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影身心詩
靖節作形影相贈、《神釋》之詩。謂貴賤賢愚,莫不營營惜生。故極陳形影之苦,而以神辨自然,以釋其惑。《形贈影》曰:"願君取吾言,得酒莫苟辭。"《影答形》曰:"立善有遺愛,胡可不自竭。"形累養而欲飲,影役名而求善,皆惜生之惑也。神乃釋之曰:"大鈞無私力,萬理自森著。人為三才中,豈不以我故。"此神自謂也。又曰:"日醉或能忘,將非趣齡具。"所以辨養之累。又曰:"立善常所忻,誰當與汝譽?"所以解名之役,然亦僅在趣齡與無譽而已。設使為善見知,飲酒得壽,則亦將從之耶?於是又極其釋曰:"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事勿多慮。"此乃不以死生禍福動其心,泰然委順,乃得神之自然,釋氏所謂斷常見者也。
坡翁從而反之曰:"予知神非形,何復異人天。豈惟三才中,所在靡不然。"又云:"委順憂傷生,憂死生亦遷。縱浪大化中,正為化所纏。應盡便須盡,寧復俟此言。"
白樂天因之作《心問身》詩云:"心問身云何泰然,嚴冬暖被日高眠。放君快活知恩否,不早朝來十一年。"身答心曰:"心是身王身是宮,君今居在我宮中,是君家舍君須愛,何事論恩自說功。"心復答身曰:"因我疏慵休罷早,遣君安樂歲時多。世間老苦人何限,不放君閒奈我何。"此則以心為吾身之君,而身乃心之役也。
坡翁又從而賦六言曰:"淵明形神自我,樂天身心於物。而今月下三人,他日當成幾佛?"
然二公之說雖不同,而皆祖之列子力命之論。力謂命曰:"若之功,奚若我哉?"命曰:"汝奚功於物,而欲比朕?"力曰:"壽夭窮達,貴賤富貧,我力之所能也。"命遂歷陳彭祖之壽,顏淵之天,仲尼之困,殷紂之君,季札無爵於君,田恆專有齊國,夷、齊之餓,季氏之富:"若是,汝力之所能,奈何壽彼而天此,窮聖而達逆,賤賢而貴愚,貧善而富惡耶?"力曰:"若如是言,我固無功於物,而物若此耶?此則若之所制耶?"命曰:"既謂之命,奈何有制之者?朕直而推之,曲而任之。自壽自夭,自窮自達,自貴自賤,自富自貧,朕豈能識之哉!"此蓋言壽夭窮達,貴賤富貧,雖曰莫非天命,而亦非造物者所能制之,直付之自然耳。此則淵明神釋,所謂"大鈞無私力"之論也。
其後楊龜山有《讀東坡和陶影答形》詩云:"君如煙上火,火盡君乃別;我如鏡中像,鏡壞我不滅。"蓋言影因形而有無,是生滅相。故佛云:"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正言其非實有也,何謂不滅?此則又墮虛無之論矣。
○父執之禮
前輩事父執之禮甚嚴。漢馬伏波有疾,梁松來候之,獨拜床下,援不答。松去,諸子問曰:"梁伯孫,帝婿貴重,公卿莫不憚之,大人獨不為禮?"援曰:"我乃松之父友也,雖貴,何得失其序乎!"
王丹召為太子少傅,大司徒侯霸欲與交友,遣子昱候於道,迎拜車下,丹下答之。昱曰:"家君欲與君結友,何為見拜?"丹曰:"君房有是言,丹未之許也。"然則答拜乃疏之耳。
至國朝東都時,此禮猶在。韓魏公留鑰北京日,李稷以國子博士為漕,頗慢公,公不與較,待之甚禮。俄,潞公代魏公為留守,未至,揚言云:"李稷之父絢,我門下士也。聞稷敢慢魏公,必以父死失教至此。吾視稷,猶子也,果不悛,將庭訓之。"公至北京,李稷謁見,坐客次。久之,着道服出,語之曰:"而父,吾客也,只八拜。"稷不獲已,如數拜之。此事或傳李稷為許將。
熙寧初,呂晦叔諸子謁歐陽公於潁上,疑當拜與否。既見敘,拜,文忠不復辭,受之如受子侄之禮。二子既出,深嘆前輩不可及。
崇寧間,陸佃農師在政府日,有大卿岑象先岩起於農師為父執。一日來訪,延之堂奧,具冠裳拜之。既而岑作手簡來謝云:"前日登門展慶,蒙公敦篤事契,俾納貴禮。於公有謙之光,使老者增僭易之過。然大將軍有揖客,古人以為美談,今文昌綱轄有受拜客,顧不美於前人乎。"
前輩遇通家子弟,初見請納拜者,既受之,則設席望其家,遙拜其父祖,乃始就坐。蓋當時風俗尚厚,雖執政之於庶官亦講此禮,不以為異也。自南渡以後,則世道日薄矣。然余幼時,猶見親舊通家初見日,必先拜其家影堂,然後請謁,此禮今亦不復見也。
○李全
李全,淄州人,第三,以販牛馬來青州。有北永州牛客張介引至漣水。時金國多盜,道梗難行,財本浸耗,遂投充漣水尉司弓卒。因結群不逞為義兄弟,任俠狂暴,剽掠民財,黨與日盛,莫敢誰何,號為李三統轄。後復還淄業屠,嘗就河洗刷牛馬,於游土中蹴得鐵槍桿,長七八尺。於是就上打成槍頭,重可四十五斤。日習擊刺,技日以精,為眾推服,因呼為李鐵槍。遂挾其徒橫行淄、青間,出沒抄掠。
淄、青界內有楊家堡,居民皆楊氏,以穿甲制靴為業。堡主曰楊安兒,有力強勇,一堡所服。亦嘗為盜於山東,聚眾至數萬。有妹曰小姐姐(或雲其女,其後稱曰姑姑),年可二十,膂力過人,能馬上運雙刀,所向披靡。全軍所過,諸堡皆載牛酒以迎,獨楊堡不以為意。全知其事,故攻劫之。安兒亦出民兵對壘,謂全曰:"你是好漢,可與我妹挑打一番。若贏時,我妹與你為妻。"全遂與酣戰,終日無勝負,全忿且慚。適其處有叢筱,全令二壯士執鈎刀,夜伏筱中。翌日再戰,全佯北,楊逐之,伏者出,以刀鈎止,大呼,全回馬挾之以去。安兒乃領眾備牛酒,迎歸成姻,遂還青州,自是名聞南北。
時金人方困於敵,張介又從而招之,授以兵馬,衣以紅袍,號紅襖軍。嘉定十一年間,金人愈窮蹙。全因南附。乃與石、沈鐸輩結黨以來,知楚州應之純遂納之,累戰功至副總管。明年,金主下詔招之,全復書有云:"寧作江淮之鬼,不為金國之臣。"遂以輕兵往濰州,遷其父母兄嫂之骨葬於淮南,以誓不復北向。時山東已為韃所破,金不能有,全遂下益都,張林出降,遂並獻濟、莒、滄、濱、淄、密等凡二府九州四十縣,降頭目千人,戰馬千五百匹,中勇軍十五萬人。聞於朝,遂以全為左武衛大將軍、廣州觀察使、京東忠義軍都統制、馬步軍副總管,特賜銀、絹、緡錢等。
先是,賈涉知鹽城縣,以事忤淮漕,方信孺劾之,未報。涉廉知信孺陰遣梁昭祖航海致饋,以結李全,遂遣人捕得之,亟申於朝,方由是罷,涉召入為大理司直,未幾,知楚州。時忠義軍頭目李先拳勇有膽氣,且並領石、沈鐸之軍,李全深忌之。至是,極力擠先,涉遂以李先反側聞於朝。於是召先赴密院審查,甫至都門,殿帥馮樹宴之三茅觀後小寨,命勇士撲殺之,於是全愈無忌憚矣。先既誅,漣水人情不安,頭目裴淵等遂請石為帥於盱眙。制司大恐,遂令李全率萬人以往,全憚,不敢動。制司無策,遂分其軍為五。乃呼裴淵赴山陽稟議,責以專擅招,令密圖之,以功贖罪。會韃兵至漣水,硅亦自疑,遂殺淵以歸韃。先是,權尚書胡榘,嘗言全狼子野心,不可倚仗。及全獲捷於曹家莊,擒金人偽駙馬,乃作《濠梁歌》以諛之云:春殘天氣何佳哉,捷書夜自濠梁來,將軍生擒偽駙馬,敵兵十萬冰山摧。何物輕犭挑胡羯,萬里煙塵暗邊徼,邊臣玩寇不卻攘,三月淮Й驚蹀血。廟謨密遣山東兵,李將軍者推忠精,鐵槍匹馬首破陣,喑嗚叱咤風雲生。摧殺群妖天與力,虜丑成擒不容逸,失聲走透虜鼓捶,猶截騰驤三百匹。防圍健使催賜金,曹家莊畔殺胡林,遊魂欲反定懸膽,將軍豈知關塞深。君不見,往日蘄王邀兀朮,圍合狐跳追不得,夫人明日拜函封,乞罪將軍縱狂逸。豈知李侯心膽粗,捕縛犭制子才須臾。金牛走敵猛將有,沔州斬賊儒生無。宗社威靈人制勝,養銳圖全無輕進,會須入汴縛酆王,笳鼓歸來取金印。既而涉以病歸,遂以鄭損繼之。損與涉素不相成,幕中諸客懼損修怨,乃嗾李全申請,乞差真德秀、陳靴、梁丙知楚州。於是朝廷遂改損為四川制置,乃以知閣門事許國用徐本中例換授朝議大夫,再轉為太府少卿知楚州。
國自是歉然,懼儕輩輕己。開閫之初,命管軍以下皆執朝參之禮。時全已為保寧軍節度使,前閫皆與抗禮。至是,幕府宋恭、荀夢玉等懼變,遂調停,約全拜於庭下,國答拜於堂上。議已定,及庭參,國乃傲然坐而受之,全大慚憤,竟還青州。至冬,國大閱兩淮軍馬,全妻李姑姑者,欲下教場犒軍,實求釁耳,幕府復調停力止。及淮西軍回,人僅得交子五貫,乃盡以弓刀售之李軍,而淮西軍亦怨矣。未幾,全將劉慶福自青來,謀以丁祭之夕作亂,以謀泄而止。既而制府出榜,以高顯為詞,指摘北軍。慶福亦大書一榜,揭於其右,語殊不遜。次日,慶福開宴於萬柳亭,游幕諸客及青州ヘ姚在焉。酒行方酣,忽報全至海州,促慶福北還。時國方納謁,北軍徑自南門入,直制府。強勇軍方解甲,望見北軍,皆棄去,遂排大門而入。帳前親兵欲御之,國乃大呼曰:"此輩不過欲多得錢絹耳。"方行喝犒,聞北軍大喊登城,張旗幟,火已四起,飛矢如雨。國額中一箭,徑趨避於楚台。北軍劫掠府庫,焚毀殆盡。國在楚台久之,使令姚求和。遂縋城而出,以直系書"青州姚通判",以長竿揭之馬前,往見李姑姑。李遜謝不能統轄諸軍以致生變。姚遂請收軍,李云:"只請制置到此商量,便可定也。"姚亟回報,則國已遁矣。次日,北軍得國於三茅道堂,以小竹輿輿至李軍。國不能發一語,復送還楚台,以兵環守,國遂死焉。文武官遇害者凡數十人。未幾,全乃入吊,行慰奠禮,且上章自劾,朝廷不敢問也。遂進全為少保,而以大理卿徐希稷知楚州。
軍變之先一日,荀夢玉已知其謀,亟告於國,國不以為然。至是,全得其告變之書,欲殺之,而夢玉已歸滁。乃命數十騎邀於路而殺之。制府捐三千緡捕賊,而全亦捐五千緡,無狀大率如此。希稷至楚,一意逢迎,全益以驕。既而還青州,或傳為金人所擒,或以為已死。劉卓乘時自誇以驅除餘黨。及丞相入其言,遂召希稷,而以卓為代,璋即以盱眙軍馬自隨。中途所乘馬無故而踣,卓怒,遂斬二濠寨官,人疑其非吉徵也。卓初至,軍聲頗振,不數日,措置乖方。南、北軍已相疑,適忠義軍總管夏全自盱眙領五千人來。先是,全欲殺夏,卓為解免之,至是,卓留以自衛,且資其軍以制全。然夏軍素驕,時作過劫掠居民,卓乃捕為首數人斬之,猶未戢。乃札忠義都統權司張忠政權副都統,忠政辭不就。楊姑姑知之,遂呼忠政謀所以拒制司之策。忠政曰:"朝廷無負北軍,夫人若欲忠政反,惟有死耳。"遂歸家,令妻子自經,次焚告敕寶貨於庭,然後自盡。
制司聞變,遂戒嚴。命夏全封閉李全、劉全、張林等府庫,且出榜令北軍限三日出城。是日,諸營搬移自東北門出。夏軍坐門首搜檢,凡金銀婦女多攘取之。余皆疑懼不敢出,制司又從而驅逐之。有黑旗一對僅百人,乃北軍之精銳者,堅不肯出。潛易衣裝,與夏軍混雜。南軍欲注矢揮刃,則呼曰:"我夏太尉軍也。"南軍遂不疑之。至晡,大西門上火忽起,至夜,遂四面縱火,殺害軍民。卓遂命守子城,護府庫。凡兩日夜,軍皆無火飯,飢困不復用命。夏全知事急,遂挺身入北軍。李姑姑遂與夏劇飲,酒酣,泣曰:"少保今不知存亡,妾願以身事太尉,府庫人馬,皆太尉物也。本一家人,何為自相戕?若今日剿除李氏,太尉能自保富貴乎?"夏全惑其說,乃陰與李軍合,反戈以攻南軍。卓屢遣人招夏議事,竟不至,乃以十萬貫犒軍求和。夏全乃令開一路,以馬軍二百衛送卓出大西門。星夜南奔,至寶應,已四鼓矣。從行官屬惟余元е、沈宣子,余悉死焉。夏軍回至淮陰,乃為時青、令暉夾擊,盡得所擄財物七巨艘。既至盱眙,范成、張惠閉門拒之,且就軍中殺其母妻,於是夏全乃輕身北竄。劉卓遂移司於揚之堡寨,朝廷遂改楚為淮安州,命將作少監姚知州事。
時李全猶未還,王義深、國安用為權司。劉慶福與張甫謀就楚之淮河縛大浮橋。或告李姑姑以二人慾以州獻金人,姑姑即遣人請姚議事,不獲已而往,則大廳已設四果卓,餘二客則慶福及甫也。慶福先至,姑姑云:"哥哥不快,可去問則個。"謂李福也。時福臥於密室,凡迂曲數四乃至。慶福至榻前云:"哥哥沒甚事?"福云:"煩惱得恁地。"劉覘福榻有劍出,稍心動,亟出,福急揮劍中其腦。既而甫至,於外呼云:"總管沒什事否?"福隱身門左,俟其入,即揮劍,又仆之,福遂攜二首以出,乃大張樂劇飲。姚遂揭榜,以劉、張欲謀作逆,密奉朝旨已行誅戮,乃聞於朝。李福增秩,姑姑賜金,進封楚國夫人。末幾,福復以預借糧券求釁,遂召北軍入城,官民死者甚眾,姚賴國安用匿之而免。於是朝廷諸閫各主剿除分屯之說,久之不決。既而盱眙守彭忄屯乃遣張惠、范成入淮安,說國安用令殺李福及李姑姑。未幾,李福就戮,而姑姑則易服往海州矣。其後分屯之說已定,而江閫所遣趙夫剿殺之兵適至。北軍怒為張、范所賣,欲殺之,二人遂遁去。國安用追至盱眙,彭忄屯宴之,方大合東,忽報軍變,始知張、范已獻盱眙於北矣,彭忄屯遂為所擒。
既而李全至楚,揭榜自稱山東、淮南行省,於是盡據淮安、海州、漣水等處。先是,全遣張國明入朝稟議,書至,朝廷未有以處之。會時青亦遣人至,國明遂遣人報全,全遂殺青。國明極言李全無它意,朝廷遂遣趙拱奉兩鎮節鉞印綬以往。而江閫乃遣申生結全帳下謀殺之。事覺,全囚申生,以其事上於朝。蓋全時已有叛志矣。會鹽城陳遇謀於東海截奪全青州運糧之船,全由是愈怒,遂興問罪之師。首攻海陵,守臣宋濟迎降,遂進圍揚州。朝廷始降詔削奪全官爵,住給錢糧,會諸路兵誅討,然戰多不利,內外為之震動。是時全合諸項軍馬,並驅鄉民二十餘萬,一夕築長圍數十里,圍合揚之三城,為必取之計。會元夕,欲示閒暇,於城中張燈大宴,全亦張燈於平山堂中。夜,全乘醉引馬步極力薄城,趙范命其弟葵領兵出城迎戰,至三鼓,勝負未決。葵先命李虎、丁勝同持兵塞其瓮門。至是,全欲還,而門已塞,進退失據,且戰且退,遂陷於新塘,由是各散去。次日於沮洳亂屍中,得一紅袍而無一手指者,乃全也(先是全投北,嘗自斷一指,以示不復南歸)。時紹定四年正月。後三日,北軍悉遁,制府露布聞於朝,遂乘勝復泰之鹽城。後三月,淮南諸州北軍皆空城而去矣。其雛松壽者,乃徐希稷之子。賈涉開閫維揚日,嘗使與諸子同學。其後全無子,屢托涉祝之。涉以希稷向與之念,遂命與之,後更名雲。(劉子澄嘗著《淮東補史》,紀載甚詳。然余所聞於當時諸公,或削書所未有者,因摭其概於此,以補劉氏之闊文雲。)
○王公袞復仇
王宣子尚書母,葬山陰獅子塢,為盜所發。時宣子為吏部員外郎,其弟公袞待次烏江尉,居鄉物色得之,乃本村無賴嵇泗德者所為。遂聞於官,具服其罪,止從徒斷,黥隸他州,公袞不勝悲憤。時猶拘留鈐轄司,公袞遂誘守卒飲之以酒,皆大醉,因手斷賊首,朝復提之自歸有司。宣子亟以狀白堂,納官以贖弟罪。事下給舍議,時楊椿元老為給事,張孝祥安國兼舍人,書議狀曰:"復仇,義也。夫仇可復,則天下之人,將交仇而不止,於是聖人為法以制之。當誅也,吾為爾誅之;當刑也,吾為爾刑之。以爾之仇,麗吾之法。於是凡為人子而仇於父母者不敢復,而惟法之聽,何也?法行則復仇之義在焉故也。今夫佐、公袞之母,既葬而暴其骨,是﹃屍也。父母之仇,孰大於是?佐、公袞得賊而輒殺之,義也,而莫之敢也,以為有法焉。律曰:'發冢開棺者、絞。'二子之母,遺骸散逸於故藏之外,則賊之死無疑矣。賊誠死,則二子之仇亦報,此佐、公袞所以不敢殺之於其始獲,而必歸之吏也。獄成而吏出之,使賊陽陽出入閭巷與齊民齒。夫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者也。二子之始不敢殺也,蓋不敢以私義故亂法。今獄已成矣,法不當死,二子殺之,罪也;法當死,而吏廢法,則地下之辱,沈痛鬱結,終莫之伸,為之子者,尚安得自比於人也哉!佐有官守,則公袞之殺是賊,協於義而宜於法者也。《春秋》之義,復仇。公袞起儒生,羸如不勝衣。當殺賊時,奴隸皆驚走,賊以死捍,公袞得不死,適耳。且此賊掘冢至十數,嘗敗而不死,今又敗焉,而又不死,則其為惡,必侈於前。公袞之殺之也,豈特直王氏之冤而已哉!椿等謂公袞復仇之義可嘉,公袞殺掘冢法應死之人為無罪,納官贖弟佐之請當不許,故縱失刑有司之罰宜如律。"詔:"給舍議是。"
其後,公袞於乾道間為敕令所刪定官。一日,登對。孝宗顧問左右曰:"是非手斬發冢盜者乎?"意頗喜之。未幾,除左司。
公袞為人癯甚。王龜齡嘗贈詩有云:"貌若羸中甚武"者,蓋紀實也。
○富春子
寶慶間,有孫氏子名守榮,善風角鳥占,其術多驗,號富春子。薄游上,聞譙樓鼓角聲,驚曰:"旦夕且有變,而土人當有典郡者。"適見富公王元春,因賀之曰:"旦夕鄉郡之除,必君也。"王以為誕。越兩月,而潘丙作亂,王果以告變之功典郡,自是人始神之。後登史衛王之門,頗為信用。一日,聞鵲噪,史令占之,云:"來日哺時,當有寶物至,然非丞相所可用者。今已抵關,必有所礙,而未入耳。"翌日,果李全以玉柱斧為貢,為閽者遲留,質之於府而後納。史嘗得李全書,置之袖間,未啟也。因扣云:"吾袖中書,所言何事?"對曰:"假破囊二十萬耳。"剝封,果然,史以此深忌之。後以他故,黥至遠郡死焉。後未見有得其術者。
○王宣子失告命
輦轂之下,政先彈壓,然一智不足以勝眾奸。王佐宣子雖以文魁天下,而吏才極高,壽皇深喜之。尹臨安日,禁戢群盜甚嚴,都城肅然。既而以治辦受賞增秩,告命甫下,置臥內,旦起忽失之。宣子知為所侮,略不見之辭色。他日奏事畢,從容以白上曰:"鼠輩惡臣窮其奸,故為是以沮臣爾。"上曰:"何以處之?"對曰:"臣若張皇物色,正墮其計中,惟有置之不問。異時從吏部求一公據足矣,今未敢請也。"上稱善。
○配鹽幽菽
昔傳江西一士,求見楊誠齋,頗以該洽自負。越數日,誠齋簡之云:"聞公自江西來配鹽幽菽,欲求少許。"士人茫然莫曉,亟往謝曰:"某讀書不多,實不知為何物?"誠齋徐檢《禮部韻略》豉字示之,注云:"配鹽幽菽也。"然其義亦未可深曉。《楚辭》曰:"大苦咸酸辛甘行。"說者曰:"大苦,豉也。言取豉汁調以咸酢椒姜飴蜜,則辛甘之味皆發而行。"然古無豆豉,史《急就篇》乃有"蕪夷鹽豉"。《史記·貨殖傳》有"櫱曲鹽鼓中答"。《三輔決錄》曰:"前對大夫范仲公,鹽豉蒜果共一筒。"蓋秦、漢以來始有之。
○疽陰陽證
族伯臨川推官,平生以體孱氣弱,多服烏附、丹砂。晚年疽發背,其大如扇,醫者悉歸罪于丹石之毒,凡べ粉、羊血解毒之品,莫不遍試,殊不少損。或以後市街老祝醫為薦者,祝本瘍醫,然指下極精。診脈已,即云:"非敢求異於諸公,然此乃極陰證。在我法中,正當多服伏火硃砂及三建湯,否則,非吾所知也。"諸子皆有難色,然其勢已殆,姑嘗試一二小料。而祝復俾作大劑,頓服三日後,始用膏藥敷貼,而丹砂、烏附略不輟口,余半月而瘡遂平。凡服三建湯二百五十服,此亦可謂奇工矣。
洪景盧所載,時康祖病心痔,用聖惠方治腰痛,鹿茸、附子藥服之而差。又福州郭醫用茸,附醫漏痔疾,皆此類也。蓋癰疽皆有陰陽證,要當一決於指下,而今世外科往往不善於脈,每以私意揣摩,故多失之,此不可不精察也。
○陳周士
禍福報應之說,多傅會傳訛,未可盡信。今有鄉曲目擊曉然一事,著之於此,以為世戒。陳周士造,直齋侍郎振孫之長子,登第為嘉禾ヘ,攝郡。一日,宴客於月波樓。有周監酒者勇爵,代庖於此,乃趙與篆德淵之隸。是日,適以小舟載客薄游,初不知郡將之在樓也。周士適顧見,周急艤棹趨避。周士令詢之,知為周也,怒形於色曰:"某不才,望輕,遂為一卒相侮如此。"乃捃摭其數事,作書達之於趙,備言贓濫過惡。時趙守吳,即日遣逮,決脊編置,仍押至嘉禾示眾。時方炎暑,周士乃裸而暴之烈日中,瘡血臭腐,數日而死。臨危嘆曰:"陳通判屈打殺我,當訴之陰府矣。"時寶祐丙辰季夏也。是歲十二月,周士疽發背而殂。吁!可畏哉!
○秀王嗣襲
秀安僖王,壽皇本生父也。用濮安懿王故事,以子孫嗣襲。安僖薨,子伯圭嗣,是為崇王,諡憲靖。長孫曰師夔,早卒,師揆嗣,是為澧王。師垂、師揆皆先卒,師禹嗣,是為和王。師皋又卒。師岩,寶慶元年自知慶元府入嗣,未朝謝而薨,是為永王。師彌以寶慶三年嗣,至寶祐六年,歷三十一年而後薨,是為潤王。次師貢,先薨。曾孫希字行,亦皆先亡。至景定二年,元孫與澤以浙西倉歸班襲嗣,至咸淳七年薨,是為臨海郡王。其次與先卒。是歲冬,與澤以知全州換授吉州刺史,主奉香火。其間以傍宗入繼者,蓋十居五六焉。
自誇詡龜鷺罹災 唱道情韓湘動眾
得逍遙處且逍遙,不學人間兩路跑。
趕得東時西已失,未曾南向北先拋。
莊生曳尾輕人爵,列子乘風重草茅。
禍福總緣時下彩,世情爭似道情高。
不說湘子隱形在綠楊樹下。且說那綠楊樹正靠着湘江岸口,正是湘子前世做白鶴的時節,同那個香獐遊戲的所在。那香獐被呂師貶謫在深潭底下,已經一十八載,終日眼氣吞精,指望一個出頭日子,又不見鶴童來度他。正在沒法,只見岸口有霞光靄氣,曉得是神仙經過,便伸頭探腦,作起波浪,叫做:「弟子今日有緣,湊遇大仙經過,望慈悲方便,救拔則個。」
湘子聽見聲音,明曉得是香獐叫他,故意大聲問道:「汝是恁麼妖怪?敢在深水下面興風作浪,阻我仙軺?」
香獐道:「我是一個香獐,十八年前曾與鶴兄結為伴侶,終日在此閒遊戲耍。忽然一日,有鍾、呂兩位神仙在此經過,度化鶴兄去做青衣童子,怪我言語衝突了他,把我貶在這潭水底下。待鶴兄成仙了道,果證飛升,才來度我。我懸懸望眼,再不見鶴兄到來。今日幸遇大仙,實是三生有幸,萬望救度弟子,脫離毛畜,超出愛河,再不敢作歹為非,自貽伊戚。」
湘子暗想:「玉帝不曾有旨着我度他,師父又不曾吩咐我放他,我如何敢自作自是。」
便道:「我今日奉旨下凡,來得急了,不曾帶得金丹,教我把恁麼度你?只有交梨、火棗在此,權且與汝二枚。那鶴童已成仙了,不久就來度汝,汝且安心寧耐,不要躁急,又取罪累。」
言罷,把火棗、交梨丟下水去。那香獐接得在手,三咽下腹,頓覺境地清涼,五內寧謐,點頭稱謝,風恬浪靜。湘子遂斂那祥光,依舊坐在那綠楊樹下。
話不絮煩。卻說那江潭中間,有一個金線綠毛龜在深凹之處,養活已經百十餘年,只是不曾生得腋翅,飛不上天,向來跟着香獐、白鶴做個小妖兒。自從香獐遭貶,鶴童托胎去後,他便逐日在這潭口曬衣遊玩,遇着人來,連忙縮了下去,人也拿他不着。這一日雖值天時炎熱,氣宇覺得清朗,龜兒恰好浮在水面上,伸出頭來,四下里一望,見湘子坐在綠楊樹下,他也不認得是舊日主人家,只說是漁翁來捉他的,連忙縮了頭,浮浮沉沉的不動。正是:
背負一團瓢,蹄攢四馬腰。
風雲難際遇,衣曬在江皋。
那龜兒在水裡浮來淌去,就是一塊浮石一般。湘子欲待點化,怕他不醒頭,正在猶豫之際,忽有一隻鷺鷥望空飛來,這鷺鷥也是歷了百十個春秋,經了百十番寒暑,江潭內的魚兒、蝦兒,也不知被他吃了多多少少,這時正飛來尋魚蝦兒吃,見綠沉沉的一塊漾在水面上,他只說是一塊石頭,茸茸的綠草兒生滿在上面,一徑展翅停下來,站在他背上吃水。這龜兒覺得背上有些沉重,只道是水蛇兒游來歪廝纏他,便昂起頭來一看,見是只白鷺鷥,心中不忿,大聲喝道:「你是何物?敢大膽立在我背上?」
那白鷺鷥吃了一驚,道:「清平世界,朗盪乾坤,你是何物,敢來作人言?」
綠毛龜道:「我是一個金線綠毛龜,在此多年,無生無死。你是那裡來的潑鳥,敢吐人言,明來欺我?」
白鷺鷥道:「我生長在華岳山中,展翅在瑤池碧落,色斯舉矣,翔而後集。汝這般齷齪東西,雖能見夢於楚元王,而不免七十二鑽之苦,只合藏頭縮頸,曳尾泥塗!誰許汝浮沉碧浪,蕩漾清波,口作人聲,驚人忤物?」
綠毛龜道:「倮蟲三百六十,人為之長;羽蟲三百六十,鳳為之長;鱗蟲三百六十,龍為之長;介蟲三百六十,我為之長。汝雖然翔漢沖霄,不過是羽蟲之未,有恁麼手段,敢胡說漫天大活?」
鷺鷥道:「世上只有鸚鵡能言,鴝鵒念佛,再不曾見烏龜說話。」
龜道:「石言於晉,無情之物且然,況我有靈心,何足為異?」
鷺鷥道:「我莫笑你短,你莫說我長,今日結為兄弟何如?」
龜道:「各將本身勝處說來,說得過的便是哥。」
鷺鷥道:我占先了。
遍體白翎,灑灑揚揚,不讓千年朱頂鶴。
綠毛龜道:滿身金線,閃閃爍爍,何殊百歲紫衣黿。
白鷺鷥道:我立水窺魚,影落寒潭成璞玉。
綠毛龜道:我朝陽向日,殼留池畔賽含珠。
白鷺鷥道:我舉翼傍紅霞,錦繡窩中添個太真仙子。
綠毛龜道:我挺身浮綠水,藻萍深處現出碧眼胡兒。
白鷺鷥道:我頂有叢絲,謾說江邊濯錦。
綠毛龜道:我胸懷八卦,豈非心上經綸。
白鷺鷥道:我若吞一粒金丹,指日丹丘羽化。
綠毛龜道:我若得八仙救度,須臾度脫塵寰。
白鷺鷥道:我立在清水潭邊,清白羽毛堪入畫。
綠毛龜道:我趴在綠楊樹下,綠莎甲冑更驚人。
兩物正在那裡角口,不曾見得高下。不想一個獵戶一步步挨將近來,見白鷺立在那裡伸頭展翅,就像與人說話的一般,他便兜起金絲弓,搭上狼牙箭,把那白鷺一箭就射倒了。這正是:
左手開弓右手推,穿楊百步有神威。
雖然不中南山虎,白鷺翻身一命虧。
那綠毛龜見白鷺鷥被箭射倒,正嘆息間,誰知一個漁翁撐着一隻小船,盪在深潭岸口。綠毛龜見船勢來得洶湧,連忙伸開四足望水深處就走。那漁翁看見他走,也不慌不忙,便把鐵叉照着龜頭叉將去。那龜被鐵叉一下,就叉開了圓殼,流出許多鮮血來。真箇是:
一把銅叉丈二長,鋒尖銛利勝神槍。
眼捷手快無空放,烏龜今日見閻王。
不一時兩個畜生都死於獵戶、漁翁之手。湘子才現出形來,嘆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信非虛語。」
嘆息未完,想得起來道:「我領了玉帝敕旨,離卻金殿去朝參過王母娘娘,就該去辭別兩個師父,如何竟自下凡,也不對師父說一聲,這是我有罪了。」
連忙騰雲駕霧,趕到洞府,叫清風、明月稟知鍾、呂兩師。兩師道:「湘子領旨去度沖和子,有恁事又轉來?」
湘子跪告道:「弟子奉玉帝敕冒,領了寶貝金書,又蒙王母娘娘賜弟子金牌三面,前往永平州昌黎縣度化叔父韓愈,登真了道,證果朝元,特來拜辭師父,望師父指教一二。」
兩師道:「他現做高官,享大祿,如何便肯棄捨修行?汝須要多方點化,不負玉帝差遣才好。」
湘子道:「叔父若不回心,弟子作何區處?」
兩師道:「汝三度他不回心時,繳還金旨便了。」
湘子道:「謹遵嚴命。」
正是:
古洞閒雲已閉關,香風縹緲遍塵寰。
神仙豈肯臨凡世,為度文公走一番。
湘子下得山來,將頭上九雲巾捺在花籃裡面,頭挽陰陽二髻,身上穿的九宮八卦跨龍袍,變作粗布道袍。把些塵土搽在臉上,變作一個麵皮黃瘦、骨格伶仃、風魔道人的模樣,手拿着漁鼓、簡板,一路上唱着道情。且說那道情是何等樣說話?有《浪淘沙》為證:貧道下山來,少米無柴。手拿漁鼓上長街,化得錢來沽美酒,自飲自篩。漁鼓響聲頻,非假非真。不求微利與鴻名,一任狂風吹野草,落盡清英。湘子打動漁鼓,拍起簡板,口唱道情,呵呵大笑。那街坊上人不論老的、小的、男子、婦人,都哄攏來聽他唱。見湘子唱得好聽,便叫道:「瘋道人,你這曲兒是那裡學來的?再唱一個與我們聽。」
湘子道:「俗話說得好,寧可折本,不可餓損。小道一路里唱將來,不曾化得一文錢,買碗面吃,如今肚中飢了,沒力氣唱不出來。列位施主化些齋糧與小道吃飽了,另唱一個好的與列位聽何如?」
眾人齊聲道:「酒也有,齋也有,只要你唱得好,管取你今朝一個飽罷。」
那湘子便打着漁鼓、簡板,口中唱道:〔遍地錦〕
十歲孩童正好修,元陽不漏可全周。金丹一粒真玄妙,身心清淨步瀛洲。
二十以上娶渾家,活鬼同眠不怕他。只怕金鼎走丹砂,撞倒玲瓏七寶塔。
三十以上火煙纏,卻似蠶兒繭內眠。渾身上下絲纏定,不鋪蘆席不鋪氈。
四十年來男女多,精神耗散損中和。思量若是從前苦,急急修來也沒窠。
五十以上老來休,少年不肯早回頭。直待元陽都耗散,恰似芝麻烤盡油。
六十以上老乾巴,孫男孫女眼前花。那怕個個活一百,皂角揉殘一把渣。
七十以上頃刻慌,妻兒似虎我如羊。若有喜來同歡喜,若有憂愁只自當。
一個老兒七十七,再過四年八十一。耳聾眼瞎沒人扶,苦在人間有何益?
眾人聽罷,個個誇獎說好。也有遞果餅與他吃的,也有遞酒肴與他吃的,也有出銅錢銀子與他,說道:「風師父,你拿去自買些吃。」
也有遞尺布,寸絲、麻鞋、草履之類,說道:「與師父結個緣。」
湘子一一都接了,只吃幾個果子,其餘酒肴並銅錢、銀子、布絲、鞋子之類,隨手又散與市上乞丐。眾人便向前勸道:「這些對象,是我們布施與你的,如何就與了乞丐?莫不是嫌我們不好,不識人知重麼?」
湘子道:「貧道出家人,全靠施主們喜舍,怎敢憎嫌多寡輕重?只是從古至今,酒色財氣這四個字是人近不得的東西,貧道怎敢飲酒受財,以生餘事?」
便又點動漁鼓,唱一套《玉交枝》道:
貪杯無厭,每日價泛流霞瀲灩,子云嘲謔防微漸。托鴟夷彩筆拈,季鷹好飲豪興添,憶蓴鱸只為葡萄釅,倒玉山恁般瑕玷。又不是周晏相沾,槽醃着葛仙翁,曲埋着張孝廉。恣狂情誰與砭?英雄盡你誇,富貴饒他占。則這黃壚畔有禍殃,玉缸邊多危險。酒呵!播聲名天下嫌。
麼待誰來掛念?早則是桃腮杏臉,巫山洛甫皆虛艷。把西子比無鹽。那裡有佳人將四德兼?為龍厘衾枕是干戈漸,錦片似江山着敵斂。可曾悔戀子穠纖?碎鸞釵,閒寶奩,這風情怎強譫?眼見墜樓人,猶把臨春占。笑男兒,自着鞭;嘆青娥,藏刀劍。色呵!播聲名天下嫌。
麼富豪的偏儉,奢華的無過是聚斂。王戎、郭況心無厭,擁金穴,握牙籤,可知道分金鮑叔廉?煞強如牢把銅山占。晉和嶠也多褒貶,恰便是朱方聚殲。有齒的焚身,多財的要謙。斗量珠,樹系縑,刑傷為美妹、殺伐因求劍。空有那萬貫錢,到底來亡溝塹。財呵!播聲名天下嫌。
麼英雄氣焰,貔虎般不能收斂。夷門燕市皆為僭。空僝僽-,在威嚴。探丸厲刃掀紫髯,笑談落得填溝塹。盡淋漓,一腔丹慊,惹旁人血淚橫沾。冷覷王侯暖,守兵鈐,發衝冠,雄猛添。驚惶博浪椎,寂寞烏江劍。恁忘了?泡影與河山,算相爭都無饜。氣呵!播聲名天下嫌。到不如我道人呵!
〔醉鄉奉〕打漁鼓高歌興添,彩靈芝快樂無厭。大叫高呼,前這後掩。騰雲駕霧,霎時間游遍九天。一任旁人笑我顛。
眾人聽罷,盡皆喝采道:「這道人雖然有些害瘋,恰是博古通今,知文達理,不比那街坊上弄嘴頭哄騙人的野路貨。」
那遞酒與湘子的道:「師父,你若不吃我的酒,難為我買來這片心。況且酒是人間之祿,神仙祖代傳留下的,就是劉伶、阮籍-因之而得道成仙。享天祭地,也用着太羹玄酒。師父今日便吃幾杯,也不為害。」
湘子被他勸不過,只得吃上幾杯,不覺醺醺佯醉,倒在地上。眾人見他醉了,便問道:「瘋道人,你家在哪裡?安身何處?這般醉倒,誰人扶你回去?」
內中有一個人道:「這個道人倒也有趣,我們問他一個的確,做個手轎兒抬了他去罷。」
湘子見眾人唧唧噥噥的碎聒,便踉踉蹌蹌,立起身來,呵呵大笑,唱《浪淘沙》道:
酒醉眼難開,倒在長街。人人笑我不咍咳。動問先生居何處?家住蓬萊。
眾人見他唱,一齊拍手笑道:「師父道情雖是唱得好,你想是蘇州人麼?」
湘子道:「我是水平州昌黎縣人,不是蘇州。」
眾人道:「原來是本地人,怎的不老實,慢說空心話。」
湘子道:「列位施主在此,貧道不打誑語不瞞天,句句說的是實話,為何說我空心?」
轉身就走。人人都道:「你看這瘋子!」
一下里跟着他跑去。正是:
世上肉眼欠分明,當面神仙認不真。
虎隱深山君莫問,安排牙爪便驚人。
畢竟不知湘子走到那裡去,且聽下回分解。
夷堅志甲至癸二百卷.支甲至支癸一百卷.三甲至三癸一百卷.四甲四乙各十卷.總四百二十卷.見陳振孫書錄解題.明以後流傳甚罕.胡應麟博極群書.祗據王景文夷堅別志序.知其義例而已.四庫所收支甲至支戊五十卷.民間頗不易得.所通行者.有明仿宋刊分類夷堅志五十卷.蓋宋人摘錄之本.坊刻二十卷本.雖從原書摘出.又出分類本下.是不但全書不存.即正集二百卷.若存若亡者.亦數百年.阮文達得宋刻甲至丁八十卷.影寫進呈.阮氏得之吾郡嚴久能.後歸吳門黃蕘圃.蕘圃歸於汪閬原.閬原歸於胡心耘.余從胡氏得之.中有玉蘭堂印.衡山文氏舊藏也.列子曰.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志之.夷堅之名.蓋取諸此.自來志怪之書.莫古於山海經.按之理勢.率多荒唐.沿其流者.王嘉之拾遺.干寶之搜神.敬叔之異苑.徐鉉之稽神.成式之雜俎.最行於時.然多者不過數百事.少者或僅十餘事.未有卷帙浩汗.如此書之多者也.雖其所載.頗與傳記相似.飾說剽竊.借為談助.支甲序已自言之.至於文思雋永.層出不窮.實非後人所及.自甲志至四甲凡三十一序.各出新意.不相復重.趙與時賓退錄.節錄其文.推挹甚至.信乎文人之能事.小說之淵海也.琴希洪君.搜刻先世遺書.不遺餘力聞余得是書.寓書慫恿梓行.因付手民.以塞洪君之意雲.光緒五年歲在屠維單閼陽月.歸安陸心源撰.
壽陽妝,更何須蘭被借溫芳。玉妃不臥鮫綃帳,月戶雲窗。前村遠驛路長,空惆悵,憑誰問花無恙?被春愁曉夢,瘦損何郎。
萬花叢,殢韶光肯放彩雲空。痴呆呆未解三生夢,嬌滴滴一捻春風。歌喉邊笑語中,秋波送,依約見芳心動。被啼鶯戀住,江上歸鴻。
海棠庭,這紅妝也見主人情。被東風吹軟新歌詠,都為花卿。黃鵠飛白鹿鳴,山林興,佳麗相輝映。是煙霞翠袖,錦帳雲屏。
小樓紅,隔紗窗斜照月朦朧。繡衾薄不耐春寒凍,簾幕無風。篆煙消寶鼎空,難成夢,孤負了鸞和風。山長水遠,何日相逢。
作閒人,向滄波濯盡利名塵。回頭不睹長安近,守分清貧。足不襪發不巾,誰嗔問?無事縈方寸,煙霞伴侶,風月比鄰。
壽陽人,玉溪先占一枝春。紅塵驛使傳芳信,深雪前村。冰梢上月一痕,雲初褪,瘦影向紗窗上印。香來夢裡,寂寞黃昏。
八葫蘆
酒杯濃,一葫蘆春色醉山翁。一葫蘆酒壓花梢重,隨我奚童。葫蘆干興不窮,誰人共,一帶青山送。乘風列子,列子乘風。
酒頻沽,正花間山鳥喚提壺。一葫蘆提在花深處,任意狂疏。一葫蘆夠也無,臨時覷,不夠時重沽去。任三閭笑我,我笑三閭。
酒新篘,一葫蘆春醉海棠洲。一葫蘆未飲香選透,俯仰糟丘。傲人間萬戶侯,重酣後,夢景皆虛謬。莊周化蝶,蝶化莊周。
酒頻頻,一葫蘆風味扶詩興。一葫蘆仗挑相隨定,荷插銀瓶。愛詩家阮步兵,寬沽興,身世都休競。螟蛉蜾蠃螟蛉。
此日忽過隙,居人恆鮮歡。毫毛悉為我,體節慾求完。
大盜竊名爵,小廉舍豆簞。熊魚徒兩得,利義肯兼安。
馬醫自不辱,燕技毋容干。時勢苟未至,事功良獨難。
蕭條白麻履,慘澹青蘚冠。長嘯答鳴鶴,北風江水寒。
少年好書老彌篤,牙籤錦囊數百軸。江左墨妙世不矚,有唐諸公粗可錄。
諸公草法無可稱,中葉始有張顛名。張顛下筆有神會,其妙不似點畫成。
後來沙門有藏真,措意瀟灑尤更精。當時二子最名盛,至今學者皆伏膺。
本朝蘇公名弟兄,汝南蒲陽亦有聲。比來諸公已老死,其餘卑俗類可憎。
我昔乘興游都城,列子示我新素屏。始知無擇得此道,長沙道人今復生。
歸來窮巷掩柴荊,惠然相訪得忘形。贈我數行豈無意,勢如九河注滄溟。
中間龍蜃降沒升,歡伏不暇獨可驚。
自欲何能謝言情,欲贈金玉還愧輕。慇勤之揖喜不勝,使我驅霧老眼明。
漫翁說盡清風好,猶能顧我邀吟藁。吟時欲倚白雲飛,到時恐在紅塵表。
有如列子御風行,百骸齊奮雙瞳瞭。借問清風何處來,玉水之心玉山杪。
曾經昆閬拂瑤花,亦度瀟湘過蓬島。借問清風何處居,深寄碧蘆藏綠筱。
芭蕉徑舞鳳衣寒,薜荔牆翻龍甲老。遺英墮籜無處尋,一徑十年未曾掃。
但恐春深花木稀,定知秋後冰霜早。快心何羨楚王台,披襟適得麻姑爪。
中山酒客飲輒醒,八斗司徒醉不倒。簫聲易咽笛聲哀,客思難平物容愀。
君看檐前避暑巢,不是岩烏即沙鳥。萬谷藏冰山氣來,千濤噴雪江聲繞。
借問此閒清奈何,況是中宵月華皎。雞鳴漏盡眠不成,披衣起看冰壺曉。
便乘枯木飲明河,仍御雙鳧入冥杳。藤床角簟無所施,綀布蒲葵價彌小。
有客俄如夢覺時,竊笑夢中何擾擾。中心無累清則明,蔽者常稀欲者少。
兒啼女笑坐可忘,獸斗禽嬉悟俱了。毀譽一過遺如空,富貴浮雲視彌藐。
古人凜凜良可思,世俗紛紛何足道。嘗聞外物可娛中,所以詩人取萱草。
誰何乘興為此行,坐擺塵埃出污潦。賈生可與忘悲憂,楚屈猶將醒懷抱。
區區何用作離騷,弄琴聽我清風操。
初放
平生於國兮,長於原野。
言語訥譅兮,又無彊輔。
淺智褊能兮,聞見又寡。
數言便事兮,見怨門下。
王不察其長利兮,卒見棄乎原野。
伏念思過兮,無可改者。
群眾成朋兮,上浸以惑。
巧佞在前兮,賢者滅息。
堯、舜聖已沒兮,孰為忠直?
高山崔巍兮,水流湯湯。
死日將至兮,與麋鹿同坑。
塊兮鞠,當道宿,
舉世皆然兮,余將誰告?
斥逐鴻鵠兮,近習鴟梟,
斬伐橘柚兮,列樹苦桃。
便娟之修竹兮,寄生乎江潭。
上葳蕤而防露兮,下泠泠而來風。
孰知其不合兮,若竹柏之異心。
往者不可及兮,來者不可待。
悠悠蒼天兮,莫我振理。
竊怨君之不寤兮,吾獨死而後已。
沉江
惟往古之得失兮,覽私微之所傷。
堯舜聖而慈仁兮,後世稱而弗忘。
齊桓失於專任兮,夷吾忠而名彰。
晉獻惑於孋姬兮,申生孝而被殃。
偃王行其仁義兮,荊文寤而徐亡。
紂暴虐以失位兮,周得佐乎呂望。
修往古以行恩兮,封比干之丘壟。
賢俊慕而自附兮,日浸淫而合同。
明法令而修理兮,蘭芷幽而有芳。
苦眾人之妒予兮,箕子寤而佯狂。
不顧地以貪名兮,心怫鬱而內傷。
聯蕙芷以為佩兮,過鮑肆而失香。
正臣端其操行兮,反離謗而見攘。
世俗更而變化兮,伯夷餓於首陽。
獨廉潔而不容兮,叔齊久而逾明。
浮雲陳而蔽晦兮,使日月乎無光。
忠臣貞而欲諫兮,讒諛毀而在旁。
秋草榮其將實兮,微霜下而夜降。
商風肅而害生兮,百草育而不長。
眾並諧以妒賢兮,孤聖特而易傷。
懷計謀而不見用兮,岩穴處而隱藏。
成功隳而不卒兮,子胥死而不葬。
世從俗而變化兮,隨風靡而成行。
信直退而毀敗兮,虛偽進而得當。
追悔過之無及兮,豈盡忠而有功。
廢制度而不用兮,務行私而去公。
終不變而死節兮,惜年齒之未央。
將方舟而下流兮,冀幸君之發矇。
痛忠言之逆耳兮,恨申子之沉江。
願悉心之所聞兮,遭值君之不聰。
不開寤而難道兮,不別橫之與縱。
聽奸臣之浮說兮,絕國家之久長。
滅規矩而不用兮,背繩墨之正方。
離憂患而乃寤兮,若縱火於秋蓬。
業失之而不救兮,尚何論乎禍凶。
彼離畔而朋黨兮,獨行之士其何望?
日漸染而不自知兮,秋毫微哉而變容。
眾輕積而折軸兮,原咎雜而累重。
赴湘沅之流澌兮,恐逐波而復東。
懷沙礫而自沉兮,不忍見君之蔽壅。
怨世
世沉淖而難論兮,俗岒峨而嵾嵯。
清泠泠而殲滅兮,溷湛湛而日多。
梟鴞既以成群兮,玄鶴弭翼而屏移。
蓬艾親入御於床笫兮,馬蘭踸踔而日加。
棄捐藥芷與杜衡兮,余柰世之不知芳何?
何周道之平易兮,然蕪穢而險戲。
高陽無故而委塵兮,唐虞點灼而毀議。
誰使正其真是兮,雖有八師而不可為。
皇天保其高兮,后土持其久。
服清白以逍遙兮,偏與乎玄英異色。
西施媞媞而不得見兮,嫫母勃屑而日侍。
桂蠹不知所淹留兮,蓼蟲不知徙乎葵菜。
處湣湣之濁世兮,今安所達乎吾志。
意有所載而遠逝兮,固非眾人之所識。
驥躊躇於弊輂兮,遇孫陽而得代。
呂望窮困而不聊生兮,遭周文而舒志。
寧戚飯牛而商歌兮,桓公聞而弗置。
路室女之方桑兮,孔子過之以自侍。
吾獨乖剌而無當兮,心悼怵而耄思。
思比干之恲恲兮,哀子胥之慎事。
悲楚人之和氏兮,獻寶玉以為石。
遇厲武之不察兮,羌兩足以畢斮。
小人之居勢兮,視忠正之何若?
改前聖之法度兮,喜囁嚅而妄作。
親讒諛而疏賢聖兮,訟謂閭娵為醜惡。
愉近習而蔽遠兮,孰知察其黑白?
卒不得效其心容兮,安眇眇而無所歸薄。
專精爽以自明兮,晦冥冥而壅蔽。
年既已過太半兮,然埳軻而留滯。
欲高飛而遠集兮,恐離罔而滅敗。
獨冤抑而無極兮,傷精神而壽夭。
皇天既不純命兮,餘生終無所依。
願自沉於江流兮,絕橫流而徑逝。
寧為江海之泥塗兮,安能久見此濁世?
怨思
賢士窮而隱處兮,廉方正而不容。
子胥諫而靡軀兮,比干忠而剖心。
子推自割而飤君兮,德日忘而怨深。
行明白而曰黑兮,荊棘聚而成林。
江離棄於窮巷兮,蒺藜蔓乎東廂。
賢者蔽而不見兮,讒諛進而相朋。
梟鴞並進而俱鳴兮,鳳皇飛而高翔。
原壹往而徑逝兮,道壅絕而不通。
自悲
居愁懃其誰告兮,獨永思而憂悲。
內自省而不慚兮,操愈堅而不衰。
隱三年而無決兮,歲忽忽其若頹。
憐余身不足以卒意兮,冀一見而復歸。
哀人事之不幸兮,屬天命而委之咸池。
身被疾而不閒兮,心沸熱其若湯。
冰炭不可以相併兮,吾固知乎命之不長。
哀獨苦死之無樂兮,惜予年之未央。
悲不反余之所居兮,恨離予之故鄉。
鳥獸驚而失群兮,猶高飛而哀鳴。
狐死必首丘兮,夫人孰能不反其真情?
故人疏而日忘兮,新人近而俞好。
莫能行於杳冥兮,孰能施於無報?
苦眾人之皆然兮,乘迴風而遠遊。
凌恆山其若陋兮,聊愉娛以忘憂。
悲虛言之無實兮,苦眾口之鑠金。
過故鄉而一顧兮,泣歔欷而霑衿。
厭白玉以為面兮,懷琬琰以為心。
邪氣入而感內兮,施玉色而外淫。
何青雲之流瀾兮,微霜降之蒙蒙。
徐風至而徘徊兮,疾風過之湯湯。
聞南籓樂而欲往兮,至會稽而且止。
見韓眾而宿之兮,問天道之所在?
借浮雲以送予兮,載雌霓而為旌。
駕青龍以馳騖兮,班衍衍之冥冥。
忽容容其安之兮,超慌忽其焉如?
苦眾人之難信兮,願離群而遠舉。
登巒山而遠望兮,好桂樹之冬榮。
觀天火之炎煬兮,聽大壑之波聲。
引八維以自道兮,含沆瀣以長生。
居不樂以時思兮,食草木之秋實。
飲菌若之朝露兮,構桂木而為室。
雜橘柚以為囿兮,列新夷與椒楨。
鵾鶴孤而夜號兮,哀居者之誠貞。
哀命
哀時命之不合兮,傷楚國之多憂。
內懷情之潔白兮,遭亂世而離尤。
惡耿介之直行兮,世溷濁而不知。
何君臣之相失兮,上沅湘而分離。
測汨羅之湘水兮,知時固而不反。
傷離散之交亂兮,遂側身而既遠。
處玄舍之幽門兮,穴岩石而窟伏。
從水蛟而為徙兮,與神龍乎休息。
何山石之嶄岩兮,靈魂屈而偃蹇。
含素水而蒙深兮,日眇眇而既遠。
哀形體之離解兮,神罔兩而無舍。
惟椒蘭之不反兮,魂迷惑而不知路。
願無過之設行兮,雖滅沒之自樂。
痛楚國之流亡兮,哀靈修之過到。
固時俗之溷濁兮,志瞀迷而不知路。
念私門之正匠兮,遙涉江而遠去。
念女嬃之嬋媛兮,涕泣流乎於悒。
我決死而不生兮,雖重追吾何及。
戲疾瀨之素水兮,望高山之蹇產。
哀高丘之赤岸兮,遂沒身而不反。
謬諫
怨靈修之浩蕩兮,夫何執操之不固?
悲太山之為隍兮,孰江河之可涸?
願承閒而效志兮,恐犯忌而干諱。
卒撫情以寂寞兮,然怊悵而自悲。
玉與石其同匱兮,貫魚眼與珠璣。
駑駿雜而不分兮,服罷牛而驂驥。
年滔滔而自遠兮,壽冉冉而愈衰。
心悇憛而煩冤兮,蹇超搖而無冀。
固時俗之工巧兮,滅規矩而改錯。
郤騏驥而不乘兮,策駑駘而取路。
當世豈無騏驥兮,誠無王良之善馭。
見執轡者非其人兮,故駒跳而遠去。
不量鑿而正枘兮,恐矩矱之不同。
不論世而高舉兮,恐操行之不調。
弧弓弛而不張兮,孰雲知其所至?
無傾危之患難兮,焉知賢士之所死?
俗推佞而進富兮,節行張而不著。
賢良蔽而不群兮,朋曹比而黨譽。
邪說飾而多曲兮,正法弧而不公。
直士隱而避匿兮,讒諛登乎明堂。
棄彭咸之娛樂兮,滅巧倕之繩墨。
菎蕗雜於黀蒸兮,機蓬矢以射革。
駕蹇驢而無策兮,又何路之能極?
以直鍼而為釣兮,又何魚之能得?
伯牙之絕弦兮,無鍾子期而聽之。
和抱璞而泣血兮,安得良工而剖之?
同音者相和兮,同類者相似。
飛鳥號其群兮,鹿鳴求其友。
故叩宮而宮應兮,彈角而角動。
虎嘯而谷風至兮,龍舉而景雲往。
音聲之相和兮,言物類之相感也。
夫方圜之異形兮,勢不可以相錯。
列子隱身而窮處兮,世莫可以寄託。
眾鳥皆有行列兮,鳳獨翔翔而無所薄。
經濁世而不得志兮,願側身岩穴而自託。
欲闔口而無言兮,嘗被君之厚德。
獨便悁而懷毒兮,愁鬱郁之焉極?
念三年之積思兮,願壹見而陳辭。
不及君而騁說兮,世孰可為明之?
身寢疾而日愁兮,情沉抑而不揚。
眾人莫可與論道兮,悲精神之不通。
亂曰:
鸞皇孔鳳日以遠兮,畜鳧駕鵝。
雞鶩滿堂壇兮,鼉黽游乎華池。
要褭奔亡兮,騰駕橐駝。
鉛刀進御兮,遙棄太阿。
拔搴玄芝兮,列樹芋荷。
橘柚萎枯兮,苦李旖旎。
甂甌登於明堂兮,周鼎潛潛乎深淵。
自古而固然兮,吾又何怨乎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