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星入漢年,方朔見明主。
調笑當時人,中天謝雲雨。
一去麒麟閣,遂將朝市乖。
故交不過門,秋草日上階。
當時何特達,獨與我心諧。
置酒凌歊台,歡娛未曾歇。
歌動白紵山,舞回天門月。
問我心中事,為君前致辭。
君看我才能,何似魯仲尼。
大聖猶不遇,小儒安足悲。
雲南五月中,頻喪渡瀘師。
毒草殺漢馬,張兵奪雲旗。
至今西洱河,流血擁殭屍。
將無七擒略,魯女惜園葵。
咸陽天下樞,累歲人不足。
雖有數斗玉,不如一盤粟。
賴得契宰衡,持鈞慰風俗。
自顧無所用,辭家方來歸。
霜驚壯士發,淚滿逐臣衣。
以此不安席,蹉跎身世違。
終當滅衛謗,不受魯人譏。
歲星入漢年,方朔(shuò)見明主。
在木星下凡落入漢朝的那一年,東方朔侍奉漢武帝這位英明的君主。
歲星:即木星。古人以其歲行一次,故名歲星。方朔 ,即東方朔,字曼倩。漢武帝時待詔金馬門,官至太中大夫。傳說他是歲星下凡的人。此李白以東方朔自喻。入漢年,見明主,皆指天寶元年應詔入京見玄宗。
調笑當時人,中天謝雲雨。
我待詔翰林時也如同東方朔一樣調侃嘲笑過時臣,由是被逐出朝而未能沾君恩露。
調笑二句:雲雨,咸本作雪雨。誤。
一去麒(qí)麟(lín)閣,遂將朝市乖。
一旦離開了翰林院,便與朝廷和京城長久分開。
麒麟閣:閣在未央宮中。此借唐翰林院。朝市乖:朝市,朝廷與京城市肆。乖,分離。
故交不過門,秋草日上階。
交好的故友不再登門,秋草日漸長上了門前的台階。
當時何特達,獨與我心諧。
當今您卻特別通達,獨自與我交往心諧。
當時二句:當時,當今。特達,特出不群。諧,合。此二句謂當今唯有你常贊府特出不群,能與我友好心諧。
置酒凌歊(xiāo)台,歡娛未曾歇。
此來又置酒於凌歊高台,歡樂愉快未曾歇衰。
凌歊台:在當塗城北黃山。
歌動白紵(zhù)山,舞回天門月。
歌聲震動了白紵山林,歡舞像纏繞着天門山月。
白紵山,在當塗城東五里。胡本作白紵曲。天門,即天門山,在當塗城西南三十五里。
問我心中事,為君前致辭。
您問我心中有何事煩惱,我在您面前細細述說。
君看我才能,何似魯仲尼。
您看我的才能,與魯國的孔子多麼相似。
何似:朱本作何如。小儒,朱本註:「小儒者,白自謂也。」
大聖猶不遇,小儒安足悲。
像他那樣的大聖人猶未遇到相知的君王,而我這小儒未被所用又何足悲戚?
雲南五月中,頻喪渡瀘師。
前不久的雲南夏季五月,朝廷的渡瀘之師頻頻喪滅。
瀘,瀘江,在今四川、雲 南交界處。此二句用《出師表》語。
毒草殺漢馬,張兵奪雲旗。
有毒之草毒殺朝廷的戰馬,強大的敵軍奪掠了唐軍戰旗。
張兵句:張兵,強兵。秦旗,與上句「漢馬」皆借指唐軍。蕭本、元刊二十六卷本、郭本、朱本、嚴評本、全唐詩本俱作雲旗。
至今西洱河,流血擁殭屍。
時至今日的西洱河中,流淌的血水仍然擁積着將士的屍體。
西洱河:宋本原作西二河。胡本、朱本作西洱河。王本注云:「當作洱。」今據改。西洱河又名洱海,古名葉榆澤。在今雲南大理市東。因湖形如耳得名。
將無七擒(qín)略,魯女惜園葵。
朝廷的將領沒有當年諸葛亮七擒七縱的謀略,百姓只得像魯女惜葵一樣擔心國難不得生息。
七擒略:此句謂百姓憂國家有難,使百姓遭殃。
咸陽天下樞(shū),累歲人不足。
長安作為京都是天下的樞紐,幾年來百姓總是糧食不足。
咸陽句:咸陽,代指長安。天地樞,蕭本、玉本、郭本、朱本、全唐詩本、王本俱作天下樞 。人不足:指貧民糧食不足。一盤,咸本作一杯。宰衡,即宰相。此處喻楊國忠。
雖有數斗玉,不如一盤粟(sù)。
雖然那裡有許多珍珠美玉,到這時卻不如一盤米粟。
賴得契(qì)宰衡,持鈞慰風俗。
幸賴有像古代賢人殷契那樣的宰相,秉持國政慰藉風俗。
持鈞:古人常以陶鈞喻治理國家 。持鈞即秉持國政。
自顧無所用,辭家方來歸。
我看自己無所用世,辭家出遊至今未歸。
方來歸:咸本作方求歸。蕭本、玉本、郭本、朱本、嚴評本、全唐詩本俱作方來歸。
霜驚壯士發,淚滿逐臣衣。
驚嘆着壯士的鬢髮如霜,淚水常常流滿逐臣的衣襟。
以此不安席,蹉(cuō)跎(tuó)身世違。
因此我睡不安席,蹉跎的經歷違背世事令人傷心。
身世違:蕭本、玉本、郭本、朱本、嚴評本、胡本俱作因身違。
終當滅衛謗(bàng),不受魯人譏。
我終究要消除時人的毀謗,不再受到他人的譏評。
衛謗:此亦指滅謗而言。
開頭」歲星如漢年,方朔見明主「,起勢突兀。傳說東方朔是歲星下凡。東方朔既是星宿下凡,輔佐明主,當然要為平治天下建立功業,非同一般。但是事實並不如此。史書記載東方朔滑稽詼諧,漢武帝視之如俳優。」調笑當時人「,說東方朔對於時人盡情戲弄,不僅對同僚,甚至對最高統治者也加以戲謔。」中天謝雲雨「,說離開朝廷。"一去麒麟閣,遂將朝市乖」是說一旦離開朝廷,就和朝廷、市集這些公眾聚集的地方違別了。「故交不過門」,在世態炎涼的古代社會裡,免官離朝,朋友客人從此疏遠,甚至連舊交好友也不肯過門了。「秋草日上階」,形象地寫出了故舊疏遠、門庭冷落的景象。詩人簡要地寫完東方朔的經歷之後,很自然地評論了一句:「當時何特達。」「獨與我心諧」,這位八百多年前的歷史人物,在當時,在後來的歷史歲月里,都無人理解,沒有知己,只是我內心相契。一個「獨」字,表明兩人是千古知己。
「置酒凌歊台,歡娛未曾歇。」這裡詩人寫到了與常贊府的交往。兩人置酒於凌歊台上,開懷暢飲,盡情歡娛,不曾歇息。「歌動白紵山,舞回天門月」,是兩人歡娛的具體而誇張的描繪,由此可見歡娛的情景了。兩人的交往情意投合,相得益歡。這時候,常贊府很自然地問起詩人的「心中事」,於是詩人就「為君前致辭」,盡情地傾吐心中的話語、心底的憤懣,正如詩人在另一首詩里說的「遠客投名賢,真堪寫懷抱」了。
「君看我才能,何似魯仲尼。大聖猶不遇,小儒安足悲」四句是傾訴自己的境遇。前面既以東方朔自況,寫了自己的懷才不遇,這裡則借孔子來自我寬解。這些話是自寬自慰,又包含着沉重的辛酸。
由於李白後期思想的深刻性和視野的開闊,他並不局限於自己的遭遇來「寫懷抱」,而是着眼於當世大事。詩人寫了戰爭:「雲南五月中,頻喪渡瀘師。毒草殺漢馬,張兵奪雲旗。至今西洱河,流血擁殭屍。」據史書記載,天寶年間,唐朝政府兩次派兵征伐雲南的少數民族,戰於西洱河,均大敗。「將無七擒略」,主將既沒有諸葛亮那樣的智慧,缺乏七擒七縱穩操勝券的謀略,得來的只能是失敗。「魯女惜園葵」,是說魯國漆室邑之女的故事。其含義為人民憂慮着飢餓,而統治者還好大喜功,愛開邊釁。接着,詩人寫了饑饉:「咸陽天下樞,累歲人不足。」「雖有數斗玉,不如一盤粟」,正是根據京城的特點來寫饑饉的慘象。「賴得契宰衡,持鈞慰風俗」是說需要有契一樣的賢宰相,斡旋運轉,安定風俗。
最後詩人又寫到自己:「自顧無所用,辭家方來歸。」儘管在最需要人才的深刻,儘管自己有着卓越的政治才幹,但不為世所用,只得浪跡江湖,辭別家庭,隻身外出遊歷了。「霜驚壯士發,淚滿逐臣衣」,憂慮使詩人發如秋霜,淚濕長衫。這憂慮不是個人政治上的不遇,而是透視現實產生的。這首詩寫於安史之亂前一年,因此這種憂慮更有深刻的內涵。而且,「以此不安席」,詩人坐臥不寧了,「蹉跎身世違」,只是不能投合這黑暗的世界,同流合污,以致蹉跎歲月,無所作為。但詩人並不因此頹唐:「終當滅衛謗,不受魯人譏。」這裡用孔子的典故。詩人表示要進德修業,以孔子為榜樣,消除世人的譏謗。「終當」二字表現十分堅定。
通觀全詩,確如題目「書懷」所揭示的那樣,詩人是在坦率地披露着自己的情懷。由於詩人把黑暗的政治、腐敗的軍事、不安定的社會現狀和個人懷才不遇聯繫在一起,使這種抒情特別有力量。詩篇不僅傾瀉着滿腔憤懣,似乎還預示着未來的不幸。
清代著名李詩注家王琦判斷這首詩寫於唐玄宗天寶十三載(754年)。安旗、薛天緯《李白年譜》系此詩於天寶十三載,謂李白游南陵時作。
何事不可為,乃妄學堯舜。功高國愈危,權重主亦震。
九錫書方來,三讓表已定。天子願避賢,群公競勸進。
太常具禮儀,太史奏瑞應。於是高築壇,威儀一何盛。
曰皇帝臣某,謹以元牡請。神器無久曠,天位宜早正。
臣敢執小節,而久稽大命。乃召故君來,朕命爾其聽。
庸建爾上公,往哉罔勿敬。無何讓王薨,乃以天子贈。
車駕自臨送,震悼若弗勝。嗚呼將誰欺,欺天天不信。
唐宋均爾爾,吾無責魏晉。
東萊之師,是為拙齋。
學無不究,道無不該。
體統純正,規模拓恢。
卓成一家,猶斗之魁。
未及百年,遺響冷灰。
我守寶婺,四學是開。
惟導生徒,俾紹東萊。
回首七霜,諒多成材。
英英耕叟,我友自孩。
吐詞水群,制行亦瑰。
勉以朱學,持論不回。
仆家源流,是擁是培。
仲尼得伋,垂教方來。
拙齋有孫,其道未頹。
且告瓜熟,定王之台。
僮馬載馳,羔雁屢催。
予聞湘流,夙稱聖涯。
懋陵之邦,元公所貽。
南軒昭昭,五峰巍巍。
豈無秀民,可與摩揩。
求仁得仁,懋哉懋哉。
爾從南方來,衣裘帶江色。舍舟入故山,倦遊聊憩息。
我住君山南,君住吾山北。相隔十里雲,欲見何由得,今晨動幽興,獨訪漆泉側。
危橋上古寺,徑轉長松直。山僧五六人,亭午會法食。
清齋到鄙夫,益我筋生力。老翁氣忽壯,果腹取岩崱。
初瞻意嵂崒,絕頂無難陟。捫蘿才躋攀,寸步成匍匐。
天畔石房古,仰望不可極。山叟何時還,再欲窺堂閾。
三步一回頭,皓鶴煙中翼。
宇宙方來事,江湖獨往人。扶搖遺短翮,濡沫到窮鱗。
誤作軒裳夢,終慚稻錦身。跡雖侔燥濕,學豈混疵醇。
局步逢多躓,虛懷待一振。屈伸乘卦氣,消息候天均。
喜際三雍啟,還依六籍親。馬韉從幸日,螢案潔餐辰。
滕口虞官謗,稽謀信卜陳。踐更非顯陟,遷秩遂為真。
清廟方惇禮,容台忝末塵。卑卑論燕雀,憲憲望麒麟。
緬想《閒居賦》,猶存弟子紳。國鄉誰尚友?輿皂或稱臣。
飛翰因來客,分光肯照鄰。之人芻有束,何物稼盈囷。
矍圃初登射,驪山適罷巡。玉全遭刖足,淵靜得藏珍。
接席連芳晝,看花惜好春。言筌開窈窈,理窟至馴馴。
蓄思文俱銳,修名實與賓。逝將熙孔業,由此樂顏仁。
淹泊思同社,羈孤若異倫。宜休寧俟斥,漸老最憂貧。
夙願惟耕釣,浮榮謝鼎茵。滅行無聽漏,觀涉即知津。
狐首求吾正,《螽斯》詠爾詵。枌榆應不改,蘿蔦重相因。
惜遠挼青菊,期歸睇綠蘋。題詩緘恨去,離緒極紛綸。
蛩吟秋方來,鶴鳴夜參半。
山中無曆日,榮悴知節換。
王君太多事,絲杪察昏旦。
辛苦窮河源,把彼注罌罐。
線留來不停,會見白石爛。
旁有減水壺,節水使之緩。
儻無乘除法,巧曆安得算。
反求諸吾身,自有子午觀。
百刻呼吸調,勿使魂去斡。
冤哉張壽王,課最密於漢。
信史不足徵,徒興千載歡。
抱籌付木仙,試判此公案。
宛轉龍歌節,參差燕羽高。風光搖禁柳,霽色暖宮桃。
春露明仙掌,晨霞照御袍。雪凝陳組練,林植聳干旄。
廣樂初蹌鳳,神山欲抃鰲。鳴笳朱鷺起,疊鼓紫騂豪。
象舞嚴金鎧,豐歌耀寶刀。不勞孫子法,自得太公韜。
分席羅玄冕,行觴舉綠醪。彀中時落羽,橦末乍升猱。
瑞景開陰翳,薰風散鬱陶。天顏歡益醉,臣節勁尤高。
楛矢方來貢,雕弓已載櫜。英威揚絕漠,神算盡臨洮。
赤縣陽和布,蒼生雨露膏。野平惟有麥,田辟久無蒿。
祿秩榮三事,功勳乏一毫。寢謀慚汲黯,秉羽貴孫敖。
煥若游玄圃,歡如享太牢。輕生何以報,只自比鴻毛。
我學如水馬,盡日忙不進。結交有神奇,所得盡豪俊。
十年困三舍,萬事到兩鬢。風流半零落,吾道或拘窘。
彭侯南方來,超妙有遠韻。落落澗壑姿,倒屣解吾慍。
胸中幾年讀,正朔謹堯舜。盤盂百家伎,鈎致得幽蘊。
夜半一商略,氣與山嶽峻。方洋及衛霍,似是老行陣。
崢嶸濟時術,百未一見信。自言窮達機,默與寒暑運。
功名蓋偶然,未暇以身殉。偉哉君子勇,一語破幽憤。
何時燈火底,懷抱為吾盡。
魏公子無忌者,魏昭王少子而魏安釐王異母弟也。昭王薨,安釐王即位,封公子為信陵君。是時范睢亡魏相秦,以怨魏齊故,秦兵圍大梁,破魏華陽下軍,走芒卯。魏王及公子患之。公子為人仁而下士,士無賢不肖皆謙而禮交之,不敢以其富貴驕士。士以此方數千里爭往歸之,致食客三千人。當是時,諸侯以公子賢,多客,不敢加兵謀魏十餘年。
公子與魏王博,而北境傳舉烽,言「趙寇至,且入界」。魏王釋博,欲召大臣謀。公子止王曰:「趙王田獵耳,非為寇也。」復博如故。王恐,心不在博。居頃,復從北方來傳言曰:「趙王獵耳,非為寇也。」魏王大驚,曰:「公子何以知之?」公子曰:「臣之客有能深得趙王陰事者,趙王所為,客輒以報臣,臣以此知之。」是後魏王畏公子之賢能,不敢任公子以國政。魏有隱士曰侯嬴,年七十,家貧,為大梁夷門監者。公子聞之,往請,欲厚遺之。不肯受,曰:「臣脩身潔行數十年,終不以監門困故而受公子財。」公子於是乃置酒大會賓客。坐定,公子從車騎,虛左,自迎夷門侯生。侯生攝敝衣冠,直上載公子上坐,不讓,欲以觀公子。公子執轡愈恭。侯生又謂公子曰:「臣有客在市屠中,願枉車騎過之。」公子引車入巿,侯生下見其客朱亥,俾倪,故久立與其客語,微察公子。公子顏色愈和。當是時,魏將相宗室賓客滿堂,待公子舉酒。巿人皆觀公子執轡。從騎皆竊罵侯生。侯生視公子色終不變,乃謝客就車。至家,公子引侯生坐上坐,遍贊賓客,賓客皆驚。酒酣,公子起,為壽侯生前。
侯生因謂公子曰:「今日嬴之為公子亦足矣。嬴乃夷門抱關者也,而公子親枉車騎,自迎嬴於眾人廣坐之中,不宜有所過,今公子故過之。然嬴欲就公子之名,故久立公子車騎巿中,過客以觀公子,公子愈恭。巿人皆以嬴為小人,而以公子為長者能下士也。」於是罷酒,侯生遂為上客。侯生謂公子曰:「臣所過屠者朱亥,此子賢者,世莫能知,故隱屠間耳。」公子往數請之,朱亥故不復謝,公子怪之。
魏安釐王二十年,秦昭王已破趙長平軍,又進兵圍邯鄲。公子姊為趙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數遺魏王及公子書,請救於魏。魏王使將軍晉鄙將十萬眾救趙。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吾攻趙旦暮且下,而諸侯敢救者,已拔趙,必移兵先擊之。」魏王恐,使人止晉鄙,留軍壁鄴,名為救趙,實持兩端以觀望。平原君使者冠蓋相屬於魏,讓魏公子曰:「勝所以自附為婚姻者,以公子之高義,為能急人之困。今邯鄲旦暮降秦而魏救不至,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且公子縱輕勝,棄之降秦,獨不憐公子姊邪?」公子患之,數請魏王,及賓客辯士說王萬端。魏王畏秦,終不聽公子。公子自度終不能得之於王,計不獨生而令趙亡,乃請賓客,約車騎百餘乘,欲以客往赴秦軍,與趙俱死。
行過夷門,見侯生,具告所以欲死秦軍狀。辭決而行,侯生曰:「公子勉之矣,老臣不能從。」公子行數里,心不快,曰:「吾所以待侯生者備矣,天下莫不聞,今吾且死而侯生曾無一言半辭送我,我豈有所失哉?」復引車還,問侯生。侯生笑曰:「臣固知公子之還也。」曰:「公子喜士,名聞天下。今有難,無他端而欲赴秦軍,譬若以肉投餒虎,何功之有哉?尚安事客?然公子遇臣厚,公子往而臣不送,以是知公子恨之復返也。」公子再拜,因問。侯生乃屏人間語,曰:「嬴聞晉鄙之兵符常在王臥內,而如姬最幸,出入王臥內,力能竊之。嬴聞如姬父為人所殺,如姬資之三年,自王以下欲求報其父仇,莫能得。如姬為公子泣,公子使客斬其仇頭,敬進如姬。如姬之欲為公子死,無所辭,顧未有路耳。公子誠一開口請如姬,如姬必許諾,則得虎符奪晉鄙軍,北救趙而西卻秦,此五霸之伐也。」公子從其計,請如姬。如姬果盜晉鄙兵符與公子。公子行,侯生曰:「將在外,主令有所不受,以便國家。公子即合符,而晉鄙不授公子兵而復請之,事必危矣。臣客屠者朱亥可與俱,此人力士。晉鄙聽,大善;不聽,可使擊之。」於是公子泣。侯生曰:「公子畏死邪?何泣也?」公子曰:「晉鄙嚄唶宿將,往恐不聽,必當殺之,是以泣耳,豈畏死哉?」於是公子請朱亥。朱亥笑曰:「臣乃市井鼓刀屠者,而公子親數存之,所以不報謝者,以為小禮無所用。今公子有急,此乃臣效命之秋也。」遂與公子俱。公子過謝侯生。侯生曰:「臣宜從,老不能。請數公子行日,以至晉鄙軍之日,北鄉自剄,以送公子。」公子遂行。
至鄴,矯魏王令代晉鄙。晉鄙合符,疑之,舉手視公子曰:「今吾擁十萬之眾,屯於境上,國之重任,今單車來代之,何如哉?」欲無聽。朱亥袖四十斤鐵椎,椎殺晉鄙,公子遂將晉鄙軍。勒兵下令軍中曰:「父子俱在軍中,父歸;兄弟俱在軍中,兄歸;獨子無兄弟,歸養。」得選兵八萬人,進兵擊秦軍。秦軍解去,遂救邯鄲,存趙。趙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於界,平原君負韊矢為公子先引。趙王再拜曰:「自古賢人未有及公子者也。」當此之時,平原君不敢自比於人。公子與侯生決,至軍,侯生果北鄉自剄。
魏王怒公子之盜其兵符,矯殺晉鄙,公子亦自知也。已卻秦存趙,使將將其軍歸魏,而公子獨與客留趙。趙孝成王德公子之矯奪晉鄙兵而存趙,乃與平原君計,以五城封公子。公子聞之,意驕矜而有自功之色。客有說公子曰:「物有不可忘,或有不可不忘。夫人有德於公子,公子不可忘也;公子有德於人,願公子忘之也。且矯魏王令,奪晉鄙兵以救趙,於趙則有功矣,於魏則未為忠臣也。公子乃自驕而功之,竊為公子不取也。」於是公子立自責,似若無所容者。趙王埽除自迎,執主人之禮,引公子就西階。公子側行辭讓,從東階上。自言罪過,以負於魏,無功於趙。趙王侍酒至暮,口不忍獻五城,以公子退讓也。公子竟留趙。趙王以鄗為公子湯沐邑,魏亦復以信陵奉公子。公子留趙。公子聞趙有處士毛公藏於博徒,薛公藏於賣漿家,公子欲見兩人,兩人自匿不肯見公子。公子聞所在,乃間步往從此兩人游,甚歡。平原君聞之,謂其夫人曰:「始吾聞夫人弟公子天下無雙,今吾聞之,乃妄從博徒賣漿者游,公子妄人耳。」夫人以告公子。公子乃謝夫人去,曰:「始吾聞平原君賢,故負魏王而救趙,以稱平原君。平原君之游,徒豪舉耳,不求士也。無忌自在大梁時,常聞此兩人賢,至趙,恐不得見。以無忌從之游,尚恐其不我欲也,今平原君乃以為羞,其不足從游。」乃裝為去。夫人具以語平原君。平原君乃免冠謝,固留公子。平原君門下聞之,半去平原君歸公子,天下士復往歸公子,公子傾平原君客。公子留趙十年不歸。秦聞公子在趙,日夜出兵東伐魏。魏王患之,使使往請公子。公子恐其怒之,乃誡門下:「有敢為魏王使通者,死。」賓客皆背魏之趙,莫敢勸公子歸。毛公、薛公兩人往見公子曰:「公子所以重於趙,名聞諸侯者,徒以有魏也。今秦攻魏,魏急而公子不恤,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廟,公子當何面目立天下乎?」語未及卒,公子立變色,告車趣駕歸救魏。魏王見公子,相與泣,而以上將軍印授公子,公子遂將。魏安釐王三十年,公子使使遍告諸侯。諸侯聞公子將,各遣將將兵救魏。公子率五國之兵破秦軍於河外,走蒙驁。遂乘勝逐秦軍至函谷關,抑秦兵,秦兵不敢出。當是時,公子威振天下,諸侯之客進兵法,公子皆名之,故世俗稱魏公子兵法。秦王患之,乃行金萬斤於魏,求晉鄙客,令毀公子於魏王曰:「公子亡在外十年矣,今為魏將,諸侯將皆屬,諸侯徒聞魏公子,不聞魏王。公子亦欲因此時定南面而王,諸侯畏公子之威,方欲共立之。」秦數使反間,偽賀公子得立為魏王未也。魏王日聞其毀,不能不信,後果使人代公子將。公子自知再以毀廢,乃謝病不朝,與賓客為長夜飲,飲醇酒,多近婦女。日夜為樂飲者四歲,竟病酒而卒。其歲,魏安釐王亦薨。秦聞公子死,使蒙驁攻魏,拔二十城,初置東郡。其後秦稍蠶食魏,十八歲而虜魏王,屠大梁。
高祖始微少時,數聞公子賢。及即天子位,每過大梁,常祠公子。高祖十二年,從擊黥布還,為公子置守冢五家,世世歲以四時奉祠公子。
太史公曰:吾過大梁之墟,求問其所謂夷門。夷門者,城之東門也。天下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隱者,不恥下交,有以也。名冠諸侯,不虛耳。高祖每過之而令民奉祠不絕也。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學而》)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學而》)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為政》)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為政》)
子曰:「由,誨女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為政》)
子曰:「見賢思齊焉,見不賢而內自省也。」(《里仁》)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述而》)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泰伯》)
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子罕》)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衛靈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