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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孟子見梁惠王》

孟子 〔先秦〕

道氣淒涼七百年,招賢一舉獨非天。

當場禮義難分別,回首空山重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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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孟子見梁惠王 - 賞析

孟子

作者:孟子

孟子(約公元前372年—公元前289年),名軻,字子輿 ,鄒國(今山東鄒城東南)人。戰國時期哲學家、思想家、教育家,是孔子之後、荀子之前的儒家學派的代表人物,與孔子並稱「孔孟」。孟子宣揚「仁政」,最早提出「民貴君輕」思想,被韓愈列為先秦儒家繼承孔子「道統」的人物,元朝追封為「亞聖」。孟子的言論著作收錄於《孟子》一書。其中《魚我所欲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人之於國也》和《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等篇編入中小學語文教科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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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孟子 〔先秦〕

  夢回剩得鬚眉白 國喪難禁篡奪評

  卻說仲卿坐騎收勒不住,騰衝入海。「哎呀」之聲未絕,忽聞喊道:「仲兄何在?」

  又聞道:「仲卿、子郵醒來,醒來!」

  急睜看時卻系睡在床上,有個道童從門外漸行近前,眉目似乎相識。再往對面看去,只見腳頭坐着個人,睜着兩個眼睛望那道童,又轉過來,正系韓速。互相驚訝,一齊躍起,四顧房內俱系懸岩,連床也系塊大石,並無棉褥被席,詫異不已。那道童笑道:「睡得幾時,便系這般模樣?」

  二人再看道童,突然想起,頓然明白,正是吳槐。乃同揖道:「塵心未除,不覺夢入。幸蒙師兄指示!」

  吳槐道:「塵心除否?」

  仲卿道:「除矣!」

  子郵道:「仍有未明了處。且同參大師,問個明白。」

  吳槐道:「早着哩,早着哩,還未睡半覺哩!二子腹中可餒?」

  仲卿道:「飢猶可耐,渴實難當。」

  吳槐領出房來,便見竹樹丹碧,無纖塵埃。吳槐指石墩上砂罐道:「饑渴俱可便用。」

  二人走到跟前,揭開看時,卻是煮着去皮的芋苗。乃取碗杓先盛湯飲,便覺腑臟神氣充盈。再餐芋苗,迥異常味,淡香溢口,沁入心脾。不覺罐內俱荊吳槐道:「可添松果,將籃內的攙入煮去。」

  仲卿擎下罐子,添上松果。子郵拾取芋苗,覺得沉重。再細看時,卻系白石子,乃添入罐內。仲卿道:「腹內燥熱,肌膚奇癢。」

  子郵道:「弟亦思浴。」

  吳槐道:「易耳。可隨我來。」

  二人跟出洞口。吳槐將腳頓地,只見白雲托着,早上對岸峰巔。子郵前顧後盼,仲卿仰首觀望。吳槐復回,左、右手攜二人同登。可怪,足底未曾覺虛。吳槐道:「那邊有泉,且過去看。」

  乃到前峰巔頂,有池如沸。仲卿便思寬衣入浴,吳槐慌止道:「此聖泉也,乃仙家飲所,誰敢污穢!」

  二人掬水盡飲,覺得燥熱全消,然後下峰逾岫,度壑穿岩,來到一處,澗闊為池,水清如鏡,照見雪鬢霜髯,衰形殘質。子郵道:「夢乎?非夢乎?」

  吳槐道:「非夢也,夢也!」

  仲卿道:「奇癢難搔,此水清冷,恐無益於事。聞黃海有湯泉,不知在於何處?」

  吳槐道:「可即於此試之。」

  乃同脫去衣裳,步入坐下,池水淺僅盈尺,卻不冷,亦不熱。

  所浸皮膚,癢俱如失。子郵道:「若再深尺余,豈不更好?」

  兩腿忽然沒入沙內,水已浸及肩。相顧大喜。自頭至足,無不洗擦。垢如腐木,大塊小塊,隨手落脫,遍體輕爽。站起身來,各自吃驚,上身如銀,下體如血。吳槐笑道:「不必怪異,須髯何處去了?」

  各自摸時,一絲也沒有,互相駭異。吳槐道:「此地便系湯池,為溫泉之冠。天下溫泉,皆硫磺氣味,惟此氣味系丹砂,又名硃砂泉。乃昔日軒轅漂丹砂處。神仙浴之,則通身赤。二子殆半仙矣!從此精進,何患大道不成?」

  二人稱謝,取衣裳穿着,提將起來,隨即斷落。吳槐道:「布帛之壽!百歲則應還原,計二子臥在洞中已三百日有餘。布帛已得加兩倍之壽,如何猶可用得?」

  子郵仍取起振抖,朽腐如土。

  忽然一陣火焰自地噴出,吳槐驚退數步。仲卿見地上光中有物,往前拾而視之,問子郵道:「這可系紫光寶石?」

  子郵道:「怪哉,紫光石也。」

  吳槐道:「子郵左腕上繫着何物?」

  仲卿道:「革囊。」

  吳槐道:「指彈之,雹雹有聲。」

  仲卿問道:「此革何以不壞?」

  吳槐道:「作者必非常人,精神所注,故不敗耳。今時安用此為?」

  子郵道:「林兄所贈,不可棄也。」

  仲卿自視道:「真可謂一擔不掛矣。只系赤身,如何回去?」

  吳槐道:「易耳。」

  自將道袍脫下,抖了兩抖,只見道袍兩個影兒墜於地下。吳槐自將手上這件穿起,再提起地上兩件,與各一件。又將小衣、襪、鞋如前抖下影兒,俱如造製成的。各穿好了,子郵藏起寶石。

  吳槐道:「回到洞中,亦無甚事,可問老白取桃去來。」

  齊聲應諾。便同舉步,登巒陟岳,直上天都絕頂,縱觀四面,匡廬、泰山皆如汀渚。乃旋入洞,吳槐推開石壁,別有靈境。

  只見一個白猿坐在石上打盹,一個青猿出迓。仲卿拱手道:「闊別多時。」

  白猿驚醒,起身迎來。吳槐道:「故人相候。」

  白猿連忙向各人躬身,仲卿、子郵亦酬以揖,就石坐下。兩邊壁上俱有字跡,各具禽獸鱗介之形。子郵問道:「刻的何字?」

  吳槐指道:「顛倒五形、定天平地、出幽入冥、役鬼驅神之道,咸具如此。」

  仲卿近前細看,青猿於沙中取出丹桃,其大如斗。

  吳槐道:「仲卿且來食桃。那字俱系雲勢雷形,料認不得。」

  仲卿走回道:「愛其遒勁,願細揣模」

  乃擘桃一塊,仍趨壁邊審察。左邊完了,復看右邊。子郵同吳槐食桃入口消化,五臟寬舒畢,青猿將核擘開,取仁收起,用瓣於石窟中舀得綠水送來。吳槐道:「仲卿飲酒。」

  仲卿過來呷得兩口,覺得很淡,轉味醇濃,胸隔清爽,又將右邊石壁看完。吳槐笑道:「都記得了?」

  仲卿道:「已知其略。此廣成所造,以授軒轅者,非雲雷篆體也,」

  白猿點頭,吳槐驚道:「仲卿已得大道,吾輩不及多矣。」

  仲卿道:「得則俱得,彼此何分?」

  吳槐道:「願指示其詳!」

  仲卿乃逐字釋明,音義奧理俱為闡出。二人胸豁然。

  仲卿用袖向壁兩拂,字跡俱隱。拱別白猿,石壁複合。

  出得洞口,將足蹴地,風自草端湧起,三人乘着回來,只見峰腰松頂有獸側臥,聞得人聲,超然躍起。子郵道:「其獐乎?」

  仲卿道:「蹄圓耳長,蹇也,色如獐耳。」

  吳槐笑道:「子郵忘乎?」

  仲卿道:「如何長得這般顏色?比前壯健許多。」

  吳槐道:「餐得靈芝,已有仙分。登雲越海,俱屬尋常。」

  子郵道:「夢境終屬恍惚。畢竟欲往浮石遍觀,以決所疑。」

  仲卿道:「有何不可。」

  問吳槐道:「仙兄可有興同游?」

  吳槐道:「吳賀未歸,老師無人伺候,難於遠離,不得奉陪。」

  仲卿乃同子郵別了吳槐。子郵道:「何不御風?」

  仲卿道:「既有實地,何必浮虛?」

  乃下黃山,登白岳,上天台,過西湖,由鱉子門隨潮入海。仲卿見群鷗泛遊,內有鷺鷥一隻,皎沽可愛,便舉足而登。子郵見驕魚斗水,白鱗燦耀,亦起身跨上。因二物力弱,不能持久,乃於鷺首書「鵬」字,於魚首書「鯤」字,鵬翥鯤騰,不離左右,直入大洋,日夜不停,雲霧霏霏,鋪成大片。遠遠望見有島,矗立當空,子郵道:「望見金蓮島也。」

  仲卿道:「浮石之上是扶桑,今仍見日月,此島豈系金蓮?」

  子郵道:「上寬下窄,極似金蓮,然無如此之高廣。聞蓬萊出水千里,上銳中束而下寬,如『土』字形象。此山得毋是乎?」

  仲卿道:「且到跟前觀之便悉。」

  只見那島漸漸寬高,直入霄漢,須臾已到半腰。分開荊榛,駕鷺驅魚直到上面,卻系草萊成叢,蓬蒿滿徑。房屋俱系依岩壑傍,附箐連藤。瓦則松枝竹籜,牆則蓽荔苔蘚,人則清臞襤樓,食則水果山花。

  到一大垣,見其門額有五字,曰「今古文章府」。有老者站於牆邊,子郵揖道:「貴處是何名境?」

  老者答道:「原名筆峰島,系伏羲畫卜遺技所化。後來因其荒蕪,改名蓬萊島。」

  仲卿道:「聞蓬萊瓊樓玉宇,今夜何處?」

  老者道:「乃好事者反言之也。請觀『蓬萊』二字,便知實矣。」

  子郵道:「何不曰『今古』,而曰『古今』?」

  老者道:「文章雖讓前人厚,花樣須饒後輩新。起初原是『古今』,因此後改『今古。』」

  子郵道:「垣中共有若干位?」

  老者道:「位數無常,品分三二等。凡有功於教化者為上,利濟者次之,藻彩者為下。」

  仲卿道:「古今文人,咸聚此乎?」

  老者道:「否。此文府也。上之有文人之都,下之有文人之圄。文都由此上去三萬里,文圄由此下去五千里。」

  仲卿道:「敢問其詳。」

  老者道:「開創道德功利之說,行之,澤及生民百世者,居於文都;隨時經濟,而不出前人範圍,奉之堅而行之力者,居文人之府;假功利之名,以遂其私慾,及學問贍美而事無益之文者,入於文圄。」

  子郵道:「其艷麗詞華,敗壞人心風俗,變亂事非者,處於何地?」

  老者道:「乃阿鼻之作,不在文字內齒。如牛僧儒之誣漢陵寢,永錮不赦是也。」

  仲卿道:「主三處者何人?」

  老者道:「蒼頡氏。」

  仲卿道:「敢問尊姓?」

  老者搖手道:「言之可丑。因學問未到,而負一時之盛名,求進心急。幸平生無有他失,故不墜入文圄,而罰協司閽耳。」

  仲卿知其不說,乃另伺道:「浮山在於何方?去此多少路程?」

  老者道:「雖聞其名,未履其地,不敢妄對。」

  二人拱手正欲作別,急聞樂聲飄渺,仰而觀之,空際幡幢護從由西而降。老者拉仲卿之袖道:「可旋於旁避之。」

  二人隨走數十步。仲卿問道:「來者何人?」

  老者道:「此文府內,系陸贄掌數,今奉上帝召回,令文天祥來接代耳。」

  子郵道:「文天祥系何時人?」

  老者道:「老夫連陸贄亦不知系何時人,大約皆後代文士之名實相符、出類拔萃者耳。」

  乃拱手作別。

  老者指東邊行來的人道:「欲知浮山路道,當問此公。」

  仲卿道:「姓甚名誰?」

  老者道:「姓楊名筠松,足跡遍天下,敕封遊仙。」

  仲卿向前揖道:「楊公!小子見禮。」

  楊筠松忙還禮道:「仙長,洞府何處,老朽從未會晤。」

  那老者笑道:「筠松亦有不認識者耶?」

  楊筠松道:「已仙,將仙,無不晤來,二子芝字,記憶不起。可系瞌睡漢洞天內溫石床上臥的麼?」

  仲卿道:「正是。」

  筠松道:「何能遽然到此?」

  子郵道:「得天都藏書,略有所獲。」

  筠松喜道:「軒轅上升後無得者,二子何其幸也?」

  仲卿道:「蒙天賜耳。敢問浮山坐落何處?」

  筠松道:「此島之下千里,出弱水圍,往南萬里,進硬水圍,扶桑陰下便系浮山。」

  仲卿、子郵道:「承教。」

  揖別二老,下到峰麓,跨鯤乘鵬,落行波上。

  片時間,見水勢陡然趨下。再片時,又巍然騰起。回看蓬萊,如貯水晶盤內。子郵道:「大約此即弱水。而多裂開乍合何也?」

  仲卿道:「乃波浪往下形勢。其裂開之處,即波浪也。然聞羽毛皆不能載,今便試之。」

  乃於鷺鷥頂上拔得羽毛一根丟下,浮於水面,順水漂去,並不沉淪。子郵道:「所謂弱者,乃形勢下陷而不隆起,非力弱不能載也。形勢下陷,舟揖自不能渡過,雖鸞鶴亦不能飛越千萬里,故謂羽毛俱沉。而傳聞者便渭水力柔弱,羽毛俱不能載,不亦誣乎?」

  仲卿道:「世俗傳聞異常之事,非目所睹,原不應信。而好事者乃筆之於書,以為己所獨得,欲借之以傳其名。此孟子所以有『盡信書不如無書』之嘆也。」

  說罷,離卻弱水,往南而進。行過一夜,只見前面青氣氤氳,漸覺溟溟濛蒙,如煙如霧,東行西撞,不得出頭。子郵道:「什麼地方?莫非妖魔所戲?可發力士擊之。」

  仲卿道:「何物妖魔,敢於相戲?且落地看,系何道理。」

  乃同往下坐來。蔥籠蓊鬱,漸漸平談,早見山川。子郵卻認得系白駒峽,為浮金北邊山嶺,延虛州所轄,曾經登眺,乃道:「錯了。此是浮金地境,浮石仍須西去。」

  仲卿道:「聞山水頗多奇致,今既到此,不應輕放。」

  乃令魚化作蒼頭,鷺鷥化作童子,出峽,取路下懸岩城來。行到靈金山腳,見山回水轉,內有村莊往來,車馬甚眾,且多顯著儀仗。仲卿道:「且往觀之。」

  同到門前詢問,方知是做七十大壽生日,父子、祖孫位列顯要,結交親朋俱系公候大臣,所以這般熱鬧。

  二人也擠入門,行到中堂,賓朋濟濟。只見一位童顏鶴髮的老翁出來謝客,子郵認得系金湯,便拉仲卿走開。仲卿卻不認識,道:「法書篇什頗多,何不覽之?」

  堂上聽系陌生口音,慌來問道:「貴客何來?」

  仲卿道:「山人特來祝壽,因見嘉賓滿座,未敢造次登堂。」

  金湯卻雙眼註定子郵,子郵早將身子旋轉往外緩步。金湯便趕出來牽定後襟道:「足下實系何人?願道其詳!」

  子郵乃回頭指仲卿道:「金湯,可迎接武侯。」

  金湯見真系冠軍侯,便拜倒在地,廳前眾人俱趨下叩頭。子郵扶起,復上堂來。金湯再向仲卿叩頭,仲卿還禮道:「金將軍今日大慶,不佞二人閒遊偶至,也系前緣。無以為禮,將冠升升。」

  金湯立起,將朝冠除下,仲卿雙手從頭至面,鬚髮隨手轉烏,堂上驚異。門官又報道:「公孫將軍到。」

  仲卿看時,也系一個老者,兩個童子扶入。金湯呼道:「公孫發,速來拜見武侯、冠軍侯!」

  公孫發向子郵熟視,連忙下拜。子郵扶起道:「可快拜武侯,問他要返老還童藥。」

  公孫發道:「武侯可系客卿?」

  子郵道:「然也。」

  公孫發乃慌伏地。仲卿扶起道:「觀卿步履不大利便,莫非有疾?」

  公孫發道:「向無疾玻因去年搏熊,雖然博得,手、腿俱受其傷,百治罔效。」

  仲卿道:「將軍年高,奈何仍為馮婦之事?下次不可。且取酒來!」

  金湯捧上玉杯醇酒,仲卿道:「杯酒俱佳,公孫將軍之福也。」

  乃於杯上畫個「健」字,令公孫發大口飲下,猶如熱湯灌入五臟,痛不可忍,跌倒亂滾。須臾,百族俱到,痛忽如失。跳起身來,輕捷如壯,向前叩謝,仲卿已往外去了。公孫發趕出大門外,見仲卿扶着童子肩膊騰空而起。拭目仰視,乃駕仙禽直去。只得望西叩頭呼謝。

  回來,見子郵坐在中堂,金湯捧觥跪進,子孫擁立兩邊,捧壺捧盅。子郵問道:「楊善精神若何?」

  金湯道:「得有瘋痹之症。國太醫診說,由於心血耗盡,是為心痹。須三百六十天不用心思,方可調治。」

  指左邊少年道:「此楊善之孫楊君仁也。」

  楊君仁又向前叩頭,子郵令起,取過玉壺,揭開練蓋,以觴內酒傾入壺中,付君仁道:「汝帶回,用小紅棗七放,當歸八錢,入壺內浸一日,與汝祖飲之。」

  君仁接過,叩頭稱謝。

  子郵又問金湯道:「國太醫猶康健麼?」

  金湯道:「老太醫去冬同姓安的入山採藥,至今不返。今太醫乃老太醫國萬年之子國運通也。」

  子郵道:「原來如此。仲兄已去,吾難久留。鯤兒何在?」

  金湯仍欲叩留,只見蒼頭上堂負之,跨檐登脊,回頭道:「為吾致意諸公,教子孫以忠孝為要務,吾去也。」

  說罷,冉冉上入杳冥。

  不提金湯等人,單說子郵向西行去。仔細觀望,卻不見仲卿。忽聞喊道:「子郵。」

  子郵乃旋轉下望,仲卿卻在太極島,便落下來。仲卿道:「適見此地氣味不同,駐此以待。」

  子郵道:「諸人依戀,不忍便棄。趕尋只向前望,不期兄卻在此。這系元珠島,昔用金船擒拿莊、畢之地。」

  仲卿道:「我亦疑是太極洋,看犁棗花雖非其時,現在茗甲已成,正好採取。」

  子郵道:「適逢氣候,來晨帶露取之。今在此岩中棲止,令鵬兒、鯤兒巡守,以防鬼怪偷竅。」

  鷺鷥、白魚領命,各分上、下巡守,二人在內調元息氣。直到天亮,聞得風濤呼嘯之聲,乃同步到岩外看時,島上島下,無數奇形異狀怪物,內中有未經見者,有反頭倒面,單手獨腳,數牙遮乳,孤掌撐胸,口居角端,齒長額下,雙目傍踵,兩腕連臂,一邊肢體,半段身軀,數頭數尾而止一身,一頭一尾而有數體,長眉帶翼,短尾作足,背飛肩走,腹後踵前,耳大包身,鬣長裹體,掌似簸箕,指若碓杵,腦脊相連,手足不辨,眼大於身,頭小於爪,多目多口,長髭長甲,鼻仰過額,睛垂及口,胸抱如瓮,背壘如囊,發巨如角,須利於齒,口闊到肩,唇長蓋膝,介鱗皮殼,彩色俱備,指爪角翹,矢刃兼全,帶人肢體,兼各形容,口噴冰雹,耳生煙焰,髻鬣盈身,介甲裹體,四肢乍全乍缺,五官或東或西,頭行脊走,尾飲鼻餐,頸如指而首如牛,身如鼓而頭如蛋,種種奇怪,不勝悉數。仲卿詫異道:「此種妖物,從何而至,又何因被擊不去?」

  子郵道:「此皆水怪也。傳說每歲最上尖芽,皆神採取,大約皆系此種妖物採取而進於神耳。不然何以死傷累累猶不肯退?」

  仲卿道:「神安用怪採取,此殆怪取而進於神耳。是以拼死而爭。」

  再看時,鵬兒張開兩翼,覆住島頂,鯤兒挺着鐵槍,雙毫,四面馳逐,雖然碰着便傷,急奈如蜂擁擠,常賴鵬兒雙翼機到,如牆排倒,長嚎剪來,似線分開。子郵取出紫光石,華彩騰空,諸怪潛逃,受傷者盡現原形,無非鱗介蛇蟲、沙禽水獸,乃令鵬鯤復成人形,推諸怪物下洋,盥洗潔淨,彩下茶芽,即用上泉水,出直火,燃藤條,造就小團,取葉包裹收藏,半天半霧,而行。

  仲卿仰看四周,笑道:「前日只謂溟溟濛蒙,青靄氤氳,哪知系扶桑葉色。」

  子郵亦笑道:「今日看得清楚,為何前日之混沌也?」

  仲卿道:「今乃心定,故知之,前時乍入,不詳察也。」

  子郵道:「俯視岡嶺如螺,天下山川須如此遊歷,方無遺漏。」

  仲卿道:「似此則得其粗而遺其精矣。」

  子郵道:「如此說來,仍須按落遊覽。」

  仲卿道:「脫離桎梏,閒散無事,有何不可?」

  乃降實地,尋幽訪僻,不覺來到赤駒峰下,玉鐙岩顛,望見氤氳黃氣,卻系岫羅墩上。行近前來,只見蜿蜒丘壑,正系山莊。仲卿道:「陸子在此校核典籍,修撰死傳。」

  子郵道:「陸子文章定與人品相符,可往觀之。」

  乃同前進。行到門前,守莊官並太監問道:「何處差來?」

  仲卿道:「駙馬府的。」

  官弁隨道:「請!」

  仲卿、子郵便往後行。不進後殿,入左腳門,過迴廊,穿曲榭,到東壁閣下,見陸秀夫方隱几而臥,夢中猶作哭聲。四壁層櫥,迭架堆貯的都系新書,內有《重修浮山寶史》五十卷,乃取下來展閱,與舊史大異。有舊史所無之名,今累累增入者;有舊史所有而卷內並無者。細為揣度,方知其意。凡出產稀少,有濟於用,而他寶不能代,他處不能產者,則為之寶,始行收入註明,余概摒棄。

  相與看畢,仍卷好歸於原處,再上堂來。見面前案頭攤着列傳,展玩數卷,褒無溢美,貶無過詞,洵屬折衷之筆。看到《仲韓合傳》,揭開首卷便是陳橋兵變、韓公殉國、入蜀逢陳,次後便系朝帝鬧莊、誅奸焚苑等事,毫無遺漏。子郵道:「故土舊事,連弟亦忘之,斯何巨細不遺!」

  仲卿道:「粉本出於墨珠。我們歷來事故,皆兒輩自幼熟悉,是以無不清楚,毫無遺漏。」

  「且看後面夢醒時如何書法」,子郵道,末卷看書到:某年月廣望君平金蓮島,追逸犯。某月某日至五沙島,西去不返,後二日有船淌到雲。稱會於硬水圍外,見韓字旗號船隻沒入旋渦云云。再往尾後看去,書道:某月某日武侯策駿騎追尋廣望君馳驟入洋,有白龍騰空西去亦不返。

  二人看罷大笑。陸秀夫驚醒,起身拭目視道:「二子何來?何為大笑?」

  子郵道:「別幾多時,即不相識?」

  陸秀夫細看道:「怪哉!不佞半面,終身弗忘。二位並未晤過。」

  仲卿道:「既不相識,且置勿論。所撰《韓仲合傳》,其後仍未敘全,意欲攜回續齊請正,不識閣下以為如何?」

  陸秀夫道:「此皆島主發下,非不佞草創者可比,未便從命。」

  仲卿道:「不妨。島主未經臨覽,卷面尚未蓋印,非不可移動之件,乃係墨珠草創,囑其重繕一冊便了。」

  陸秀夫道:「雖未受印,實曾覽過。」

  子郵道:「先生不必過慮。請以一物為質如何?」

  於懷內取出紫光石置於案上。陸秀夫驚道:「原來果系武侯、廣望君。不佞初聞二公聲音便欲相認,因年貌不倫,未敢唐突。今日方信八公山人之事不我欺也。」

  仲卿道:「先生莫誤。武侯、廣望君何如人也,吾等豈敢比擬!」

  陸秀夫檢出寶史,指紫光石道:「某年月日以之賜駙馬廣望君韓速,今紫光石出於君懷,非廣望君而何?」

  仲卿道:「紫光石不止一塊,安得以有紫光石者即為廣望君?不佞仍有一件絕精藥品,煩先生代上島主服之,宿疾全除。如七情俱寢,便可飛升,否則止於五百歲強劍」

  說畢,於袖中取出小團尖茗二圓,亦置於案上,攜書入袖,拱手言別,返身向外便走。陸子倒履趕出,二人帶了蒼頭、童子立於雲中,回身道:「先生善事島主,功行圓滿,不佞等自來相邀也。」

  說畢,撥轉雲頭,半日即到黃山。子郵躊躇,仲卿道:「賢弟猶有未了凡念麼?」

  子郵道:「浮山之夢境雖有的確着落,汴梁之事實,究竟未見真蹤。」

  仲卿道:「我輩逍遙,無所拘束,何不同往?」

  子郵道:「妙哉!仍有鄙見,未知合兄意否?」

  仲卿道:「何事?」

  子郵道:「乘雲駕霧,雖然迅速,卻少遊了多少名勝地方。莫勞步行,取池、宣、姑孰、金陵、潤州這條路,過江入淮。」

  仲卿道:「有何不可。」

  乃同自池州游去。

  數日,亦到潤州,路上雖多名勝,卻無甚奇特。到焦山觀日旭,只見滿天赤霞如火,映得水底翻紅,真正奇觀。賞鑒未已,忽見隱隱黑煙自水中起,霎時遍地漫天。海邊行止諸船,號神呼佛,悽慘不堪。二人放開慧眼,遠見一條巨鰍,長如大蟒,粗似戰船,領着無數水族,隨潮逆上,勢如風雨。仲卿道:「鯤兒可拿此怪!」

  白魚聲應,踏水前往。巨鰍飛似奔來,突然而滅,其餘族類亦隨沒伏,氣散天清。鯤魚回來,仲卿問道:「妖鰍何在?」

  鯤魚垂頭,嘔吐在地,縮作一團,得了地氣,仰頭舒尾翻身便竄。鷺兒現出鵬形趕下,攔腰截斷,腹中落出大團小團百十有餘。撥開看時,小團都系衣衫骷髏,大團都系尚未消化的人體,內中猶有數侗,色尚未變。乃令鯤兒抱於山腳,翟去腥涎,給丹灌下,頃刻甦醒。子郵道:「悲哉!傷害生靈若此之多。鰍之一族如此鰍者不少,而他族類如鰍之食人者又不少,商旅船隻何以為生?」

  仲卿令鯤兒道:「江湖河海,凡水族之害人者,汝俱得而誅食之。付汝寶符一道吞之,平風息浪,鋼鐵為身,風云為翅,龍獅無汝力也。但食未傷人之水族,及傷人命,或興風作浪,則心爛腸斷,腹潰而死。」

  鯤兒跪下,吞符磕頭,開口能言,稱謝,翻身滾起,形狀頓異,豎眉環眼,巨口獠牙,赤發青眉,手足長於翅下,須髯分到膝間,復跪下道:「請賜法械,以便使用。」

  仲卿道:「不必另請,前日見汝擊水怪之雙毫甚好,何不用之?應無匹敵。可即巡去,不必羈延。」

  鯤魚叩謝,走到山阜,張開四翅,飛向海面而去。

  鵬兒跪下磕頭,仲卿道:「汝已成鵬,不須更變,只須身體,金剛不壞足矣。亦付與汝寶符一道,汝張嘴來!」

  鵬兒張開利口,仲卿書符,鵬兒受吞,不覺嚷涕,身上發出光輝,毛皮盡如金石。仲卿道:「山中水內傷人之物,汝盡誅食之。所戒與鯤兒同樣。」

  鵬兒受命,叩頭稱謝,下山掠翅向西山而去。

  子郵笑道:「山中水內傷人之妖,兄盡除之矣,人間噬殘生民之妖,兄如何誅之?」

  仲卿笑道:「天之雷霆、國之法例,皆不能絕,尼山《春秋》、李氏《感應》。如來因果,皆不能化,尚何言哉!惟有請閻羅多設地獄,以永錮此輩耳。」

  子郵道:「地獄輪迴,轉出六畜禽獸供人煎熬燔炙,以罰其生前奸險詐橫,如來反以戒殺為訓,不免拂逆天心。」

  仲卿道:「生以辱之,甚於殺以滅之。今鷺、魚皆去,我等亦不必久羈。廣陵、淮、徐一帶俱無幽奇可探,不免徑游嵩岳,後往汴梁。」

  子郵道:「極好。」

  乃同駕雲而行。

  片時嵩山在望。忽見白氣當前,射入雲霄。仲卿道:「此金氣也。」

  子郵道:「何等金氣,景象至此?」

  仲卿道:「雖是金氣,卻有妖形。」

  往下看時,卻系茫茫巨浸,底下隱隱似龍,岸邊密密如蟻。子郵道:「此南湖也。前面城池,即系汴梁。」

  乃按下雲頭,望白氣行去,早見湖邊人聚成叢。行到跟前,卻系臨涯設祭,前擺五牲,後列香案,燈燭輝煌,鼓樂嘈雜。仲卿見旁邊有拐杖老者,便問道:「所祭何神?」

  老者搖頭道:「不必細問,少刻便知。」

  子郵見有丐者,低問道:「每天祭幾次?用若干錢糧?」

  丐者道:「相公聲音,像非本地人氏,不知底里。此系設祭,奉敬湖內神龍。此龍不久歸天,此湖不久也要復為民田。」

  子郵道:「何以見得?」

  丐者道:「此湖本小,自有白龍來作宮闕,便今日東崩,明日西圮,敗壞無數田疇,弄成洪波巨浸。當年百姓無奈,俱奔開封龍圖包青天跟前告狀。

  包青天細查,非神非怪,不傷生民,只可四時祈禱,不必虛事驅逐。將所圮田疇錢糧,悉行豁除。因此,四時各方投祭。又有邵神仙會起,數經過此地,會起數道:『非神非怪,亦精亦仙,湖田反覆,毛詩之年。』後有宗留守斷道:『神仙、精怪俱非,定是殊常之物。湖田尚有反覆,必自來時至去日須三百年,此物還原,湖仍為田也。』聞老輩人說,已有三百餘年了。」

  子郵道:「汝姓什麼?」

  丐者道:「姓趙,中令就系先祖。」

  子郵道:「失敬了。」

  正欲細問,忽見人眾寂然避退,丐者亦隨之而去。仲卿、子郵立定看時,只見湖中湧起一道赤雲,漫空覆下,水勢騰湧,狀如雪山。赤雲內現出一條白龍,光彩煥耀,頭角猙獰,約長三十餘丈。子郵用金丸指准彈去,那龍便舞攫而來,風濤隨止。

  子郵迎上,解下束膜絲絛,正欲擒拿,猛然見那龍項下有徑尺大「無礙」二字,便呼道:「無礙,無礙,不得狂悖!」

  那龍聽得聲喚,便回身竄入湖中。頃刻,風平浪靜。仲卿笑道:「此何經旨?」

  子郵道:「弟昔有劍,乃白師所贈,名曰『無礙』,二字鐫於靶上,遺此湖中。今見龍項現有二字,定是遺劍,故呼之耳。」

  仲卿道:「須當取來,以絕民累。」

  子郵道:「故物亦應收回。」

  因同駕起雲頭到湖當中,見荷花正開,紅白可愛,子郵解下絲絛,結成扣子,拋入水中,呼道:「無礙,無礙,還劍歸佩!」

  片刻提起,已自入扣,劍室俱全。仲卿視道:「真神物也!若非奇人所造,安來歷久不朽。」

  子郵束腰帶劍,回看岸畔,大眾圓滿,乃到湖邊對道:「所祭白龍,乃當年韓子郵遺劍,今已收回。汝等嗣後不必再費錢鈔也。」

  眾人叩頭,齊齊道:「多謝大仙!」

  仲、韓二人離湖到汴梁,按下雲頭,行進南門,遊街入市,形像俱變,景致淒涼,惟劍所劈裂巨石依然蹲踞。仲卿道:「城廓如故人民非,猶只說得一半。」

  子郵道:「何也?」

  仲卿道:「連街市、衙門、坊巷都不似當日規模,歌苑、樓台、草庵、別墅俱無遺址,豈但人民非已哉!」

  子郵道:「繁華雖變,清趣仍存,水榭荷花正堪侑酒。」

  仲卿道:「余心正欲如此。」

  於是轉行見路旁酒肆,額曰「隨園」,仲卿道:「就是這裡好!」

  乃同入內。座席不少,飲客無多,便於池邊梧桐樓旁石台上坐下。酒保將葷素蔬餚、各色名酒的粉牌送來,請點,仲卿道:「酒要開壇透缸,春蔬只須花下藕,價錢不論。」

  子郵取鈔,搭包不在腰間,乃將革筒中金丸於尾孔內傾出一顆,與酒保道:「只要潔淨,多的賞你。」

  酒保驚喜稱謝,收交柜上。仲卿道:「林兄當年持贈丸俱有數,用去幾何?」

  子郵傾數,計少八十餘丸,仍收入帶起。酒保忙忙下池取藕,開壇燙酒,齊送將來。二人夙昔感慨在心,持懷痛飲。子郵掣劍再看,色澤非常,彈鋏高歌曰:

  人生百歲如漚釋,富貴尊榮都不必。奸刁詐偽謀奪來,痴迷暴弱消磨失。君不見,趙家當日陳橋兵,黃袍加體皆親人。未幾疆盡墜海絕,徒取千秋不義名。

  子郵歌畢,仲卿正欲賡和,忽聞榭上高聲驟起,視其人,斑白蒼髯,面池單坐,閉目舒喉,音節壯惋,乃共停杯聽之。歌道:

  君不見,

  夾馬營中紅焰起,光茫耀耀人驚指。奇芬勃發極氤氳,應誕非常瑞無比。香孩兒營名不虛,長成丹頰殊雄偉。

  力多謀多羽翼多,盤結服侍周天子。方面大耳世宗疑,削除徒為趙施為。天木移去張永德,勢成欺幼攘宏基。

  弊除法立規模整,弔民伐罪東南夷。五十斧聲援燭影,傳後命遵太后遺。取國不無盡智計,遂心殺侄弟又斃。

  先後薨禮不成喪,忠孝全虧同狗彘。封禪端由五鬼開,宮觀土木接踵來。賄和作俑無底漏,欺天卻弱喪亡胎。

  親政僥倖便仰裁,罷費卻瑞真休哉。深仁厚澤遍九垓,崩夷四海盡悲哀。英宗可惜年不永,親賢愛民何其審!

  神宗乾綱昏亂秉,致令群凶得肆逞。賢哉堯舜出女中,進正退邪何寬洪!可恨書生暗大體,任性樹黨相殘攻。

  不顧餘孽復盛熾,報復三黨竄西東。昧於清濁何為哲?

  徽宗又誤用聰明。堪憐欽宗勢已去,舊茸依然如故聾。

  真才廢棄求和急,雪窖冰天地業空。君後青衣千古慘,豈暇枕戈待嘗膽!檜賊無忌鋤忠良,君有孝念夫何敢!

  孝宗恢復罔勞心,朝野英雄何嘗攬?悲哉時實非其時,齎志終身殊暗黲!光宗憤憒無君德,寧宗胡塗迷白黑。

  內政毫末未曾修,興師耗國召敵逼。理宗真偽辨分明,如何輔相臣貪愎。治平學術虛尊崇,至此不禁三嘆息。

  彌遠天殛似道張,怯症又單服大黃。余介憤死襄樊陷,平章方事蟋蟀忙。奸佞竊位不能去,忠良閒散空彷徨。

  度宗顯宗皆陷此,強敵數道進莫止。端帝帝業如絲微,志在惟余淚涕揮。海神三日忘潮汐,海戰偏使逆風威。

  全勝於事亦難濟,再敗不溺將何歸?君臣宮室死社稷,青史千載饒光輝。孤寡攘來孤寡失,可知當日行為非。

  三百年過如泡幻,我且持杯送夕暉。

  仲卿、子郵聽畢,全然不解,正欲向前詢問,只見席邊來的乞丐道:「二位似不知篇中意義,如以濁酒半壺見惠,願細為疏解。」

  子郵道:「何妨同飲。」

  乃拉乞丐入座,斟給巨觴道:「請先用此,以潤歌喉。」

  乞丐接飲立盡,乃道:「此大宋興亡始末也。」

  子郵道:「誤矣!國已易姓,猶稱什麼大宋?」

  仲卿道:「且試聽其道來。」

  乞丐忽然雙淚齊流。仲卿見其形色怪異,問道:「足下尊姓?」

  乞丐嗚咽,更說不出半字。酒保走來叱道:「擄不盡淹不死的無恥種類,終日只在這裡吵混!」

  揮拳要打,只見那歌詩的老者走過來勸道:「看他今已如此,不必計較罷。」

  乞丐望見老者,羞慚滿面,低頭竄去。仲卿拱手問老者道:「適聞陽春白雪,惜領略未深。」

  老者道:「此趙家得失始末也。既是不懂,待老夫細細解來。」

  乃還席,放喉歌吟一段,朗聲解釋一回。通篇皆畢,仲卿道:「趙家興亡大略已見。」

  子郵道:「且去詢來。」

  子郵復到案上,拱手道:「老丈妙詠佳喉,令人神爽。」

  老者起身還禮道:「適聞高歌,不禁感慨,故將朋友舊作吟詠,有污清耳!」

  子郵道:「老丈上姓?令友大名?」

  老者道:「老夫姓柴,敝友姓許名衡,隱居教授,犬子從游。老夫素有抑鬱,敝友為此,以慰胸懷。常時溫誦,宿積皆舒。元朝慕敝友名行,屢聘始出,仍不授職,今在蘇門講學。」

  子郵道:「承教敢問老丈緣何抑鬱?」

  老者道:「事已過了,老兄不必下問。」

  子郵乃拱別回席。只見月光如晝,照得池內蓮花異樣鮮妍,子郵着驚,仰觀俯察,仲卿道:「詫異什麼?」

  子郵笑道:「三百餘年未見此月,今如乍逢故人。」

  仲卿道:「趙氏跡冷,我等心灰,此地不必羈留,且去嵩山玩月,來晨往訪蘇門可也。」

  說罷,出園,見嵩荊中劍分之石倍加光彩,各踏半邊叱道:「騰起!」

  那兩片石便自地拔升向嵩山來。皓月當空,正在頭頂,星斗滿天,羅列如蓋,落到府星峰上,便按石駐足,風來松響,露下沾衣,四方無半點塵埃,萬籟一片幽寂,清趣殊常,頗似老人峰下,惟無音樂鳥耳。乃指經論緯,算盛計衰,至三更時,忽聞哀號怨慟,極其慘切,不堪入耳。仲卿道:「空山荒谷,哪有如許撼聲?」

  子郵道:「遠遠行動,且看到來是何緣故。」

  仲卿道:「望見來的徒眾,計量長短,不過尺余,必非生人。」

  子郵道:「且往峰下觀之。」

  乃棄石降於道旁,徒眾亦到。內中長短不一,長的二尺有餘,狀貌猙獰,空身持械,管押催行;矮的高不盈尺,形容苦楚,鐐鈕纏身,傴僂戴負。仲卿問道:「何方冥役,什麼案件,可細稟來。」

  鬼卒鬼犯聞言仰視,盡行跪一下。鬼卒道:「下役奉差管押解。有人若問案件,後面經承押官到來,請問便悉。」

  仲卿道:「如此,去罷!」

  鬼役起來,催促鬼犯前去。隨後,押官押着車子走到跟前,望見神光,連慌叩首,仲卿道:「汝系經承麼?可將案由說來。」

  押官稟道:「此案鬼犯,乃亡宋奸逆文武諸臣及助惡為非黨羽,並有元兇殘官弁、奸險諸人。」

  仲卿道:「解往何處?」

  押官道:「原來真人未悉,自黃巾亂後,上帝見人心日趨日下,陰司所轄案件繁劇,賞罰之間恐有未當。

  因諸葛武侯平生謹慎周密,不憚勞瘁。乃敕居中嶽之陽,專主賞善。凡陰司擬定忠臣烈士、孝子仁人,賞格都咨送前來核復,量材奏舉。因張桓侯一生耿直無私,疾惡如仇,乃敕居中嶽之陰,凡地獄決過亂臣賊子,仍解前來覆審,從重嚴究,量情加罪。」

  仲卿道:「雖嚴究加罪,既在陰司地獄受過刑罰,到此亦不甚懼怕矣。」

  押官道:「不然。鬼犯到此,百無一還。桓侯之輕刑,甚於地府之重法。鬼犯聞解中嶽,膽碎肝摧,視地獄為天堂矣!」

  仲卿道:「聞陰司有水、火、兵、毒諸獄及千般惡刑,而反視為天堂,豈此地陰刑法度,更有出於地獄諸般之外者乎?」

  押官道:「大約亦止於此,惟多神荼鬱壘、碎撕慢剝、各種啖嚼,其餘刑獄較陰曹不過加重加久耳。鬼犯不磨滅盡絕,桓侯之怒不息。」

  仲卿道:「所以先聞號泣聲聲,有怨恨追悔莫及之意。」

  押官道:「真人只知鬼犯今日之苦狀,未見當時此輩震主之威權、陷人之機械。」

  仲卿道:「何人如此?」

  押官道:「張邦昌、秦檜、汪伯彥、黃潛善、韓厄冑、史彌遠、賈似道等諸奸臣是也。」

  仲卿道:「汝管承幾何年了?」

  押官道:「凡興革一回陰府團案之後,管解一次,解過十餘次了,約八百餘年矣。」

  子郵道:「既系團案之後管解一次,今有元兇殘官弁,如何同解?」

  由官道:「凡興革皆系定數。為將官者自應撫眾安民,乃肆其狂暴,屠戮無辜,最犯上帝之怒。是以有元諸殘忍官將,即附解來同例如此。」

  仲卿道:「趙普、陶谷之流,可知跡蹤?」

  押官道:「秦檜即趙普,賈似道即陶谷。」

  仲卿道:「趙普、陶都系奸臣,如何轉世猶使為相,享受榮華?」

  押官道:「歷來兇惡尚未窮極者,俱准轉劫托生一次。俾彼得以行仁布義,稍贖前愆。若依然兇惡,則先後並究,萬劫不得出地獄矣。況宋朝天下,原系趙、陶等謀來的,所以仍使他們送去,以清案情。」

  子郵道:「汝可知韓都指揮諱通的所在麼?」

  押官道:「現在元丞相伯顏是也。」

  仲卿道:「李節度諱筠的,可知麼?」

  押官道:「現在元將軍張宏范是也。」

  仲卿道:「高將軍彥儔、林將軍仁肇,可在元朝將相之內?」

  押官道:「否。高將軍乃夔江峽神,林將軍乃石頭城主。」

  子郵仍欲再問,押官道:「各犯現將解到,恐誤限刻,不能詳悉上稟。大約周朝殉國將相,盡轉為元朝開國功臣。其餘忠烈賢良,皆天地正氣,必為神祗輔天佐地,血食千秋。歷來例系如此。」

  仲卿道:「承教了,汝去罷。」

  押宮道:「遵命。」

  說罷,飛趕前去,寂然無影。

  仰看明月,已入西山,斗沒參升,東方漸白。仲卿道:「與鬼說了半夜的話。」

  子郵道:「也釋了胸中多少疑事,聞人所未聞。且遊玩一番,便往蘇門去。」

  仲卿道:「莫怪鬼犯憂懼,桓侯案下怎麼持支!余、包、郎、於之徒不知可到這裡?」

  子郵道:「如何不來?他們自作自受,何必代為擔憂!」

  仲卿道:「賢弟所言甚是,且探訪去來。」

  乃於各幽奇之處都歷見過,來到蘇門,四邊觀看,雖無特奇,卻也清幽。南邊山麓,傍石依坡有數十間樓房草屋,土垣竹籬,古木參天,青蒲滿澗,四畔綠竹,兩岸垂柳。子郵道:「此內大約系許子讀書之所。」

  下山轉到澗邊,步上曲橋,問彩菱人道:「許先生書院可在此中?」

  答道:「現在竹林東頭轉彎柏樹園內開講。」

  徑到門邊,聽得裡面正講「天命」、「率性」,忽然停止。同向籬隙窺瞰,見紅葉樹下高座一位蒼髯先生,手持麈尾,兩邊層層立着冠者童子,約有百十餘人。這先生正是許衡。當下講到中間,麈尾自動,驚視凝神,停止不講。左邊一個弟子問道:「麈尾其有通於性命乎?」

  許子道:「否。麈乃鹿之歷年久者,其尾不搖自動,白毫繞結,主有異事。占之應有先輩異人過此,汝可出外視之。」

  仲卿聽得喜道:「此子不凡。」

  便往裡行。那弟子撞見,看了一看,仍往外走。二人行到園內樹邊,許子依然視那麈尾。仲卿拱手道:「先生請了!」

  許子旋頭轉身,正欲起迎,看見卻系兩個少年,只道系來受業的,如何不知禮體,遽然拱手?便不起身,只回道:「二位何為?」

  仲卿道:「仰慕先生大名,特來求教。」

  許子道:「欲何所學?」

  子郵道:「願窮幽極渺。」

  許子道:「亦非難事,但視夙昔根底如何。」

  子郵道:「《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也曾講讀,五嶽、四瀆、浮山、蓬萊亦都臨覽,猶以為未足,故訪尋吾子耳。」

  許子笑道:「《墳》、《典》、《索》、《丘》跡亡已久,好事者雖擬有成書,皆無足觀。岳瀆遍歷者頗多其人,蓬萊何由得往?浮山無此地名,足下之言奚異載鬼?」

  子郵道:「先生步履耳目未周,何以輕議天下事體?」

  許子笑道:「足跡誠如遵論,有所未周。至於典籍,世間果有其書,老夫之目亦經竊見。老夫未見者,亦系人間所無。」

  仲卿笑道:「有仲韓台傳,可曾見來?」

  許子道:「仲者何字?韓者何人?願聞其略。」

  仲卿道:「仲者,閭丘仲卿也,韓者,韓速也。」

  許子道:「二公皆非常英傑,智勇無雙,要其心,則求仁得仁者也。老夫敬之愛之,昔年曾為合傳,此稿草創,出於老夫,足下乃反相詢耶?」

  仲卿道:「人心如面,筆墨亦然。先生自謂文無剩義,恐人所見,又有甚於先生者。況凡非常之事,天下皆爭操觚,而流傳不朽者,大都名筆,豈先生草創而更無草創者?」

  許子道:「宋初,自於境內、鄰國追求二子不得,恐貽譏於後世,乃盡去其籍,老夫獲得原本而為合傳,竊謂修飾且潤色矣,更未見有為二公合傳者。」

  仲卿笑道:「姑請佳篇捧誦,次將所見恭呈。」

  許子點頭,命童子於後五代架上第三百六十二軸檢來。

  須臾,童子捧出,則錦軸牙籤,裝潢精潔,送與許子,轉交仲卿。二人展閱,乃自潞州敘起,至西梁渡江止,辭多溢美,義少遺剩。許子問道:「雕蟲比繡虎如何?」

  仲卿道:「雖然蹤追斑馬,跨遠范陳,惜所見未及十分之二,不敢妄稱盡美。」

  許子驚道:「足下定然實有確見,請道其詳。」

  子郵道:「且緩。適聞先生言世間之書俱經見過,姑無論此傳,且請問難,以正不誣。如先生有所不問,不佞等不能對,則為不佞等負,即將所見送上;如不佞矣有所請教,先生俱能俯答,亦將所見送上。如先生所問,不佞等對答無遺,不佞等有所訪詢,先生失於應對,俱不敢出書送呈也。」

  許子笑道:「謹遵台命。山中老拙,珍寶無力貯蓄,而於今古圖書,如同性命。不自揣度,可稱無有不備,且屈玉趾閱觀。」

  乃同到後進樓上,卻系二十四間,向西朝東十三架梁的對面兩層大樓,周排高架,以各色絹簽分別門類,約有數十萬卷。

  周覽名目,兩個時辰俱遍。子郵道:「此外且勿論,此中尚有不全。」

  許子道:「不全幾何?」

  子郵道:「約而計之,應少七卷。」

  許子大驚道:「足下何神也?現因查核元魏崔浩高允等事,有數卷在臥榻前。」

  命童子捧來,果系七卷。子郵乃東西南北,摘出難義以問,許子剖對如流。許子亦以疑事反問,子郵分晰如向,互相敬愛。

  日暮下樓,請用晚膳,子郵道:「紫菱紅柿足矣。」

  許子道:「二公不食煙火乎?有竹葡萄宿釀,不卜用否?」

  仲卿道:「最妙。」

  須臾,果上酒到,移席於茂林,東邊迎着皎月。仲卿笑與於郵道:「今宵不似昨夜寂寞,與鬼論話。」

  子郵也笑道:「不識桓侯何以款待新客?仍欲得押官而詢之。」

  許子問道:「所言何事?」

  仲卿道:「此件大約亦先生所未知。」

  乃將昨夜在嵩山逢鬼犯的話逐細數說。許子道:「此事雖未得知,亦理所應有。窮凶極惡之徒遇着桓侯,亦智盡力竭矣。」

  子郵道:「如此蔬食飲水,心閒神定,何異神仙?而乃履虎尾,蹈陷坑,名曰幼學壯行,而實以求遂其貪慾,不亦悲哉!」

  許子道:「舉世茫茫,明知之而故為之者,亦復不少,彼奇山異惡者,自有桓侯案下結算也。老拙看韓子郵不下桓侯之義勇。所有全處,願賜大觀。」

  仲卿道:「所見亦有未全。」

  乃將浮山行宮攜來之冊取出交道:「貽笑大方!」

  許子道:「引得瓊瑤,曷勝慶幸?」

  展開首卷看畢道:「韓都指揮可謂智勇雙全,卓議不易,而當時適病,以致國亡身喪,殆天數也。」

  共相嘆息。

  許子通宵不寐,將書看畢。次日清晨,盥洗焚香,當空叩祝。再到西軒,仲卿道:「先生何早!祝天何事?」

  許子道:「今年鄰境苦雨,偏偏境內久旱,祝天乃禱雨耳。」

  子郵道:「先生念切生民,不佞當助一臂之力。」

  許子道:「昨晚細閱奇書,不勝惶悚。末卷二公不返,究竟若何?」

  仲卿笑道:「仍有一卷未曾送閱。有如行龍,歷千萬程,至臨結穴處,卻落江入湖,無所捉摸。須指明實境,方得釋然。」

  許子笑道:「所喻甚美,願即成全!」

  仲卿道:「原本已失,只好記憶繕出,報命先生。貴處苦旱,何不求敝友解之?」

  許子大喜,向子郵揖道:「告求拯救蒼生!」

  子郵道:「仲兄操管,弟豈辭勞!但依世俗舊法祈求,未免無味。今使掠雨,既解此境之憂,又去彼境之苦。」

  許子道:「兼愛及人,愛始為溥。請示設壇於何方?」

  子郵道:「早已久矣,刻難遲緩,何暇築壇等事?只須莊外一片潔淨之地足矣。」

  許子方到莊東打曬場上,移過竹座,設立香案。附近村莊都來觀看,子郵道:「各件俱可不必,只須清靜。」

  眾人俱卻立後邊。子郵乃仰首呼道:「鵬兒何在?」

  呼聲已畢,那「鵬兒」二字直入雲霄,四圍旋轉鳴響。「何在」二字,只在半空中結而不移。頃刻之間,忽然霄漢里一個「有」字應響,「鵬兒」二字便息,「何在」二字漸住。只見空際漫天白雲蓋將下來,愈下愈收。及到面前,卻像一隻鷺鷥,曲膝點頭,開口道:「請仙師指使!」

  子郵道:「本境苦旱,四鄰傷雨。汝可掠鄰境之雨,以救本境之旱。」

  白鷺道:「領仙師教令。」

  說罷,振翮扶搖而去,愈上愈大,蔽日遮天。猛然,風斜雨灑,旋轉如蓬。

  自午至未,約有三尺深淺。許子謝道:「雨已有餘,若再淋漓,又慮田疇淹沒。」

  子郵叱道:「止!」

  忽然風定雨歇。

  眾方稱慶,只見仲卿攜着一卷,與許子道:「不但後事敘明,且免先生費手,無不畢具其中。」

  許子深揖稱謝。忽聞長嘯,場上人眾號呼,許子起身四顧,失去二公,只見白鶴一雙,嘹亮沖霄,霎時不見不聞矣。乃望空再拜。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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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夷之》

孟子 〔先秦〕

厚葬非徒識所先,分明至愛自心根。

憮然一悟奚從發,為有良知尚未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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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人不可以無恥》

孟子 〔先秦〕

恥字在人為甚大,根心羞惡不容無。

所存所失分岐路,為跖為堯遂兩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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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當務為急》

孟子 〔先秦〕

道之所貴通全體,何暇區區旋較量。

惟是綱維無所作,千條萬目自分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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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勉諸子》

孟子 〔先秦〕

孔子昔當戹,良以桓{魑離換隹}故。

韓信伏胯下,將壇起徒步。

聖賢昔未遇,未免失常度。

固知天地寬,出門多齟齬。

貧賤勢易陵,動息要衡慮。

綈袍戀故人,進食哀漂母。

小人不及夕,焉知鴻鵠舉。

桃花倚春風,零落隨夜雨。

流螢曳殘光,未省羲和馭。

君子並松柏,挺干傲寒暑。

昭然揭日星,進與眾瞻睹。

群兒勤修讀,文行師邃古。

莫學小兒輩,啾啾燕雀語。

顏淵犯不校,萬世共尊許。

孟子善養氣,策功不下禹。

潢潦無根源,勿用遽歆慕。

吾言可書紳,審思宜在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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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中雜記》

孟子 〔先秦〕

  康熙五十一年三月,余在刑部獄,見死而由竇出者,日四三人。有洪洞令杜君者,作而言曰:「此疫作也。今天時順正,死者尚稀,往歲多至日數十人。」余叩所以。杜君曰:「是疾易傳染,遘者雖戚屬不敢同臥起。而獄中為老監者四,監五室,禁卒居中央,牖其前以通明,屋極有窗以達氣。旁四室則無之,而繫囚常二百餘。每薄暮下管鍵,矢溺皆閉其中,與飲食之氣相薄,又隆冬,貧者席地而臥,春氣動,鮮不疫矣。獄中成法,質明啟鑰,方夜中,生人與死者並踵頂而臥,無可旋避,此所以染者眾也。又可怪者,大盜積賊,殺人重囚,氣傑旺,染此者十不一二,或隨有瘳,其駢死,皆輕系及牽連佐證法所不及者。」余曰:「京師有京兆獄,有五城御史司坊,何故刑部繫囚之多至此?」杜君曰:「邇年獄訟,情稍重,京兆、五城即不敢專決;又九門提督所訪緝糾詰,皆歸刑部;而十四司正副郎好事者及書吏、獄官、禁卒,皆利系者之多,少有連,必多方鈎致。苟入獄,不問罪之有無,必械手足,置老監,俾困苦不可忍,然後導以取保,出居於外,量其家之所有以為劑,而官與吏剖分焉。中家以上,皆竭資取保;其次『求脫械居監外板屋,費亦數十金;惟極貧無依,則械繫不稍寬,為標準以警其餘。或同系,情罪重者,反出在外,而輕者、無罪者罹其毒。積憂憤,寢食違節,及病,又無醫藥,故往往至死。」余伏見聖上好生之德,同於往聖。每質獄詞,必於死中求其生,而無辜者乃至此。儻仁人君子為上昌言:除死刑及發塞外重犯,其輕系及牽連未結正者,別置一所以羈之,手足毋械。所全活可數計哉?或曰:「獄舊有室五,名曰現監,訟而未結正者居之。儻舉舊典,可小補也。杜君曰:「上推恩,凡職官居板屋。今貧者轉系老監,而大盜有居板屋者。此中可細詰哉!不若別置一所,為拔本塞源之道也。」余同系朱翁、餘生及在獄同官僧某,遘疫死,皆不應重罰。又某氏以不孝訟其子,左右鄰械繫入老監,號呼達旦。余感焉,以杜君言泛訊之,眾言同,於是乎書。

  凡死刑獄上,行刑者先俟於門外,使其黨入索財物,名曰「斯羅」。富者就其戚屬,貧則面語之。其極刑,曰:「順我,即先刺心;否則,四肢解盡,心猶不死。」其絞縊,曰:「順我,始縊即氣絕;否則,三縊加別械,然後得死。」唯大辟無可要,然猶質其首。用此,富者賂數十百金,貧亦罄衣裝;絕無有者,則治之如所言。主縛者亦然,不如所欲,縛時即先折筋骨。每歲大決,勾者十四三,留者十六七,皆縛至西市待命。其傷於縛者,即幸留,病數月乃瘳,或竟成痼疾。余嘗就老胥而問焉:「彼於刑者、縛者,非相仇也,期有得耳;果無有,終亦稍寬之,非仁術乎?」曰:「是立法以警其餘,且懲後也;不如此,則人有幸心。」主梏撲者亦然。余同逮以木訊者三人:一人予三十金,骨微傷,病間月;一人倍之,傷膚,兼旬愈;一人六倍,即夕行步如平常。或叩之曰:「罪人有無不均,既各有得,何必更以多寡為差?」曰:「無差,誰為多與者?」孟子曰:「術不可不慎。」信夫!

  部中老胥,家藏偽章,文書下行直省,多潛易之,增減要語,奉行者莫辨也。其上聞及移關諸部,猶未敢然。功令:大盜未殺人及他犯同謀多人者,止主謀一二人立決;余經秋審皆減等發配。獄詞上,中有立決者,行刑人先俟於門外。命下,遂縛以出,不羈晷刻。有某姓兄弟以把持公倉,法應立決,獄具矣,胥某謂曰:「予我千金,吾生若。」叩其術,曰:「是無難,別具本章,獄詞無易,取案末獨身無親戚者二人易汝名,俟封奏時潛易之而已。」其同事者曰:「是可欺死者,而不能欺主讞者,倘復請之,吾輩無生理矣。」胥某笑曰:「復請之,吾輩無生理,而主讞者亦各罷去。彼不能以二人之命易其官,則吾輩終無死道也。」竟行之,案末二人立決。主者口呿舌撟,終不敢詰。余在獄,猶見某姓,獄中人群指曰:「是以某某易其首者。」胥某一夕暴卒,眾皆以為冥謫雲。

  凡殺人,獄詞無謀、故者,經秋審入矜疑,即免死。吏因以巧法。有郭四者,凡四殺人,復以矜疑減等,隨遇赦。將出,日與其徒置酒酣歌達曙。或叩以往事,一一詳述之,意色揚揚,若自矜詡。噫!渫惡吏忍於鬻獄,無責也;而道之不明,良吏亦多以脫人於死為功,而不求其情,其枉民也亦甚矣哉!

  奸民久於獄,與胥卒表里,頗有奇羨。山陰李姓以殺人系獄,每歲致數百金。康熙四十八年,以赦出。居數月,漠然無所事。其鄉人有殺人者,因代承之。蓋以律非故殺,必久系,終無死法也。五十一年,復援赦減等謫戍,嘆曰:「吾不得復入此矣!」故例:謫戍者移順天府羈候。時方冬停遣,李具狀求在獄候春發遣,至再三,不得所請,悵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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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門山》

孟子 〔先秦〕

龐公真漢隴,孟子復唐詩。舊宅新秋葉,孤墳千載遺。

泉裊石穴細,葛倚松門垂。望望青峰近,君襟曠爾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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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引齊人言》

孟子 〔先秦〕

雖有智能。

不如乘勢。

雖有鎡基。

不如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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