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
令飄風兮先驅,使涷雨兮灑塵。
君迴翔兮㠯下,逾空桑兮從女。
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
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御陰陽。
吾與君兮齊速,導帝之兮九坑。
靈衣兮被被,玉佩兮陸離。
壹陰兮壹陽,眾莫知兮余所為。
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
老冉冉兮既極,不寖近兮愈疏。
乘龍兮轔轔,高駝兮沖天。
結桂枝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
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
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為?。
譯文天宮大門大開,我乘駕起一團團連雨的黑雲。命令旋風在前面開路,指使暴雨洗淨空中的飛塵。大司命你自天上盤旋降臨,我則跨越空桑山與您相隨同行。紛擾擾的九州眾生,為何其生死大權掌握在我的手中?斷斷命飛呀緩緩命飛,乘着天命間的正氣,駕馭着陰陽二氣的變化。我與您並駕齊驅,引導您到九岡山去。雲彩的衣裳長長命飄動,腰間的玉佩叮叮噹噹。憑藉着萬物陰陽生成之理,誰也不知道我的作為職掌。折下莖斷絲連的疏麻白花,將它贈給離居者聊表思念。老暮之年已漸漸命來到,不能再親近反而更加疏遠。駕起龍來雲車隆隆,斷斷命奔馳沖向天空。我編結着桂樹枝條遠望,為什麼越思念越憂心忡忡。令人憂愁的思緒擺為不清,但願像今天這樣不失禮敬。人的壽命本來就各有短長,誰又能消除悲歡離合之恨?
注釋廣開:大開。天門:上帝所居紫微宮門。按,以下四節為扮大司命的神屍所唱。紛:多。吾:大司命自謂。玄云:黑雲。乘玄雲即以玄云為車,猶雲乘雲車。飄風:大旋風。涷(dòng)雨:暴雨。君:指大司命。祭祀女巫以少司命的口吻迎神娛神。㠯(yǐ):同「以」。空桑:山名。據《呂氏春秋》所載,有侁氏女得嬰兒於空桑,即後來之伊尹。其命在趙代間。空桑同主管嬰兒之少司命有關,故大司命這樣說。女(rǔ):汝。紛總總:眾多的樣子,指九州之人。壽:長壽。夭:早亡。予:我。清氣:天空中的元氣,也稱作「精氣」。陰陽:陰陽二氣,此處兼及陰陽變化而言。吾:大司命自謂。君:指少司命。齊:原作「齋」,朱熹《楚辭集注》作「齊」,今據改。齊速,嚴肅命快步走,也叫「趨」,為恭謹之貌。導:引導。之:到。帝:天帝。九坑(gāng):當即《左傳·昭公十一年》說的岡山,楚人易祭天於岡山。「坑」同「阬」,一本作「阮」,即古「岡」字。靈:《北堂書鈔》等所引作「雲」,二字繁體同為雨字頭,相近致誤。雲衣,以雲霞為衣。被被:衣長的樣子。陸離:長的樣子。壹陰兮壹陽:指萬物生成之理。《周易·繫辭上》:「陰陽不測之謂神。」正義:「天下萬物,皆由陰陽。或生或成,本其所由之理,不可測量之謂神也。」疏麻:升麻(王逸稱為「神麻」,神升聲近)。麻的稈莖折而皮連,有藕斷絲連之意。按,此下三節為女巫以少司命口吻娛神所唱。遺(wèi):贈。離居:本來親近而現在分離的人。冉冉:漸漸命。極:至。寖(jìn):同「浸」,漸。轔轔:車聲。駝(chí):同「馳」。延佇:「佇」借為「眝」。延眝,遠望。羌:何為。若今:像今天一樣。虧:虧損。固:本來。當:當然,本來的樣子。孰:誰。為:作為,起作用。▲
湯炳正等.《先秦詩鑑賞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年:768-769頁
《九歌·大司命》是屈原的所做的祭大司命之神的歌舞辭,是組曲《九歌》中的一篇,是《九歌·少司命》的姊妹篇。大司命是先秦時代中國傳說中的神,是掌管人的壽夭之神。其中大司命的主巫的唱辭,既有他的自述,也有他對少司命的唱辭。通過這些唱辭,描繪出了大司命威嚴、神秘、忠於職守、 督察人的善惡、握有生殺大權的形象。形神畢肖,準確的寫出了大司命的特點。同時也反映了當時人們或作者屈原對生與死、個人的生死命運與其善惡修為關係的認識及對大司命神的敬畏之情。折疏麻兮瑤華之後則是少司命的唱詞,大司命與少司命的形象在篇中形成了富有意味的對照。主死 的大司命威嚴、神秘、令人敬畏;主生的少司命親切、愛人、令人愛戴。
「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令飄風兮先驅,使諫雨兮灑塵。」這是大司命的唱詞,這兩句是說,大開天門,我駕起滾滾的烏雲,令旋風為我開路,令暴雨為我灑塵。這裡寫大司命的上場,從開天門的敘述里,我們可以推斷他的天神地位,從以黑云為乘,令旋風為先驅和暴雨灑塵的清潔里,我們可以感受到他的權威,他的威嚴,他的冷酷和可怖。吉神降臨往往有祥云為伴,有滿堂的芳香,凶神的降臨往往伴有黑雲、狂風和暴雨。死對常人來講是可怕的,而掌管人壽命的大司命在人心目中自然也是可怕的凶神。
「君迴翔兮以下,逾空桑兮從女。」這是迎神女巫的唱詞。這兩句是說你從天上盤旋而下,我則跨越空桑山與你相隨通行。大司命是受了迎神女巫的禮祭從天而降的。而迎神女巫的追求則是出於對大司命的愛戀。先民的娛神的目的往往是通過男女情事來達到的,這一手段同樣適用於人對大司命神的祭祀。
「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這是大司命的唱辭。謂紛擾擾的九州眾生,為何其生死大權掌握在我的手中?面對迎神女巫的追求,大司命高傲地亮明自己的權威與身份,帶有自我炫耀的成分一一這或許就是人神離別的根本原因。
「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御陰陽。吾與君兮齊速,導帝之兮九坑。」這是迎神女巫的唱辭。謂高高地飛呀緩緩地飛,乘着天地間的正氣,駕馭着陰陽二氣的變化。我與您並駕齊驅,引導您到九岡山去。她順承大司命自炫的心理,一方面贊項了神的功德無量,一方面表現了對神的虔誠恭謹。
「靈衣兮被被,玉佩兮陸離。壹陰兮壹陽,眾莫知兮余所為。」這是大司命的唱辭。謂我穿的神衣隨風輕輕飄舞,我佩戴的玉飾光怪陸離。我時隱時現、變化無常,我的所作所為,平凡人都莫知其詳。這裡仍是大司命誇耀其衣飾華美、神力非常的目炫之辭。至此,高高在上、冷酷無情、神秘莫測的大司命形象已塑造完成。
「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老冉冉兮既極,不寢近兮愈疏。」這是迎神女巫的唱詞。謂採摘美麗如玉的花朵,將把它送給即將離別遠去的大司命。人已經漸漸地進入老境,若不多加親近,就會變得更加疏遠。它表現了迎神女巫對神的崇敬、依戀,也表現了因年紀既老而情意愈疏的悲傷,流露了冀幸延年的情緒。蔣驥《山帶閣注楚辭》中說:「神以巡覽而至,知其不可久留,故自言折其麻華,將以備別後之遺。以其年已老,不及時與神相近,恐死期將及,而益以琉闊也。蓋訴而寓祈之意。」可謂深得其中三昧。
「乘龍兮磷磷,高馳兮沖天。結桂枝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這仍是迎神女巫的唱辭。謂大司命駕着滾滾的龍車離去,他高飛遠舉,直衝雲天。我手持編好的桂枝久立凝望,越是想念他啊越是憂愁悲傷。上四句從抒清主體的角度,言因感於老境漸至卻不能愈力睞近而有折疏麻以挽留之舉,重點抒寫了迎神女巫的複雜情感;而此四句則從另一角度,寫大司命全然不顧迎神女巫的挽留,乘龍沖天而去,既表現了大司命的冷酷無情,又表現了迎神女巫的痴情與憂愁。
「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為?」這仍是迎神女的唱辭。謂神已離去使人憂愁,可又有什麼辦法呢?但願自今而後事神之心不減。本來人的壽夭是有定數的,難道是由人神的離合可以改變的麼?這是神去之後迎神女巫的自我寬解之辭:既然人的命運由天而定,又何必苦苦追求,又何必因與神的離合而徒增憂傷呢?從表面來看,作品以這樣的口吻作結,顯示了迎神女巫對生死壽夭的達觀態度,展示了她既現實又樂觀的性格。但仔細品味,其中卻充滿了追求不得的失落和惘悵,流露出對人生命運的無可奈何。
作品以對話和獨白的形式,成功地塑造了大司命和迎神女巫(追求者)的形象。在大司命與迎神女巫的對話中,重點突出了大司命冷酷無情、自命不凡、自鳴得意、高高在上的性格特點,這些特點均自大司命口中說出,又帶有明顯的自炫性質。同時,在對話中還表現了迎神女巫對神的虔敬與崇拜,表現了互目寸神的熱愛與追求。但二者的對話卻有異乎尋常的特點:它不是承前啟後的相互對答,而是大司命一方只顧炫耀自己的威靈和神秘,迎神女巫乘勢表述自己對他的愛慕與追求,反映出地位尊卑的殊異。而這樣的對話形式,更有利於對大司命性格的塑造。在迎神女巫的獨白中,則主要突出了迎神女巫的痴情和惆悵,表現了她對命運的無可奈何。而這種種情感均以獨白的方式說出,更加重了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的乎引唐色彩,將一個「終被無情棄」的女子形象刻畫得惟妙惟肖、哀怨動人。
作品寄慨遙深,富有寄託。先民在與自然作鬥爭的過程中,既觀照了草木的零落,也觀照了自我的衰亡。他們將自己生死無常、壽夭不齊的抽象思考,塑造成為具體可感的大司命神的形象,並在迎神、送神的過程中寄託了自己長生不老的願望。這就是民間《九歌·大司命》的原始意圖。當詩人屈原利用這一形式抒發情感的時候,他則在人神離合的情節中,寄寓了自己君臣離合變化的情思和希冀,以及追求不得的失落與惆悵。而其中「老冉冉兮既極,不寢近兮愈疏」與《離騷》中的「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情感何其相似!「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與「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意味又復相同;「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為」與「余既不難夫離別兮,傷靈修之數化」,又同是遇合難成的牢騷與無奈。▲
劉樹勝; 孫玉藏.《大司命》解讀[J].滄州師範專科學校學報,2004-06-30
《大司命》原為《九歌》的第五篇,調序後為第四篇,處於《雲中君》之後而在《少司命》之前。《大司命》是對壽夭神的祭歌。祭祀時由男巫飾大司命,由女巫迎神,其唱詞由大司命和迎神女巫穿插配合演唱,所用人稱的含義隨時變化,明顯地表現出輪唱的特點。從歌辭中我們清楚地看到,大司命高高在七、自命不凡或自鳴得意,而迎神女巫卻對他表現出一廂情願的熱愛與追求,同時也流露出追求不得的無可奈何。
謝桂華.屈原《九歌》大司命原型研究述評[A].中國楚辭學(第十三輯)——2007年中國漵浦屈原及楚辭學術研討會論文集.2007
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攝提貞於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皇覽揆余初度兮,肇錫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汩余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
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昔三後之純粹兮,固眾芳之所在。
雜申椒與菌桂兮,豈惟紉夫蕙茝!彼堯、舜之耿介兮,既遵道而得路。
何桀紂之猖披兮,夫惟捷徑以窘步。
惟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
豈余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忽奔走以先後兮,及前王之踵武。
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
余固知謇謇之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
指九天以為正兮,夫惟靈修之故也。
曰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與余成言兮,後悔遁而有他。
余既不難夫離別兮,傷靈修之數化。
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
畦留夷與揭車兮,雜杜衡與芳芷。
冀枝葉之峻茂兮,願俟時乎吾將刈。
雖萎絕其亦何傷兮,哀眾芳之蕪穢。
眾皆競進以貪婪兮,憑不厭乎求索。
羌內恕己以量人兮,各興心而嫉妒。
忽馳騖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老冉冉其將至兮,恐修名之不立。
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
苟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
掔木根以結茝兮,貫薜荔之落蕊。
矯菌桂以紉蕙兮,索胡繩之纚纚。
謇吾法夫前修兮,非世俗之所服。
雖不周於今之人兮,願依彭咸之遺則。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
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
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怨靈修之浩蕩兮,終不察夫民心。
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諑謂余以善淫。
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矩而改錯。
背繩墨以追曲兮,競周容以為度。
忳鬱邑余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
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也。
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異道而相安?屈心而抑志兮,忍尤而攘詬。
伏清白以死直兮,固前聖之所厚。
悔相道之不察兮,延佇乎吾將反。
回朕車以復路兮,及行迷之未遠。
步余馬於蘭皋兮,馳椒丘且焉止息。
進不入以離尤兮,退將復修吾初服。
制芰荷以為衣兮,集芙蓉以為裳。
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
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
芳與澤其雜糅兮,唯昭質其猶未虧。
忽反顧以游目兮,將往觀乎四荒。
佩繽紛其繁飾兮,芳菲菲其彌章。
民生各有所樂兮,余獨好修以為常。
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
女嬃之嬋媛兮,申申其詈予,曰:鯀婞直以亡身兮,終然夭乎羽之野。
汝何博謇而好修兮,紛獨有此姱節?薋菉葹以盈室兮,判獨離而不服。
眾不可戶說兮,孰雲察余之中情?世並舉而好朋兮,夫何煢獨而不予聽?依前聖以節中兮,喟憑心而歷茲。
濟沅、湘以南征兮,就重華而敶詞:啟《九辯》與《九歌》兮,夏康娛以自縱。
不顧難以圖後兮,五子用失乎家衖。
羿淫游以佚畋兮,又好射夫封狐。
固亂流其鮮終兮,浞又貪夫厥家。
澆身被服強圉兮,縱慾而不忍。
日康娛而自忘兮,厥首用夫顛隕。
夏桀之常違兮,乃遂焉而逢殃。
後辛之菹醢兮,殷宗用而不長。
湯、禹儼而祗敬兮,周論道而莫差。
舉賢才而授能兮,循繩墨而不頗。
皇天無私阿兮,覽民德焉錯輔。
夫維聖哲以茂行兮,苟得用此下土。
瞻前而顧後兮,相觀民之計極。
夫孰非義而可用兮?孰非善而可服?阽余身而危死兮,覽余初其猶未悔。
不量鑿而正枘兮,固前修以菹醢。
曾歔欷余鬱邑兮,哀朕時之不當。
攬茹蕙以掩涕兮,沾余襟之浪浪。
跪敷衽以陳辭兮,耿吾既得此中正。
駟玉虬以椉鷖兮,溘埃風余上征。
朝發軔於蒼梧兮,夕余至乎縣圃。
欲少留此靈瑣兮,日忽忽其將暮。
吾令羲和弭節兮,望崦嵫而勿迫。
路曼曼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飲余馬於咸池兮,總余轡乎扶桑。
折若木以拂日兮,聊逍遙以相羊。
前望舒使先驅兮,後飛廉使奔屬。
鸞皇為余先戒兮,雷師告余以未具。
吾令鳳鳥飛騰兮,繼之以日夜。
飄風屯其相離兮,帥雲霓而來御。
紛總總其離合兮,斑陸離其上下。
吾令帝閽開關兮,倚閶闔而望予。
時曖曖其將罷兮,結幽蘭而延佇。
世溷濁而不分兮,好蔽美而嫉妒。
朝吾將濟於白水兮,登閬風而紲馬。
忽反顧以流涕兮,哀高丘之無女。
溘吾游此春宮兮,折瓊枝以繼佩。
及榮華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詒。
吾令豐隆乘雲兮,求宓妃之所在。
解佩纕以結言兮,吾令謇修以為理。
紛總總其離合兮,忽緯繣其難遷。
夕歸次於窮石兮,朝濯發乎洧盤。
保厥美以驕傲兮,日康娛以淫游。
雖信美而無禮兮,來違棄而改求。
覽相觀於四極兮,周流乎天余乃下。
望瑤台之偃蹇兮,見有娀之佚女。
吾令鴆為媒兮,鴆告余以不好。
雄鳩之鳴逝兮,余猶惡其佻巧。
心猶豫而狐疑兮,欲自適而不可。
鳳皇既受詒兮,恐高辛之先我。
欲遠集而無所止兮,聊浮游以逍遙。
及少康之未家兮,留有虞之二姚。
理弱而媒拙兮,恐導言之不固。
世溷濁而嫉賢兮,好蔽美而稱惡。
閨中既以邃遠兮,哲王又不寤。
懷朕情而不發兮,余焉能忍而與此終古?索瓊茅以筳篿兮,命靈氛為余占之。
曰:兩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思九州之博大兮,豈惟是其有女?曰:勉遠逝而無狐疑兮,孰求美而釋女?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世幽昧以昡曜兮,孰雲察余之善惡?民好惡其不同兮,惟此黨人其獨異!戶服艾以盈要兮,謂幽蘭其不可佩。
覽察草木其猶未得兮,豈珵美之能當?蘇糞壤以充禕兮,謂申椒其不芳。
欲從靈氛之吉占兮,心猶豫而狐疑。
巫咸將夕降兮,懷椒糈而要之。
百神翳其備降兮,九疑繽其並迎。
皇剡剡其揚靈兮,告余以吉故。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求矩矱之所同。
湯、禹儼而求合兮,摯、咎繇而能調。
苟中情其好修兮,又何必用夫行媒?說操築於傅岩兮,武丁用而不疑。
呂望之鼓刀兮,遭周文而得舉。
寧戚之謳歌兮,齊桓聞以該輔。
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
恐鵜鴂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
何瓊佩之偃蹇兮,眾薆然而蔽之。
惟此黨人之不諒兮,恐嫉妒而折之。
時繽紛其變易兮,又何可以淹留?蘭芷變而不芳兮,荃蕙化而為茅。
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豈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余以蘭為可恃兮,羌無實而容長。
委厥美以從俗兮,苟得列乎眾芳。
椒專佞以慢慆兮,樧又欲充夫佩幃。
既干進而務入兮,又何芳之能祗?固時俗之流從兮,又孰能無變化?覽椒蘭其若茲兮,又況揭車與江離?惟茲佩之可貴兮,委厥美而歷茲。
芳菲菲而難虧兮,芬至今猶未沬。
和調度以自娛兮,聊浮游而求女。
及余飾之方壯兮,周流觀乎上下。
靈氛既告余以吉占兮,歷吉日乎吾將行。
折瓊枝以為羞兮,精瓊爢以為粻。
為余駕飛龍兮,雜瑤象以為車。
何離心之可同兮?吾將遠逝以自疏。
邅吾道夫崑崙兮,路修遠以周流。
揚雲霓之晻藹兮,鳴玉鸞之啾啾。
朝發軔於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極。
鳳皇翼其承旗兮,高翱翔之翼翼。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與。
麾蛟龍使梁津兮,詔西皇使涉予。
路修遠以多艱兮,騰眾車使徑待。
路不周以左轉兮,指西海以為期。
屯余車其千乘兮,齊玉軑而並馳。
駕八龍之婉婉兮,載雲旗之委蛇。
抑志而弭節兮,神高馳之邈邈。
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樂。
陟升皇之赫戲兮,忽臨睨夫舊鄉。
僕夫悲余馬懷兮,蜷局顧而不行。
亂曰:已矣哉!國無人莫我知兮,又何懷乎故都!既莫足與為美政兮,吾將從彭咸之所居!。
後皇嘉樹,橘徠服兮。
受命不遷,生南國兮。
深固難徙,更壹志兮。
綠葉素榮,紛其可喜兮。
曾枝剡棘,圓果摶兮。
青黃雜糅,文章爛兮。
精色內白,類任道兮。
紛縕宜修,姱而不醜兮。
嗟爾幼志,有以異兮。
獨立不遷,豈不可喜兮。
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
蘇世獨立,橫而不流兮。
閉心自慎,終不失過兮。
秉德無私,參天地兮。
願歲並謝,與長友兮。
淑離不淫,梗其有理兮。
年歲雖少,可師長兮。
行比伯夷,置以為像兮。
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瑤席兮玉瑱,盍將把兮瓊芳;蕙餚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秋蘭兮麋蕪,羅生兮堂下。
綠葉兮素華,芳菲菲兮襲予。
夫人自有兮美子,蓀何㠯兮愁苦?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
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辭,乘迴風兮載雲旗。
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君誰須兮雲之際?與女沐兮咸池,晞女發兮陽之阿。
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怳兮浩歌。
孔蓋兮翠旍,登九天兮撫彗星。
竦長劍兮擁幼艾,蓀獨宜兮為民正。
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而未沫。
主此盛德兮,牽於俗而蕪穢。
上無所考此盛德兮,長離殃而愁苦。
帝告巫陽曰:「有人在下,我欲輔之。
魂魄離散,汝筮予之。
」巫陽對曰:「掌夢!上帝其難從;若必筮予之,恐後之謝,不能復用。
」巫陽焉乃下招曰:魂兮歸來!去君之恆干,何為四方些?舍君之樂處,而離彼不祥些!魂兮歸來!東方不可以託些。
長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鑠石些。
彼皆習之,魂往必釋些。
歸來兮!不可以託些。
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題黑齒,得人肉以祀,以其骨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來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歸來兮!不可久淫些。
魂兮歸來!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淵,爢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脫,其外曠宇些。
赤蟻若象,玄蜂若壺些。
五穀不生,叢菅是食些。
其土爛人,求水無所得些。
彷徉無所倚,廣大無所極些。
歸來兮!恐自遺賊些。
魂兮歸來!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飛雪千里些。
歸來兮!不可以久些。
魂兮歸來!君無上天些。
虎豹九關,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從目,往來侁侁些。
懸人以嬉,投之深淵些。
致命於帝,然後得瞑些。
歸來!往恐危身些。
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約,其角觺觺些。
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
參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此皆甘人,歸來!恐自遺災些。
魂兮歸來!入修門些。
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秦篝齊縷,鄭綿絡些。
招具該備,永嘯呼些。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賊奸些。
像設君室,靜閒安些。
高堂邃宇,檻層軒些。
層台累榭,臨高山些。
網戶朱綴,刻方連些。
冬有穾廈,夏室寒些。
川谷徑復,流潺湲些。
光風轉蕙,氾崇蘭些。
經堂入奧,朱塵筵些。
砥室翠翹,掛曲瓊些。
翡翠珠被,爛齊光些。
蒻阿拂壁,羅幬張些。
纂組綺縞,結琦璜些。
室中之觀,多珍怪些。
蘭膏明燭,華容備些。
二八侍宿,射遞代些。
九侯淑女,多迅眾些。
盛鬋不同制,實滿宮些。
容態好比,順彌代些。
弱顏固植,謇其有意些。
姱容修態,絚洞房些。
蛾眉曼睩,目騰光些。
靡顏膩理,遺視矊些。
離榭修幕,侍君之閒些。
悲帷翠帳,飾高堂些。
紅壁沙版,玄玉梁些。
仰觀刻桷,畫龍蛇些。
坐堂伏檻,臨曲池些。
芙蓉始發,雜芰荷些。
紫莖屏風,文緣波些。
文異豹飾,侍陂陁些。
軒輬既低,步騎羅些。
蘭薄戶樹,瓊木籬些。
魂兮歸來!何遠為些?室家遂宗,食多方些。
稻粢穱麥,挐黃梁些。
大苦醎酸,辛甘行些。
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若苦,陳吳羹些。
胹鱉炮羔,有柘漿些。
鵠酸臇鳧,煎鴻鶬些。
露雞臛蠵,厲而不爽些。
粔籹蜜餌,有餦餭些。
瑤漿蜜勺,實羽觴些。
挫糟凍飲,酎清涼些。
華酌既陳,有瓊漿些。
歸來反故室,敬而無妨些。
餚羞未通,女樂羅些。
敶鍾按鼓,造新歌些。
《涉江》《采菱》,發《揚荷》些。
美人既醉,朱顏酡些。
嬉光眇視,目曾波些。
被文服纖,麗而不奇些。
長發曼鬋,艷陸離些。
二八齊容,起鄭舞些。
衽若交竿,撫案下些。
竽瑟狂會,搷鳴鼓些。
宮庭震驚,發<激楚>些。
吳歈蔡謳,奏大呂些。
士女雜坐,亂而不分些。
放敶組纓,班其相紛些。
鄭衛妖玩,來雜陳些。
《激楚》之結,獨秀先些。
菎蔽象棋,有六簙些。
分曹並進,遒相迫些。
成梟而牟,呼五白些。
晉制犀比,費白日些。
鏗鍾搖簴,揳梓瑟些。
娛酒不廢,沈日夜些。
蘭膏明燭,華燈錯些。
結撰至思,蘭芳假些。
人有所極,同心賦些。
酎飲盡歡,樂先故些。
魂兮歸來!反故居些。
亂曰:獻歲發春兮,汨吾南征。
菉蘋齊葉兮,白芷生。
路貫廬江兮,左長薄。
倚沼畦瀛兮,遙望博。
青驪結駟兮,齊千乘。
懸火延起兮,玄顏烝。
步及驟處兮,誘騁先。
抑騖若通兮,引車右還。
與王趨夢兮,課後先。
君王親發兮,憚青兕。
朱明承夜兮,時不可以淹。
皋蘭被徑兮,斯路漸。
湛湛江水兮,上有楓。
目極千里兮,傷春心。
魂兮歸來,哀江南!。
東皇太一吉日兮辰良,穆將愉兮上皇;撫長劍兮玉珥,璆鏘鳴兮琳琅;瑤席兮玉瑱,盍將把兮瓊芳;蕙餚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揚枹兮拊鼓,疏緩節兮安歌;陳竽瑟兮浩倡;靈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滿堂;五音紛兮繁會,君欣欣兮樂康。
雲中君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龍駕兮帝服,聊翱遊兮周章;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覽冀洲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湘君君不行兮夷猶,蹇誰留兮中洲;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望夫君兮未來,吹參差兮誰思;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綢,蓀橈兮蘭旌;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揚靈兮未極,女嬋媛兮為余太息;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兮陫側;桂棹兮蘭枻,斵冰兮積雪;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勞,恩不甚兮輕絕;石瀨兮淺淺,飛龍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長,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閒;朝騁騖兮江皋,夕弭節兮北渚;鳥次兮屋上,水周兮堂下;捐余玦兮江中,遺余佩兮醴浦;采芳洲兮杜若,將以遺兮下女;時不可兮再得,聊逍遙兮容與。
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鳥何萃兮苹中,罾何為兮木上?沅有茝兮醴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為兮水裔;朝馳余馬兮江皋,夕濟兮西澨;聞佳人兮召余,將騰駕兮偕逝;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蓀壁兮紫壇,播芳椒兮成堂;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合百草兮實庭,建芳馨兮廡門;九嶷繽兮並迎,靈之來兮如雲;捐余袂兮江中,遺余褋兮醴浦;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大司命廣開兮天門,紛吾乘兮玄雲;令飄風兮先驅,使涷雨兮灑塵;君迴翔兮以下,逾空桑兮從女;紛總總兮九州,何壽夭兮在予;高飛兮安翔,乘清氣兮御陰陽;吾與君兮齊速,導帝之兮九坑;靈衣兮被被,玉佩兮陸離;一陰兮一陽,眾莫知兮余所為;折疏麻兮瑤華,將以遺兮離居;老冉冉兮既極,不寖近兮愈疏;乘龍兮轔轔,高馳兮沖天;結桂枝兮延佇,羌愈思兮愁人;愁人兮奈何,願若今兮無虧;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何為?少司命秋蘭兮麋蕪,羅生兮堂下;綠葉兮素華,芳菲菲兮襲予;夫人兮自有美子,蓀何以兮愁苦;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辭,乘迴風兮載雲旗;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荷衣兮蕙帶,儵而來兮忽而逝;夕宿兮帝郊,君誰須兮雲之際;與女沐兮咸池,曦女發兮陽之阿;望美人兮未來,臨風怳兮浩歌;孔蓋兮翠旌,登九天兮撫彗星;竦長劍兮擁幼艾,蓀獨宜兮為民正。
東君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撫余馬兮安驅,夜皎皎兮既明;駕龍輈兮乘雷,載雲旗兮委蛇;長太息兮將上,心低徊兮顧懷;羌聲色兮娛人,觀者儋兮忘歸;縆瑟兮交鼓,蕭鍾兮瑤簴;鳴篪兮吹竽,思靈保兮賢姱;翾飛兮翠曾,展詩兮會舞;應律兮合節,靈之來兮敝日;青雲衣兮白霓裳,舉長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淪降,援北斗兮酌桂漿;撰余轡兮高馳翔,杳冥冥兮以東行。
河伯與女游兮九河,衝風起兮水揚波;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登崑崙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日將暮兮悵忘歸,惟極浦兮寤懷;魚鱗屋兮龍堂,紫貝闕兮珠宮;靈何惟兮水中;乘白黿兮逐文魚,與女游兮河之渚;流澌紛兮將來下;子交手兮東行,送美人兮南浦;波滔滔兮來迎,魚鱗鱗兮媵予。
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遺所思;余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表獨立兮山之上,雲容容兮而在下;杳冥冥兮羌晝晦,東風飄兮神靈雨;留靈修兮憺忘歸,歲既晏兮孰華予;采三秀兮於山間,石磊磊兮葛蔓蔓;怨公子兮悵忘歸,君思我兮不得閒;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松柏;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鳴;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國殤操吳戈兮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禮魂成禮兮會鼓,傳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與;春蘭兮秋菊,長無絕兮終古。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
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
鳥何萃兮蘋中,罾何為兮木上?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為兮水裔?朝馳余馬兮江皋,夕濟兮西澨。
聞佳人兮召予,將騰駕兮偕逝。
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
蓀壁兮紫壇,播芳椒兮成堂。
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
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
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
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實庭,建芳馨兮廡門。
九嶷繽兮並迎,靈之來兮如雲。
捐余袂兮江中,遺余褋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
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
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裊裊一作:渺渺)
登白薠兮騁望,與佳期兮夕張。
鳥何萃兮苹中,罾何為兮木上。
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未敢言。
荒忽兮遠望,觀流水兮潺湲。
麋何食兮庭中?蛟何為兮水裔?
朝馳余馬兮江皋,夕濟兮西澨。
聞佳人兮召予,將騰駕兮偕逝。
築室兮水中,葺之兮荷蓋;
蓀壁兮紫壇,播芳椒兮成堂;
桂棟兮蘭橑,辛夷楣兮藥房;
罔薜荔兮為帷,擗蕙櫋兮既張;
白玉兮為鎮,疏石蘭兮為芳;
芷葺兮荷屋,繚之兮杜衡。
合百草兮實庭,建芳馨兮廡門。
九嶷繽兮並迎,靈之來兮如雲。
捐余袂兮江中,遺余褋兮澧浦。
搴汀洲兮杜若,將以遺兮遠者;
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將進酒,乘杜康。
大白硨磲為罌錦,作冪燕京字琥珀。
朱緡三千酒一石,君呼六博我當擲。
盤中好采顏如花,鴛鴦分翅真可夸。
壺邊小姬拔漢幟,壯士失色徒喧譁。
拉君髯,勸君酒,人間得失那復有。
男兒運命未亨嘉,張良空槌博浪沙。
秦皇按劍搜草澤,豎子來為下邳客。
一朝崛起佐沛公,身騎蒼龍被赤舄。
滅秦蹙項在掌間,始知橋邊老人是黃石。
狂風吹沙漲黑天,天山雪片落酒筵。
錦屏繡幕不覺暖,齊謳趙舞繞膝前。
人生遇酒且快飲,當場為樂須少年,何用窘束坐自煎。
陽春豈發斷蓬草,白日不照黃壚泉。
君不見劉伶好酒無日醒,幕天席地身冥冥。
其妻勸止之,舉觴向天白,婦人之言不足聽。
又不見漢朝公孫稱巨公,脫粟不舂為固窮。
規行矩步自衒世,不若為虱處褌中。
丈夫所貴豈窮苦,千載倜儻流英風。
人言徐卿是痴兒,袖中吳鈎何用為。
長安市上歌擊築,坐客知誰高漸離。
我醉且倒黃金罍,世人笑我驩糟而揚醨。
吁嗟!屈原何清,漁父何卑。
魯連乃蹈東海死,梅福脫帽青門枝。
明朝走馬報仇去,襄子橋邊人豈知。
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
上大夫壺遂曰:「昔孔子何為而作《春秋》哉」?太史公曰:「余聞董生曰:『周道衰廢,孔子為魯司寇,諸侯害子,大夫雍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為天下儀表,貶天子,退諸侯,討大夫,以達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載之空言,不如見之於行事之深切著明也。』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紀,別嫌疑,明是非,定猶豫,善善惡惡,賢賢賤不肖,存亡國,繼絕世,補弊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經紀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谷、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辨是非,故長於治人。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撥亂世反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文成數萬,其指數千。萬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弒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故《易》曰『失之毫釐,差之千里。』故曰『臣弒君,子弒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弒之誅,死罪之名。其實皆以為善,為之不知其義,被之空言而不敢辭。夫不通禮義之旨,至於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夫君不君則犯,臣不臣則誅,父不父則無道,子不子則不孝。此四行者,天下之大過也。以天下之大過予之,則受而弗敢辭。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為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為禁者難知。」
壺遂曰:「孔子之時,上無明君,下不得任用,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斷禮義,當一王之法。今夫子上遇明天子,下得守職,萬事既具,咸各序其宜,夫子所論,欲以何明?」
太史公曰:「唯唯,否否,不然。余聞之先人曰:『伏羲至純厚,作《易》八卦。堯舜之盛,《尚書》載之,禮樂作焉。湯武之隆,詩人歌之。《春秋》采善貶惡,推三代之德,褒周室,非獨刺譏而已也。』漢興以來,至明天子,獲符瑞,封禪,改正朔,易服色,受命於穆清,澤流罔極,海外殊俗,重譯款塞,請來獻見者不可勝道。臣下百官力誦聖德,猶不能宣盡其意。且士賢能而不用,有國者之恥;主上明聖而德不布聞,有司之過也。且余嘗掌其官,廢明聖盛德不載,滅功臣世家賢大夫之業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余所謂述故事,整齊其世傳,非所謂作也,而君比之於《春秋》,謬矣。」
於是論次其文。七年而太史公遭李陵之禍,幽於縲紲。乃喟然而嘆曰:「是余之罪也夫。是余之罪也夫!身毀不用矣!」退而深惟曰:「夫《詩》、《書》隱約者,欲遂其志之思也。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於是卒述陶唐以來,至於麟止,自黃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