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丘崩,科斗藏。
《典》、《墳》孰求楚左相,金絲未壞孔子堂。
濟南老生教齊魯,綿蕝禮官何足伍?挾書嚴禁禁未開,盤
詰誰能禁齊語?百年禮樂當有興,天子好文開太平。
百篇大義喜有托,十三女口傳霝嚶。
太常掌故親往受,百篇僅遺二十九。
河內女兒還可疑,老人屋中有科斗。
建元博士孔襄孫,五十九篇為訓文。
嘉唐悼桀空有詔,孔氏全經誰與論。
倪家書生能受學,一篇薦上元非朴。
賞官得列中大夫,帝軌皇塗未恢擴。
漢家小康黃老余,烏用司空城旦書。
蓋師言治在何處,後世徒走陳農車。
我生本無生,安有六十五。
生來逐世法,妄謂得此數。
隨流登中朝,失腳墮南土。
人言我當喜,亦言我當懼。
我心終頹然,喜懼不入故。
歸來二頃田,且複種禾黍。
或疑潁川好,又使汝南去。
汝南亦何為,均是食粟處。
兒言生日至,可就睢曇語。
平生不為惡,今日安所訴。
老聃西入胡,孔子東歸魯。
我命不在天,世人汝何預。
二年別咸秦,八月過崤澠。
碎石隱地起,險塗抱山轉。
我馬無完蹄,我仆有重趼。
林紅烈炬暴,澗白亂流淺。
夙駕露濕衣,夕休獨臨饌。
轍跡環九州,孔子未能免。
咨予獨何人,安坐顏輒靦。
區區適其宜,誓將策疲軟。
堯舜與人同,孔子豈獨異。而吾異孔子,高遠若難至。
絕世作妙語,出之一何易。古今萬明哲,未必躋此地。
假年欲學《易》,孰能解其意?造化雖無窮,日用理非邃。
人莫不飲食,反省鮮知味。以此求聖人,或者得所志。
死生何足道,後聖必相契。惜哉無孟軻,誰與告來世?
聖道濟天下,鯫生詎辦此。聿受孔子戒,遂學孔子仕。
行義齊險夷,受任無遠邇。轍環不到秦,我行萬里許。
未曉上征鞍,既昏猶未止。出都閱旬余,計程乃方始。
愧彼鋤田人,一生守桑梓。中有沮與溺,應笑棲皇子。
出成都南門,左為萬里橋。西折纖秀長曲,所見如連環、如玦、如帶、如規、如鈎,色如鑒、如琅玕、如綠沉瓜,窈然深碧,瀠回城下者,皆浣花溪委也。然必至草堂,而後浣花有專名,則以少陵浣花居在焉耳。
行三四里為青羊宮,溪時遠時近。竹柏蒼然,隔岸陰森者盡溪,平望如薺。水木清華,神膚洞達。自宮以西,流匯而橋者三,相距各不半里。舁夫雲通灌縣,或所云「江從灌口來」是也。
人家住溪左,則溪蔽不時見,稍斷則復見溪。如是者數處,縛柴編竹,頗有次第。橋盡,一亭樹道左,署曰「緣江路」。過此則武侯祠。祠前跨溪為板橋一,覆以水檻,乃睹「浣花溪」題榜。過橋,一小洲橫斜插水間如梭,溪周之,非橋不通,置亭其上,題曰「百花潭水」。由此亭還度橋,過梵安寺,始為杜工部祠。像頗清古,不必求肖,想當爾爾。石刻像一,附以本傳,何仁仲別駕署華陽時所為也。碑皆不堪讀。
鍾子曰:杜老二居,浣花清遠,東屯險奧,各不相襲。嚴公不死,浣溪可老,患難之於朋友大矣哉!然天遣此翁增夔門一段奇耳。窮愁奔走,猶能擇勝,胸中暇整,可以應世,如孔子微服主司城貞子時也。
時萬曆辛亥十月十七日,出城欲雨,頃之霽。使客游者,多由監司郡邑招飲,冠蓋稠濁,磬折喧溢,迫暮趣歸。是日清晨,偶然獨往。楚人鍾惺記。
過去光陰箭離弦,河清易俟鬢難玄。
再加孔子從心歲,三倍周郎破賊年。
耄齒阻陪鳩杖列,瞽言曾獻獸樽前。
磻溪淇澳吾何敢,且學香山也自賢。
敗絮蕭然擁病身,久疎朝謁作閒人。
公卿各趁黃麾仗,賓客誰看烏角巾。
菱照無情難諱老,杏梢作意已撩春。
臥聞兒女夸翁健,詩句年光一樣新。
身畔無絲縷。但從前、練裳練帨,做他家主。甲子一周加二紀,兔走烏飛幾度。賽孔子、如來三五徐陵云:小如來五歲,多孔子三年。鶴髮蕭蕭無可截,要一杯、留客慚陶母。門外草,欲迷路。
朗吟白雪陽春句。待夫君、驪駒不至,鵲聲還誤。老去聊攀萊子例,倒著斑衣戲舞。記田舍、火爐頭語。肘後黃金腰下印,有高堂、未敢將身許。且扇枕,莫倚柱。
管仲夷吾者,潁上人也。少時常與鮑叔牙游,鮑叔知其賢。管仲貧困,常欺鮑叔,鮑叔終善遇之,不以為言。已而鮑叔事齊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糾。及小白立為桓公,公子糾死,管仲囚焉。鮑叔遂進管仲。管仲既用,任政於齊,齊桓公以霸,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謀也。
管仲曰:「吾始困時,嘗與鮑叔賈,分財利多自與,鮑叔不以我為貪,知我貧也。吾嘗為鮑叔謀事而更窮困,鮑叔不以我為愚,知時有利不利也。吾嘗三仕三見逐於君,鮑叔不以我為不肖,知我不遇時。吾嘗三戰三走,鮑叔不以我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糾敗,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鮑叔不以我為無恥,知我不羞小節而恥功名不顯於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鮑子也。」
鮑叔既進管仲,以身下之。子孫世祿於齊,有封邑者十餘世,常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能知人也。
管仲
既任政相齊,以區區之齊在海濱,通貨積財,富國強兵,與俗同好惡。故其稱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上服度則六親固。四維不張,國乃滅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順民心。」故論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其為政也,善因禍而為福,轉敗而為功。貴輕重,慎權衡。桓公實怒少姬,南襲蔡,管仲因而伐楚,責包茅不入貢於周室。桓公實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於柯之會,桓公欲背曹沫之約,管仲因而信之,諸侯由是歸齊。故曰:「知與之為取,政之寶也。」
管仲富擬於公室,有三歸、反坫,齊人不以為侈。管仲卒,齊國遵其政,常強於諸侯。後百餘年而有晏子焉。
晏子
晏平仲嬰者,萊之夷維人也。事齊靈公、莊公、景公,以節儉力行重於齊。既相齊,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語及之,即危言;語不及之,即危行。國有道,即順命;無道,即衡命。以此三世顯名於諸侯。
越石父賢,在縲紲中。晏子出,遭之塗,解左驂贖之,載歸。弗謝,入閨。久之,越石父請絕。晏子懼然,攝衣冠謝曰:「嬰雖不仁,免子於緦何子求絕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聞君子詘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方吾在縲紲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贖我,是知己;知己而無禮,固不如在縲紲之中。」晏子於是延入為上客。
為齊相,出,其御之妻從門閒而窺其夫。其夫為相御,擁大蓋,策駟馬,意氣揚揚甚自得也。既而歸,其妻請去。夫問其故。妻曰:「晏子長不滿六尺,身相齊國,名顯諸侯。今者妾觀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長八尺,乃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後夫自抑損。晏子怪而問之,御以實對。晏子薦以為大夫。
太史公曰:吾讀管氏牧民、山高、乘馬、輕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詳哉其言之也。既見其著書,欲觀其行事,故次其傳。至其書,世多有之,是以不論,論其軼事。
管仲世所謂賢臣,然孔子小之。豈以為周道衰微,桓公既賢,而不勉之至王,乃稱霸哉?語曰「將順其美,匡救其惡,故上下能相親也」。豈管仲之謂乎?
方晏子伏莊公屍哭之,成禮然後去,豈所謂「見義不為無勇」者邪?至其諫說,犯君之顏,此所謂「進思盡忠,退思補過」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雖為之執鞭,所忻慕焉。
孔子曰:「六藝於治一也。《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神化,《春秋》以義。」太史公曰:「天道恢恢,豈不大哉!談言微中,亦可以解紛。
淳于髡者,齊之贅婿也。長不滿七尺,滑稽多辯,數使諸侯,未嘗屈辱。齊威王之時喜隱,好為淫樂長夜之飲,沉湎不治,委政卿大夫。百官荒亂,諸侯並侵,國且危亡,在於旦暮,左右莫敢諫。淳于髡說之以隱曰:「國中有大鳥,止王之庭,三年不蜚又不嗚,王知此鳥何也?」王曰:「此鳥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於是乃朝諸縣令長七十二人,賞一人,誅一人,奮兵而出。諸侯振驚,皆還齊侵地。威行三十六年。語在《田完世家》中。
威王八年,楚人發兵加齊。齊王使淳于髡之趙請救兵,齎金百斤,車馬十駟。淳于髡仰天大笑,冠纓索絕。王曰:「先生少之乎?」髡曰:「何敢!」王曰:「笑豈有說乎?」髡曰:「今者臣從東方來,見道旁有禳田者,操一豚蹄,酒一盂,祝曰:『甌窶滿篝,污邪滿車,五穀蕃熟,穰穰滿家。』臣見其所持者狹而所欲者奢,故笑之。」於是齊威王乃益齎黃金千溢,白璧十雙,車馬百駟。髡辭而行,至趙。趙王與之精兵十萬,革車千乘。楚聞之,夜引兵而去。
威王大悅,置酒後宮,召髡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在傍,御史在後,髡恐懼俯伏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客,髡帣韝鞠,侍酒於前,時賜餘瀝,奉觴上壽,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遊,久不相見,卒然相覩,歡然道故,私情相語,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後有遺簪,髡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三。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齊王曰:「善。」乃罷長夜之飲,以髡為諸侯主客。宗室置酒,髡嘗在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