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
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
似出復似處,非忙亦非閒。
不勞心與力,又免飢與寒。
終歲無公事,隨月有俸錢。
君若好登臨,城南有秋山。
君若愛遊蕩,城東有春園。
君若欲一醉,時出赴賓筵。
洛中多君子,可以恣歡言。
君若欲高臥,但自深掩關。
亦無車馬客,造次到門前。
人生處一世,其道難兩全。
賤即苦凍餒,貴則多憂患。
唯此中隱士,致身吉且安。
窮通與豐約,正在四者間。
正與劉夢得,醉笑大開口。
適值此詩來,歡喜君知否。
遂令高卷幕,兼遣重添酒。
起望會稽雲,東南一回首。
愛君金玉句,舉世誰人有。
功用隨日新,資材本天授。
吟哦不能散,自午將及酉。
遂留夢得眠,匡床宿東牖。
蘋小蒲葉短,南湖春水生。
子近湖邊住,靜境稱高情。
我為郡司馬,散拙無所營。
使君知性野,衙退任閒行。
行攜小榼出,逢花輒獨傾。
半酣到子舍,下馬扣柴荊。
何以引我步,繞籬竹萬莖。
何以醒我酒,吳音吟一聲。
須臾進野飯,飯稻茹芹英。
白甌青竹箸,儉潔無膻腥。
欲去復裴回,夕鴉已飛鳴。
何當重遊此,待君湖水平。
海水無風時,波濤安悠悠。
鱗介無小大,遂性各沉浮。
突兀海底鰲,首冠三神丘。
釣網不能制,其來非一秋。
或者不量力,謂茲鰲可求。
贔屓牽不動,綸絕沉其鈎。
一鰲既頓頷,諸鰲齊掉頭。
白濤與黑浪,呼吸繞咽喉。
噴風激飛廉,鼓波怒陽侯。
鯨鯢得其便,張口欲吞舟。
萬里無活鱗,百川多倒流。
遂使江漢水,朝宗意亦休。
蒼然屏風上,此畫良有由。
夜泊鸚鵡洲,江月秋澄澈。
鄰船有歌者,發詞堪愁絕。
歌罷繼以泣,泣聲通復咽。
尋聲見其人,有婦顏如雪。
獨倚帆檣立,娉婷十七八。
夜淚如真珠,雙雙墮明月。
借問誰家婦,歌泣何淒切。
一問一沾襟,低眉終不說。
四月十日夜,樂天白:微之微之!不見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書欲二年矣,人生幾何,離闊如此?況以膠漆之心,置於胡越之身,進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牽攣乖隔,各欲白首。
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實為之,謂之奈何!仆初到潯陽時,有熊孺登來,得足下前年病甚時一札,上報疾狀,次敘病心,終論平生交分。
且云:危惙之際,不暇及他,唯收數帙文章,封題其上曰:「他日送達白二十二郎,便請以代書。
」悲哉!微之於我也,其若是乎!又睹所寄聞仆左降詩云:「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仆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
且置是事,略敘近懷。
仆自到九江,已涉三載。
形骸且健,方寸甚安。
下至家人,幸皆無恙。
長兄去夏自徐州至,又有諸院孤小弟妹六七人提挈同來。
頃所牽念者,今悉置在目前,得同寒暖饑飽,此一泰也。
江州風候稍涼,地少瘴癘。
乃至蛇虺蚊蚋,雖有,甚稀。
湓魚頗肥,江酒極美。
其餘食物,多類北地。
仆門內之口雖不少,司馬之俸雖不多,量入儉用,亦可自給。
身衣口食,且免求人,此二泰也。
仆去年秋始游廬山,到東西二林間香爐峰下,見雲水泉石,勝絕第一,愛不能舍。
因置草堂,前有喬松十數株,修竹千餘竿。
青蘿為牆援,白石為橋道,流水周於舍下,飛泉落於檐間,紅榴白蓮,羅生池砌。
大抵若是,不能殫記。
每一獨往,動彌旬日。
平生所好者,盡在其中。
不唯忘歸,可以終老。
此三泰也。
計足下久不得仆書,必加憂望,今故錄三泰以先奉報,其餘事況,條寫如後云云。
微之微之!作此書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筆,隨意亂書。
封題之時,不覺欲曙。
舉頭但見山僧一兩人,或坐或睡。
又聞山猿谷鳥,哀鳴啾啾。
平生故人,去我萬里,瞥然塵念,此際暫生。
余習所牽,便成三韻云:「憶昔封書與君夜,金鑾殿後欲明天。
今夜封書在何處?廬山庵里曉燈前。
籠鳥檻猿俱未死,人間相見是何年!」微之微之!此夕我心,君知之乎?樂天頓首。
朱藤朱藤,溫如紅玉,直如朱繩。自我得爾以為杖,
大有裨於股肱。前年左選,東南萬里。交遊別我於國門,
親友送我於滻水。登高山兮車倒輪摧,渡漢水兮馬跙蹄開。
中途不進,部曲多回。唯此朱藤,實隨我來。瘴癘之鄉,
無人之地。扶衛衰病,驅訶魑魅。吾獨一身,賴爾為二。
或水或陸,自北徂南。泥黏雪滑,足力不堪。吾本兩足,
得爾為三。紫霄峰頭,黃石岩下。松門石磴,不通輿馬。
吾與爾披雲撥水,環山繞野。二年蹋遍匡廬間,
未嘗一步而相舍。雖有佳子弟、良友朋,扶危助蹇,
不如朱藤。嗟乎,窮既若是,通復何如,吾不以常杖待爾,
爾勿以常人望吾。朱藤朱藤,吾雖青雲之上、黃泥之下,
誓不棄爾於斯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