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池水滿,龜游魚躍出。
吾亦愛吾池,池邊開一室。
人魚雖異族,其樂歸於一。
且與爾為徒,逍遙同過日。
爾無羨滄海,蒲藻可委質。
吾亦忘青雲,衡茅足容膝。
況吾與爾輩,本非蛟龍匹。
假如雲雨來,只是池中物。
灃頭峽口錢唐岸,三別都經二十年。
且喜筋骸俱健在,勿嫌須鬢各皤然。
君歸北闕朝天帝,我住東京作地仙。
博望自來非棄置,承明重入莫拘牽。
醉收杯杓停燈語,寒展衾裯對枕眠。
猶被分司官系絆,送君不得過甘泉。
冬旦寒慘澹,雲日無晶輝。
當此歲暮感,見君晨興詩。
君詩亦多苦,苦在兄遠離。
我苦不在遠,纏綿肝與脾。
西院病孀婦,後床孤侄兒。
黃昏一慟後,夜半十起時。
病眼兩行血,衰鬢萬莖絲。
咽絕五臟脈,瘦消百骸脂。
雙目失一目,四肢斷兩肢。
不如溘然逝,安用半活為。
誰謂荼櫱苦,荼檗甘如飴。
誰謂湯火熱,湯火冷如澌。
前時君寄詩,憂念問阿龜。
喉燥聲氣窒,經年無報辭。
及睹晨興句,未吟先涕垂。
因茲漣洳際,一吐心中悲。
茫茫四海間,此苦唯君知。
去我四千里,使我告訴誰。
仰頭向青天,但見雁南飛。
憑雁寄一語,為我達微之。
弦絕有續膠,樹斬可接枝。
唯我中腸斷,應無連得期。
鄭君得自然,虛白生心胸。
吸彼沆瀣精,凝為冰雪容。
大君貞元初,求賢致時雍。
蒲輪入翠微,迎下天台峰。
赤城別松喬,黃閣交夔龍。
俯仰受三命,從容辭九重。
出籠鶴翩翩,歸林鳳雍雍。
在火辨良玉,經霜識貞松。
新居寄楚山,山碧溪溶溶。
丹灶燒煙熅,黃精花丰茸。
蕙帳夜琴澹,桂尊春酒濃。
時人不到處,苔石無塵蹤。
我今何為者,趨世身龍鍾。
不向林壑訪,無由朝市逢。
終當解塵纓,卜築來相從。
醉吟先生者,忘其姓字、鄉里、官爵,忽忽不知吾為誰也。
宦遊三十載,將老,退居洛下。
所居有池五六畝,竹數千竿,喬木數十株,台檄舟橋,具體而微,先生安焉。
家雖貧,不至寒餒;年雖老,未及昏耄。
性嗜酒,耽琴淫詩,凡酒徒、琴侶、詩客多與之游。
游之外,棲心釋氏,通學小中大乘法,與嵩山僧如滿為空門友,平泉客韋楚為山水友,彭城劉夢得為詩友,安定皇甫朗之為酒友。
每一相見,欣然忘歸,洛城內外,六七十裡間,凡觀、寺、丘、墅,有泉石花竹者,靡不游;人家有美酒鳴琴者,靡不過;有圖書歌舞者,靡不觀。
自居守洛川泊布衣家,以宴遊召者亦時時往。
每良辰美景或雪朝月夕,好事者相遇,必為之先拂酒罍,次開詩筐,詩酒既酣,乃自援琴,操宮聲,弄《秋思》一遍。
若興發,命家僮調法部絲竹,合奏霓裳羽衣一曲。
若歡甚,又命小妓歌楊柳枝新詞十數章。
放情自娛,酩酊而後已。
往往乘興,屨及鄰,杖於鄉,騎游都邑,肩舁適野。
舁中置一琴一枕,陶、謝詩數卷,舁竿左右,懸雙酒壺,尋水望山,率情便去,抱琴引酌,興盡而返。
如此者凡十年,其間賦詩約千餘首,歲釀酒約數百斛,而十年前後,賦釀者不與焉。
妻孥弟侄慮其過也,或譏之,不應,至於再三,乃曰:「凡人之性鮮得中,必有所偏好,吾非中者也。
設不幸吾好利而貨殖焉,以至於多藏潤屋,賈禍危身,奈吾何?設不幸吾好博弈,一擲數萬,傾財破產,以至於妻子凍餒,奈吾何?設不幸吾好藥,損衣削食,煉鉛燒汞,以至於無所成、有所誤,奈吾何?今吾幸不好彼而目適於杯觴、諷詠之間,放則放矣,庸何傷乎?不猶愈於好彼三者乎?此劉伯倫所以聞婦言而不聽,王無功所以游醉鄉而不還也。
」遂率子弟,入酒房,環釀瓮,箕踞仰面,長吁太息曰:「吾生天地間,才與行不逮於古人遠矣,而富於黔婁,壽於顏回,飽於伯夷,樂於榮啟期,健於衛叔寶,幸甚幸甚!余何求哉!若舍吾所好,何以送老?因自吟《詠懷詩》云:抱琴榮啟樂,縱酒劉伶達。
放眼看青山,任頭生白髮。
不知天地內,更得幾年活?從此到終身,盡為閒日月。
吟罷自曬,揭瓮撥醅,又飲數杯,兀然而醉,既而醉復醒,醒復吟,吟復飲,飲復醉,醉吟相仍若循環然。
由是得以夢身世,雲富貴,幕席天地,瞬息百年。
陶陶然,昏昏然,不知老之將至,古所謂得全於酒者,故自號為醉吟先生。
於時開成三年,先生之齒六十有七,須盡白,發半禿,齒雙缺,而觴詠之興猶未衰。
顧謂妻子云:「今之前,吾適矣,今之後,吾不自知其興何如?」。
西涼伎,假面胡人假獅子。刻木為頭絲作尾,
金鍍眼睛銀帖齒。奮迅毛衣擺雙耳,如從流沙來萬里。
紫髯深目兩胡兒,鼓舞跳梁前致辭。應似涼州未陷日,
安西都護進來時。須臾雲得新消息,安西路絕歸不得。
泣向獅子涕雙垂,涼州陷沒知不知。獅子回頭向西望,
哀吼一聲觀者悲。貞元邊將愛此曲,醉坐笑看看不足。
娛賓犒士宴監軍,獅子胡兒長在目。有一征夫年七十,
見弄涼州低面泣。泣罷斂手白將軍,主憂臣辱昔所聞。
自從天寶兵戈起,犬戎日夜吞西鄙。涼州陷來四十年,
河隴侵將七千里。平時安西萬里疆,今日邊防在鳳翔。
緣邊空屯十萬卒,飽食溫衣閒過日。遺民腸斷在涼州,
將卒相看無意收。天子每思長痛惜,將軍欲說合慚羞。
奈何仍看西涼伎,取笑資歡無所愧。縱無智力未能收,
忍取西涼弄為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