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之勢翩翩,東南去遙遙。
贈君雙履足,一為上皋橋。
皋橋路逶迤,碧水清風飄。
新秋折藕花,應對吳語嬌。
千巷分淥波,四門生早潮。
湖榜輕裊裊,酒旗高寥寥。
小時屐齒痕,有處應未銷。
舊憶如霧星,怳見於夢消。
言之燒人心,事去不可招。
獨孤宅前曲,箜篌醉中謠。
壯年俱悠悠,逮茲各焦焦。
執手復執手,唯道無枯凋。
孤骨夜難臥,吟蟲相唧唧。
老泣無涕洟,秋露為滴瀝。
去壯暫如剪,來衰紛似織。
觸緒無新心,叢悲有餘憶。
詎忍逐南帆,江山踐往昔。
秋月顏色冰,老客志氣單。
冷露滴夢破,峭風梳骨寒。
席上印病文,腸中轉愁盤。
疑懷無所憑,虛聽多無端。
棓桐枯崢嶸,聲響如哀彈。
一尺月透戶,仡栗如劍飛。
老骨坐亦驚,病力所尚微。
蟲苦貪夜色,鳥危巢焚輝。
孀娥理故絲,弧哭抽餘噫。
浮年不可追,衰步多夕歸。
秋至老更貧,破屋無門扉。
一片月落床,四壁風入衣。
疏夢不復遠,弱心良易歸。
商葩將去綠,繚繞爭餘輝。
野步踏事少,病謀向物違。
幽幽草根蟲,生意與我微。
竹風相戛語,幽閨暗中聞。
鬼神滿衰聽,恍愡難自分。
商葉墮干雨,秋衣臥單雲。
病骨可剸物,酸呻亦成文。
瘦攢如此枯,壯落隨西曛。
裊裊一線命,徒言系絪縕。
老骨懼秋月,秋月刀劍棱。
纖威不可干,冷魂坐自凝。
羈雌巢空鏡,仙飆盪浮冰。
驚步恐自翻,病大不敢凌。
單床寤皎皎,瘦臥心兢兢。
洗河不見水,透濁為清澄。
詩壯昔空說,詩衰今何憑。
老病多異慮,朝夕非一心。
商蟲哭衰運,繁響不可尋。
秋草瘦如發,貞芳綴疏金。
晚鮮詎幾時,馳景還易陰。
弱習徒自恥,暮知欲何任。
露才一見饞,潛智早已深。
防深不防露,此意古所箴。
歲暮景氣干,秋風兵甲聲。
織織勞無衣,喓喓徒自鳴。
商聲聳中夜,蹇支廢前行。
青發如秋園,一剪不復生。
少年如餓花,瞥見不復明。
君子山嶽定,小人絲毫爭。
多爭多無壽,天道戒其盈。
冷露多瘁索,枯風饒吹噓。
秋深月清苦。
蟲老聲粗疏。
赬珠枝累累,芳金蔓舒舒。
草木亦趣時,寒榮似春餘。
自悲零落生,與我心何如。
老人朝夕異,生死每日中。
坐隨一啜安,臥與萬景空。
視短不到門,聽澀詎逐風。
還如刻削形,免有纖悉聰。
浪浪謝初始,皎皎幸歸終。
孤隔文章友,親密蒿萊翁。
歲綠閔似黃,秋節迸已窮。
四時既相迫,萬慮自然叢。
南逸浩淼際,北貧磽确中。
曩懷沉遙江,衰思結秋嵩。
鋤食難滿腹,葉衣多醜躬。
塵縷不自整,古吟將誰通。
幽竹嘯鬼神,楚鐵生虬龍。
志生多異感,運郁由邪衷。
常思書破衣,至死教初重。
習樂莫習聲,習聲多頑聾。
明明胸中言,願寫為高崇。
幽苦日日甚,老力步步微。
常恐暫下床,至門不復歸。
飢者重一食,寒者重一衣。
泛廣豈無涘,姿行亦有隨。
語中失次第,身外生瘡痍。
桂蠧既潛污,桂花損貞姿。
詈言一失香,千古聞臭詞。
將死始前悔,前悔不可追。
哀哉輕薄行,終日與駟馳。
流運閃欲盡,枯折皆相號。
棘枝風哭酸,桐葉霜顏高。
老蟲干鐵鳴,驚獸孤玉咆。
商氣洗聲瘦,晚陰驅景芳。
集耳不可遏,噎神不可逃。
蹇行散餘郁,幽坐誰與曹。
抽壯無一線,剪懷盈千刀。
清詩既名朓,金菊亦姓陶。
收拾昔所棄,咨嗟今比毛。
幽幽歲晏言,零落不可操。
霜氣入病骨,老人身生冰。
衰毛暗相刺,冷痛不可勝。
鷕鷕伸至明,強強攬所憑。
瘦坐形欲折,晚飢心將崩。
勸藥左右愚,言語如見憎。
聳耳噎神開,始知功用能。
日中視餘瘡,暗鎖聞繩蠅。
彼齅一何酷,此味半點凝。
潛毒爾無猒,餘生我堪矜。
凍飛幸不遠,冬令反心懲。
出沒各有時,寒熱苦相凌。
仰謝調運翁,請命願有徵。
黃河倒上天,眾水有卻來。
人心不及水,一直去不回。
一直亦有巧,不肯至蓬萊。
一直不知疲,唯聞至省台。
忍古不失古,失古志易催。
失古劍亦折,失古琴亦哀。
夫子失古淚,當時落漼漼。
詩老失古心,至今寒皚皚。
古骨無濁肉,古衣如蘚苔。
勸君勉忍古,忍古銷塵埃。
詈言不見血,殺人何紛紛。
聲如窮家犬,吠竇何誾誾。
詈痛幽鬼哭,詈侵黃金貧。
言詞豈用多,憔悴在一聞。
古詈舌不死,至今書云云。
今人詠古書,善惡宜自分。
秦火不爇舌,秦火空蓺文。
所以詈更生,至今橫絪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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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冬陰氣交,兩河正屯兵。煙塵相馳突,烽火日夜驚。
太行險阻高,挽粟輸連營。奈何操弧者,不使梟巢傾。
猶聞漢北兒,怙亂謀縱橫。擅搖干戈柄,呼叫豺狼聲。
白日臨爾軀,胡為喪丹誠。豈無感激士,以致天下平。
登高望寒原,黃雲郁崢嶸。坐馳悲風暮,嘆息空沾纓。
本末一相返,漂浮不還真。山野多餒士,市井無飢人。
虎豹忌當道,糜鹿知藏身。奈何貪競者,日與患害親。
顏貌歲歲改,利心朝朝新。孰知富生禍,取富不取貧。
寶玉忌出璞,出璞先為塵。松柏忌出山,出山先為薪。
君子隱石壁,道書為我鄰。寢興思其義,澹泊味始真。
陶公自放歸,尚平去有依。草木擇地生,禽鳥順性飛。
青青與冥冥,所保各不違。
月日,居易白。微之足下:自足下謫江陵至於今,凡枉贈答詩僅百篇。每詩來,或辱序,或辱書,冠於卷首,皆所以陳古今歌詩之義,且自敘為文因緣,與年月之遠近也。仆既受足下詩,又諭足下此意,常欲承答來旨,粗論歌詩大端,並自述為文之意,總為一書,致足下前。累歲已來,牽故少暇,間有容隙,或欲為之;又自思所陳,亦無出足下之見;臨紙復罷者數四,卒不能成就其志,以至於今。
今俟罪潯陽,除盥櫛食寢外無餘事,因覽足下去通州日所留新舊文二十六軸,開卷得意,忽如會面,心所畜者,便欲快言,往往自疑,不知相去萬里也。既而憤悱之氣,思有所濁,遂追就前志,勉為此書,足下幸試為仆留意一省。
夫文,尚矣,三才各有文。天之文三光首之;地之文五材首之;人之文《六經》首之。就《六經》言,《詩》又首之。何者?聖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聲,莫深乎義。詩者,根情,苗言,華聲,實義。上自聖賢,下至愚騃,微及豚魚,幽及鬼神。群分而氣同,形異而情一。未有聲入而不應、情交而不感者。
聖人知其然,因其言,經之以六義;緣其聲,緯之以五音。音有韻,義有類。韻協則言順,言順則聲易入;類舉則情見,情見則感易交。於是乎孕大含深,貫微洞密,上下通而一氣泰,憂樂合而百志熙。五帝三皇所以直道而行、垂拱而理者,揭此以為大柄,決此以為大竇也。故聞「元首明,股肱良」之歌,則知虞道昌矣。聞五子洛汭之歌,則知夏政荒矣。言者無罪,聞者足誡,言者聞者莫不兩盡其心焉。
洎周衰秦興,采詩官廢,上不以詩補察時政,下不以歌泄導人情。用至於諂成之風動,救失之道缺。於時六義始剚矣。《國風》變為《騷辭》,五言始於蘇、李。《詩》、《騷》皆不遇者,各系其志,發而為文。故河梁之句,止於傷別;澤畔之吟,歸於怨思。彷徨抑鬱,不暇及他耳。然去《詩》未遠,梗概尚存。故興離別則引雙鳧一雁為喻,諷君子小人則引香草惡鳥為比。雖義類不具,猶得風人之什二三焉。於時六義始缺矣。晉、宋已還,得者蓋寡。以康樂之奧博,多溺於山水;以淵明之高古,偏放于田園。江、鮑之流,又狹於此。如梁鴻《五噫》之例者,百無一二。於時六義浸微矣!陵夷至於梁、陳間,率不過嘲風雪、弄花草而已。噫!風雪花草之物,三百篇中豈舍之乎?顧所用何如耳。設如「北風其涼」,假風以刺威虐;「雨雪霏霏」,因雪以愍征役;「棠棣之華」,感華以諷兄弟;「采采芣苡」,美草以樂有子也。皆興發於此而義歸於彼。反是者,可乎哉!然則「餘霞散成綺,澄江淨如練」,「歸花先委露,別葉乍辭風」之什,麗則麗矣,吾不知其所諷焉。故仆所謂嘲風雪、弄花草而已。於時六義盡去矣。
唐興二百年,其間詩人不可勝數。所可舉者,陳子昂有《感遇詩》二十首,鮑防《感興詩》十五篇。又詩之豪者,世稱李、杜。李之作,才矣!奇矣!人不迨矣!索其風雅比興,十無一焉。杜詩最多,可傳者千餘首。至於貫穿古今,覙縷格律,盡工盡善,又過於李焉。然撮其《新安》、《石壕》、《潼關吏》、《蘆子關》、《花門》之章,「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之句,亦不過十三四。杜尚如此,況不迨杜者乎?仆常痛詩道崩壞,忽忽憤發,或廢食輟寢,不量才力,欲扶起之。嗟乎!事有大謬者,又不可一二而言,然亦不能不粗陳於左右。
仆始生六七月時,乳母抱弄於書屏下,有指「之」字、「無」字示仆者,仆口未能言,心已默識。後有問此二字者,雖百十其試,而指之不差。則知仆宿習之緣,已在文字中矣。及五六歲,便學為詩。九歲諳識聲韻。十五六,始知有進士,苦節讀書。二十已來,晝課賦,夜課書,間又課詩,不遑寢息矣。以至於口舌成瘡,手肘成胝。既壯而膚革不豐盈,未老而齒發早衰白;瞀瞀然如飛蠅垂珠在眸子中者,動以萬數,蓋以苦學力文之所致,又自悲。
家貧多故,二十七方從鄉賦。既第之後,雖專於科試,亦不廢詩。及授校書郎時,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輩,見皆謂之工,其實未窺作者之域耳。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是時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屢降璽書,訪人急病。
仆當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諫官,月請諫紙。啟奏之間,有可以救濟人病,裨補時闕,而難於指言者,輒詠歌之,欲稍稍進聞於上。上以廣宸聽,副憂勤;次以酬恩獎,塞言責;下以復吾平生之志。豈圖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聞而謗已成矣!
又請為左右終言之。凡聞仆《賀雨詩》,眾口籍籍,以為非宜矣;聞仆《哭孔戡詩》,眾面脈脈,盡不悅矣;聞《秦中吟》,則權豪貴近者,相目而變色矣;聞《登樂遊園》寄足下詩,則執政柄者扼腕矣;聞《宿紫閣村》詩,則握軍要者切齒矣!大率如此,不可遍舉。不相與者,號為沽譽,號為詆訐,號為訕謗。苟相與者,則如牛僧孺之誡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為非也。其不我非者,舉世不過三兩人。有鄧魴者,見仆詩而喜,無何魴死。有唐衢者,見仆詩而泣,未幾而衢死。其餘即足下。足下又十年來困躓若此。嗚呼!豈六義四始之風,天將破壞,不可支持耶?抑又不知天意不欲使下人病苦聞於上耶?不然,何有志於詩者,不利若此之甚也!然仆又自思關東一男子耳,除讀書屬文外,其他懵然無知,乃至書畫棋博,可以接群居之歡者,一無通曉,即其愚拙可知矣!初應進士時,中朝無緦麻之親,達官無半面之舊;策蹇步於利足之途,張空拳於戰文之場。十年之間,三登科第,名落眾耳,跡升清貫,出交賢俊,入侍冕旒。始得名於文章,終得罪於文章,亦其宜也。
日者聞親友間說,禮、吏部舉選人,多以仆私試賦判為準的。其餘詩句,亦往往在人口中。仆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來長安,又聞有軍使高霞寓者,欲聘倡妓,妓大誇曰:「我誦得白學士《長恨歌》,豈同他哉?」由是增價。又足下書云:到通州日,見江館柱間有題仆詩者。何人哉?又昨過漢南日,適遇主人集眾娛樂,他賓諸妓見仆來,指而相顧曰:此是《秦中吟》、《長恨歌》主耳。自長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鄉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題仆詩者;士庶、僧徒、孀婦、處女之口,每有詠仆詩者。此誠雕篆之戲,不足為多,然今時俗所重,正在此耳。雖前賢如淵、雲者,前輩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於其間。
古人云:「名者公器,不可多取。」仆是何者,竊時之名已多。既竊時名,又欲竊時之富貴,使己為造物者,肯兼與之乎?今之屯窮,理固然也。況詩人多蹇,如陳子昂、杜甫,各授一拾遺,而屯剝至死。孟浩然輩不及一命,窮悴終身。近日孟郊六十,終試協律;張籍五十,未離一太祝。彼何人哉!況仆之才又不迨彼。今雖謫佐遠郡,而官品至第五,月俸四五萬,寒有衣,飢有食,給身之外,施及家人。亦可謂不負白氏子矣。微之,微之!勿念我哉!
仆數月來,檢討囊帙中,得新舊詩,各以類分,分為卷目。自拾遺來,凡所遇所感,關於美刺興比者;又自武德至元和,因事立題,題為「新樂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謂之"諷諭詩"。又或退公獨處,或移動病閒居,知足保和,吟玩性情者一百首,謂之」閒適詩「。又有事物牽於外,情理動於內,隨感遇而形於嘆詠者一百首,謂之」感傷詩「。又有五言、七言、長句、絕句,自一百韻至兩百韻者四百餘首,謂之」雜律詩「。凡為十五卷,約八百首。異時相見,當盡致於執事。
微之,古人云:「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仆雖不肖,常師此語。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時。時之來也,為雲龍,為風鵬,勃然突然,陳力以出;時之不來也,為霧豹,為冥鴻,寂兮寥兮,奉身而退。進退出處,何往而不自得哉!故仆志在兼濟,行在獨善,奉而始終之則為道,言而發明之則為詩。謂之諷諭詩,兼濟之志也;謂之閒適詩,獨善之義也。故覽仆詩者,知仆之道焉。其餘雜律詩,或誘於一時一物,發於一笑一吟,率然成章,非平生所尚者,但以親朋合散之際,取其釋恨佐歡,今銓次之間,未能刪去。他時有為我編集斯文者,略之可也。
微之,夫貴耳賤目,榮古陋今,人之大情也。仆不能遠征古舊,如近歲韋蘇州歌行,才麗之外,頗近興諷;其五言詩,又高雅閒淡,自成一家之體,今之秉筆者誰能及之?然當蘇州在時,人亦未甚愛重,必待身後,人始貴之。今仆之詩,人所愛者,悉不過雜律詩與《長恨歌》已下耳。時之所重,仆之所輕。至於諷諭者,意激而言質;閒適者,思澹而辭迂。以質合迂,宜人之不愛也。今所愛者,並世而生,獨足下耳。然百千年後,安知復無如足下者出,而知愛我詩哉?故自八九年來,與足下小通則以詩相戒,小窮則以詩相勉,索居則以詩相慰,同處則以詩相娛。知吾罪吾,率以詩也。
如今年春遊城南時,與足下馬上相戲,因各誦新艷小律,不雜他篇,自皇子陂歸昭國里,迭吟遞唱,不絕聲者二十里余。攀、李在傍,無所措口。知我者以為詩仙,不知我者以為詩魔。何則?勞心靈,役聲氣,連朝接夕,不自知其苦,非魔而何?偶同人當美景,或花時宴罷,或月夜酒酣,一詠一吟,不覺老之將至。雖驂鸞鶴、游蓬瀛者之適,無以加於此焉,又非仙而何?微之,微之!此吾所以與足下外形骸、脫蹤跡、傲軒鼎、輕人寰者,又以此也。
當此之時,足下興有餘力,且欲與仆悉索還往中詩,取其尤長者,如張十八古樂府,李二十新歌行,盧、楊二秘書律詩,竇七、元八絕句,博搜精掇,編而次之,號為《元白往還集》。眾君子得擬議於此者,莫不踴躍欣喜,以為盛事。嗟乎!言未終而足下左轉,不數月而仆又繼行,心期索然,何日成就?又可為之太息矣!
仆常語足下,凡人為文,私於自是,不忍於割截,或失於繁多。其間妍媸,益又自惑。必待交友有公鑒無姑息者,討論而削奪之,然後繁簡當否,得其中矣。況仆與足下,為文尤患其多。己尚病,況他人乎?今且各纂詩筆,粗為卷第,待與足下相見日,各出所有,終前志焉。又不知相遇是何年,相見是何地,溘然而至,則如之何?微之知我心哉!
潯陽臘月,江風苦寒,歲暮鮮歡,夜長少睡。引筆鋪紙,悄然燈前,有念則書,言無銓次。勿以繁雜為倦,且以代一夕之話言也。
居易自敘如此,文士以為信然。
君顏削寒冰,君心抱堅玉。自甘正諫黜,不受公議辱。
請言會面初,遭艱守窮屋。屋臨修水陽,蓬門入深竹。
伯季止三人,群書聚頭讀。野夫學孟郊,苦吟中夜哭。
公達學伊尹,經濟飽胸腹。君乃學揚雄,草玄明倚伏。
遂兼孔氏易,極變悟神速。亭亭出林材,濯春千丈綠。
我願從之游,旦暮同飲餗。忠規日有益,文彩觀鬱郁。
不肖俄遭讒,逃形入空谷。諸君釋服起,為貧苟微祿。
君來宣城幕,眾謂得杜牧。我適游昭亭,林中騎白鹿。
時趨資深堂,遇君亦休沐。飲酣河漢低,談高鬼神肅。
出處二三年,於焉失羈束。一別幾何時,離群念幽獨。
野夫今郎官,佐郡馳朱轂。公達遽不幸,高名收鬼錄。
君昔居諫省,上方容啟沃。忽分江夏符,善教蘇弊俗。
眾飢發倉賑,賣丁與金贖。載歌奇章公,間運始來復。
顧我最飄零,塵網自投足。遐趨僻小郡,勢若羝羊觸。
道出賢侯藩,菁莪聞樂育。況當黃鶴樓,晴江春撲撲。
美人卷紅綃,笛奏梅花曲。龍行水底吟,雲在山頭宿。
酩酊安敢辭,念此齡運促。君名方顯顯,我困已碌碌。
一為涸轍魚,一作秋空鵠。愁來如江河,簣障不可築。
聊書感懷篇,淚下遂盈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