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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長傳》

文益 〔唐代〕

  余少時過里肆中,見北雜劇有《四聲猿》,意氣豪達,與近時書生所演傳奇絕異,題曰「天池生」,疑為元人作。後適越,見人家單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強心鐵骨,與夫一種磊塊不平之氣,字畫之中,宛宛可見。意甚駭之,而不知田水月為何人。

  一夕,坐陶編修樓,隨意抽架上書,得《闕編》詩一帙。惡楮毛書,煙煤敗黑,微有字形。稍就燈間讀之,讀未數首,不覺驚躍,忽呼石簣:「《闕編》何人作者?今耶?古耶?」石簣曰:「此余鄉先輩徐天池先生書也。先生名渭,字文長,嘉、隆間人,前五六年方卒。今捲軸題額上有田水月者,即其人也。」余始悟前後所疑,皆即文長一人。又當詩道荒穢之時,獲此奇秘,如魘得醒。兩人躍起,燈影下,讀復叫,叫復讀,僮僕睡者皆驚起。余自是或向人,或作書,皆首稱文長先生。有來看余者,即出詩與之讀。一時名公巨匠,浸浸知嚮慕雲。

  文長為山陰秀才,大試輒不利,豪盪不羈。總督胡梅林公知之,聘為幕客。文長與胡公約:「若欲客某者,當具賓禮,非時輒得出入。」胡公皆許之。文長乃葛衣烏巾,長揖就坐,縱談天下事,旁若無人。胡公大喜。是時公督數邊兵,威振東南,介冑之士,膝語蛇行,不敢舉頭;而文長以部下一諸生傲之,信心而行,恣臆談謔,了無忌憚。會得白鹿,屬文長代作表。表上,永陵喜甚。公以是益重之,一切疏記,皆出其手。

  文長自負才略,好奇計,談兵多中。凡公所以餌汪、徐諸虜者,皆密相議然後行。嘗飲一酒樓,有數健兒亦飲其下,不肯留錢。文長密以數字馳公,公立命縛健兒至麾下,皆斬之,一軍股慄。有沙門負資而穢,酒間偶言於公,公後以他事杖殺之。其信任多此類。

  胡公既憐文長之才,哀其數困,時方省試,凡入簾者,公密屬曰:「徐子,天下才,若在本房,幸勿脫失。」皆曰:「如命。」一知縣以他羈後至,至期方謁公,偶忘屬,卷適在其房,遂不偶。

  文長既已不得志於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雲行,風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之於詩。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當其放意,平疇千里;偶爾幽峭,鬼語秋墳。文長眼空千古,獨立一時。當時所謂達官貴人、騷士墨客,文長皆叱而奴之,恥不與交,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

  一日,飲其鄉大夫家。鄉大夫指筵上一小物求賦,陰令童僕續紙丈余進,欲以苦之。文長援筆立成,竟滿其紙,氣韻遒逸,物無遁情,一座大驚。

  文長喜作書,筆意奔放如其詩,蒼勁中姿媚躍出。余不能書,而謬謂文長書決當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不論書法,而論書神:先生者,誠八法之散聖,字林之俠客也。間以其餘,旁溢為花草竹石,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張陽和力解,乃得出。既出,倔強如初。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皆拒不納。當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時攜錢至酒肆,呼下隸與飲。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或槌其囊,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

  石簣言:晚歲詩文益奇,無刻本,集藏於家。予所見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然文長竟以不得志於時,抱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數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雖然,胡公間世豪傑,永陵英主,幕中禮數異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悅,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獨身未貴耳。先生詩文崛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百世而下,自有定論,胡為不遇哉?梅客生嘗寄余書曰:「文長吾老友,病奇於人,人奇於詩,詩奇於字,字奇於文,文奇於畫。」余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哉!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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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長傳 - 賞析

  余少時過里肆(sì)中,見北雜劇有《四聲猿》,意氣豪達,與近時書生所演傳奇絕異,題曰「天池生」,疑為元人作。後適越,見人家單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強心鐵骨,與夫一種磊塊不平之氣,字畫之中,宛宛可見。意甚駭(hài)之,而不知田水月為何人。
  我年輕時經過家鄉的店鋪,看見有北雜劇《四聲猿》。意趣和氣概豪放曠達,與近年來書生所編寫的傳奇大不相同,署名為「天池生」,懷疑它是元代人的作品。後來到越地去,看見人家單張的書幅上有署款「田水月」的,筆法剛勁有力,一種鬱結在胸中的不平之氣,透露於字畫中,仿佛可見。心中十分驚訝,卻不知道田水月是誰。
  葛衣烏巾:身着布衣,頭戴黑巾。此為布衣裝束。

  一夕,坐陶編修樓,隨意抽架上書,得《闕(quē)編》詩一帙(zhì)。惡楮(chǔ)毛書,煙煤敗黑,微有字形。稍就燈間讀之,讀未數首,不覺驚躍,忽呼石簣:「《闕編》何人作者?今耶?古耶?」石簣(kuì)曰:「此余鄉先輩徐天池先生書也。先生名渭(wèi),字文長,嘉、隆間人,前五六年方卒。今捲軸題額上有田水月者,即其人也。」余始悟前後所疑,皆即文長一人。又當詩道荒穢(huì)之時,獲此奇秘,如魘(yǎn)得醒。兩人躍起,燈影下,讀復叫,叫復讀,僮(tóng)仆睡者皆驚起。余自是或向人,或作書,皆首稱文長先生。有來看余者,即出詩與之讀。一時名公巨匠,浸(jìn)浸知嚮慕雲。
  一天晚上,坐在陶編修家樓上,隨意抽閱架上陳放的書,得《闕編》詩集一函。紙張裝訂都很差,刷板墨質低劣,字跡模糊不清。略湊近燈前閱讀,看了沒幾首,不由得驚喜歡躍,連忙叫石簣,問他:「《闕編》是誰作的?是今人還是古人?」石簣說:「這是我同鄉前輩徐天池先生著的書。先生名渭,字文長,嘉靖、隆慶間人,五六年前才去世。現在捲軸、題額上有署田水月的,就是他。」我方才明白前後所猜疑的都是文長一人。再加上如今正當詩歌領域荒蕪濁污的時候,得到這樣的奇珍秘寶,猶如在惡夢中被喚醒。我們倆跳起來,在燈影下,讀了又叫,叫了又讀,睡着的傭人們都被驚起。我從此以後,或者對人家口說,或者寫書信,都標表文長先生。有來看望我的,就拿出文長的詩給他讀。一時文學界著名的人物,漸漸地知道嚮往仰慕他。

  文長為山陰秀才,大試輒(zhé)不利,豪盪不羈(jī)。總督胡梅林公知之,聘()為幕客。文長與胡公約:「若欲客某者,當具賓禮,非時輒得出入。」胡公皆許之。文長乃葛衣烏巾,長揖(yī)就坐,縱談天下事,旁若無人。胡公大喜。是時公督數邊兵,威振東南,介冑之士,膝語蛇行,不敢舉頭;而文長以部下一諸生傲之,信心而行,恣(zì)(yì)談謔(xuè),了無忌憚。會得白鹿,屬文長代作表。表上,永陵喜甚。公以是益重之,一切疏記,皆出其手。
  文長是山陰的秀才,鄉試多次未被錄取。性格直爽,無拘無束。總督胡宗憲知曉他的才能,聘請他做幕客。文長與胡宗憲講定:「如果要我做幕客的話,要按照接待賓客的禮節,不規定時間,自由進出。」胡宗憲都答應了他。文長於是穿葛布衣服,戴黑色頭巾,拱手行禮入坐,放言暢談天下大事,好象旁邊沒有人一樣。胡宗憲非常高興。那時胡宗憲統率着幾個方面的兵將,威振東南一帶,軍人畏懼他以至跪着說話,匍匐在地象蛇一樣爬行,不敢抬頭;而文長作為部下一秀才而對他高傲自得,隨心所欲地行事,任意談論和開玩笑,絲毫沒有畏懼顧慮。正逢捕得一頭白鹿,胡宗憲請文長代作賀表。表章上達,世宗皇帝看了很高興。因此胡宗憲更加看重他,一切奏疏、公文等,都請他代作。
  督數邊兵:胡宗憲總督南直隸、浙、閩軍務。介冑之士:披甲戴盔之士,指將官們。膝語蛇行:跪着說話,爬着走路,形容極其恭敬惶恐。會得白鹿:《徐文長自著畸譜》:「三十八歲,孟春之三日,幕再招,時獲白鹿二,……令草兩表以獻。」表:一種臣下呈於君主的文體,一般用來陳述衷情,頌賀謝聖。永陵:明世宗嘉靖皇帝的陵墓,此用來代指嘉靖皇帝本人。

  文長自負才略,好奇計,談兵多中。凡公所以餌(ěr)汪、徐諸虜(lǔ)者,皆密相議然後行。嘗飲一酒樓,有數健兒亦飲其下,不肯留錢。文長密以數字馳公,公立命縛健兒至麾(huī)下,皆斬之,一軍股慄(lì)。有沙門負資而穢(huì),酒間偶言於公,公後以他事杖殺之。其信任多此類。
  文長對自己的才能謀略看得很高,喜歡出奇謀妙計,談論行軍打仗的形勢策略大多得其要領。凡是胡宗憲所行的誘降汪直、徐海等盜寇的計謀,都和他慎密商議,然後付諸實行。文長曾經在一座酒樓上喝酒,有幾名軍士也在樓下喝酒,酒後不肯付錢。文長暗暗寫短函迅速告達胡宗憲,胡宗憲立刻命令將軍士綁進衙門,全部斬首,全軍都害怕得大腿發抖。有一個和尚依仗有錢財而行為不軌,徐渭在喝酒時偶爾提起,後來胡宗憲借其它事把他擊斃在梃杖下。文長受到胡宗憲的信任多和這相仿。
  沙門:和尚。穢:醜行。數困:指徐渭曾多次參加科舉考試未能考中。疏記:兩種文體。疏,即臣下給皇帝的奏疏。記,書牘、札子。不偶:不遇。

  胡公既憐文長之才,哀其數困,時方省試,凡入簾者,公密屬曰:「徐子,天下才,若在本房,幸勿脫失。」皆曰:「如命。」一知縣以他羈(jī)後至,至期方謁(yè)公,偶忘屬,卷適在其房,遂不偶。
  胡宗憲既然憐愛文長的才華,又哀嘆他屢次考試不中,適逢鄉試,凡是作考官的,都暗中囑託說:「徐子是第一流才士,如在你的房裡,希望不要遺漏。」考官都答應遵照他的話去辦。有一個知縣因有其它事耽擱,晚來了一些,到了考期才拜見胡宗憲。胡宗恰巧忘了囑託他,試卷正好分發在他的房中,於是又沒有被取中。

  文長既已不得志於有司,遂乃放浪曲糵(niè),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shuò)漠。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雲行,風鳴樹偃(yǎn),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之於詩。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當其放意,平疇(chóu)千里;偶爾幽峭,鬼語秋墳。文長眼空千古,獨立一時。當時所謂達官貴人、騷士墨客,文長皆叱(chì)而奴之,恥不與交,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
  文長既然不得志,不被當道看重,於是放浪形骸,肆意狂飲,縱情山水。他遊歷了山東(齊魯)、河北(燕趙),又飽覽了塞外大漠。他所見的山如奔馬、海浪壁立、胡沙滿天和雷霆千里的景象,風雨交鳴的聲音和奇木異樹的形狀,乃至山谷的幽深冷清和都市的繁華熱鬧,以及奇人異士、怪魚珍鳥,所有前所未見,令人驚愕的自然和人文景觀,他都一一化入了詩中。他胸中一直鬱結着強烈的不平奮爭精神和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悲涼。所以他的詩有時怒罵,有時嬉笑,有時如山洪奔流於峽谷,發出轟雷般的濤聲,有時如春芽破土,充滿蓬勃的生機。有時他的詩像寡婦深夜的哭聲那樣悽厲,有時像逆旅行客沖寒啟程那樣無奈。雖然他詩作的格調,有時比較卑下,但是匠心獨運,有大氣象和超人的氣概。那種如以色事人的女子一般媚俗的詩作是難以望其項背的。徐文長於為文之道有真知灼見,他的文章氣象沉着而法度精嚴,他不為墨守成規而壓抑自己的才華和創造力,也不漫無節制地放縱議論以致傷害文章的嚴謹理路,真是韓愈、曾鞏一流的文章家。徐文長志趣高雅,不與時俗合調,對當時的所謂文壇領袖,他一概加以憤怒的抨擊,所以他的文字沒人推重,名氣也只局限在家鄉浙江一帶,這實在令人為之悲哀!
  有司:主管部門的官員。曲櫱:即酒母,釀酒的發酵物,後遂以之代指酒。朔漠:北方沙漠地帶。朔漠:拜訪沙漠地區。大都:大城市。嗔:生氣。羈人:旅客。王者氣:稱雄文壇的氣派。巾幗事人:古代婦人的頭巾和髮飾,後也用以指代婦女。此處指男子裝着女人的媚態,趨奉人,不知羞恥。幗,婦女的頭巾,用巾幗代指婦女。韓曾:唐朝的韓愈、宋朝的曾鞏。流亞:匹配的人物。



  徐渭(xú wèi)是一位奇人,袁宏道的《徐文長傳》也可稱為一篇奇文。徐文長是著名的詩人、戲曲家,又是第一流的畫家、書法家,在文學史和美術史里,都有他崇高的地位。但是他一生遭遇波折。他在世時,雖然不算無名之輩,還幾乎做出一番事業,但最終如這篇傳記所說的,「竟以不得志於時,抱憤而卒」。他死後,名字便漸漸為人忘了。袁宏道發現了他,為他刊布文集,並為之立傳,使這位塵霾無聞的人物終於大顯於世,進而揚名後代。一篇簡短的傳記,竟能重振一個被世遺忘的人物的聲名,這本身就不是一件小事。所以說,《徐文長傳》稱得上是奇文。

  這篇文章寫得好,首先因為袁宏道把自己也寫了進去,在傳主身上傾注了自己的感情。袁宏道可稱徐文長的真正知己。讀者可以看到,傳文一開頭,就寫出袁宏道與陶望齡閱讀徐文長詩集《闕編》的驚喜歡躍情狀:兩人跳起來,燈影下一面讀,一面叫,將已睡的僮僕都驚醒,恨與徐文長相識之晚。這種發自內心的歡喜欽佩之情,不能不叫人與作者同樣受到感染。

  從表面上看,袁宏道在這篇傳中突出寫了徐文長的奇,其人奇,其事奇,他在傳末總括一句說:「余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傳中用「奇」字的地方,達八九處之多:「奇其才」,「益奇之」,「好奇計」,「詩文益奇」,「病奇於人,人奇於詩」,「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徐文長不平凡,他的一生也不平凡;突出寫他的奇,自然是抓住了這個人的性格與行事的特徵。但是,袁宏道寫這篇傳的主旨還不在於此。這篇傳的主旨,應該是傳中所寫的徐文長「雅不與時調合」這六個字。科舉的不利,使徐文長成為一個失意的人,憤世嫉俗的人。他「屢試屢蹶」,終生只是一個秀才,「不得志於有司」,當然無法發揮他的才能,實現他的抱負。因此《徐文長傳》主要敘述的是這樣一個懷才不遇的封建時代具有代表性的知識分子,描寫他的狂放與悲憤,以及他不惜以生命與世俗相抗衡的悲劇命運。這才是《徐文長傳》的主旨。

徐文長傳 - 創作背影

  徐文長是明嘉靖至萬曆年間著名的文學藝術家,幼有文名,但只考上一個秀才,以後屢試不就。徐文長生前雖有文集刊行,但鮮為人知。在他死後四年,袁宏道始偶然地在陶望齡的家中發現其詩集《闕編》,大驚異,嘆為平生僅見,於是寫了這篇傳記。

  

文益

作者:文益

  法眼文益(885年~958年),唐末五代高僧,俗姓魯,浙江餘杭人。號無相。中國禪教「法眼宗」的創始人。廿歲受戒紹興開元寺,後至育王寺從希覺學律。文益通大乘佛教各宗派,且涉儒家經籍,希覺視之為佛門的子游、子夏。時南方興禪,文益便南下福州長慶院向慧稜禪師學習。爾後,文益在地藏院,得桂琛禪師點化覺悟佛法,終成一代宗師。

文益其它诗文

《次韻孫興宗秋懷》

文益 〔唐代〕

秋山赫赫明丹楓,秋天隱隱分玄鴻。

不知眼界闊多少,九華突兀撐晴空。

嗟予老病百事懶,誰能強勉追兒童。

讀書既苦齒多豁,屬文益覺心如蓬。

年來衰甚更齟齬,乘舟賣面皆遭風。

茫茫有類墮雲海,躊躇四顧迷西東。

感君賦秋肯寄我,開緘反覆歌三終。

如痿忽起盲忽視,角力未易分雌雄。

寒鄉冰雪正凝沍,暖回愛日何烘烘。

驚濤巨浸浩無際,安流利涉輸艨艟。

蓽門圭竇僅容膝,規模敢擬何房宮。

生平示慣新斧鑿,斲削便許從共工。

偉哉歐梅兩黃鵠,逃名詩酒俱稱翁。

餘生顧後八十載,賢愚雖異襟期同。

知君尚友取前哲,言之聊復輸丹衷。

何為規規事騷雅,乃欲索我章句中。

舂容大軸爛錦繡,令人一睹情融融。

清新嫵麗似鮑謝,豈徒奧學稱淹通。

人能平地覆一簣,不輟會致邱山崇。

披雲挽仰三百日,相逢底事常匆匆。

去年江上識君處,鑿冰初見陽沖沖。

分攜不覺秋又晚,向來旱氣方蘊隆。

君如鎮西我淝水,我往無事還何功。

而君被檄試多士,考覈曲盡權衡公。

作詩惡用求好語,好語正自添詩窮。

有時嗣響姑趁韻,茲意只欲安微躬。

爭如閉門絕慶弔,著書遠繼吾家充。

靜言培塿亦何罪,不韙正坐睎衡嵩。

茅齋雨過負露肅,青燈夜諷賡秋蟲。

更闌耿耿不成寐,臥聽江城鳴畫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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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江紅(晦庵席上作)》

文益 〔唐代〕

爭獻交酬,消受取、真山真水。供不盡、杯螺浮碧,髻鬟擁翠。莫便等閒嗟去國,固因特地經仙里。奉周旋、惟有老先生,門堪倚。

追往駕,煙宵里。終舊學,今無計。嘆白頭猶記,壯年標緻。一樂堂深文益著,風雩亭在詞難繼。問有誰、熟識晦庵心,南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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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感 其三》

文益 〔唐代〕

造字鬼夜哭,所以示悲憫。眾生殉文字,蚩蚩一何蠢!

可憐古文人,日夕雕肝腎。儷語配華葉,單詞畫蚯蚓。

古近辨詩體,長短成曲引。洎乎制義興,捲軸車連軫。

常恐後人體,變態猶未盡。吁嗟東京後,世苶文益振。

文勝失則弱,體竭勢已窘。後有王者興,張綱維賢俊。

決不以文章,此語吾敢信。但念廢棄後,巧拙同泯泯。

欲求覆醬瓿,已難拾灰燼。我今展卷吟,徒使後人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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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長傳》

文益 〔唐代〕

  余少時過里肆中,見北雜劇有《四聲猿》,意氣豪達,與近時書生所演傳奇絕異,題曰「天池生」,疑為元人作。後適越,見人家單幅上有署「田水月」者,強心鐵骨,與夫一種磊塊不平之氣,字畫之中,宛宛可見。意甚駭之,而不知田水月為何人。

  一夕,坐陶編修樓,隨意抽架上書,得《闕編》詩一帙。惡楮毛書,煙煤敗黑,微有字形。稍就燈間讀之,讀未數首,不覺驚躍,忽呼石簣:「《闕編》何人作者?今耶?古耶?」石簣曰:「此余鄉先輩徐天池先生書也。先生名渭,字文長,嘉、隆間人,前五六年方卒。今捲軸題額上有田水月者,即其人也。」余始悟前後所疑,皆即文長一人。又當詩道荒穢之時,獲此奇秘,如魘得醒。兩人躍起,燈影下,讀復叫,叫復讀,僮僕睡者皆驚起。余自是或向人,或作書,皆首稱文長先生。有來看余者,即出詩與之讀。一時名公巨匠,浸浸知嚮慕雲。

  文長為山陰秀才,大試輒不利,豪盪不羈。總督胡梅林公知之,聘為幕客。文長與胡公約:「若欲客某者,當具賓禮,非時輒得出入。」胡公皆許之。文長乃葛衣烏巾,長揖就坐,縱談天下事,旁若無人。胡公大喜。是時公督數邊兵,威振東南,介冑之士,膝語蛇行,不敢舉頭;而文長以部下一諸生傲之,信心而行,恣臆談謔,了無忌憚。會得白鹿,屬文長代作表。表上,永陵喜甚。公以是益重之,一切疏記,皆出其手。

  文長自負才略,好奇計,談兵多中。凡公所以餌汪、徐諸虜者,皆密相議然後行。嘗飲一酒樓,有數健兒亦飲其下,不肯留錢。文長密以數字馳公,公立命縛健兒至麾下,皆斬之,一軍股慄。有沙門負資而穢,酒間偶言於公,公後以他事杖殺之。其信任多此類。

  胡公既憐文長之才,哀其數困,時方省試,凡入簾者,公密屬曰:「徐子,天下才,若在本房,幸勿脫失。」皆曰:「如命。」一知縣以他羈後至,至期方謁公,偶忘屬,卷適在其房,遂不偶。

  文長既已不得志於有司,遂乃放浪曲糵,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雲行,風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之於詩。其胸中又有一段不可磨滅之氣,英雄失路、托足無門之悲,故其為詩,如嗔如笑,如水鳴峽,如種出土,如寡婦之夜哭,羈人之寒起。當其放意,平疇千里;偶爾幽峭,鬼語秋墳。文長眼空千古,獨立一時。當時所謂達官貴人、騷士墨客,文長皆叱而奴之,恥不與交,故其名不出于越。悲夫!

  一日,飲其鄉大夫家。鄉大夫指筵上一小物求賦,陰令童僕續紙丈余進,欲以苦之。文長援筆立成,竟滿其紙,氣韻遒逸,物無遁情,一座大驚。

  文長喜作書,筆意奔放如其詩,蒼勁中姿媚躍出。余不能書,而謬謂文長書決當在王雅宜、文征仲之上。不論書法,而論書神:先生者,誠八法之散聖,字林之俠客也。間以其餘,旁溢為花草竹石,皆超逸有致。

  卒以疑殺其繼室,下獄論死。張陽和力解,乃得出。既出,倔強如初。晚年憤益深,佯狂益甚。顯者至門,皆拒不納。當道官至,求一字不可得。時攜錢至酒肆,呼下隸與飲。或自持斧擊破其頭,血流被面,頭骨皆折,揉之有聲。或槌其囊,或以利錐錐其兩耳,深入寸余,竟不得死。

  石簣言:晚歲詩文益奇,無刻本,集藏於家。予所見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然文長竟以不得志於時,抱憤而卒。

  石公曰:先生數奇不已,遂為狂疾;狂疾不已,遂為囹圄。古今文人,牢騷困苦,未有若先生者也。雖然,胡公間世豪傑,永陵英主,幕中禮數異等,是胡公知有先生矣;表上,人主悅,是人主知有先生矣。獨身未貴耳。先生詩文崛起,一掃近代蕪穢之習,百世而下,自有定論,胡為不遇哉?梅客生嘗寄余書曰:「文長吾老友,病奇於人,人奇於詩,詩奇於字,字奇於文,文奇於畫。」余謂文長無之而不奇者也。無之而不奇,斯無之而不奇也哉!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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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隆乾德朝會樂章二十八首 其四 又六變。》

文益 〔唐代〕

接聖宅神都,方來五達區。國賢熙帝載,靈命握乾符。

至化當純被,斯文益誕敷。車書今混一,聖治奉三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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