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後漢時流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昔者黃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歲;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歲;帝舜及禹,年皆百歲。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壽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後殷湯亦年百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書史不言其年壽所極,推其年數,蓋亦俱不減百歲。周文王年九十七歲,武王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此時佛法亦未入中國,非因事佛而致然也。
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已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捨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竟為侯景所逼,餓死台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當時群臣材識不遠,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維睿聖文武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已來,未有倫比。即位之初,即不許度人為僧尼道士,又不許創立寺觀。臣常以為高祖之志,必行於陛下之手,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轉令盛也?
今聞陛下令群僧迎佛骨於鳳翔,御樓以觀,舁入大內,又令諸寺遞迎供養。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豐人樂,徇人之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苟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聖,猶一心敬信;百姓何人,豈合更惜身命!」焚頂燒指,百十為群,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仿效,惟恐後時,老少奔波,棄其業次。若不即加禁遏,更歷諸寺,必有斷臂臠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眾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令入宮禁?
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古之諸侯,行吊於其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後進吊。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茹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無任感激懇悃之至,謹奉表以聞。臣某誠惶誠恐。
譯文
臣上陳說:我認為佛教不過是外國人的一種法術罷了。在後漢時傳入中國,上古時從來沒有。上古時,黃帝在位一百年,活了一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活了一百歲:顓項在位七十九年,享年九十八歲;帝嚳在位七十年,享年一百零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享年一百一十八歲;虞舜和大禹,也都活了一百歲。那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長壽,但是中國並沒有佛教。後來,殷朝的商湯也活了一百歲。商湯的孫子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史書上沒有說他們活了多少年。但推斷他們的年齡,大概也都不少於一百歲。周文王享年九十七歲,周武王享年九十三歲,周穆王在位一百年,此時佛法也沒有傳入中國。他們並不是由於信奉佛教才活到這樣的高壽。
漢明帝的時候,中國開始有了佛教。明帝在位才僅僅十八年。明帝以後國家戰亂,皇帝一個接着一個夭折,國運不久長。宋、齊、梁、陳、元魏以來,信奉佛教越來越虔誠,建國的時間和皇帝的壽命卻更加短暫。只有梁武帝做了四十八年的皇帝,他前後三次捨身佛寺做佛僧,他祭祀宗廟,不殺牲畜作祭品,他本人每天只吃一頓飯,只吃蔬菜和水果;但他後來竟被侯景所逼迫,餓死在台城,梁朝也很快滅亡。信奉佛教祈求保佑,反而遭到災禍。由此看來,佛不足以信奉,是十分明白的道理。
本朝高祖皇帝在剛剛接收隋朝天下時,就打算廢除佛教。當時的群臣,才能見識短淺,不能深刻領會先王的旨意,不能了解從古到今普遍適用的治國措施,無法闡明並推行高祖皇帝神聖英明的主張,以糾正信奉佛法這種社會弊病,廢除佛教這件事於是就停止沒有實行,我對此常常感到遺憾。我認為睿聖文武的皇帝陛下,您的神聖、英明,幾千年來沒有人比得上。陛下即位的初期,就不准許剃度人當僧尼道士,更不准許創建佛寺道觀,我常以為高祖皇帝消滅佛教的意願,一定會在陛下手中得以實現,現在縱然不會馬上實現,怎麼可以放縱使佛教興盛起來呢?
如今聽說陛下命令大批僧人到鳳翔迎接佛骨,陛下自己則親自登樓觀看,將佛骨抬入宮內,還命令各寺院輪流迎接供奉。我雖然十分愚笨,也知道陛下一定不是被佛法所迷惑,做這樣隆重的場面來敬奉,只是希望求得幸福吉祥。不過是由於年成豐足,百姓安居樂業。順應人們的心意,為京城的士人和庶民設置奇異的景觀,以及遊戲玩樂罷了。哪有像您這樣聖明的天子,而去相信佛骨有靈這種事呢?然而老百姓愚昧無知,容易迷惑難於清醒,如果他們看到陛下這樣做,將會說陛下是真心誠意信奉佛法,都說:「天子是無所不通的,還一心敬奉信仰佛,老百姓是何等樣的人,怎麼能夠愛惜身體而不去獻身為佛徒呢?於是他們就會焚香項禮,雙手合十,成十上百人聚在一起,施捨衣服錢財,從早到晚,互相仿效唯恐落在後邊。老少奔波着,丟棄了他們所從事的工作和本分。如果不立即加以禁止,佛骨再經過各寺院,必定有人砍掉胳臂,割下身上的肉來奉獻佛陀。傷風敗俗,四方傳為笑談,這可不是小事啊!
佛本來是不開化的外國人,和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樣式不同,嘴裡不講先王留下的合乎禮法的道理,身上不穿先王規定的合乎禮法的衣服,不懂得君臣仁義、父子之情。假如他至今還活着,接受他的國君的命令,來到我國京城朝拜,陛下容納接待他,不過在宣政殿接見一次,由禮賓院設一次酒筵招待一下,賜給他一套衣服,派兵護衛着讓他離開我國境內,不許他迷惑百姓。何況他已經死了很久,枯朽的指骨,是污穢不祥的死屍的殘留部分,怎麼可以讓它進入宮廷中!
孔子說:「嚴肅地對待鬼神,但卻離他遠遠的。」古代的諸侯,在他的國家舉行祭弔活動,尚且命令巫師首先用桃杖和掃帚舉行「祓」禮,以消除不祥,這之後才進行祭弔。現在無緣無故地取來朽爛污穢的東西,陛下親臨觀看它,卻不先讓巫師消除邪氣,不用桃杖和掃帚掃除污穢,群臣不說這種做法不對,御史不指出這種做法的錯誤,我實在感到羞恥。我請求將佛骨交給有關部門,扔進火里水裡,永遠滅絕,斷絕天下人的疑慮,杜絕後代人的迷惑。使天下的人知道聖人的所作所為,遠遠地超出普通人之上,這豈不是大好事嗎?豈不是十分快樂的事嗎?佛如果真的靈驗,能降下災禍的話,那麼,一切的禍殃,都應加在我的身上,老天爺在上面看着,我絕不後悔埋怨。我不勝感激懇切之至,謹奉上這個表章讓陛下知聞,我真是誠惶誠恐。
注釋
佛骨:指佛教始祖釋迦牟尼的一節指骨。
表:文體名,古代臣子上給皇帝的奏章的一種,多用於陳情謝賀。
臣某言:表開頭的一種格式,某是上表者的代詞。
伏:俯伏,下對上的敬詞。
佛:此處指佛教。
夷狄(dí):古代對少數民族的稱呼,文章指天竺(今印度)。
法:法度,文章指宗教。
後漢:即東漢。
黃帝:傳說中上古時代部落聯盟的首領,姓公孫,名軒轅。相傳他先後戰勝炎帝和蚩尤,為漢族始祖。
少昊(hào):傳說中古部落首領。黃帝子,己姓,名摯,字青陽。
顓(zhuān)頊(xū):傳說中古部落首領。黃帝之子昌意之後,號高陽氏,居於帝丘(今河南省濮陽東南)。
帝嚳(kù):傳說中古部落首領,黃帝之子玄囂之後,號高辛氏,居西亳(今河南省偃師縣)。
帝堯:傳說中古部落聯盟領袖,帝嚳之子,號陶唐氏,居平陽(今山西省臨汾縣)。
帝舜:傳說中古部落聯盟領袖,顓項的七世孫,姚姓,號有虞氏,名重華,居蒲坂(今山西省永濟縣東南)。
禹:傳說原為夏后氏部落領袖,後因治水有功,舜死後為部落聯盟領袖。
壽考:壽命長。考:老。
殷湯:帝嚳之子契之後,子姓,原為商族領袖。後用伊尹,陸續滅掉鄰國和夏的盟國,最後一舉滅夏,建立商朝。
太戊(wù):即大戊,殷湯第四代孫。
武丁:殷湯第十代孫。
周文王:相傳為帝嚳之子后稷之後,姬姓,名昌。亦稱西伯,史稱其「和善累德,諸侯皆向之。」紂王曾囚西伯於菱里(故址在今河南省湯陰縣北)。
武王:周武王名發,文王次子。率眾諸侯伐紂滅商,建立周朝。
穆(mù)王:周昭王子,名滿。
漢明帝:即劉莊,光武帝劉秀第四子。
運祚(zuò):國運,福祚,即世運。
宋、齊、梁、陳、元魏:國名。宋:開國皇帝劉裕,或稱劉宋,立國59年。前後八個皇帝,四人被殺。齊:開國皇帝蕭道成,或稱南齊,立國23年。前後七個皇帝,三人被殺。梁:或稱蕭梁,開國皇帝蕭衍,立國56年。前後四個皇帝,三人被殺,一人餓死。陳:開國皇帝陳霸先,立國34年。前後五個皇帝,一人被俘。元魏:即北魏,鮮卑人拓跋珪建立北魏,魏孝文帝時改姓元氏,故稱元魏。立國160年。前後十七個皇帝,八人被殺。
謹:慎重。
促:短。
梁武帝:即蕭衍。蕭衍,字叔達,502年至549年在位。即位後大興寺廟,自己曾三次捨身同泰寺,由他的兒子和臣子用重金贖回。
牲牢:指作祭品用的牲畜牛、羊、豬。
侯景:字萬景,北魏懷朔鎮(今內蒙古固陽南)鮮卑化羯人。
材識:才能見識。
推闡(chǎn):推廣闡發。聖明對皇帝的美稱,文章指高祖禁佛的主張。
睿(ruì)聖文武皇帝:唐憲宗元和三年正月群臣給唐憲宗李純上的尊號。
倫比:匹敵。
舁(yú):抬。
大內:指皇帝宮殿。
遞迎:一個送一個迎接。
直:只是。
徇(xùn):順從。
詭異:怪異。
觀:給人看。
具:置,備。
愚冥(míng):愚昧。
焚頂燒指:以火燒頭頂,燒灼手指。
業次:生業,如做工、經商等。此處指本職工作。
臠(luán)身:把身上的肉割下一塊。臠:切成小塊的肉。
法言、法服:指合乎禮法的言語、服飾。
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僧人見皇帝不行人臣禮,又不養父母,無妻無子。
宣政:宮殿名,位於大明宮含元殿後。
禮賓:禮賓院,唐憲宗元和九年設禮賓院於長安長興里,以待四夷之使。
設:指設宴。
巫:能以舞降神的人。
祝:祠廟中司祭禮的人。
桃茢(liè):用桃枝編的笤帚,古人用它掃除不祥。
尋常:指一般人。
無任:即不勝。
懇悃(kǔn):誠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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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完善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後漢時流入中國,上古未嘗有也。昔者黃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歲;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歲;顓頊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歲;帝嚳在位七十年,年百五歲;帝堯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歲;帝舜及禹,年皆百歲。此時天下太平,百姓安樂壽考,然而中國未有佛也。其後殷湯亦年百歲,湯孫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書史不言其年壽所極,推其年數,蓋亦俱不減百歲。周文王年九十七歲,武王年九十三歲,穆王在位百年。此時佛法亦未入中國,非因事佛而致然也。
漢明帝時,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後亂亡相繼,運祚不長。宋、齊、梁、陳、元魏已下,事佛漸謹,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後三度捨身施佛,宗廟之祭,不用牲牢,晝日一食,止於菜果,其後竟為侯景所逼,餓死台城,國亦尋滅。事佛求福,乃更得禍。由此觀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禪,則議除之。當時群臣材識不遠,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維睿聖文武皇帝陛下,神聖英武,數千百年已來,未有倫比。即位之初,即不許度人為僧尼道士,又不許創立寺觀。臣常以為高祖之志,必行於陛下之手,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轉令盛也?
今聞陛下令群僧迎佛骨於鳳翔,御樓以觀,舁入大內,又令諸寺遞迎供養。臣雖至愚,必知陛下不惑於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豐人樂,徇人之心,為京都士庶設詭異之觀,戲玩之具耳。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難曉,苟見陛下如此,將謂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聖,猶一心敬信;百姓何人,豈合更惜身命!」焚頂燒指,百十為群,解衣散錢,自朝至暮,轉相仿效,惟恐後時,老少奔波,棄其業次。若不即加禁遏,更歷諸寺,必有斷臂臠身以為供養者。傷風敗俗,傳笑四方,非細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與中國言語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義,父子之情。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國命,來朝京師,陛下容而接之,不過宣政一見,禮賓一設,賜衣一襲,衛而出之於境,不令惑眾也。況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穢之餘,豈宜令入宮禁?
孔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古之諸侯,行吊於其國,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後進吊。今無故取朽穢之物,親臨觀之,巫祝不先,桃茹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舉其失,臣實恥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永絕根本,斷天下之疑,絕後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聖人之所作為,出於尋常萬萬也。豈不盛哉!豈不快哉!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鑒臨,臣不怨悔。無任感激懇悃之至,謹奉表以聞。臣某誠惶誠恐。
這是韓愈向唐憲宗上的一篇奏表。該表中心論點是「佛不足事」,集中表現了作者堅決反對唐憲宗拜迎佛骨這一迷信舉動,充分顯示了作者反佛明儒的堅定立場和英勇無畏的戰鬥精神。該表廣徵博引,說古論今,結構嚴謹,邏輯性強,感情激烈。韓愈在這篇表中揣摩皇帝迎佛骨的心理狀態在於「事佛求福」、益壽延年,因此他隻字不提佛理,表的前半部分只從年壽上立論。表分為四大段,由六個自然段組成:
第一大段包括一、二自然段。這一大段以佛教傳入中國之前、之後的大量歷史事實,從正反兩方面證實「佛不足事」,事佛有害。第一自然段指出佛教傳入中國以前,君王長壽:開篇簡潔有力地做出判斷:佛是夷狄的宗教,東漢時流入中國。(按,據今人考證,佛教在西漢時已傳進中國)點出「夷狄」,以同「中國」相區別,希望能從皇帝至高無上的自尊心方面打動唐憲宗。繼而列舉上古時期黃帝、少昊、顓項、帝嚳、堯、舜、禹、殷湯、大戊、武丁、周文王、武王、穆王等都長壽的歷史現象,說明長壽的原因並不是「事佛」一這就隱含不必事佛的意思在內。第二自然段,以佛教傳入後,皇帝「事佛求福,乃竟得禍」的事實,講明了「佛不足事」的道理。
第二段以唐高祖對佛教「則議除之」的歷史與唐憲宗違背祖宗遺教,迎奉佛骨帶來危害的現實,從正反兩個方面說明「佛不足事」,事佛有害。先敘述高祖對佛教採用「除之」措施。由於唐初政局變動,秦王李世民殺皇太子李建成與齊王李元吉後,高祖失去權位,新登基的唐太宗李世民用「大赦」和「復浮圖、老子法」等措施拉攏人心,穩定局面。高祖除佛落空。這段史事難於秉筆直書,所以作者巧妙地把它推給「群臣才識不遠」。作者高度評價除佛之議,覺得是「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闡聖明,以救時弊」,並明確表示對停止除佛的不滿: 「臣常恨焉」。次敘唐憲宗即位之初,實行高祖遺志, 「不許度人為僧、尼、道士,又不許創立寺、觀」。使作者歡欣鼓舞。但情況劇變,現在不僅沒有實行詔令,反而放縱佛教蔓延擴展,使它盛行。 「今縱未能即行,豈可恣之轉令盛也?」這句在文中起承接、關鎖作用,文意一大轉折,前面從正面立論,用作下文的對比。
下文敘唐憲宗迎奉佛骨「傷風敗俗,傳笑四方」。從反面勸諫唐憲宗停止迎奉佛骨之舉,委婉地替憲宗開脫,有意說他「不惑於佛」,迎佛骨只是遷就眾人貪樂之心,為人們設怪異戲玩之具。其實,作者深知唐憲宗為佛教虛妄所迷。從稱頌唐憲宗「神聖英武,數千百年已來,未有倫比」,到為之推諉責任,足見作者上表時期盼唐憲宗接受諍諫和小心翼翼的心理。 「安有聖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不想觸怒唐憲宗,而搬給其一個改變初衷,停迎佛骨的階梯。表文把迎奉佛骨造成惡果的責任推給「百姓愚冥」,雖然是作者「上智下愚」觀點的流露,但更是一種策略。百姓以皇帝「真心事佛」,因而出現狂熱、怪異情況:焚頂燒指、解衣散錢、棄其業次,甚至斷臂臠身。 「自朝至暮」從時間上寫狂熱怪異的程度, 「百十為群」、 「老少奔波」,言狂熱,怪異人數之眾。作者對此現象做出評判:「傷風敗俗,傳笑四方」,不是小事。第一段言先朝故事以影射現實:迎奉佛骨無益而有害?第二段則言本朝時事,以批評現實:迎奉佛骨,帶來禍害,雖為唐憲宗開脫,但唐憲宗實負重責,這是不言而喻的。
第三段包括第四、五自然段,從佛本夷狄之人與對鬼神應敬而遠之兩個方面闡述迎奉佛骨有背先王之道,再次論證佛不足事,事佛有害。第四自然段指出佛骨乃「枯朽之骨,凶穢之餘」,不得入宮禁。「夫佛,本夷狄之人」,這是從排斥外來思想的方面探究佛祖的來由:佛並不神聖,他們的佛祖釋迦牟尼也不過是肉眼凡胎的人,而且是夷狄之人。鄙夷之情溢干言表。從佛祖這一根本上否定佛,說明作者反佛相當徹底。佛祖作為夷狄之人,語言、衣服諸方面都與中國人不一樣。
第四大段在上述條陳事佛有害的基礎上,提出「永絕根本」的排佛措施,表示如果能夠實施「豈不盛哉!豈不快哉!」排佛的措施是「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諸水火」。這一措施的深遠意義是「永絕根本」,使天下之人消除疑惑。作者忍不住在這裡插入抒情語句,以表達歡欣之情。繼而做一假設:「佛如有靈,能作禍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作者情願承擔一切風險,表現出為國為民犧牲一己的精神,既言「佛如有靈」,這就透露作者未必相信佛能作祟,表明作者思想可能徘徊於有神、無神之間。
這篇表以大量歷史事實與現實狀況作為例證,闡述「佛不足事」這一中心論點,並引經據典,用先王之教與先王禮法作為理論依據,由遠及近,從古到今,層層緊扣,逐層深化,嚴肅批評唐憲宗迎佛骨、崇佛教的荒謬性與危害性,始終表現擺事實、講道理、誠懇勸諫的風範。文章擅長用對照寫法。從歷史看,有佛教傳入中國之前與傳入中國之後不同情況的對比;從現實來看,有唐高祖與唐憲宗對佛教所持不同態度的對比;從唐憲宗本人來看,有前後不同時期不同思想、做法的對比。正反兩面的對比,使作者之立論更顯得正確、鮮明。文中穿插生動的描寫,增強了形象性與說服力。又如讀到佛祖假如活着,來朝晉見所受禮遇,也出之以形象的描寫,把佛祖那外邦使者的臣子面目,活靈活現地展示在了人們的眼前,因而使之失去了神聖的光圈,而突現其「夷狄之人」的屈辱地位。這些形象性的描寫,作為論證的輔助手段,起到了獨特的效果。在語言運用上,這篇表只舉實例,不用典故,無冷僻字眼,有日常口語,以散句為主,自然灑脫,娓娓道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在唐憲宗元和十四年(819),儒佛矛盾以一種激烈的形式暴發了。元和十四年是開塔的時期,唐憲宗要迎佛骨入宮內供養三日。韓愈聽到這一消息,寫下《諫迎佛骨》,上奏憲宗,極論不應信仰佛教。但韓愈沒能阻擋憲宗迎佛骨,還險些喪命。
耒耜興姬國,輴欙建夏家。
在功誠可尚,於道詎為華。
象帝威容大,仙宗寶曆賒。
衛門羅戟槊,圖壁雜龍蛇。
禮樂追尊盛,乾坤降福遐。
四真皆齒列,二聖亦肩差。
陽月時之首,陰泉氣未牙。
殿階鋪水碧,庭炬坼金葩。
紫極觀忘倦,青詞奏不嘩。
噌吰宮夜辟,嘈囐鼓晨撾。
褻味陳奚取,名香薦孔嘉。
垂祥紛可錄,俾壽浩無涯。
貴相山瞻峻,清文玉絕瑕。
代工聲問遠,攝事敬恭加。
皎潔當天月,葳蕤捧日霞。
唱妍酬亦麗,俯仰但稱嗟。
孟生江海士,古貌又古心。
嘗讀古人書,謂言古猶今。
作詩三百首,窅默咸池音。
騎驢到京國,欲和薰風琴。
豈識天子居,九重郁沈沈。
一門百夫守,無籍不可尋。
晶光盪相射,旗戟翩以森。
遷延乍卻走,驚怪靡自任。
舉頭看白日,泣涕下沾襟。
朅來游公卿,莫肯低華簪。
諒非軒冕族,應對多差參。
萍蓬風波急,桑榆日月侵。
奈何從進士,此路轉嶇嶔。
異質忌處群,孤芳難寄林。
誰憐松桂性,競愛桃李陰。
朝悲辭樹葉,夕感歸巢禽。
顧我多慷慨,窮檐時見臨。
清宵靜相對,發白聆苦吟。
采蘭起幽念,眇然望東南。
秦吳修且阻,兩地無數金。
我論徐方牧,好古天下欽。
竹實鳳所食,德馨神所歆。
求觀眾丘小,必上泰山岑。
求觀眾流細,必泛滄溟深。
子其聽我言,可以當所箴。
既獲則思返,無為久滯淫。
卞和試三獻,期子在秋砧。
皇甫補官古賁渾,時當玄冬澤乾源。
山狂谷很相吐吞,風怒不休何軒軒。
擺磨出火以自燔,有聲夜中驚莫原。
天跳地踔顛乾坤,赫赫上照窮崖垠。
截然高周燒四垣,神焦鬼爛無逃門。
三光弛隳不復暾,虎熊麋豬逮猴猿。
水龍鼉龜魚與黿,鴉鴟雕鷹雉鵠鵾.燖炰煨爊孰飛奔,祝融告休酌卑尊,錯陳齊玫辟華園,芙蓉披猖塞鮮繁。
千鍾萬鼓咽耳喧。
攢雜啾嚄沸篪塤,彤幢絳旃紫纛幡。
炎官熱屬朱冠褌,髹其肉皮通髀臀。
頹胸垤腹車掀轅,緹顏靺股豹兩鞬.霞車虹靷日轂轓,丹蕤縓蓋緋繙fH.紅帷赤幕羅脤膰,fI池波風肉陵屯。
谽呀鉅壑頗黎盆,豆登五山瀛四尊。
熙熙釂酬笑語言,雷公擘山海水翻。
齒牙嚼齧舌齶反,電光ze磹赬目fu,頊冥收威避玄根,斥棄輿馬背厥孫。
縮身潛喘拳肩跟,君臣相憐加愛恩。
命黑螭偵焚其元,天闕悠悠不可援。
夢通上帝血面論,側身欲進叱於閽。
帝賜九河湔涕痕,又詔巫陽反其魂。
徐命之前問何冤,火行於冬古所存。
我如禁之絕其飧,女丁婦壬傳世婚。
一朝結讎奈後昆,時行當反慎藏蹲。
視桃著花可小騫,月及申酉利復怨。
助汝五龍從九鯤,溺厥邑囚之崑崙。
皇甫作詩止睡昏,辭夸出真遂上焚。
要余和增怪又煩,雖欲悔舌不可捫。
剝剝啄啄,有客至門。
我不出應,客去而嗔。
從者語我,子胡為然。
我不厭客,困於語言。
欲不出納,以堙其源。
空堂幽幽,有秸有莞。
門以兩板,叢書於間。
窅窅深塹,其墉甚完。
彼寧可隳,此不可干。
從者語我,嗟子誠難。
子雖云爾,其口益蕃。
我為子謀,有萬其全。
凡今之人,急名與官。
子不引去,與為波瀾。
雖不開口,雖不開關。
變化咀嚼,有鬼有神。
今去不勇,其如後艱。
我謝再拜,汝無復雲。
往追不及,來不有年。
偶坐藤樹下,暮春下旬間。
藤陰已可庇,落蕊還漫漫。
亹亹新葉大,瓏瓏晚花乾。
青天高寥寥,兩蝶飛翻翻。
時節適當爾,懷悲自無端。
黃黃蕪菁花,桃李事已退。
狂風簸枯榆,狼藉九衢內。
春序一如此,汝顏安足賴。
誰能駕飛車,相從觀海外。
晨游百花林,朱朱兼白白。
柳枝弱而細,懸樹垂百尺。
左右同來人,金紫貴顯劇。
嬌童為我歌,哀響跨箏笛。
艷姬蹋筵舞,清眸刺劍戟。
心懷平生友,莫一在燕席。
死者長眇芒,生者困乖隔。
少年真可喜,老大百無益。
河陽軍節度、御史大夫烏公,為節度之三月,求士於從事之賢者。
有薦石先生者。
公曰:「先生何如?」曰:「先生居嵩、邙、瀍、谷之間,冬一裘,夏一葛,食朝夕,飯一盂,蔬一盤。
人與之錢,則辭;請與出遊,未嘗以事免;勸之仕,不應。
坐一室,左右圖書。
與之語道理,辨古今事當否,論人高下,事後當成敗,若河決下流而東注;若駟馬駕輕車就熟路,而王良、造父為之先後也;若燭照、數計而龜卜也。
」大夫曰:「先生有以自老,無求於人,其肯為某來邪?」從事曰:「大夫文武忠孝,求士為國,不私於家。
方今寇聚於恆,師還其疆,農不耕收,財粟殫亡。
吾所處地,歸輸之塗,治法征謀,宜有所出。
先生仁且勇。
若以義請而強委重焉,其何說之辭?」於是撰書詞,具馬幣,卜日以受使者,求先生之廬而請焉。
先生不告於妻子,不謀於朋友,冠帶出見客,拜受書禮於門內。
宵則沫浴,戒行李,載書冊,問道所由,告行於常所來往。
晨則畢至,張上東門外。
酒三行,且起,有執爵而言者曰:「大夫真能以義取人,先生真能以道自任,決去就。
為先生別。
」又酌而祝曰:「凡去就出處何常,惟義之歸。
遂以為先生壽。
」又酌而祝曰:「使大夫恆無變其初,無務富其家而飢其師,無甘受佞人而外敬正士,無昧於諂言,惟先生是聽,以能有成功,保天子之寵命。
」又祝曰:「使先生無圖利於大夫而私便其身。
」先生起拜祝辭曰:「敢不敬蚤夜以求從祝規。
」於是東都之人士咸知大夫與先生果能相與以有成也。
遂各為歌詩六韻,遣愈為之序雲。
嗷嗷鳴雁鳴且飛,窮秋南去春北歸。去寒就暖識所依,
天長地闊棲息稀。風霜酸苦稻粱微,毛羽摧落身不肥。
裴回反顧群侶違。哀鳴欲下洲渚非。江南水闊朝雲多,
草長沙軟無網羅。閒飛靜集鳴相和,違憂懷惠性匪他。
凌風一舉君謂何。
(孔子傷不逢時作。古琴操云:習習谷風,以陰以雨。
之子于歸,遠送於野。何彼蒼天,不得其所。逍遙九州,
無有定處。世人暗蔽,不知賢者。年紀逝邁,一身將老)
蘭之猗猗,揚揚其香。不採而佩,於蘭何傷。
今天之旋,其曷為然。我行四方,以日以年。
雪霜貿貿,薺麥之茂。子如不傷,我不爾覯。
薺麥之茂,薺麥之有。君子之傷,君子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