客留趙。趙孝成王德公子之矯奪晉鄙兵而存趙,乃與平原君計,以五城封公子。公子聞之,意驕矜而有自功之色。客有說公子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夫人有德於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於人,願公子忘之也。且矯魏王令,奪晉鄙兵以救趙,於趙則有功矣,於魏則未為忠臣也。公子乃自驕而功之,竊為公子不取也。」於是公子立自責,似若無所容者。趙王埽除自迎,執主人之禮,引公子就西階。公子側行辭讓,從東階上。自言罪過,以負於魏,無功於趙。趙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獻五城,以公子退讓也。公子竟留趙。趙王以鄗為公子湯沐邑,魏亦復以信陵奉公子。公子留趙。公子聞趙有處士毛公藏於博徒,薛公藏於賣漿家,公子欲見兩人,兩人自匿不肯見公子。公子聞所在,乃間步往從此兩人游,甚歡。平原君聞之,謂其夫人曰:「始吾聞夫人弟公子天下無雙,今吾聞之,乃妄從博徒賣漿者游,公子妄人耳。」夫人以告公子。公子乃謝夫人去,曰:「始吾聞平原君賢,故負魏王而救趙,以稱平原君。平原君之游,徒豪舉耳,不求士也。無忌自在大梁時,常聞此兩人賢,至趙,恐不得見。以無忌從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為羞,其不足從游。」乃裝為去。夫人具以語平原君。平原君乃免冠謝,固留公子。平原君門下聞之,半去平原君歸公子,天下士復往歸公子,公子傾平原君客。公子留趙十年不歸。秦聞公子在趙,日夜出兵東伐魏。魏王患之,使使往請公子。公子恐其怒之,乃誡門下:「有敢為魏王使通者,死。」賓客皆背魏之趙,莫敢勸公子歸。毛公、薛公兩人往見公子曰:「公子所以重於趙,名聞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廟,公子當何面目立天下乎?」語未及卒,公子立變色,告車趣駕歸救魏。魏王見公子,相與泣,而以上將軍印授公子,公子遂將。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諸侯。諸侯聞公子將,各遣將將兵救魏。公子率五國之兵破秦軍於河外,走蒙驁。遂乘勝逐秦軍至函谷關,抑秦兵,秦兵不敢出。當是時,公子威振天下,諸侯之客進兵法,公子皆名之,故世俗稱魏公子兵法。秦王患之,乃行金萬斤於魏,求晉鄙客,令毀公子於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為魏將,諸侯將皆屬,諸侯徒聞魏公子,不聞魏王。公子亦欲因此時定南面而王,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秦數使反間,偽賀公子得立為魏王未也。魏王日聞其毀,不能不信,後果使人代公子將。公子自知再以毀廢,乃謝病不朝,與賓客為長夜飲,飲醇酒,多近婦女。日夜為樂飲者四歲,竟病酒而卒。其歲,魏安釐王亦薨。秦聞公子死,使蒙驁攻魏,拔二十城,初置東郡。其後秦稍蠶食魏,十八歲而虜魏王,屠大梁。
高祖始微少時,數聞公子賢。及即天子位,每過大梁,常祠公子。高祖十二年,從擊黥布還,為公子置守冢五家,世世歲以四時奉祠公子。
太史公曰:吾過大梁之墟,求問其所謂夷門。夷門者,城之東門也。天下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隱者,不恥下交,有以也。名冠諸侯,不虛耳。高祖每過之而令民奉祠不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