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郊園靜,晴來景物新。
雨添山氣色,風借水精神。
永日若為度,獨游何所親。
仙禽狎君子,芳樹倚佳人。
蟻斗王爭肉,蝸移舍逐身。
蝶雙知伉儷,蜂分見君臣。
蠢蠕形雖小,逍遙性即均。
不知鵬與鷃,相去幾微塵。
繚綾繚綾何所似,不似羅綃與紈綺。
應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中有文章又奇絕,地鋪白煙花簇雪。
織者何人衣者誰,越溪寒女漢宮姬。
去年中使宣口敕,天上取樣人間織。
織為雲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
廣裁衫袖長制裙,金斗熨波刀剪紋。
異彩奇文相隱映,轉側看花花不定。
昭陽舞人恩正深,春衣一對直千金。
汗沾粉污不再著,曳土蹋泥無惜心。
繚綾織成費功績,莫比尋常繒與帛。
絲細繰多女手疼,扎扎千聲不盈尺。
昭陽殿裡歌舞人,若見織時應也惜。
賢愚類相交,人情之大率。
然自古今來,幾人號膠漆。
近聞屈指數,元某與白乙。
旁愛及弟兄,中權避家室。
松筠與金石,未足喻堅密。
在車如輪轅,在身如肘腋。
又如風雲會,天使相召匹。
不似勢利交,有名而無實。
頃我在杭歲,值君之越日。
望愁來儀遲,宴惜流景疾。
坐耀黃金帶,酌酡赬玉質。
酣歌口不停,狂舞衣相拂。
平生賞心事,施展十未一。
會笑始啞啞,離嗟乃唧唧。
餞筵才收拾,征棹遽排比。
後恨苦綿綿,前歡何卒卒。
居人色慘澹,行子心紆鬱。
風袂去時揮,雲帆望中失。
宿酲和別思,目眩心忽忽。
病魂黯然銷,老淚淒其出。
別君只如昨,芳歲換六七。
俱是官家身,後期難自必。
四月十日夜,樂天白:微之微之!不見足下面已三年矣,不得足下書欲二年矣,人生幾何,離闊如此?況以膠漆之心,置於胡越之身,進不得相合,退不能相忘,牽攣乖隔,各欲白首。
微之微之,如何如何!天實為之,謂之奈何!仆初到潯陽時,有熊孺登來,得足下前年病甚時一札,上報疾狀,次敘病心,終論平生交分。
且云:危惙之際,不暇及他,唯收數帙文章,封題其上曰:「他日送達白二十二郎,便請以代書。
」悲哉!微之於我也,其若是乎!又睹所寄聞仆左降詩云:「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此句他人尚不可聞,況仆心哉!至今每吟,猶惻惻耳。
且置是事,略敘近懷。
仆自到九江,已涉三載。
形骸且健,方寸甚安。
下至家人,幸皆無恙。
長兄去夏自徐州至,又有諸院孤小弟妹六七人提挈同來。
頃所牽念者,今悉置在目前,得同寒暖饑飽,此一泰也。
江州風候稍涼,地少瘴癘。
乃至蛇虺蚊蚋,雖有,甚稀。
湓魚頗肥,江酒極美。
其餘食物,多類北地。
仆門內之口雖不少,司馬之俸雖不多,量入儉用,亦可自給。
身衣口食,且免求人,此二泰也。
仆去年秋始游廬山,到東西二林間香爐峰下,見雲水泉石,勝絕第一,愛不能舍。
因置草堂,前有喬松十數株,修竹千餘竿。
青蘿為牆援,白石為橋道,流水周於舍下,飛泉落於檐間,紅榴白蓮,羅生池砌。
大抵若是,不能殫記。
每一獨往,動彌旬日。
平生所好者,盡在其中。
不唯忘歸,可以終老。
此三泰也。
計足下久不得仆書,必加憂望,今故錄三泰以先奉報,其餘事況,條寫如後云云。
微之微之!作此書夜,正在草堂中山窗下,信手把筆,隨意亂書。
封題之時,不覺欲曙。
舉頭但見山僧一兩人,或坐或睡。
又聞山猿谷鳥,哀鳴啾啾。
平生故人,去我萬里,瞥然塵念,此際暫生。
余習所牽,便成三韻云:「憶昔封書與君夜,金鑾殿後欲明天。
今夜封書在何處?廬山庵里曉燈前。
籠鳥檻猿俱未死,人間相見是何年!」微之微之!此夕我心,君知之乎?樂天頓首。
帝城春欲暮,喧喧車馬度。
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
貴賤無常價,酬直看花數。
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
上張幄幕庇,旁織巴籬護。
水灑復泥封,移來色如故。
家家習為俗,人人迷不悟。
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
低頭獨長嘆,此嘆無人喻。
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
一飽百情足,一酣萬事休。何人不衰老,我老心無憂。
仕者拘職役,農者勞田疇。何人不苦熱,我熱身自由。
臥風北窗下,坐月南池頭。腦涼脫烏帽,足熱濯清流。
慵發晝高枕,興來夜泛舟。何乃有餘適,只緣無過求。
或問諸親友,樂天是與不。亦無別言語,多道天悠悠。
悠悠君不知,此味深且幽。但恐君知後,亦來從我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