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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九韶吟稿》

孟子 〔先秦〕

高枕微吟罢,西斋独坐时。閒澄病中思,细看别来诗。

点窜非吾事,渐磨贵自期。灵台宜有养,孟子浩然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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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九韶吟稿 - 赏析

孟子

作者:孟子

孟子(约公元前372年—公元前289年),名轲,字子舆 ,邹国(今山东邹城东南)人。战国时期哲学家、思想家、教育家,是孔子之后、荀子之前的儒家学派的代表人物,与孔子并称“孔孟”。孟子宣扬“仁政”,最早提出“民贵君轻”思想,被韩愈列为先秦儒家继承孔子“道统”的人物,元朝追封为“亚圣”。孟子的言论著作收录于《孟子》一书。其中《鱼我所欲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寡人之于国也》和《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等篇编入中小学语文教科书中。

孟子其它诗文

《文王之囿》

孟子 〔先秦〕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犹以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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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孟子 〔先秦〕

  梦回剩得须眉白 国丧难禁篡夺评

  却说仲卿坐骑收勒不住,腾冲入海。“哎呀”之声未绝,忽闻喊道:“仲兄何在?”

  又闻道:“仲卿、子邮醒来,醒来!”

  急睁看时却系睡在床上,有个道童从门外渐行近前,眉目似乎相识。再往对面看去,只见脚头坐着个人,睁着两个眼睛望那道童,又转过来,正系韩速。互相惊讶,一齐跃起,四顾房内俱系悬岩,连床也系块大石,并无棉褥被席,诧异不已。那道童笑道:“睡得几时,便系这般模样?”

  二人再看道童,突然想起,顿然明白,正是吴槐。乃同揖道:“尘心未除,不觉梦入。幸蒙师兄指示!”

  吴槐道:“尘心除否?”

  仲卿道:“除矣!”

  子邮道:“仍有未明了处。且同参大师,问个明白。”

  吴槐道:“早着哩,早着哩,还未睡半觉哩!二子腹中可馁?”

  仲卿道:“饥犹可耐,渴实难当。”

  吴槐领出房来,便见竹树丹碧,无纤尘埃。吴槐指石墩上砂罐道:“饥渴俱可便用。”

  二人走到跟前,揭开看时,却是煮着去皮的芋苗。乃取碗杓先盛汤饮,便觉腑脏神气充盈。再餐芋苗,迥异常味,淡香溢口,沁入心脾。不觉罐内俱荆吴槐道:“可添松果,将篮内的搀入煮去。”

  仲卿擎下罐子,添上松果。子邮拾取芋苗,觉得沉重。再细看时,却系白石子,乃添入罐内。仲卿道:“腹内燥热,肌肤奇痒。”

  子邮道:“弟亦思浴。”

  吴槐道:“易耳。可随我来。”

  二人跟出洞口。吴槐将脚顿地,只见白云托着,早上对岸峰巅。子邮前顾后盼,仲卿仰首观望。吴槐复回,左、右手携二人同登。可怪,足底未曾觉虚。吴槐道:“那边有泉,且过去看。”

  乃到前峰巅顶,有池如沸。仲卿便思宽衣入浴,吴槐慌止道:“此圣泉也,乃仙家饮所,谁敢污秽!”

  二人掬水尽饮,觉得燥热全消,然后下峰逾岫,度壑穿岩,来到一处,涧阔为池,水清如镜,照见雪鬓霜髯,衰形残质。子邮道:“梦乎?非梦乎?”

  吴槐道:“非梦也,梦也!”

  仲卿道:“奇痒难搔,此水清冷,恐无益于事。闻黄海有汤泉,不知在于何处?”

  吴槐道:“可即于此试之。”

  乃同脱去衣裳,步入坐下,池水浅仅盈尺,却不冷,亦不热。

  所浸皮肤,痒俱如失。子邮道:“若再深尺余,岂不更好?”

  两腿忽然没入沙内,水已浸及肩。相顾大喜。自头至足,无不洗擦。垢如腐木,大块小块,随手落脱,遍体轻爽。站起身来,各自吃惊,上身如银,下体如血。吴槐笑道:“不必怪异,须髯何处去了?”

  各自摸时,一丝也没有,互相骇异。吴槐道:“此地便系汤池,为温泉之冠。天下温泉,皆硫磺气味,惟此气味系丹砂,又名朱砂泉。乃昔日轩辕漂丹砂处。神仙浴之,则通身赤。二子殆半仙矣!从此精进,何患大道不成?”

  二人称谢,取衣裳穿着,提将起来,随即断落。吴槐道:“布帛之寿!百岁则应还原,计二子卧在洞中已三百日有余。布帛已得加两倍之寿,如何犹可用得?”

  子邮仍取起振抖,朽腐如土。

  忽然一阵火焰自地喷出,吴槐惊退数步。仲卿见地上光中有物,往前拾而视之,问子邮道:“这可系紫光宝石?”

  子邮道:“怪哉,紫光石也。”

  吴槐道:“子邮左腕上系着何物?”

  仲卿道:“革囊。”

  吴槐道:“指弹之,雹雹有声。”

  仲卿问道:“此革何以不坏?”

  吴槐道:“作者必非常人,精神所注,故不败耳。今时安用此为?”

  子邮道:“林兄所赠,不可弃也。”

  仲卿自视道:“真可谓一担不挂矣。只系赤身,如何回去?”

  吴槐道:“易耳。”

  自将道袍脱下,抖了两抖,只见道袍两个影儿坠于地下。吴槐自将手上这件穿起,再提起地上两件,与各一件。又将小衣、袜、鞋如前抖下影儿,俱如造制成的。各穿好了,子邮藏起宝石。

  吴槐道:“回到洞中,亦无甚事,可问老白取桃去来。”

  齐声应诺。便同举步,登峦陟岳,直上天都绝顶,纵观四面,匡庐、泰山皆如汀渚。乃旋入洞,吴槐推开石壁,别有灵境。

  只见一个白猿坐在石上打盹,一个青猿出迓。仲卿拱手道:“阔别多时。”

  白猿惊醒,起身迎来。吴槐道:“故人相候。”

  白猿连忙向各人躬身,仲卿、子邮亦酬以揖,就石坐下。两边壁上俱有字迹,各具禽兽鳞介之形。子邮问道:“刻的何字?”

  吴槐指道:“颠倒五形、定天平地、出幽入冥、役鬼驱神之道,咸具如此。”

  仲卿近前细看,青猿于沙中取出丹桃,其大如斗。

  吴槐道:“仲卿且来食桃。那字俱系云势雷形,料认不得。”

  仲卿走回道:“爱其遒劲,愿细揣模”

  乃擘桃一块,仍趋壁边审察。左边完了,复看右边。子邮同吴槐食桃入口消化,五脏宽舒毕,青猿将核擘开,取仁收起,用瓣于石窟中舀得绿水送来。吴槐道:“仲卿饮酒。”

  仲卿过来呷得两口,觉得很淡,转味醇浓,胸隔清爽,又将右边石壁看完。吴槐笑道:“都记得了?”

  仲卿道:“已知其略。此广成所造,以授轩辕者,非云雷篆体也,”

  白猿点头,吴槐惊道:“仲卿已得大道,吾辈不及多矣。”

  仲卿道:“得则俱得,彼此何分?”

  吴槐道:“愿指示其详!”

  仲卿乃逐字释明,音义奥理俱为阐出。二人胸豁然。

  仲卿用袖向壁两拂,字迹俱隐。拱别白猿,石壁复合。

  出得洞口,将足蹴地,风自草端涌起,三人乘着回来,只见峰腰松顶有兽侧卧,闻得人声,超然跃起。子邮道:“其獐乎?”

  仲卿道:“蹄圆耳长,蹇也,色如獐耳。”

  吴槐笑道:“子邮忘乎?”

  仲卿道:“如何长得这般颜色?比前壮健许多。”

  吴槐道:“餐得灵芝,已有仙分。登云越海,俱属寻常。”

  子邮道:“梦境终属恍惚。毕竟欲往浮石遍观,以决所疑。”

  仲卿道:“有何不可。”

  问吴槐道:“仙兄可有兴同游?”

  吴槐道:“吴贺未归,老师无人伺候,难于远离,不得奉陪。”

  仲卿乃同子邮别了吴槐。子邮道:“何不御风?”

  仲卿道:“既有实地,何必浮虚?”

  乃下黄山,登白岳,上天台,过西湖,由鳖子门随潮入海。仲卿见群鸥泛游,内有鹭鸶一只,皎沽可爱,便举足而登。子邮见骄鱼斗水,白鳞灿耀,亦起身跨上。因二物力弱,不能持久,乃于鹭首书“鹏”字,于鱼首书“鲲”字,鹏翥鲲腾,不离左右,直入大洋,日夜不停,云雾霏霏,铺成大片。远远望见有岛,矗立当空,子邮道:“望见金莲岛也。”

  仲卿道:“浮石之上是扶桑,今仍见日月,此岛岂系金莲?”

  子邮道:“上宽下窄,极似金莲,然无如此之高广。闻蓬莱出水千里,上锐中束而下宽,如‘土’字形象。此山得毋是乎?”

  仲卿道:“且到跟前观之便悉。”

  只见那岛渐渐宽高,直入霄汉,须臾已到半腰。分开荆榛,驾鹭驱鱼直到上面,却系草莱成丛,蓬蒿满径。房屋俱系依岩壑傍,附箐连藤。瓦则松枝竹箨,墙则荜荔苔藓,人则清臞褴楼,食则水果山花。

  到一大垣,见其门额有五字,曰“今古文章府”。有老者站于墙边,子邮揖道:“贵处是何名境?”

  老者答道:“原名笔峰岛,系伏羲画卜遗技所化。后来因其荒芜,改名蓬莱岛。”

  仲卿道:“闻蓬莱琼楼玉宇,今夜何处?”

  老者道:“乃好事者反言之也。请观‘蓬莱’二字,便知实矣。”

  子邮道:“何不曰‘今古’,而曰‘古今’?”

  老者道:“文章虽让前人厚,花样须饶后辈新。起初原是‘古今’,因此后改‘今古。’”

  子邮道:“垣中共有若干位?”

  老者道:“位数无常,品分三二等。凡有功于教化者为上,利济者次之,藻彩者为下。”

  仲卿道:“古今文人,咸聚此乎?”

  老者道:“否。此文府也。上之有文人之都,下之有文人之圄。文都由此上去三万里,文圄由此下去五千里。”

  仲卿道:“敢问其详。”

  老者道:“开创道德功利之说,行之,泽及生民百世者,居于文都;随时经济,而不出前人范围,奉之坚而行之力者,居文人之府;假功利之名,以遂其私欲,及学问赡美而事无益之文者,入于文圄。”

  子邮道:“其艳丽词华,败坏人心风俗,变乱事非者,处于何地?”

  老者道:“乃阿鼻之作,不在文字内齿。如牛僧儒之诬汉陵寝,永锢不赦是也。”

  仲卿道:“主三处者何人?”

  老者道:“苍颉氏。”

  仲卿道:“敢问尊姓?”

  老者摇手道:“言之可丑。因学问未到,而负一时之盛名,求进心急。幸平生无有他失,故不坠入文圄,而罚协司阍耳。”

  仲卿知其不说,乃另伺道:“浮山在于何方?去此多少路程?”

  老者道:“虽闻其名,未履其地,不敢妄对。”

  二人拱手正欲作别,急闻乐声飘渺,仰而观之,空际幡幢护从由西而降。老者拉仲卿之袖道:“可旋于旁避之。”

  二人随走数十步。仲卿问道:“来者何人?”

  老者道:“此文府内,系陆贽掌数,今奉上帝召回,令文天祥来接代耳。”

  子邮道:“文天祥系何时人?”

  老者道:“老夫连陆贽亦不知系何时人,大约皆后代文士之名实相符、出类拔萃者耳。”

  乃拱手作别。

  老者指东边行来的人道:“欲知浮山路道,当问此公。”

  仲卿道:“姓甚名谁?”

  老者道:“姓杨名筠松,足迹遍天下,敕封游仙。”

  仲卿向前揖道:“杨公!小子见礼。”

  杨筠松忙还礼道:“仙长,洞府何处,老朽从未会晤。”

  那老者笑道:“筠松亦有不认识者耶?”

  杨筠松道:“已仙,将仙,无不晤来,二子芝字,记忆不起。可系瞌睡汉洞天内温石床上卧的么?”

  仲卿道:“正是。”

  筠松道:“何能遽然到此?”

  子邮道:“得天都藏书,略有所获。”

  筠松喜道:“轩辕上升后无得者,二子何其幸也?”

  仲卿道:“蒙天赐耳。敢问浮山坐落何处?”

  筠松道:“此岛之下千里,出弱水围,往南万里,进硬水围,扶桑阴下便系浮山。”

  仲卿、子邮道:“承教。”

  揖别二老,下到峰麓,跨鲲乘鹏,落行波上。

  片时间,见水势陡然趋下。再片时,又巍然腾起。回看蓬莱,如贮水晶盘内。子邮道:“大约此即弱水。而多裂开乍合何也?”

  仲卿道:“乃波浪往下形势。其裂开之处,即波浪也。然闻羽毛皆不能载,今便试之。”

  乃于鹭鸶顶上拔得羽毛一根丢下,浮于水面,顺水漂去,并不沉沦。子邮道:“所谓弱者,乃形势下陷而不隆起,非力弱不能载也。形势下陷,舟揖自不能渡过,虽鸾鹤亦不能飞越千万里,故谓羽毛俱沉。而传闻者便渭水力柔弱,羽毛俱不能载,不亦诬乎?”

  仲卿道:“世俗传闻异常之事,非目所睹,原不应信。而好事者乃笔之于书,以为己所独得,欲借之以传其名。此孟子所以有‘尽信书不如无书’之叹也。”

  说罢,离却弱水,往南而进。行过一夜,只见前面青气氤氲,渐觉溟溟蒙蒙,如烟如雾,东行西撞,不得出头。子邮道:“什么地方?莫非妖魔所戏?可发力士击之。”

  仲卿道:“何物妖魔,敢于相戏?且落地看,系何道理。”

  乃同往下坐来。葱笼蓊郁,渐渐平谈,早见山川。子邮却认得系白驹峡,为浮金北边山岭,延虚州所辖,曾经登眺,乃道:“错了。此是浮金地境,浮石仍须西去。”

  仲卿道:“闻山水颇多奇致,今既到此,不应轻放。”

  乃令鱼化作苍头,鹭鸶化作童子,出峡,取路下悬岩城来。行到灵金山脚,见山回水转,内有村庄往来,车马甚众,且多显著仪仗。仲卿道:“且往观之。”

  同到门前询问,方知是做七十大寿生日,父子、祖孙位列显要,结交亲朋俱系公候大臣,所以这般热闹。

  二人也挤入门,行到中堂,宾朋济济。只见一位童颜鹤发的老翁出来谢客,子邮认得系金汤,便拉仲卿走开。仲卿却不认识,道:“法书篇什颇多,何不览之?”

  堂上听系陌生口音,慌来问道:“贵客何来?”

  仲卿道:“山人特来祝寿,因见嘉宾满座,未敢造次登堂。”

  金汤却双眼注定子邮,子邮早将身子旋转往外缓步。金汤便赶出来牵定后襟道:“足下实系何人?愿道其详!”

  子邮乃回头指仲卿道:“金汤,可迎接武侯。”

  金汤见真系冠军侯,便拜倒在地,厅前众人俱趋下叩头。子邮扶起,复上堂来。金汤再向仲卿叩头,仲卿还礼道:“金将军今日大庆,不佞二人闲游偶至,也系前缘。无以为礼,将冠升升。”

  金汤立起,将朝冠除下,仲卿双手从头至面,须发随手转乌,堂上惊异。门官又报道:“公孙将军到。”

  仲卿看时,也系一个老者,两个童子扶入。金汤呼道:“公孙发,速来拜见武侯、冠军侯!”

  公孙发向子邮熟视,连忙下拜。子邮扶起道:“可快拜武侯,问他要返老还童药。”

  公孙发道:“武侯可系客卿?”

  子邮道:“然也。”

  公孙发乃慌伏地。仲卿扶起道:“观卿步履不大利便,莫非有疾?”

  公孙发道:“向无疾玻因去年搏熊,虽然博得,手、腿俱受其伤,百治罔效。”

  仲卿道:“将军年高,奈何仍为冯妇之事?下次不可。且取酒来!”

  金汤捧上玉杯醇酒,仲卿道:“杯酒俱佳,公孙将军之福也。”

  乃于杯上画个“健”字,令公孙发大口饮下,犹如热汤灌入五脏,痛不可忍,跌倒乱滚。须臾,百族俱到,痛忽如失。跳起身来,轻捷如壮,向前叩谢,仲卿已往外去了。公孙发赶出大门外,见仲卿扶着童子肩膊腾空而起。拭目仰视,乃驾仙禽直去。只得望西叩头呼谢。

  回来,见子邮坐在中堂,金汤捧觥跪进,子孙拥立两边,捧壶捧盅。子邮问道:“杨善精神若何?”

  金汤道:“得有疯痹之症。国太医诊说,由于心血耗尽,是为心痹。须三百六十天不用心思,方可调治。”

  指左边少年道:“此杨善之孙杨君仁也。”

  杨君仁又向前叩头,子邮令起,取过玉壶,揭开练盖,以觞内酒倾入壶中,付君仁道:“汝带回,用小红枣七放,当归八钱,入壶内浸一日,与汝祖饮之。”

  君仁接过,叩头称谢。

  子邮又问金汤道:“国太医犹康健么?”

  金汤道:“老太医去冬同姓安的入山采药,至今不返。今太医乃老太医国万年之子国运通也。”

  子邮道:“原来如此。仲兄已去,吾难久留。鲲儿何在?”

  金汤仍欲叩留,只见苍头上堂负之,跨檐登脊,回头道:“为吾致意诸公,教子孙以忠孝为要务,吾去也。”

  说罢,冉冉上入杳冥。

  不提金汤等人,单说子邮向西行去。仔细观望,却不见仲卿。忽闻喊道:“子邮。”

  子邮乃旋转下望,仲卿却在太极岛,便落下来。仲卿道:“适见此地气味不同,驻此以待。”

  子邮道:“诸人依恋,不忍便弃。赶寻只向前望,不期兄却在此。这系元珠岛,昔用金船擒拿庄、毕之地。”

  仲卿道:“我亦疑是太极洋,看犁枣花虽非其时,现在茗甲已成,正好采取。”

  子邮道:“适逢气候,来晨带露取之。今在此岩中栖止,令鹏儿、鲲儿巡守,以防鬼怪偷窍。”

  鹭鸶、白鱼领命,各分上、下巡守,二人在内调元息气。直到天亮,闻得风涛呼啸之声,乃同步到岩外看时,岛上岛下,无数奇形异状怪物,内中有未经见者,有反头倒面,单手独脚,数牙遮乳,孤掌撑胸,口居角端,齿长额下,双目傍踵,两腕连臂,一边肢体,半段身躯,数头数尾而止一身,一头一尾而有数体,长眉带翼,短尾作足,背飞肩走,腹后踵前,耳大包身,鬣长裹体,掌似簸箕,指若碓杵,脑脊相连,手足不辨,眼大于身,头小于爪,多目多口,长髭长甲,鼻仰过额,睛垂及口,胸抱如瓮,背垒如囊,发巨如角,须利于齿,口阔到肩,唇长盖膝,介鳞皮壳,彩色俱备,指爪角翘,矢刃兼全,带人肢体,兼各形容,口喷冰雹,耳生烟焰,髻鬣盈身,介甲裹体,四肢乍全乍缺,五官或东或西,头行脊走,尾饮鼻餐,颈如指而首如牛,身如鼓而头如蛋,种种奇怪,不胜悉数。仲卿诧异道:“此种妖物,从何而至,又何因被击不去?”

  子邮道:“此皆水怪也。传说每岁最上尖芽,皆神采取,大约皆系此种妖物采取而进于神耳。不然何以死伤累累犹不肯退?”

  仲卿道:“神安用怪采取,此殆怪取而进于神耳。是以拼死而争。”

  再看时,鹏儿张开两翼,覆住岛顶,鲲儿挺着铁枪,双毫,四面驰逐,虽然碰着便伤,急奈如蜂拥挤,常赖鹏儿双翼机到,如墙排倒,长嚎剪来,似线分开。子邮取出紫光石,华彩腾空,诸怪潜逃,受伤者尽现原形,无非鳞介蛇虫、沙禽水兽,乃令鹏鲲复成人形,推诸怪物下洋,盥洗洁净,彩下茶芽,即用上泉水,出直火,燃藤条,造就小团,取叶包裹收藏,半天半雾,而行。

  仲卿仰看四周,笑道:“前日只谓溟溟蒙蒙,青霭氤氲,哪知系扶桑叶色。”

  子邮亦笑道:“今日看得清楚,为何前日之混沌也?”

  仲卿道:“今乃心定,故知之,前时乍入,不详察也。”

  子邮道:“俯视冈岭如螺,天下山川须如此游历,方无遗漏。”

  仲卿道:“似此则得其粗而遗其精矣。”

  子邮道:“如此说来,仍须按落游览。”

  仲卿道:“脱离桎梏,闲散无事,有何不可?”

  乃降实地,寻幽访僻,不觉来到赤驹峰下,玉镫岩颠,望见氤氲黄气,却系岫罗墩上。行近前来,只见蜿蜒丘壑,正系山庄。仲卿道:“陆子在此校核典籍,修撰死传。”

  子邮道:“陆子文章定与人品相符,可往观之。”

  乃同前进。行到门前,守庄官并太监问道:“何处差来?”

  仲卿道:“驸马府的。”

  官弁随道:“请!”

  仲卿、子邮便往后行。不进后殿,入左脚门,过回廊,穿曲榭,到东壁阁下,见陆秀夫方隐几而卧,梦中犹作哭声。四壁层橱,迭架堆贮的都系新书,内有《重修浮山宝史》五十卷,乃取下来展阅,与旧史大异。有旧史所无之名,今累累增入者;有旧史所有而卷内并无者。细为揣度,方知其意。凡出产稀少,有济于用,而他宝不能代,他处不能产者,则为之宝,始行收入注明,余概摒弃。

  相与看毕,仍卷好归于原处,再上堂来。见面前案头摊着列传,展玩数卷,褒无溢美,贬无过词,洵属折衷之笔。看到《仲韩合传》,揭开首卷便是陈桥兵变、韩公殉国、入蜀逢陈,次后便系朝帝闹庄、诛奸焚苑等事,毫无遗漏。子邮道:“故土旧事,连弟亦忘之,斯何巨细不遗!”

  仲卿道:“粉本出于墨珠。我们历来事故,皆儿辈自幼熟悉,是以无不清楚,毫无遗漏。”

  “且看后面梦醒时如何书法”,子邮道,末卷看书到:某年月广望君平金莲岛,追逸犯。某月某日至五沙岛,西去不返,后二日有船淌到云。称会于硬水围外,见韩字旗号船只没入旋涡云云。再往尾后看去,书道:某月某日武侯策骏骑追寻广望君驰骤入洋,有白龙腾空西去亦不返。

  二人看罢大笑。陆秀夫惊醒,起身拭目视道:“二子何来?何为大笑?”

  子邮道:“别几多时,即不相识?”

  陆秀夫细看道:“怪哉!不佞半面,终身弗忘。二位并未晤过。”

  仲卿道:“既不相识,且置勿论。所撰《韩仲合传》,其后仍未叙全,意欲携回续齐请正,不识阁下以为如何?”

  陆秀夫道:“此皆岛主发下,非不佞草创者可比,未便从命。”

  仲卿道:“不妨。岛主未经临览,卷面尚未盖印,非不可移动之件,乃系墨珠草创,嘱其重缮一册便了。”

  陆秀夫道:“虽未受印,实曾览过。”

  子邮道:“先生不必过虑。请以一物为质如何?”

  于怀内取出紫光石置于案上。陆秀夫惊道:“原来果系武侯、广望君。不佞初闻二公声音便欲相认,因年貌不伦,未敢唐突。今日方信八公山人之事不我欺也。”

  仲卿道:“先生莫误。武侯、广望君何如人也,吾等岂敢比拟!”

  陆秀夫检出宝史,指紫光石道:“某年月日以之赐驸马广望君韩速,今紫光石出于君怀,非广望君而何?”

  仲卿道:“紫光石不止一块,安得以有紫光石者即为广望君?不佞仍有一件绝精药品,烦先生代上岛主服之,宿疾全除。如七情俱寝,便可飞升,否则止于五百岁强剑”

  说毕,于袖中取出小团尖茗二圆,亦置于案上,携书入袖,拱手言别,返身向外便走。陆子倒履赶出,二人带了苍头、童子立于云中,回身道:“先生善事岛主,功行圆满,不佞等自来相邀也。”

  说毕,拨转云头,半日即到黄山。子邮踌躇,仲卿道:“贤弟犹有未了凡念么?”

  子邮道:“浮山之梦境虽有的确着落,汴梁之事实,究竟未见真踪。”

  仲卿道:“我辈逍遥,无所拘束,何不同往?”

  子邮道:“妙哉!仍有鄙见,未知合兄意否?”

  仲卿道:“何事?”

  子邮道:“乘云驾雾,虽然迅速,却少游了多少名胜地方。莫劳步行,取池、宣、姑孰、金陵、润州这条路,过江入淮。”

  仲卿道:“有何不可。”

  乃同自池州游去。

  数日,亦到润州,路上虽多名胜,却无甚奇特。到焦山观日旭,只见满天赤霞如火,映得水底翻红,真正奇观。赏鉴未已,忽见隐隐黑烟自水中起,霎时遍地漫天。海边行止诸船,号神呼佛,凄惨不堪。二人放开慧眼,远见一条巨鳅,长如大蟒,粗似战船,领着无数水族,随潮逆上,势如风雨。仲卿道:“鲲儿可拿此怪!”

  白鱼声应,踏水前往。巨鳅飞似奔来,突然而灭,其余族类亦随没伏,气散天清。鲲鱼回来,仲卿问道:“妖鳅何在?”

  鲲鱼垂头,呕吐在地,缩作一团,得了地气,仰头舒尾翻身便窜。鹭儿现出鹏形赶下,拦腰截断,腹中落出大团小团百十有余。拨开看时,小团都系衣衫骷髅,大团都系尚未消化的人体,内中犹有数侗,色尚未变。乃令鲲儿抱于山脚,翟去腥涎,给丹灌下,顷刻苏醒。子邮道:“悲哉!伤害生灵若此之多。鳅之一族如此鳅者不少,而他族类如鳅之食人者又不少,商旅船只何以为生?”

  仲卿令鲲儿道:“江湖河海,凡水族之害人者,汝俱得而诛食之。付汝宝符一道吞之,平风息浪,钢铁为身,风云为翅,龙狮无汝力也。但食未伤人之水族,及伤人命,或兴风作浪,则心烂肠断,腹溃而死。”

  鲲儿跪下,吞符磕头,开口能言,称谢,翻身滚起,形状顿异,竖眉环眼,巨口獠牙,赤发青眉,手足长于翅下,须髯分到膝间,复跪下道:“请赐法械,以便使用。”

  仲卿道:“不必另请,前日见汝击水怪之双毫甚好,何不用之?应无匹敌。可即巡去,不必羁延。”

  鲲鱼叩谢,走到山阜,张开四翅,飞向海面而去。

  鹏儿跪下磕头,仲卿道:“汝已成鹏,不须更变,只须身体,金刚不坏足矣。亦付与汝宝符一道,汝张嘴来!”

  鹏儿张开利口,仲卿书符,鹏儿受吞,不觉嚷涕,身上发出光辉,毛皮尽如金石。仲卿道:“山中水内伤人之物,汝尽诛食之。所戒与鲲儿同样。”

  鹏儿受命,叩头称谢,下山掠翅向西山而去。

  子邮笑道:“山中水内伤人之妖,兄尽除之矣,人间噬残生民之妖,兄如何诛之?”

  仲卿笑道:“天之雷霆、国之法例,皆不能绝,尼山《春秋》、李氏《感应》。如来因果,皆不能化,尚何言哉!惟有请阎罗多设地狱,以永锢此辈耳。”

  子邮道:“地狱轮回,转出六畜禽兽供人煎熬燔炙,以罚其生前奸险诈横,如来反以戒杀为训,不免拂逆天心。”

  仲卿道:“生以辱之,甚于杀以灭之。今鹭、鱼皆去,我等亦不必久羁。广陵、淮、徐一带俱无幽奇可探,不免径游嵩岳,后往汴梁。”

  子邮道:“极好。”

  乃同驾云而行。

  片时嵩山在望。忽见白气当前,射入云霄。仲卿道:“此金气也。”

  子邮道:“何等金气,景象至此?”

  仲卿道:“虽是金气,却有妖形。”

  往下看时,却系茫茫巨浸,底下隐隐似龙,岸边密密如蚁。子邮道:“此南湖也。前面城池,即系汴梁。”

  乃按下云头,望白气行去,早见湖边人聚成丛。行到跟前,却系临涯设祭,前摆五牲,后列香案,灯烛辉煌,鼓乐嘈杂。仲卿见旁边有拐杖老者,便问道:“所祭何神?”

  老者摇头道:“不必细问,少刻便知。”

  子邮见有丐者,低问道:“每天祭几次?用若干钱粮?”

  丐者道:“相公声音,像非本地人氏,不知底里。此系设祭,奉敬湖内神龙。此龙不久归天,此湖不久也要复为民田。”

  子邮道:“何以见得?”

  丐者道:“此湖本小,自有白龙来作宫阙,便今日东崩,明日西圮,败坏无数田畴,弄成洪波巨浸。当年百姓无奈,俱奔开封龙图包青天跟前告状。

  包青天细查,非神非怪,不伤生民,只可四时祈祷,不必虚事驱逐。将所圮田畴钱粮,悉行豁除。因此,四时各方投祭。又有邵神仙会起,数经过此地,会起数道:‘非神非怪,亦精亦仙,湖田反复,毛诗之年。’后有宗留守断道:‘神仙、精怪俱非,定是殊常之物。湖田尚有反复,必自来时至去日须三百年,此物还原,湖仍为田也。’闻老辈人说,已有三百余年了。”

  子邮道:“汝姓什么?”

  丐者道:“姓赵,中令就系先祖。”

  子邮道:“失敬了。”

  正欲细问,忽见人众寂然避退,丐者亦随之而去。仲卿、子邮立定看时,只见湖中涌起一道赤云,漫空覆下,水势腾涌,状如雪山。赤云内现出一条白龙,光彩焕耀,头角狰狞,约长三十余丈。子邮用金丸指准弹去,那龙便舞攫而来,风涛随止。

  子邮迎上,解下束膜丝绦,正欲擒拿,猛然见那龙项下有径尺大“无碍”二字,便呼道:“无碍,无碍,不得狂悖!”

  那龙听得声唤,便回身窜入湖中。顷刻,风平浪静。仲卿笑道:“此何经旨?”

  子邮道:“弟昔有剑,乃白师所赠,名曰‘无碍’,二字镌于靶上,遗此湖中。今见龙项现有二字,定是遗剑,故呼之耳。”

  仲卿道:“须当取来,以绝民累。”

  子邮道:“故物亦应收回。”

  因同驾起云头到湖当中,见荷花正开,红白可爱,子邮解下丝绦,结成扣子,抛入水中,呼道:“无碍,无碍,还剑归佩!”

  片刻提起,已自入扣,剑室俱全。仲卿视道:“真神物也!若非奇人所造,安来历久不朽。”

  子邮束腰带剑,回看岸畔,大众圆满,乃到湖边对道:“所祭白龙,乃当年韩子邮遗剑,今已收回。汝等嗣后不必再费钱钞也。”

  众人叩头,齐齐道:“多谢大仙!”

  仲、韩二人离湖到汴梁,按下云头,行进南门,游街入市,形像俱变,景致凄凉,惟剑所劈裂巨石依然蹲踞。仲卿道:“城廓如故人民非,犹只说得一半。”

  子邮道:“何也?”

  仲卿道:“连街市、衙门、坊巷都不似当日规模,歌苑、楼台、草庵、别墅俱无遗址,岂但人民非已哉!”

  子邮道:“繁华虽变,清趣仍存,水榭荷花正堪侑酒。”

  仲卿道:“余心正欲如此。”

  于是转行见路旁酒肆,额曰“随园”,仲卿道:“就是这里好!”

  乃同入内。座席不少,饮客无多,便于池边梧桐楼旁石台上坐下。酒保将荤素蔬肴、各色名酒的粉牌送来,请点,仲卿道:“酒要开坛透缸,春蔬只须花下藕,价钱不论。”

  子邮取钞,搭包不在腰间,乃将革筒中金丸于尾孔内倾出一颗,与酒保道:“只要洁净,多的赏你。”

  酒保惊喜称谢,收交柜上。仲卿道:“林兄当年持赠丸俱有数,用去几何?”

  子邮倾数,计少八十余丸,仍收入带起。酒保忙忙下池取藕,开坛烫酒,齐送将来。二人夙昔感慨在心,持怀痛饮。子邮掣剑再看,色泽非常,弹铗高歌曰:

  人生百岁如沤释,富贵尊荣都不必。奸刁诈伪谋夺来,痴迷暴弱消磨失。君不见,赵家当日陈桥兵,黄袍加体皆亲人。未几疆尽坠海绝,徒取千秋不义名。

  子邮歌毕,仲卿正欲赓和,忽闻榭上高声骤起,视其人,斑白苍髯,面池单坐,闭目舒喉,音节壮惋,乃共停杯听之。歌道:

  君不见,

  夹马营中红焰起,光茫耀耀人惊指。奇芬勃发极氤氲,应诞非常瑞无比。香孩儿营名不虚,长成丹颊殊雄伟。

  力多谋多羽翼多,盘结服侍周天子。方面大耳世宗疑,削除徒为赵施为。天木移去张永德,势成欺幼攘宏基。

  弊除法立规模整,吊民伐罪东南夷。五十斧声援烛影,传后命遵太后遗。取国不无尽智计,遂心杀侄弟又毙。

  先后薨礼不成丧,忠孝全亏同狗彘。封禅端由五鬼开,宫观土木接踵来。贿和作俑无底漏,欺天却弱丧亡胎。

  亲政侥幸便仰裁,罢费却瑞真休哉。深仁厚泽遍九垓,崩夷四海尽悲哀。英宗可惜年不永,亲贤爱民何其审!

  神宗乾纲昏乱秉,致令群凶得肆逞。贤哉尧舜出女中,进正退邪何宽洪!可恨书生暗大体,任性树党相残攻。

  不顾余孽复盛炽,报复三党窜西东。昧于清浊何为哲?

  徽宗又误用聪明。堪怜钦宗势已去,旧茸依然如故聋。

  真才废弃求和急,雪窖冰天地业空。君后青衣千古惨,岂暇枕戈待尝胆!桧贼无忌锄忠良,君有孝念夫何敢!

  孝宗恢复罔劳心,朝野英雄何尝揽?悲哉时实非其时,赍志终身殊暗黪!光宗愤愦无君德,宁宗胡涂迷白黑。

  内政毫末未曾修,兴师耗国召敌逼。理宗真伪辨分明,如何辅相臣贪愎。治平学术虚尊崇,至此不禁三叹息。

  弥远天殛似道张,怯症又单服大黄。余介愤死襄樊陷,平章方事蟋蟀忙。奸佞窃位不能去,忠良闲散空彷徨。

  度宗显宗皆陷此,强敌数道进莫止。端帝帝业如丝微,志在惟余泪涕挥。海神三日忘潮汐,海战偏使逆风威。

  全胜于事亦难济,再败不溺将何归?君臣宫室死社稷,青史千载饶光辉。孤寡攘来孤寡失,可知当日行为非。

  三百年过如泡幻,我且持杯送夕晖。

  仲卿、子邮听毕,全然不解,正欲向前询问,只见席边来的乞丐道:“二位似不知篇中意义,如以浊酒半壶见惠,愿细为疏解。”

  子邮道:“何妨同饮。”

  乃拉乞丐入座,斟给巨觞道:“请先用此,以润歌喉。”

  乞丐接饮立尽,乃道:“此大宋兴亡始末也。”

  子邮道:“误矣!国已易姓,犹称什么大宋?”

  仲卿道:“且试听其道来。”

  乞丐忽然双泪齐流。仲卿见其形色怪异,问道:“足下尊姓?”

  乞丐呜咽,更说不出半字。酒保走来叱道:“掳不尽淹不死的无耻种类,终日只在这里吵混!”

  挥拳要打,只见那歌诗的老者走过来劝道:“看他今已如此,不必计较罢。”

  乞丐望见老者,羞惭满面,低头窜去。仲卿拱手问老者道:“适闻阳春白雪,惜领略未深。”

  老者道:“此赵家得失始末也。既是不懂,待老夫细细解来。”

  乃还席,放喉歌吟一段,朗声解释一回。通篇皆毕,仲卿道:“赵家兴亡大略已见。”

  子邮道:“且去询来。”

  子邮复到案上,拱手道:“老丈妙咏佳喉,令人神爽。”

  老者起身还礼道:“适闻高歌,不禁感慨,故将朋友旧作吟咏,有污清耳!”

  子邮道:“老丈上姓?令友大名?”

  老者道:“老夫姓柴,敝友姓许名衡,隐居教授,犬子从游。老夫素有抑郁,敝友为此,以慰胸怀。常时温诵,宿积皆舒。元朝慕敝友名行,屡聘始出,仍不授职,今在苏门讲学。”

  子邮道:“承教敢问老丈缘何抑郁?”

  老者道:“事已过了,老兄不必下问。”

  子邮乃拱别回席。只见月光如昼,照得池内莲花异样鲜妍,子邮着惊,仰观俯察,仲卿道:“诧异什么?”

  子邮笑道:“三百余年未见此月,今如乍逢故人。”

  仲卿道:“赵氏迹冷,我等心灰,此地不必羁留,且去嵩山玩月,来晨往访苏门可也。”

  说罢,出园,见嵩荆中剑分之石倍加光彩,各踏半边叱道:“腾起!”

  那两片石便自地拔升向嵩山来。皓月当空,正在头顶,星斗满天,罗列如盖,落到府星峰上,便按石驻足,风来松响,露下沾衣,四方无半点尘埃,万籁一片幽寂,清趣殊常,颇似老人峰下,惟无音乐鸟耳。乃指经论纬,算盛计衰,至三更时,忽闻哀号怨恸,极其惨切,不堪入耳。仲卿道:“空山荒谷,哪有如许撼声?”

  子邮道:“远远行动,且看到来是何缘故。”

  仲卿道:“望见来的徒众,计量长短,不过尺余,必非生人。”

  子邮道:“且往峰下观之。”

  乃弃石降于道旁,徒众亦到。内中长短不一,长的二尺有余,状貌狰狞,空身持械,管押催行;矮的高不盈尺,形容苦楚,镣钮缠身,伛偻戴负。仲卿问道:“何方冥役,什么案件,可细禀来。”

  鬼卒鬼犯闻言仰视,尽行跪一下。鬼卒道:“下役奉差管押解。有人若问案件,后面经承押官到来,请问便悉。”

  仲卿道:“如此,去罢!”

  鬼役起来,催促鬼犯前去。随后,押官押着车子走到跟前,望见神光,连慌叩首,仲卿道:“汝系经承么?可将案由说来。”

  押官禀道:“此案鬼犯,乃亡宋奸逆文武诸臣及助恶为非党羽,并有元凶残官弁、奸险诸人。”

  仲卿道:“解往何处?”

  押官道:“原来真人未悉,自黄巾乱后,上帝见人心日趋日下,阴司所辖案件繁剧,赏罚之间恐有未当。

  因诸葛武侯平生谨慎周密,不惮劳瘁。乃敕居中岳之阳,专主赏善。凡阴司拟定忠臣烈士、孝子仁人,赏格都咨送前来核复,量材奏举。因张桓侯一生耿直无私,疾恶如仇,乃敕居中岳之阴,凡地狱决过乱臣贼子,仍解前来复审,从重严究,量情加罪。”

  仲卿道:“虽严究加罪,既在阴司地狱受过刑罚,到此亦不甚惧怕矣。”

  押官道:“不然。鬼犯到此,百无一还。桓侯之轻刑,甚于地府之重法。鬼犯闻解中岳,胆碎肝摧,视地狱为天堂矣!”

  仲卿道:“闻阴司有水、火、兵、毒诸狱及千般恶刑,而反视为天堂,岂此地阴刑法度,更有出于地狱诸般之外者乎?”

  押官道:“大约亦止于此,惟多神荼郁垒、碎撕慢剥、各种啖嚼,其余刑狱较阴曹不过加重加久耳。鬼犯不磨灭尽绝,桓侯之怒不息。”

  仲卿道:“所以先闻号泣声声,有怨恨追悔莫及之意。”

  押官道:“真人只知鬼犯今日之苦状,未见当时此辈震主之威权、陷人之机械。”

  仲卿道:“何人如此?”

  押官道:“张邦昌、秦桧、汪伯彦、黄潜善、韩厄冑、史弥远、贾似道等诸奸臣是也。”

  仲卿道:“汝管承几何年了?”

  押官道:“凡兴革一回阴府团案之后,管解一次,解过十余次了,约八百余年矣。”

  子邮道:“既系团案之后管解一次,今有元凶残官弁,如何同解?”

  由官道:“凡兴革皆系定数。为将官者自应抚众安民,乃肆其狂暴,屠戮无辜,最犯上帝之怒。是以有元诸残忍官将,即附解来同例如此。”

  仲卿道:“赵普、陶谷之流,可知迹踪?”

  押官道:“秦桧即赵普,贾似道即陶谷。”

  仲卿道:“赵普、陶都系奸臣,如何转世犹使为相,享受荣华?”

  押官道:“历来凶恶尚未穷极者,俱准转劫托生一次。俾彼得以行仁布义,稍赎前愆。若依然凶恶,则先后并究,万劫不得出地狱矣。况宋朝天下,原系赵、陶等谋来的,所以仍使他们送去,以清案情。”

  子邮道:“汝可知韩都指挥讳通的所在么?”

  押官道:“现在元丞相伯颜是也。”

  仲卿道:“李节度讳筠的,可知么?”

  押官道:“现在元将军张宏范是也。”

  仲卿道:“高将军彦俦、林将军仁肇,可在元朝将相之内?”

  押官道:“否。高将军乃夔江峡神,林将军乃石头城主。”

  子邮仍欲再问,押官道:“各犯现将解到,恐误限刻,不能详悉上禀。大约周朝殉国将相,尽转为元朝开国功臣。其余忠烈贤良,皆天地正气,必为神祗辅天佐地,血食千秋。历来例系如此。”

  仲卿道:“承教了,汝去罢。”

  押宫道:“遵命。”

  说罢,飞赶前去,寂然无影。

  仰看明月,已入西山,斗没参升,东方渐白。仲卿道:“与鬼说了半夜的话。”

  子邮道:“也释了胸中多少疑事,闻人所未闻。且游玩一番,便往苏门去。”

  仲卿道:“莫怪鬼犯忧惧,桓侯案下怎么持支!余、包、郎、于之徒不知可到这里?”

  子邮道:“如何不来?他们自作自受,何必代为担忧!”

  仲卿道:“贤弟所言甚是,且探访去来。”

  乃于各幽奇之处都历见过,来到苏门,四边观看,虽无特奇,却也清幽。南边山麓,傍石依坡有数十间楼房草屋,土垣竹篱,古木参天,青蒲满涧,四畔绿竹,两岸垂柳。子邮道:“此内大约系许子读书之所。”

  下山转到涧边,步上曲桥,问彩菱人道:“许先生书院可在此中?”

  答道:“现在竹林东头转弯柏树园内开讲。”

  径到门边,听得里面正讲“天命”、“率性”,忽然停止。同向篱隙窥瞰,见红叶树下高座一位苍髯先生,手持麈尾,两边层层立着冠者童子,约有百十余人。这先生正是许衡。当下讲到中间,麈尾自动,惊视凝神,停止不讲。左边一个弟子问道:“麈尾其有通于性命乎?”

  许子道:“否。麈乃鹿之历年久者,其尾不摇自动,白毫绕结,主有异事。占之应有先辈异人过此,汝可出外视之。”

  仲卿听得喜道:“此子不凡。”

  便往里行。那弟子撞见,看了一看,仍往外走。二人行到园内树边,许子依然视那麈尾。仲卿拱手道:“先生请了!”

  许子旋头转身,正欲起迎,看见却系两个少年,只道系来受业的,如何不知礼体,遽然拱手?便不起身,只回道:“二位何为?”

  仲卿道:“仰慕先生大名,特来求教。”

  许子道:“欲何所学?”

  子邮道:“愿穷幽极渺。”

  许子道:“亦非难事,但视夙昔根底如何。”

  子邮道:“《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也曾讲读,五岳、四渎、浮山、蓬莱亦都临览,犹以为未足,故访寻吾子耳。”

  许子笑道:“《坟》、《典》、《索》、《丘》迹亡已久,好事者虽拟有成书,皆无足观。岳渎遍历者颇多其人,蓬莱何由得往?浮山无此地名,足下之言奚异载鬼?”

  子邮道:“先生步履耳目未周,何以轻议天下事体?”

  许子笑道:“足迹诚如遵论,有所未周。至于典籍,世间果有其书,老夫之目亦经窃见。老夫未见者,亦系人间所无。”

  仲卿笑道:“有仲韩台传,可曾见来?”

  许子道:“仲者何字?韩者何人?愿闻其略。”

  仲卿道:“仲者,闾丘仲卿也,韩者,韩速也。”

  许子道:“二公皆非常英杰,智勇无双,要其心,则求仁得仁者也。老夫敬之爱之,昔年曾为合传,此稿草创,出于老夫,足下乃反相询耶?”

  仲卿道:“人心如面,笔墨亦然。先生自谓文无剩义,恐人所见,又有甚于先生者。况凡非常之事,天下皆争操觚,而流传不朽者,大都名笔,岂先生草创而更无草创者?”

  许子道:“宋初,自于境内、邻国追求二子不得,恐贻讥于后世,乃尽去其籍,老夫获得原本而为合传,窃谓修饰且润色矣,更未见有为二公合传者。”

  仲卿笑道:“姑请佳篇捧诵,次将所见恭呈。”

  许子点头,命童子于后五代架上第三百六十二轴检来。

  须臾,童子捧出,则锦轴牙签,装潢精洁,送与许子,转交仲卿。二人展阅,乃自潞州叙起,至西梁渡江止,辞多溢美,义少遗剩。许子问道:“雕虫比绣虎如何?”

  仲卿道:“虽然踪追斑马,跨远范陈,惜所见未及十分之二,不敢妄称尽美。”

  许子惊道:“足下定然实有确见,请道其详。”

  子邮道:“且缓。适闻先生言世间之书俱经见过,姑无论此传,且请问难,以正不诬。如先生有所不问,不佞等不能对,则为不佞等负,即将所见送上;如不佞矣有所请教,先生俱能俯答,亦将所见送上。如先生所问,不佞等对答无遗,不佞等有所访询,先生失于应对,俱不敢出书送呈也。”

  许子笑道:“谨遵台命。山中老拙,珍宝无力贮蓄,而于今古图书,如同性命。不自揣度,可称无有不备,且屈玉趾阅观。”

  乃同到后进楼上,却系二十四间,向西朝东十三架梁的对面两层大楼,周排高架,以各色绢签分别门类,约有数十万卷。

  周览名目,两个时辰俱遍。子邮道:“此外且勿论,此中尚有不全。”

  许子道:“不全几何?”

  子邮道:“约而计之,应少七卷。”

  许子大惊道:“足下何神也?现因查核元魏崔浩高允等事,有数卷在卧榻前。”

  命童子捧来,果系七卷。子邮乃东西南北,摘出难义以问,许子剖对如流。许子亦以疑事反问,子邮分晰如向,互相敬爱。

  日暮下楼,请用晚膳,子邮道:“紫菱红柿足矣。”

  许子道:“二公不食烟火乎?有竹葡萄宿酿,不卜用否?”

  仲卿道:“最妙。”

  须臾,果上酒到,移席于茂林,东边迎着皎月。仲卿笑与于邮道:“今宵不似昨夜寂寞,与鬼论话。”

  子邮也笑道:“不识桓侯何以款待新客?仍欲得押官而询之。”

  许子问道:“所言何事?”

  仲卿道:“此件大约亦先生所未知。”

  乃将昨夜在嵩山逢鬼犯的话逐细数说。许子道:“此事虽未得知,亦理所应有。穷凶极恶之徒遇着桓侯,亦智尽力竭矣。”

  子邮道:“如此蔬食饮水,心闲神定,何异神仙?而乃履虎尾,蹈陷坑,名曰幼学壮行,而实以求遂其贪欲,不亦悲哉!”

  许子道:“举世茫茫,明知之而故为之者,亦复不少,彼奇山异恶者,自有桓侯案下结算也。老拙看韩子邮不下桓侯之义勇。所有全处,愿赐大观。”

  仲卿道:“所见亦有未全。”

  乃将浮山行宫携来之册取出交道:“贻笑大方!”

  许子道:“引得琼瑶,曷胜庆幸?”

  展开首卷看毕道:“韩都指挥可谓智勇双全,卓议不易,而当时适病,以致国亡身丧,殆天数也。”

  共相叹息。

  许子通宵不寐,将书看毕。次日清晨,盥洗焚香,当空叩祝。再到西轩,仲卿道:“先生何早!祝天何事?”

  许子道:“今年邻境苦雨,偏偏境内久旱,祝天乃祷雨耳。”

  子邮道:“先生念切生民,不佞当助一臂之力。”

  许子道:“昨晚细阅奇书,不胜惶悚。末卷二公不返,究竟若何?”

  仲卿笑道:“仍有一卷未曾送阅。有如行龙,历千万程,至临结穴处,却落江入湖,无所捉摸。须指明实境,方得释然。”

  许子笑道:“所喻甚美,愿即成全!”

  仲卿道:“原本已失,只好记忆缮出,报命先生。贵处苦旱,何不求敝友解之?”

  许子大喜,向子邮揖道:“告求拯救苍生!”

  子邮道:“仲兄操管,弟岂辞劳!但依世俗旧法祈求,未免无味。今使掠雨,既解此境之忧,又去彼境之苦。”

  许子道:“兼爱及人,爱始为溥。请示设坛于何方?”

  子邮道:“早已久矣,刻难迟缓,何暇筑坛等事?只须庄外一片洁净之地足矣。”

  许子方到庄东打晒场上,移过竹座,设立香案。附近村庄都来观看,子邮道:“各件俱可不必,只须清静。”

  众人俱却立后边。子邮乃仰首呼道:“鹏儿何在?”

  呼声已毕,那“鹏儿”二字直入云霄,四围旋转鸣响。“何在”二字,只在半空中结而不移。顷刻之间,忽然霄汉里一个“有”字应响,“鹏儿”二字便息,“何在”二字渐住。只见空际漫天白云盖将下来,愈下愈收。及到面前,却像一只鹭鸶,曲膝点头,开口道:“请仙师指使!”

  子邮道:“本境苦旱,四邻伤雨。汝可掠邻境之雨,以救本境之旱。”

  白鹭道:“领仙师教令。”

  说罢,振翮扶摇而去,愈上愈大,蔽日遮天。猛然,风斜雨洒,旋转如蓬。

  自午至未,约有三尺深浅。许子谢道:“雨已有余,若再淋漓,又虑田畴淹没。”

  子邮叱道:“止!”

  忽然风定雨歇。

  众方称庆,只见仲卿携着一卷,与许子道:“不但后事叙明,且免先生费手,无不毕具其中。”

  许子深揖称谢。忽闻长啸,场上人众号呼,许子起身四顾,失去二公,只见白鹤一双,嘹亮冲霄,霎时不见不闻矣。乃望空再拜。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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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孟子 〔先秦〕

  平叛军太尉建功 保孱王邻封乞命

  却说吴楚两王,闻得粮道被断,并皆惊惶,欲待冒险西进,又恐梁军截住,不便径行。当由吴王濞打定主意,决先往击周亚夫军,移兵北行。到了下邑,却与亚夫军相值,因即扎定营盘,准备交锋。亚夫前次回驻昌邑,原是以退为进,暗遣弓高侯韩颓当等,绕出淮泗,截击吴楚粮道,使后无退路,必然向前进攻,所以也移节下邑,屯兵待着。既见吴楚兵到来,又复坚壁相持,但守勿战。吴王濞与楚王戊,挟着一腔怒气,来攻亚夫,恨不得将亚夫大营,顷刻踏破,所以三番四次,逼营挑战。亚夫只号令军士,不准妄动,但教四面布好强弩,见有敌兵猛扑,便用硬箭射去,敌退即止,连箭干都似宝贵,不容妄发一支。吴楚兵要想冲锋,徒受了一阵箭伤,毫无寸进,害得吴楚两王,非常焦灼,日夜派遣侦卒,探伺亚夫军营。一夕,亚夫营中,忽然自相惊扰,声达中军帐下,独亚夫高卧不起,传令军士毋哗,违令立斩!果然不到多时,仍归镇静。持重之效。

  过了两天,吴兵竟乘夜劫营,直奔东南角上,喊杀连天,亚夫当然准备,临事不致张皇,但却能见机应变,料知敌兵鼓噪前来,定是声东击西的诡计,当下遣派将吏,防御东南,仍令照常堵住,不必惊惶,自己领着精兵,向西北一方面,严装待敌。部将还道他是避危就安,不能无疑,那知吴楚两王,潜率锐卒,竟悄悄的绕出西北,想来乘虚踹营。距营不过百步,早被亚夫窥见,一声鼓号,营门大开,前驱发出弓弩手,连环迭射,后队发出刀牌手,严密加防。亚夫亲自督阵,相机指挥,吴楚兵乘锐扑来,耳中一闻箭镞声,便即受伤倒地,接连跌翻了好几百人,余众大哗。时当昏夜,月色无光,吴楚兵是来袭击,未曾多带火炬,所以箭已射到,尚且不知闪避,徒落得皮开肉裂,疼痛难熬,伤重的当即倒毙,伤轻的也致晕翻。人情都贪生怕死,怎肯向死路钻入,自去拚生,况前队已有多人陨命,眼见得不能再进,只好退下。就是吴楚两王,本欲攻其无备,不意亚夫开营迎敌,满布人马,并且飞矢如雨,很觉利害,一番高兴,化作冰消,连忙收兵退归,懊怅而返。那东南角上的吴兵,明明是虚张声势,不待吴王命令,早已退向营中去了。亚夫也不追赶,入营闭垒,检点军士,不折一人。

  又相持了好几日,探得吴楚兵已将绝粮,挫损锐气,乃遣颍阴侯灌何等,率兵数千,前去搦战。吴楚兵出营接仗,两下奋斗多时,恼动汉军校尉灌孟,舞动长槊,奋勇陷阵。吴楚兵向前拦阻,被灌孟左挑右拨,刺死多人,一马驰入。孟子灌夫,见老父轻身陷敌,忙率部曲千人,上前接应。偏乃父只向前进,不遑后顾,看看杀到吴王面前,竟欲力歼渠魁,一劳永逸。那吴王左右,统是历年豢养的死士,猛见灌孟杀入,慌忙并力迎战。灌孟虽然老健,究竟众寡悬殊,区区一支长槊,拦不住许多刀戟,遂致身经数创,危急万分。待至灌夫上前相救,乃父已力竭声嘶,倒翻马上。灌夫急指示部曲,将父救回,自在马上杀开吴军,冲出一条走路,驰归军前。顾视乃父,已是挺着不动,毫无声息了。夫不禁大恸,尚欲为父报仇,回马致死。灌何瞧着,忙自出来劝阻,一面招呼部众,退回大营。这灌孟系颍阳人,本是张姓,尝事灌何父婴,由婴荐为二千石,因此寄姓为灌。灌婴殁后,何得袭封。孟年老家居,吴楚变起,何为偏将,仍召孟为校尉。孟本不欲从军,但为了旧情难却,乃与子灌夫偕行。灌夫也有勇力,带领千人,与乃父自成一队,隶属灌何麾下。此次见父阵亡,怎得不哀?亚夫闻报,亲为视殓,并依照汉朝定例,令灌夫送父归葬。灌夫不肯从命,且泣且愤道:“愿取吴王或吴将首级,报我父仇。”却有血性。亚夫见他义愤过人,倒也不便相强,只好仍使留着,惟劝他不必过急。偏灌夫迫不及待,私嘱家奴十余人,夜劫敌营。又向部曲中挑选壮士,得数十名,裹束停当,候至夜半,便披甲执戟,带领数十骑出寨,驰往敌垒。才行数步,回顾壮士,多已散去,只有两人相随,此时报仇心切,也不管人数多少,竟至吴王大营前,怒马冲入。吴兵未曾预防,统是吓得倒躲,一任灌夫闯进后帐。灌夫手下十数骑,亦皆紧紧跟着。后帐由吴王住宿,绕守多人,当即出来阻住,与灌夫鏖斗起来。灌夫毫不胆怯,挺戟乱刺,戳倒了好几人,惟身上也受了好几处重伤,再看从奴等,多被杀死,自知不能济事,随即大喝一声,拍马退走。吴兵从后追赶,亏得两壮士断住后路,好使灌夫前行。至灌夫走出吴营,两壮士中又战死一人,只有一人得脱,仍然追上灌夫,疾驰回营。灌何闻夫潜往袭敌,亟派兵士救应。兵士才出营门,已与夫兜头碰着,见他战袍上面,尽染血痕,料知已经重创,忙即扶令下马,簇拥入营。灌何取出万金良药,替他敷治,才得不死。但十余人能劫吴营,九死中博得一生,好算是健儿身手,亘古罕闻了!

  吴王经他一吓,险些儿魂离躯壳,且闻汉将只十数人,能有这般胆量,倘或全军过来,如何招架得住,因此日夜不安。再加粮食已尽,兵不得食,上下枵腹,将佐离心,自思长此不走,即不战死,也是饿死。踌躇终日,毫无良法,结果是想得一条密策,竟挈领太子驹,及亲卒数千,夤夜私行,向东逃去。蛇无头不行,兵无主自乱,二十多万饥卒,仓猝中不见吴王,当然骇散。楚王戊孤掌难鸣,也想率众逃生,不料汉军大至,并力杀来。楚兵都饿得力乏,怎能上前迎战?一声惊叫,四面狂奔,单剩了一个楚王戊,拖落后面,被汉军团团围住。戊自知不能脱身,拔剑在手,向颈一横,立即毙命。可记得后宫美人否?亚夫指挥将士,荡平吴楚大营,复下令招降敌卒,缴械免死。吴楚兵无路可归,便相率投诚。只有下邳人周邱,好酒无赖,前投吴王麾下,请得军令,略定下邳,北攻城阳,有众十余万,嗣闻吴王败遁,众多离散,邱亦退归。自恨无成,发生了一个背疽,不久即死。吴王父子,渡淮急奔,过丹徒,走东越,沿途收集溃卒,尚有万人。东越就是东瓯,惠帝三年,曾封东越君长摇为东海王,后来子孙相传,与吴通好。吴起兵时,东越王曾拨兵助吴,驻扎丹徒,为吴后缓。回应五十四回。及吴王父子来奔,见他势穷力尽,已有悔心,可巧周亚夫遣使前来,嘱使杀死吴王,当给重赏,东越王乐得听命,便诱吴王濞劳军,暗令军士突出,将濞杀毙。六十多岁的老藩王,偏要这般寻死,所谓自作孽,不可活,与人何尤!但高祖曾说濞有反相,至是果验,莫非因相貌生成,到老也是难免吗?不幸多言而中。濞既被杀,传首长安,独吴太子驹,幸得逃脱,往奔闽越,下文自有交代。

  且说周亚夫讨平吴楚,先后不过三月,便即奏凯班师,惟遣弓高侯韩颓当,带兵赴齐助攻胶西诸国。胶西王卬,使济南军主持粮道,自与胶东菑川,合兵围齐,环城数匝。回应前回。齐王将闾,曾遣路中大夫入都告急,景帝已将齐事委任窦婴,由婴调派将军栾布,领兵东援,至路中大夫进见,乃复续遣平阳侯曹襄,曹参曾孙。往助栾布,并令路中大夫返报齐王,使他坚守待援。路中大夫星夜回齐,行至临淄城下,正值胶西诸国,四面筑垒,无路可通,没奈何硬着头皮,闯将进去,匹马单身,怎能越过敌垒,眼见是为敌所缚,牵见三国主将,三国主将问他何来?路中大夫直言不讳。三国主将与语道:“近日汝主已遣人乞降,将有成议,汝今由都中回来,最好与我通报齐王,但言汉兵为吴楚所破,无暇救齐,齐不如速降三国,免得受屠。果如此言,我当从重赏汝,否则汝可饮刀,莫怪我等无情!”路中大夫佯为许诺,并与设誓,从容趋至城下,仰呼齐王禀报。齐王登城俯问,路中大夫朗声道:“汉已发兵百万,使太尉亚夫,击破吴楚,即日引兵来援。栾将军与平阳侯先驱将至,请大王坚守数日,自可无患,切勿与敌兵通和!”齐王才答声称是,那路中大夫的头颅,已被敌兵斫去,不由的触目生悲,咬牙切齿,把一腔情急求和的惧意,变做拚生杀敌的热肠。舍身谏主,路中大夫不愧忠臣!当下督率将士。婴城固守。未几即由汉将栾布,驱兵杀到,与胶西胶东菑川三国人马,交战一场,不分胜负。又未几由平阳侯曹襄,率兵继至,与栾布两路夹攻,击败三国将士。齐王将闾,也乘势开城,麾兵杀出,三路并进,把三国人马扫得精光。济南军也不敢相救,逃回本国去了。如此不耐久战,造甚么反!胶西王卬,奔还高密,即胶西都城。免冠徒跣,席稿饮水,入向王太后谢罪。王太后本教他勿反,至此见子败归,惹得忧愤交并,无词可说。独王太子德,从旁献议,还想招集败卒,袭击汉军。卬摇首道:“将怯卒伤,怎可再用?”道言未绝,外面已递入一书,乃是弓高侯韩頺当差人送来。卬又吃了一惊,展开一阅,见书中写着道:

  奉诏诛不义,降者赦除其罪,仍复故土,不降者灭之。

  王今何处?当待命从事!

  卬既阅罢,问明来使,始知韩頺当领兵到来,离城不过十里。此时无法拒绝,只好偕同来使,往见頺当。甫至营前,即肉袒匍匐,叩头请罪。既已做错,一死便了,何必这般乞怜!頺当闻报,手执金鼓,出营语卬道:“王兴师多日,想亦劳苦,但不知王为何事发兵?”卬膝行前进道:“近因鼌错用事,变更高皇帝命令,侵削诸侯,卬等以为不义,恐他败乱天下,所以联合七国,发兵诛错。今闻错已受诛,卬等谨罢兵回国,自愿请罪!”頺当正色道:“王若单为鼌错一人,何勿上表奏闻,况未曾奉诏,擅击齐国,齐本守义奉法,又与鼌错毫不相关,试问王何故进攻?如此看来,王岂徒为鼌错么?”说着,即从袖中取出诏书,朗读一周。诏书大意,无非说是造反诸王,应该伏法等语。听得刘卬毛骨皆寒,无言可辩。及頺当读完诏书,且与语道:“请王自行裁决,无待多言!”卬乃流涕道:“如卬等死有余辜,也不望再生了。”随即拔剑自刎。卬母与卬子,闻卬毕命,也即自尽。胶东王雄渠,菑川王贤,济南王辟光,得悉胶西王死状,已是心惊,又闻汉兵四逼,料难抵敌,不如与卬同尽,免得受刀。因此预求一死,或服药,或投缳,并皆自杀。七国中已平了六国,只有赵王遂,守住邯郸。由汉将郦寄,率兵围攻,好几月不能取胜。乃就近致书栾布,请他援应。栾布早拟班师,因查得齐王将闾,曾与胶西诸国通谋,不能无罪,所以表请加讨,留齐待命。齐王将闾,闻风先惧,竟至饮鸩丧生,布乃停兵不攻。会接郦寄来书,乃移兵赴赵。赵王遂求救匈奴,匈奴已探知吴楚败耗,不肯发兵,赵势益危。郦栾两军,合力攻邯郸城,尚不能下。嗣经栾布想出一法,决水灌入,守兵大惊,城脚又坏,终被汉军乘隙突进,得破邯郸。赵王遂无路可奔,也拚着性命,一死了事,于是七国皆平。

  济北王志,前与胶西王约同起事,虽由郎中令设法阻挠,总算中止。见五三回。但闻齐王难免一死,自己怎能逃咎,因与妻子诀别,决计自裁。妻子牵衣哭泣,一再劝阻,志却与语道:“我死,汝等或尚可保全。”随即取过毒药,将要饮下。有一僚属公孙玃,从旁趋入道:“臣愿为大王往说梁王,求他通意天子,如或无成,死亦未迟。”志乃依言,遣玃往梁。梁王武传令入见,玃行过了礼,便向前进言道:“济北地居西塞,东接强齐,南牵吴越,北逼燕赵。势不能自守,力不足御侮。前因吴与胶西双方威胁,虚言承诺,实非本心。若使济北明示绝吴,吴必先下齐国,次及济北,连合燕赵,据有山东各国,西向叩关,成败尚未可知。今吴王连合诸侯,贸然西行,彼以为东顾无忧,那知济北抗节不从,致失后援,终落得势孤援绝,兵败身亡。大王试想区区济北,若非如此用谋,是以犬羊敌虎狼,早被吞噬,怎能为国效忠,自尽职务?乃功义如此,尚闻为朝廷所疑,臣恐藩臣寒心,非社稷利!现在只有大王能持正义,力能斡旋,诚肯为济北王出言剖白,上全危国,下保穷民,便是德沦骨髓,加惠无穷了!愿大王留意为幸!”不外恭维。梁王武闻言大悦,即代为驰表上闻,果得景帝复诏,赦罪不问。但将济北王徙封菑川。公孙玃既得如愿,自然回国复命,济北王志才得幸全。

  各路将帅,陆续回朝,景帝论功行赏,封窦婴为魏其侯,栾布为鄃侯。惟周亚夫曹襄等早沐侯封,不便再加,仍照旧职,不过赏赐若干金帛,算做报功。其余随征将士,亦皆封赏有差。自齐王将闾服毒身亡,景帝说他被人胁迫,罪不至死,特从抚恤条例,赐谥将闾为孝王,使齐太子寿,仍得嗣封。一面拟封吴楚后人,奉承先祀。窦太后得知此信,召语景帝道:“吴王首谋造反,罪在不赦,奈何尚得封荫子孙?”景帝乃罢。惟封平陆侯宗正刘礼为楚王,礼为楚元王交次子,命礼袭封,是不忘元王的意思。又分吴地为鲁江都二国,徙淮阳王余为鲁王,汝南王非为江都王。二王为景帝子,见五十三回。立皇子端为胶西王,彻为胶东王,胜为中山王。迁衡山王勃为济北王,庐江王赐为衡山王。济南国除,不复置封。

  越年,立子荣为皇太子,荣为景帝爱姬栗氏所出,年尚幼稚,因母得宠,遂立为储嗣。时人或称为栗太子。栗太子既立,栗姬越加得势,遂暗中设法,想将薄皇后捽去,好使自己正位中宫。薄皇后既无子嗣,又为景帝所不喜,只看太皇太后薄氏面上,权立为后。见五十三回。本来是个宫中傀儡,有名无实,一经栗姬从旁倾轧,怎得保得住中宫位置?果然到了景帝六年,被栗姬运动成熟,下了一道诏旨,平白地将薄后废去。无故废后,景帝不为无过。栗姬满心欢喜,总道是桃僵可代,唾手告成,就是六宫粉黛,也以为景帝废后,无非为栗姬起见,虽然因羡生妒,亦唯有徒唤奈何罢了。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栗姬始终不得为后,连太子荣都被摇动,黜为藩王。可怜栗姬数载苦心,付诸流水,免不得愤恚成病,玉殒香消。小子有诗咏道:

  欲海茫茫总不平,一波才逐一波生;

  从知谗妒终无益,色未衰时命已倾。

  究竟太子荣何故被黜,待至下回再详。

  吴楚二王之屯兵梁郊,不急西进,是一大失策,既非周亚夫之善于用兵,亦未必果能逞志。项霸王以百战余威,犹受困于广武间,卒至粮尽退师,败死垓下,况如吴楚二王乎?灌夫之为父复仇,路中大夫之为主捐躯,忠肝义胆,照耀史乘,备录之以示后世,所以勖子臣也。公孙玃愿说梁王,以片言之请命,救孱主于垂危,亦未始非济北忠臣。假令齐王将闾,有此臣属,则亦何至仓皇毕命。将闾死而志独得生,此国家之所以不可无良臣也。彼七王之致毙,皆其自取,何足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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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回》

孟子 〔先秦〕

  济父恶曹丕篡位 接宗祧蜀汉开基

  却说吴王孙权,闻报荆州得手,也亲至江陵,犒赏军士。至关公父子遇害,大功告成,乃大会将士,置酒称庆,并释出魏将于禁,令共列席。禁亦知愧否?吕蒙为首功,陆逊为次,分坐权侧。权进酒数觥,欢然与语道:“孤自嗣业以来,幸得公瑾子敬及子明诸人,公瑾破孟德,拓荆州,雄才大略,不幸早亡;子敬初见孤时,便谓宜逆击孟德,力排众议,劝孤重任公瑾,后开霸业,这是第一件快事,既知孟德宜拒,此时何反投孟德?后虽劝借荆州与玄德,未免计短,但不能掩彼所长;子明少时,孤即知他具有胆略,可比公瑾,今果能夺还荆州,不负孤言,孤当与子明共保富贵,进爵铭功。”蒙离席谢奖,拜跪下去。权正起座相扶,不意蒙陡然倒地,满口谵言,自骂吕贼,惊得权缩手倒退,忙令左右,掖起蒙身,舁入内室,一团高兴,化作冰消,草草终席,入内探视,蒙尚胡言乱道,不省人事。权亟宣召医官,多方诊治,仍未见效。入夜且叫骂益甚,权连夜出令,谓有人能疗蒙疾,赏赐千金。偏是阴灵缠绕,药石无灵,好容易过了一宵,才觉蒙有些知觉,当即拜蒙为南郡太守,封孱陵侯,赐钱一亿,黄金五百斤。蒙自知不久,俟权入视时,当面固辞,权教他静心保养,幸勿纷心。至亭午颇能下食,权更为欣慰。哪知他到了黄昏,病又发作,忽痛詈,忽惨呼,比昨宵尤为喧闹,权再自临视,被蒙厉声叱出,不得已使巫祝请命,延至夜半,蒙竟七窍流血,呜呼毕命,年止四十有二。大小将士,统猜是关公索命,连权亦将信将疑。莫谓无神!一面为蒙棺殓发丧出埋,一面将关公尸骸,用侯礼安葬;只首级已经往献曹操,不能追回。操已督军出驻摩陂,援应樊城,既闻关羽败退,乃还屯洛阳。会值吴使至洛,献上羽首,操举首一瞧,见他英灵未泯,面色如生,不由的吃一大惊,乃令刻木为身,葬用侯礼。但经此一吓,头风复作,好几日卧床不起。访得名医华佗,疗疾如神,急忙派人召至,佗用针砭治,随手即瘥,瘥后又发,佗谓非剖洗不可,操愤然道:“头可劈么?”佗申答道:“大王如不愿剖洗,针治只能救一时,不能救数年。”操但令针治,佗知不可愈,诈言家中妻病,须归视再来,及归去后,竟不复往。操屡呼不应,饬吏拘佗下狱,拟成死罪。或谓佗善医人,不宜处死。操怒说道:“彼欲斫我头,怎可再留?且天下亦何至少此鼠辈呢。”到死尚且疑人。遂催吏杀佗。佗临死时,出书一卷与狱卒道:“感君善事,愿将此持赠,可以活人。”狱卒畏法不敢受,佗竟索火毁书,服毒自尽。或谓狱卒受书回家,被妻取焚,经狱卒上前抢救,已只剩得一两页,就是阉鸡阉猪等小法,所有解剖诸术,尽成灰烬,不复流传,这真所谓千古遗恨呢。操不但杀佗,并致良方俱毁,即此已为千古罪人。

  佗既死后,操头风终不得痊,反且加剧,自思主簿杨修,依附子桓,且为袁氏外甥,将来我死,他必导桓为非,乱坏我家,因诬修泄漏机密,勒令自杀。既而吴使又至,呈入孙权书笺,劝操为帝。操阅书毕,颁示属僚,且语众道:“是儿欲使我居炉火上么?”当有侍中陈群,尚书桓阶,盛称曹操功德,宜应天顺人,速正大位。陈群为仲弓孙,何亦如此龌龊?操笑说道:“孔子有言:‘施于有政,是亦为政。’若天命果当属我,我就做周文王罢了。”明是教子篡逆。遂表授孙权为骠骑将军,封南昌侯,领荆州牧,遣吏赍敕,偕吴使同赴荆州。看官!你道孙权何故媚操?他自占取荆州,只恐刘备出师报复,自己抵敌不住,所以向操献媚,求他援助;操亦狡猾得很,给他高爵,使拒刘备,两下私意,无非是叫人出头防御刘备起见。究竟刘备西据成都,作何举动?备与关羽情同骨肉,岂有闻羽败亡,不加痛愤?当下与大小将士,一体举哀,追谥羽为忠义侯,令羽子关兴袭封。即日部署人马,讨吴报仇。惟自诸葛亮以下,多言是先当伐魏,然后讨吴,一时议论纷纭,尚难解决。蹉跎逾年,由洛阳传到消息,乃是曹操病死,于是备一意恨吴,无心及魏。魏且横行无忌,公然做出篡逆的事情了。建安二十五年正月,是年为后汉末年,故大书特书。曹操病倒洛阳,不遑回邺,镇日里心绪不宁,精神恍惚,一夕梦见有马同槽共食,醒来不知主何吉凶,阿瞒虽智,要亦难详。转问许多谋士,或说是禄马吉兆,应受天禄,无非谄媚。操也不复疑。但一经合眼,往往看见男女冤魂,环立床侧。想是伏后董妃等出现。因疑及洛阳故宫,未便寄住,特使大匠苏越,另造建始殿,以便移居。越素知濯龙祠旁有一极大梨树,高十余丈,可建栋梁,当即禀明曹操,督工采伐,才砍数斧,树中忽漂出血来,众工不敢再斫,越亦大为诧异,匆匆返报。操尚未信,力疾乘车,自去看验,拔剑试斫,树血飞溅身上,淋漓满体,打了好几个寒噤,慌忙返车,易衣奄卧,从此不能再起。到了病笃,方密嘱近臣,谓安葬以后,须置七十二疑冢,免人发掘;又遗命后宫姬妾,分取名香,此后须勤习女工,卖履自给。说到此处,已是口舌蹇涩,不能再言,少顷即逝,年终六十有六。从前方士左慈,自言为庐江人,尝入见曹操,列坐末席,与客共饮,席间珍馐俱备,惟少松江鲈鱼,慈独索铜盘,使贮清水,自用短竿钓取,连得数尾。操又谓恨乏蜀姜,慈向西举手一挥,姜即从空落下 座客无不喝采,偏操满怀猜忌,目顾左右,欲就座上执慈,慈却避入壁中,倏忽不见。操更觉惊忙,派兵侦缉,明明见慈在市上,追将过去,慈向人丛中一混,市人统变做慈状,不辨真假,及仔细审视,真左慈已经走远,扬长自去。嗣复在阳城山头,得见左慈,兵役又急忙追逐,慈走入群羊,由兵役牵住群羊,归操自讯,操知不可得,令就群羊中宣告道:“我本无意杀君,聊试君术,幸勿隐身!”还想骗他。道言甫毕,空中忽现一左慈,拍手大笑道:“土鼠随金虎,奸雄一旦休!”操命左右射慈,慈又不见,此后遂不知所往。操死时正当子年寅月,适如慈言。

  操子丕留守邺中,接到丧讣,即欲嗣位,侍臣谓须俟诏命,方可嗣立,尚书陈矫大声道:“王薨于外,爱子在侧,倘或生变,岂非摇动社稷么?”遂传王后卞氏慈命:立丕为魏王操嘱及分香卖履,而于继统大事,反不提及,实是乖刁。尊卞氏为王太后,然后报答献帝。先立后奏,目已无君。御史大夫华歆,本操私党,立逼献帝下诏,命丕袭封,仍为丞相魏王,领冀州牧。丕既受诏命,乃出郊迎丧,奉操遗榇,安葬西陵,追谥曰武。何不谥为文王?丕弟彰植熊等,俱来奔丧,彰已受封鄢陵侯,植亦受封临淄侯,与丕熊均为同母弟;熊不久即逝。此外尚有异母弟十余人,一并会葬。史传载操有二十五子,数子早殇。彰多力,植多文,二人素为操所爱,丕恐他夺位,蓄猜已久,甫经丧毕,便欲遣令就国。彰本期大用,一闻消息,便怏怏自去;植待遣乃行。丕留华歆为相国,进大中大夫贾诩为太尉,大理王朗为御史大夫,侍中陈群为尚书。群请立九品法,分贤愚为九等,使州郡各置中正,官名。区别等第,借便黜陟,丕即依议施行。上品无寒门,下品无贵族,弊由此起。又选主簿贾逵为豫州刺史。逵明经知兵,受操宠眷,尝护操丧还邺,主持丧务。曹彰问及先王玺绶,被逵正色拒绝。丕因此德逵,授任豫州,锄强抑暴,兴利除弊,为吏民所称仰。丕复布告天下,令以豫州为法,封逵为关内侯。丕即欲篡汉,特仿汉高祖光武故事,率领甲士数十万,南巡谯城,遍召故乡父老,各给宴饮,谯城为曹氏故里。并设伎乐百戏,欢宴终宵。可巧蜀将孟达,遥奉降书,愿举上庸城属魏,丕授达为新城太守。武都氏王杨仆,挈种内附,丕使入居汉阳郡。一面亲笔下令,自陈威德,于是谐子媚臣,或报称黄龙出现,或报称凤凰来仪。丕即授意左中郎将李伏,太史丞许芝,令与华歆贾诩陈群王朗等,先入许都,胁令献帝禅位。献帝以为曹操已死,可望亲政,因改建安二十五年为延康元年,与民更始。哪知一班新朝走狗,竟来逼令让国,要他拜献江山,献帝大吃一惊,不禁泪下。李伏即抗声奏请道:“孔子玉版中,已有预言,谓定天下,出魏公子桓。今魏王表字,适合谶文,丕字子桓。所以祯祥毕集,嘉应显然,陛下即宜应天顺人,仿行圣朝禅让故事。”说到此语 许芝也接说道:“臣职司天象,默察星纪,魏当代汉,就是证诸图谶,语却尽符。《春秋·汉合孳》云:‘汉以魏,魏以征。’《春秋·佐助期》云:‘汉以许昌失天下。’故白马令李云上书,曾言许昌气见诸当涂高,当涂高便是魏阙,魏当代汉,自许昌始。《易运期》又云:‘鬼在山,禾女连,王天下。’鬼女禾三字,拼成魏字,天数如此,陛下亦怎可违天?”种种佐证,不知如何捏造出来。献帝无言可答,只是两袖拭目,泪湿龙袍。还有华歆等更疾言厉色,几乎要将献帝吞噬下去。皇后可弑,皇帝自然可废。献帝尚未肯承认,忽外面有许多甲士,持械入殿,气焰很是厉害,慌得献帝起座返奔。华歆等竟抢步追入,直至中宫,曹皇后闻声出迎,见献帝形色慌张,惊问何事,献帝泣说道:“汝兄欲夺我帝位呢。”曹后听着,禁不住竖起柳眉,让过献帝,阻住华歆等人,开口叱骂道:“汝等希图富贵,敢造逆谋,试想我父功盖寰区,尚且始终事汉,我兄嗣位未几,便思攘窃神器,应不至此,总是汝等撺掇出来。”华歆听了,也无惧色,只因曹后是魏王丕妹,不得不略顾面目,权将天命人事的套话,敷衍数语。若非曹丕之妹,又要动手拖发了。曹后全然不采,歆等不得已暂退。越日闻曹丕已将到许,又会合群臣,力请献帝出殿,献帝被逼不过,勉强出来。华歆等已草就禅诏,硬迫献帝颁行,献帝含糊答应,当即遣御史大夫张音,赍诏送丕。丕行至曲蠡,接诏展读道:

  朕在位三十有二载,遭天下荡覆,幸赖祖宗之灵,危而复存;然仰瞻天文,俯察民心,炎精之数既终,行运在乎曹氏,是以前王既树神武之绩,今王又光曜明德,以应其期,历数昭明,信可知矣。夫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故唐尧不私于厥子,而名播于无穷,朕羡而慕焉。

  今其追踵《尧典》,禅位于魏王,王其勿辞!

  丕读诏毕,心下甚喜,但形式上未便遽受,不得不上表推辞,即遣张音返报。华歆等忙驰书劝进,一面胁献帝交出玺绶。献帝流涕道:“玺绶由皇后收藏,不在朕身。”歆等因再向曹后求玺,曹后仍然不与,乃转报曹丕,丕竟遣曹洪曹休两族人,引兵入宫,劫取玺绶。曹后料不能坚持,将玺绶掷抵轩下,且泣且语道:“天不祚尔!”曹洪得玺,未便亲交曹丕,再由华歆等续缮诏书,仍使张音持玺献丕。更可恨的,是硬要帝女二人,充作魏嫔,一齐献去。好算是善法《尧典》。丕在曲蠡待诏,见张音奉玺到来,并有娇娇滴滴的两帝女,随玺同至,真是喜气重重,大快所望。但见禅诏有云:

  惟延康元年十月乙卯,皇帝曰:“咨尔魏王,夫命运否泰,依德升降,三代卜年,著于春秋,是以天命不于常,帝王不一姓,由来尚矣。汉道凌迟,为日已久,安顺以降,世失其序,冲质短阼,三世无嗣,皇纲肇亏,帝典颓沮,暨于朕躬,天降之灾,遭无妄厄运之会,值炎精幽昧之期。变兴辇毂,祸由阉竖,董卓乘衅,恶甚浇豷,逄蒙子,见《夏纪》。劫迁省御太仆宫庙,遂使九州幅裂,强敌虎争,华夷鼎沸,蝮蛇塞路。当斯之时,尺土非复汉有,一夫岂复朕民?幸赖武王德膺符运,奋扬神武,芟夷凶暴,清定区夏,保乂皇家。今王缵承前绪,至德光昭,声教被四海,仁风扇鬼区,是以四方效琛,人神响应;天之历数,实在尔躬。昔虞舜有大功二十,而放勋禅以天下;大禹有疏导之绩,而重华禅以帝位。汉承尧运,有传圣之义,加顺灵祗,昭天明命,厘降二女,以嫔于魏,使持节行御史大夫事太常音,奉皇帝玺绶;王其永终万国,敬御天威,允执其中,天禄永终。敬之哉!

  丕得此诏,即欲老实接受,还是太尉贾诩等,叫他再还玺绶。不乃将帝女二人留住,先行受用;丕妹为帝后,则帝女应为丕甥,丕可谓善效楚成王了。再使张音将玺奉还。至第三次下诏,内有天不可违,众不可拒,重华不逆尧命,大禹不辞舜位等语,仍由音赍玺奉丕,丕不复再让,命在繁阳亭,筑受禅坛,择于十月庚午,代汉登基。公卿列侯,及大小将吏,届期至坛下候驾等候;片时由侍从拥着魏王,乘舆到了坛前,由丕徐徐下车,升坛受玺,南面称尊。文武百官,拜倒坛下,齐称万岁。即位礼成,丕下坛祭告天地,望燎乃返。顾语群臣道:“舜禹受禅,我今方知道了!”恐不象汝所为。遂驰入许都,改延康元年为黄初元年,国号魏,废献帝为山阳公,曹后为山阳公夫人,勒令出宫就封;惟仍得用汉天子礼乐,算做另眼看待。追尊父操为武皇帝,庙号太祖,称母卞氏为皇太后。改号相国为司徒,御史大夫为司空,余官亦多易旧名。就是郡国县邑,亦陆续改称,许县变作许昌县,算是魏国首都。又在洛阳大营宫室,作为陪都。这消息传入蜀中,但言曹丕篡汉,未及汉帝下落,或谓汉帝已经遇害。汉中王刘备,即为发丧成服,遥谥献帝为孝愍皇帝,蜀中一班将佐,遂劝备绍承汉统,即日正位,备不从所请。将佐等又援引谶讳,摭拾嘉符,再三怂恿,仍未见从。会由刘封奔还成都,谓孟达申耽,并皆叛去,反引魏兵袭封,封寡不敌众,只好奔回。备怒叱道:“汝知荆州危急,并不往救,今反敢来见我么?”封答说道:“孟达从中挠阻,孤身不能赴援,所以中止。”备不待说毕,即喝声道:“我闻汝与孟达不和,故达敢阻挠,汝当思食人禄,忠人事,怎得复听达言?我若贷汝,如何服人?”封跪伏求饶,适诸葛亮在侧,备顾语道:“封罪当诛否?”亮答称凭王裁夺四字,备乃赐封自尽。封临死自叹道:“我悔不听孟子度言!”子度就是达字,这语传入备耳,才知达降魏后,曾有书招封,封毁书斩使,致为所逐,备不免生悔,懊怅了好几天。封本姓寇,为长沙刘氏外甥,备至荆州时,尚未生禅,因留封为养子。封颇有力,随诸葛亮入益州,转战有功,乃得受职副中郎将。诸葛亮虑封刚暴,后终难制,故不为请免,听令加诛。封之罪固不免于死。转瞬月余,亮与许靖等,会衔上笺,申请正位。略云:

  比闻曹丕篡位,湮没汉室,窃据神器,劫迫忠良,酷烈无道,人鬼忿毒,咸思刘氏。今上无天子,海内惶惶,靡所式仰。群下前后上书者,八百余人,咸称述符瑞,图谶明征,吁称绍德。伏惟大王出自孝景皇帝中山靖王之胄,本支百世,乾祗降祚,圣姿硕茂,神武在躬,仁复积德;爱人好士,是以四方归心焉。宜即帝位,以纂二祖,绍嗣昭穆,光复旧物,天下幸甚!录劝进书,与专言符谶,一味虚谀者不同。

  刘备览笺,尚欲固辞,再经诸葛亮等,进陈兴灭继绝的大义,乃准如所请,令博士许慈,议郎孟光,订定礼仪,就在成都武担山南,筑坛登位,并昭告天地,由祝礼官代读祝文道:

  维建安二十六年四月丙午,延康改元,备尚未接诏,故文中仍用建安年号。皇帝备敢用玄牡,昭告皇天上帝,后土神祗。汉有天下,历数无疆。曩者王莽篡盗,光武皇帝震怒致诛,社稷复存。今曹操阻兵安忍,戮杀主后,滔天泯夏,罔顾天显。操子丕,载其凶逆,窃据神器,群臣将士,以为社稷隳废,备宜修之,嗣武二祖,恭行天罚。备虽否德,惧忝帝位,询于庶民,外及蛮夷,佥曰天命不可以不答,祖业不可以久替,四海不可以无主,率土式望,在备一人。备畏天明命,又惧汉邦将湮于地,谨择元日,与百僚登坛,受皇帝玺绶,修燔瘗告,类于天神。类系祭名。惟神飨祚汉家,永绥四海,垂于无穷!

  祝告既毕,受百僚朝贺,颁诏大赦,改元章武,仍称汉帝。史家号为蜀汉,示与后汉有别。且因刘备殁后,庙谥昭烈,又沿称昭烈皇帝。惟陈寿作《三国志》,但称为蜀。寿本魏人,出仕晋朝,晋受魏禅,不得不微辞寓意,惟始终称备为先主,与《吴志》直呼孙权不同,是寿亦隐以正统予蜀,与朱子《纲目书法》名异实同。小子此后演述,就沿称备为先主。自是中土三分,势成鼎足。未几吴亦改年黄武,寻且称帝,居然是三帝并峙了。惟蜀承汉统,幅员虽小,名号最正。刘先主既已正位,进诸葛亮为丞相,许靖为司徒,置百官,立宗庙,祫祭高祖以下诸世系;立夫人吴氏为皇后,子禅为皇太子。典制粗定,便欲兴师东下,讨吴雪耻。忽有一将进谏道:“国贼曹操,并非孙权,陛下不应置魏先吴。”先主听着,默然不悦,那将军又继续陈词,讲出一段绝大的理由。小子录述至此,即随写一诗道:

  君父仇深兄弟轻,后先应自辨分明;

  忠臣伏阙陈言后,英主如何不听行?

  欲知何人进谏,申明理义,请看下回再详。

  司马温公退居洛阳,阅陈寿《三国志》,识破一事,谓操留遗嘱,下至分香卖履,如家人婢妾,莫不处置详尽,独无一语及禅代之事,其意以为禅代乃子孙所为,吾固未尝教之也,此正为操之大奸处。然操尝以周文王自拟,亦何曾不教丕篡汉乎?且温公既知操之奸,不应有帝魏寇蜀之书法,陈寿尚称刘备为先主,温公何嫌何疑,乃必以正统予魏也?本回就事论事,未尝明辨,而于魏蜀之称帝,前后写来,自觉邪正之不同,文人手笔,具有阳秋,岂必龂龂然评论善恶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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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六》

孟子 〔先秦〕

  天宝中,万年主簿韩朝宗尝追一人,来迟,决五下。将过县令,令又决十下。其人患天行病而卒。后于冥司下状言,朝宗遂被追至。入乌头门极大,至中门前,一双桐树,门边一阁垂帘幕,窥见故御史洪子舆坐。子舆曰:“韩大何为得此来“朝宗云:“被追来,不知何事。”子舆令早过大使,入屏墙,见故刑部尚书李乂。朝宗参见,云:“何为决杀人“朝宗诉云:“不是朝宗打杀,县令重决,由患天行病自卒,非朝宗过。”又问:“县令决汝,何牵他主簿!朝宗无事。然亦县丞,悉见例皆受行杖。”亦决二十放还。朝宗至晚始苏,脊上青肿,疼痛不复可言,一月已后始可。于后巡检坊曲,遂至京城南罗城,有一坊中,一宅门向南开,宛然记得追来及乞杖处。其宅中无人居,问人,云此是公主凶宅,人不敢居。乃知大凶宅皆鬼神所处,信之。神鼎师不肯剃头,食酱一斗。每巡门乞物,得粗布破衣亦着,得锦罗绮亦着。于利贞师座前听,问贞师曰:“万物定否“贞曰:“定。”鼎曰:“阇梨言若定,何因高岸为谷,深壑为陵;有死即生,有生即死;万物相纠,六道轮回何得为定耶!”贞曰:“万物不定。”鼎曰:“若不定,何不唤天为地,唤地为天,唤月为星,唤星为月何得为不定!”贞无以应之。时张文成见之,谓曰:“观法师即是菩萨行人也。”鼎曰:“菩萨得之不喜,失之不悲,打之不怒,骂之不嗔,此乃菩萨行人也。鼎今乞得即喜,不得即悲,打之即怒,骂之即嗔。以此论之,去菩萨远矣。”空如禅师者,不知何许人也。少慕修道,父母抑婚,以刀割其势,乃止。后成丁,征庸课,遂以麻蜡裹臂,以火爇之,遂成废疾。入陆浑山坐兰若,虎不为暴。山中偶见野猪与虎斗,以藜杖挥之,曰:“檀越不须相争。”即弭耳分散。人皆敬之,无敢议者。司刑司直陈希闵,以非才任官,庶事凝滞。司刑府史目之为“高手笔”。言秉笔支额,半日不下,故名“高手笔”。又号“按孔子”。言窜削至多,纸面穿穴,故名“按孔子”。

  衢州龙游县令李凝道,性褊急,姊男年七岁,故恼之,即往逐之,不及,遂饼诱得之,咬其胸背流血,姊救之得免。又乘驴于街中,有骑马人靴鼻拨其膝,遂怒,大骂,将殴之,马走,遂无所及。忍恶不得,遂嚼路傍棘子流血。贞观中,冀州武强县丞尧君卿失马。既得贼,枷禁未决,君卿指贼面而骂曰:“老贼吃虎胆来,敢偷我物!”贼举枷击之,应时脑碎而死。

  开元中,萧颖士方年十九,擢进士。至二十余,该博三教。

  其赋性躁忿浮戾,举无其比。常使一仆杜亮,每一决责,皆由非义。平复,遭其指使如故。或劝亮曰:“子佣夫也,何不择其善主,而受苦若是乎“亮曰:“愚岂不知。但爱其才学博奥,以此恋恋不能去。”卒至于死。敬宗时,高崔巍喜弄痴。大帝令给使捺头向水下,良久,出而笑之。帝问,曰:“见屈原,云:‘我逢楚怀王无道,乃沉汨罗水。汝逢圣明主,何为来?’”帝大笑,赐物百段。秋官侍郎狄仁杰嘲秋官侍郎卢献曰:“足下配马乃作驴。”

  献曰:“中劈明公,乃成二犬。”杰曰:“狄字犬傍火也。”

  献曰:“犬边有火,乃是煮熟狗。”

  吏部侍郎李安期,隋内史德林之孙,安平公百药之子,性好机警。常有选人被放,诉云:“羞见来路。”安期问:“从何关来““从蒲津关来。”安期曰:“取潼关路去。”选者曰:“耻见妻子。”安期曰:“贤室本自相谙,亦不笑。”又一选人引铨,安期看判曰:“弟书稍弱。”对曰:“昨坠马损足。”安期曰:“损足何废好书“为读判曰:“向看贤判,非但伤足,兼似内损。”其人惭而去。又选士姓杜名若,注芳洲官,其人渐而不伏。安期曰:“君不闻芳洲有杜若“其人曰:“可以赠名公。”曰:“此期非彼期。”若曰:“此若非彼若。”安期笑,为之改注。又一吴士,前任有酒状,安期曰:“君状不善。”吴士曰:“知暗枪已入。”安期曰:“为君拔暗枪。”答曰:“可怜美女 。”安期曰:“有精神选,还君好官。”对曰:“怪来晚。”安期笑而与官。尹神童每说,伯乐令其子执《马经》画样以求马,经年无有似者。归以告父,乃更令求之,出见大虾蟆,谓父曰:“得一马,略与相同,而不能具。”伯乐曰:“何也“对曰:“其隆颅跌目脊郁缩,但蹄不如累趋尔。”伯乐曰:“此马好跳踯,不堪也。”子笑乃止。

  安南有象□□,能默识人之是非曲直。其往来山中,遇人相争,有理者即过。负心者以鼻卷之,掷空中数丈,以牙接之,应时碎矣。莫敢竞者。安南武平县封溪中有猩猩焉,如美人,解人语,知往事。

  以嗜酒故,以屐得之,槛百数同牢。欲食之,众自推肥者相送,流涕而别。时饷封溪令,以帊盖之,令问何物,猩猩乃笼中语曰:“惟有仆并酒一壶耳。”令笑而爱之,养畜,能传送言语,人不如也。前御史王义方,出莱州司户参军,去官归魏州,以讲授为业。时乡人郭无为颇有法术,教义方使野狐。义方虽呼得之,不伏使,却被群狐竞来恼,每掷砖瓦以击义方。或正诵读,即裂其书碎。闻空中有声云:“有何神术,而欲使我乎!”义方竟不能禁止,无何而卒。

  并州石艾、寿阳二界,有妒女泉,有神庙,泉水沉洁澈千丈。祭者投钱及羊骨,蛟然皆见。俗传妒女者,介之推妹,与兄竞,去泉百里,寒食不许举火,至今犹然。女锦衣红鲜,装束盛服,及有人取山丹、百合经过者,必雷电风雹以震之。景龙末,韦庶人专制,故安州都督、赠太师杜鹏举时尉济源县,为府召至洛城修籍。一夕暴卒,亲宾具小殓,夫人尉迟氏,敬德之孙也,性通明强毅,曰:“公算术神妙,自言官至方伯,今岂长往。”即安然不哭。洎二日三夕,乃心上稍温 ,翌日徐苏。数日方语,云初见两人持符来召,遂相引出徽安门。门隙容寸,过之尚宽,直北上邙山,可十余里,有大坑,视不见底。使人令入,鹏举大惧,使者曰:“可闭目。”执手如飞,须臾足已履地。寻小径东行,凡数十里,天气昏惨,如冬凝阴。遂至一廨,墙宇宏壮,使者先入。有碧衣官出,趋拜颇恭,既退引入,碧衣者踞坐案后,命鹏举前。傍有一狗,人语曰:“误,姓□名同,非此官也。”笞使者,改符令去。有一马半身两足,跳梁而前曰:“往为鹏举所杀,今请理冤。”鹏举亦醒然记之,诉云:“曾知驿,敕使将马令杀,非某所愿。”碧衣命吏取案,审然之,马遂退。傍见一吏,挥手动目,教以事理,意相庇脱。证既毕,遂揖之出,碧衣拜送门外,云:“某是生人,安州编户,少府当为安州都督,故先施敬,愿自保持。“言讫而向所教之吏趋出,云姓韦名鼎,亦是生人,在上都务本坊。自称向来有力,祈钱十万。鹏举辞不能致,鼎云:“某虽生人,今于此用纸钱,易致耳。”遂许之。又嘱云:“焚时愿以物藉之,幸不着地,兼呼韦鼎,某即自使人受。”鼎又云:“既至此,岂不要见当家簿书“遂引入一院,题云“户部”,房廊四周簿帐山积,当中三间架阁特高,覆以赤黄帏帕,金字榜曰“皇籍”。余皆露架,往往有函,紫色盖之,韦鼎云:“宰相也。”因引诣杜氏籍,书签云“濮阳房”,有紫函四,发开卷,鹏举三男,时未生者,籍名已俱。遂求笔,书其名于臂。意愿踟蹰,更欲周览,韦鼎云:“既不住,亦要早归。”遂引出,令一吏送还。吏云:“某苦饥,不逢此使,无因得出,愿许别去,冀求一食。但寻此道,自至其所。”留之不可。鹏举遂西行,道左忽见一新城,异香闻数里,环城皆甲士持兵。鹏举问之,甲士云:“相王于此上天,有四百天人来送。”鹏举曾为相王府官,忻闻此说,墙有大隙,窥见分明。天人数百,围绕相王,满地彩云,并衣仙服,皆如画者。相王前有女人执香炉引,行近窥谛,衣裙带状似剪破,一如雁齿状。相王戴一日,光明辉赫,径可丈余。相王后凡有十九日,累累成行,大光明皆如所戴。须臾有绨骑来迎,甲士令鹏举走,遂至故道,不觉已及徽安门。门闭,过之亦如去时容易,为鸡犬遮啮,行不可进。至家,见身在床 上,跃入身中,遂寤。臂上所记如朽木书,字尚分明。遂焚纸钱十万,呼赠韦鼎。心知卜代之数,中兴之期,遂以假故来谒睿宗。上握手曰:“岂敢忘德。”寻求韦鼎,适卒矣。及睿宗登极,拜右拾遗,词云:“思入风雅,灵通鬼神。”敕宫人妃子数十同其妆服。令视执炉者,鹏举遥识之,乃太平公主也。问裙带之由,公主云:“方熨龙衮,忽为火迸,惊忙之中,不觉爇带。仓惶不及更服。”公主歔欷陈贺曰:“圣人之兴,固自天也。”鹏举所见,先睿宗龙飞前三年,故鹏举墓志云:“及睿宗践祚,阴骘祥符。启圣期于化元,定成拜于幽数。”后果为安州都督。处士萧时和作传。一说,鹏举得释后入一院,问帘下者为谁,曰:“魏元忠也?”。有顷敬挥入,下马,众接拜之,云是大理卿,对推事。见武三思着枷;韦温 、宗楚客、赵履温 等着锁;李峤露头散腰立。闻元忠等云:“今年大计会。”至六月,诛逆韦,宗、赵、韦等并斩,峤解官归第,皆如其言。柴绍之弟某,有材力,轻矫迅捷,踊身而上,挺然若飞,十余步乃止。太宗令取赵公长孙无忌鞍鞯,仍先报无忌,令其守备。其夜,见一物如鸟飞入宅内,割双 登而去,追之不及。又遣取丹阳公主镂金函枕,飞入房内,以手撚土公主面上,举头,即以他枕易之而去。至晓乃觉。尝着吉莫靴走上砖城,直至女墙,手无攀引。又以足踏佛殿柱,至檐头,捻椽覆上。越百尺楼阁,了无障碍。太宗奇之,曰:“此人不可处京邑。”出为外官。时人号为“壁龙”。太宗尝赐长孙无忌七宝带,直千金,时有大盗段师子从屋上上椽孔间而下,露拔刀谓曰:“公动即死。”遂于函中取带去,以刀拄地,踊身椽孔间出。

  天后时将军李楷固,契丹人也,善用纟 索。李尽忠之败也,麻仁节、张玄遇等并被纟 。将獐鹿狐兔走马遮截,放索纟 之,百无一漏。鞍马上弄弓矢矛槊如飞仙。天后惜其材不杀,用以为将。稍贪财好色,出为潭州乔口镇守将,愤恚而卒。宋令文者,有神力。禅定寺有牛触人,莫之敢近,筑围以阑之。令文怪其故,遂袒褐而入。牛竦角向前,令文接两角拔之,应手而倒,颈骨皆折而死。又以五指撮碓觜壁上书,得四十字诗。为太学生,以一手挟讲堂柱起,以同房生衣于柱下压之。许重设酒,乃为之出。令文有三子:长之问,有文誉;次之逊,善书;次之悌,有勇力。之悌后左降朱鸢,会贼破驩州,以之悌为总管击之。募壮士,得八人。之悌身长八尺,被重甲,直前大叫曰:“獠贼,动即死。”贼七百人一时俱剉,大破之。彭博通者,河间人也,身长八尺。曾于讲堂阶上临阶而立,取鞋一 雨以臂夹,令有力者后拔之,鞋底中断,博通脚终不移。牛驾车正走,博通倒曳车尾,却行数十步,横拔车辙深二尺余,皆纵横破裂。曾游瓜埠,江 有急风张帆,博通捉尾缆挽之,不进。定襄公李宏,虢王之子,身长八尺。曾猎,有虎搏之,踣而卧,虎坐其上。奴走马傍过,虎跳攫奴后鞍,宏起,引弓射之,中臂而死。宏及奴一无所伤。

  忠武将军辛承嗣轻捷。曾解鞍绊马,脱衣 而卧,令一人百步走马持枪而来。承嗣鞴马解绊,着衣擐甲,上马盘枪逆拒,刺马擒人而还。承嗣曾与将军元帅奖驰骋,一手捉鞍桥,双足直上捺蜻蜓,走马二十里。与中郎裴绍业于青海被吐蕃围,谓绍业曰:“相随带将军共出。”绍业惧,不敢。承嗣曰:“为将军试之。”单马持枪,所向皆靡,却迎绍业出。承嗣马被箭,乃跳下,夺贼壮马乘之,一无损伤。裴旻为幽州都督,孙佺北征,被奚贼围之。旻马上立走,轮刀雷发,箭若星流,应刀而断。贼不敢取,蓬飞而去。贞观中,恒州有彭闼、高瓚二人斗豪,时于大 睛场上两朋竞胜,闼活捉一豚,从头咬至项,放之地上仍走。瓚取猫儿从尾食之,肠肚俱尽,仍鸣唤不止。闼于是乎帖然心伏。

  梁庾信从南朝初至北方,文士多轻之。信将《枯树赋》以示之,于后无敢言者。时温 子升作《韩陵山寺碑》,信读而写其本,南人问信曰:“北方文士何如“信曰:“惟有韩陵山一片石堪共语。薛道衡、卢思道少解把笔,自余驴鸣犬吠,聒耳而已。”卢照邻字升之,范阳人。弱冠拜邓 王府典签,王府书记一以委之。王有书十二车,照邻总披览,略能记忆。后为益州新都县尉,秩满,婆娑于蜀中,放旷诗酒,故世称“王杨卢骆”。照邻闻之曰:“喜居王后,耻在骆前。”时杨之为文,好以古人姓名连用,如张平子之略谈,陆士衡之所记,潘安仁宜其陋矣,仲长统何足知之。号为“点鬼簿”。骆宾王文好以数对,“如秦地重关一百二,汉家离宫三十六。”时人号为“算博士”。如卢生之文,时人莫能评其得失矣。惜哉,不幸有冉耕之疾,著《幽忧子》以释愤焉。文集二十卷。

  北齐兰陵王有巧思,为舞胡 子,王意所欲劝,胡 子则捧盏以揖之,人莫知其所由也。幽州人刘交 ,戴长竿高七十尺,自擎上下。有女十二,甚端正,于竿上置定,跨盘独立。见者不忍,女无惧色。后竟为扑杀。 巧人张崇者,能作灰画腰带铰具,每一胯大如钱,灰画烧之,见火即隐起,作龙鱼鸟兽之形,莫不悉备。则天如意中,海州进一匠,造十二辰车。回辕正南则午门开,马头人出。四方回转,不爽毫厘。又作木火通,铁盏盛火,辗转不翻。韩王元嘉有一铜樽,背上贮酒而一足倚,满则正立,不满则倾。又为铜鸠,毡上摩之热则鸣,如真鸠之声 。洛州殷文亮曾为县令,性巧好酒,刻木为人,衣以缯彩,酌酒行觞,皆有次第。又作妓女,唱歌吹笙,皆能应节。饮不尽,即木小儿不肯把;饮未竟,则木妓女歌管连理催。此亦莫测其神妙也。将作大匠杨务廉甚有巧思,常于沁州市内刻木作僧,手执一碗,自能行乞。碗中钱满,关键忽发,自然作声云“布施”。市人竞观,欲其作声,施者日盈数千矣。

  郴州刺史王琚刻木为獭,沉于水中,取鱼引首而出。盖獭口中安饵,为转关,以石縋之则沉。鱼取其饵,关即发,口合则衔鱼,石发则浮出矣。薛昚惑者,善投壶,龙跃隼飞,矫无遗箭。置壶于背后,却反矢以投之,百发百中。天后朝,地官郎中周子恭忽然暴亡,见大帝于殿上坐,裴子仪侍立。子恭拜,问为谁,曰:“周子恭追到。”帝曰:“我唤许子儒,何为错将子恭来!”即放去。子恭苏,问家中曰:“许侍郎好在否“时子儒为天官侍郎,已病,其夜卒。则天闻之,驰驿向并州,问裴子仪,时为判官,无恙也。张易之将败也,母韦氏阿藏在宅坐,家人报云有车马骑从甚多,至门而下。疑其内官也,藏出迎之,无所见。又野狐数十擎饭瓮墙头而过。未旬日而祸及。垂拱之后,诸州多进雌鸡化为雄鸡者,则天之应也。神龙中,户部尚书李承嘉不识字,不解书。为御史大夫,兼洛州长史,名判司为狗,骂御史为驴,威振朝廷。西京造一堂新成,坊人见野狐无数直入宅。须臾堂舍四裂,瓦木一聚,判事笔管手中直裂,别取笔,复裂如初。数日,出为藤州员外司马,卒。大定年中,太州赤水店有郑家庄,有一儿郎年二十余,日晏于驿路上见一青衣女子独行,姿容姝丽。问之,云欲到郑县,待三婢未来,踌蹰伺候。此儿屈就庄宿,安置厅中,借给酒食,将衣被同寝。至晓,门久不开,呼之不应。于窗中窥之,惟有脑骨头颅在,余并食讫。家人破户入,于梁上暗处见一大鸟,冲门飞出。或云是“罗刹魅“也。怀州刺史梁载言昼坐厅事,□□□忽有物如蝙蝠从南飞来,直入口中,翕然似吞一物。腹中遂绞痛,数日而卒。寿安男子不知姓名,肘拍扳,鼻吹笛,口唱歌,能半面笑半面啼。一乌犬解人语,应口所作,与人无殊。越州兵曹柳崇忽疡生于头,呻吟不可忍。于是召术士夜观之,云:“有一妇女绿裙,问之不应,在君窗下,急除之。”崇访窗下,止见一瓷妓女,极端正,绿瓷为饰。遂于铁臼捣碎而焚之,疮遂愈。永徽中,张鷟筑马槽厂宅,正北掘一坑丈余。时《阴阳书》云子地穿,必有堕井死。鷟有奴名永进,淘井土崩压而死。又鷟故宅有一桑,高四五丈,无故枯死,寻而祖亡殁。后有明阴阳云“乔木先枯,众子必孤”,此其验也。徐敬业举兵,有大星蓬蓬如筐笼,经三宿而失。俄而敬业败。

  司刑卿杜景佺授并州长史,驰驿赴任。其夜有大星如斗,落于庭前,至地而没。佺至并州祈县界而卒。群官迎祭,回所上食为祭盘。将军黑齿常之镇河源军,城极严峻。有三口狼入营,绕官舍,不知从何而至,军士射杀。黑齿忌之,移之外。奏讨三曲党 项,奉敕许,遂差将军李谨行充替。谨行到军,旬日病卒。天官侍郎顾琮新得三品,有子婿来谒。时大门造成,琮乘马至门,鼓鼻踣地不进。鞭之,跳跃而入,从骑亦如之。有顷,门无故自倒,琮不悦,遂病。郎中、员外已下来问疾,琮云:“未合入三品,为诸公成就至此,自知不起矣。”旬中而薨。张易之初造一大堂,甚壮丽,计用数百万。红粉泥壁,文柏帖柱,琉璃沉香为饰。夜有鬼书其壁曰“能得几时”,令削去,明日复书之。前后六七,易之乃题其下曰“一月即足”,自是不复更书。经半年,易之籍没,入官。

  崔玄暐初封博陵王,身为益府长史,受封。令所司造辂,初成,有大风吹其盖倾折,识者以为不祥。无何,弟晕为云阳令,部人杀之雍州衙内。暐三从以上长流岭南。斯亦咎征之先见也。 瀛州饶阳人宋善威曾任一县尉,尝昼坐,忽然取鞋衫笏走出门,迎接拜伏引入。诸人不见,但闻语声。威命酒馔乐饮,仍作诗曰:“月落三株树,日映九重天。良夜欢宴罢,暂别庚申年。”后威果至庚申年卒。

  开元三年,有熊昼日入广府城内,经都督门前过,军人逐十余里,射杀之。后月余,都督李处鉴死。自后长史朱思贤被告反,禁身半年,才出即卒。司马宋草宾、长史窦崇嘉,相继而卒。 开元四年,尚书考功院厅前一双桐树忽然枯死。旬日,考功员外郎邵某卒。寻而曲先冲为郎中,判邵旧案。月余,西边树又枯死,省中忧之。未几而先冲又卒。源乾曜为宰相,移政事床 。时姚元崇归休,及假满来,见床 移,忿之。曜惧,下拜。玄宗闻之而停曜。宰相讳移床 ,移则改动,曜停后元崇亦罢,此其验也。梁简文之生,志公谓武帝曰:“此子与冤家同年生。”其年,侯景生于雁门;乱梁,诛萧氏略尽。魏征为仆射,有二典事之长参,时征方寝,二人窗下平章。

  一人曰:“我等官职总由此老翁。”一人曰:“总由天上。”

  征闻之,遂作一书,遣“由此老翁“人者送至侍郎处,云“与此人一员好官”。其人不知,出门心痛,凭“由天上“者送书。明日引注,“由老人“者被放,“由天上“者得留。征怪之,问焉,具以实对。乃叹曰:“官职禄料由天者,盖不虚也。”娄师德为扬州江 都尉,冯元常亦为尉,共见张冏藏。藏曰:“二君俱贵,冯位不如娄。冯惟取钱多,即官益进;娄若取一钱,官即落。”后冯为浚仪尉,多肆惨虐,巡察以为强,奏授云阳尉。又缘取钱事雪,以为清强监察。娄竟不敢取一钱,位至台辅,家极贫匮。冯位至尚书左丞,后得罪,赐自尽。娄至纳言卒。王显与文武皇帝有严子陵之旧,每掣衤军为戏,将帽为欢。

  帝微时,常戏曰:“王显抵老不作茧。”及帝登极,而显谒奏曰:“臣今日得作茧耶“帝笑曰:“未可知也。”召其三子,皆授五品,显独不及。谓曰:“卿无贵相,朕非为卿惜也。”曰:“朝贵而夕死足矣。”时仆射房玄龄曰:“陛下既有龙潜之旧,何不试与之“帝与之三品,取紫袍、金带赐之,其夜卒。太宗极康豫,太史令李淳风见上,流泪无言。上问之,对曰:“陛下夕当晏驾。”太宗曰:“人生有命,亦何忧也。”留淳风宿。太宗至夜半,奄然入定,见一人云:“陛下暂合来,还即去也。”帝问:“君是何人“对曰:“臣是生人判冥事。”太宗入见,冥官问六月四日事,即令还。向见者又迎送引导出。

  淳风即观玄象,不许哭泣,须臾乃寤。至曙,求昨所见者,令所司与一官,遂注蜀道一丞。上怪问之,选司奏,奉进止与此官。上亦不记,旁人悉闻,方知官皆由天也。

  王无好博戏,善鹰鹞。文武圣皇帝微时,与无┦蒲戏争彩,有李阳之宿憾焉。帝登极,┦藏匿不出。帝令给使将一鹞子于市卖之,索钱二十千。不知也,酬钱十八贯,给使以闻。帝曰:“必王无也。”遂召至,惶惧请罪。帝笑赏之,令于春明门待诸州麻车三日,并与之。┦坐三日,属灞桥破,惟得麻三车,更无所有。帝知其薄命,更不复赏。频请五品,帝曰:“非不与卿,惜卿不胜也。”固请,乃许之,其夜遂卒。○补辑鲁般者,肃州敦煌人,莫详年代,巧侔造化。于凉州造浮图,作木鸢,每击楔三下,乘之以归。无何,其妻有妊,父母诘之,妻具说其故。父后伺得鸢,击楔十余下,遂至吴会。吴人以为妖,遂杀之。般又为木鸢乘之,遂获父尸。怨吴人杀其父,于肃州城南作一木仙人,举手指东南,吴地大旱三年。卜曰:“般所为也。”赍物具千数谢之,般为断一手,其日吴中大雨。国初,土人尚祈祷其木仙。六国时,公输般亦为木鸢以窥宋城。

  隋未有昝君谟善射,闭目而射,应口而中,云志其目则中目,志其口则中口。有王灵智学射于谟,以为曲尽其妙,欲射杀谟,独擅其美。谟执一短刀,箭来辄截之。惟有一矢,谟张口承之,遂啮其镝。笑曰:“学射三年,未教汝啮镞法。”《列子》云:“甘蝇,古之善射者,弟子名飞卫,巧过于师。纪昌又学射于飞卫,以蒸角之弧,朔蓬之竿,射贯虱心。既尽飞卫之术,计天下敌己者一人而已,乃谋杀飞卫。相遇于野,二人交 射,矢锋相触,坠地而尘不扬。飞卫之矢先穷,纪遗一矢,既发,飞卫以棘刺之端捍之而无差焉。于是二子泣而投弓,请为父子,刻臂以誓,不得告术于人。”《孟子》曰:“逢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

  伪周滕州录事参军袁思中,平之子,能于刀子锋杪倒箸挥蝇起,拈其后脚,百不失一。苏颋为中书舍人,父右仆射瑰卒,颋哀毁过礼。有敕起复,颋表固辞不起。上使黄门侍郎李日知就宅喻旨,终坐无言,乃奏曰:“臣见瘠病羸疫,殆不胜哀。臣不忍言,恐其殒绝。”上恻然,不之逼也。故时人语曰:“苏瑰有子,李峤无儿。”

  唐越州山阴县有智禅师,院内有池,恒赎生以放之。有一鼍长三尺,恒食其鱼,禅师患之,取鼍送向禹王庙前池中。至夜还来,禅师咒之曰:“汝勿食我鱼,即从汝在此。”鼍于是出外放粪,皆是青泥。禅师每至池上,唤鼍即出,于师前伏地。经数十年,渐长七八尺。禅师亡后,鼍亦不复见。

  梁武帝萧衍杀南齐主东昏侯,以取其位,诛杀甚众。东昏死之日,侯景生焉。后景乱梁,破建业,武帝禁而饿终,简文幽而压死,诛梁子弟略无孓遗。时人谓景是东昏侯之后身也。

  唐赵公长孙无忌,奏别敕长流,以为永例。后赵公犯事,敕长流岭南,至死不复回。此亦为法之弊。唐冀州刺史王瑱,性酷烈,时有敕使至州,瑱与使语,武强县尉蔺奖曰:“日过,移就阴处。”瑱怒,令典狱扑之,项骨折而死。至明日,狱典当州门限垂脚坐,门扇无故自发,打双脚胫俱折。瑱病,见奖来,起,自以酒食求之,不许。瑱恶之,回面向梁,奖在屋梁。旬日而死。

  唐左史江 融,耿介正直。扬州徐敬业反,被罗织,酷吏周兴等枉奏杀之,斩于东都都亭驿前。融将被诛,请奏事引见,兴曰:“囚何得奏事!”融怒叱之曰:“吾无罪枉戮,死不舍汝。”遂斩之,尸乃激扬而起,蹭蹬十余步;行刑者踏倒,还起坐;如此者三,乃绝。虽断其头,似怒不息。无何周兴死。

  唐凤阁侍郎李昭德,威权在己,宣出一敕云:“自今以后,公坐徒,私坐流,经恩百日不首,依法科罪。”昭德先受孙万荣贿财,奏与三品。后万荣据营州反,货求事败,频经恩赦,以百日不首,准赃断绞。唐洛州司马弓嗣业、洛阳令张嗣明,造大枷长六尺、阔四尺、厚五寸倚前,人莫之犯。后嗣明及嗣业资遣逆贼徐真北投突厥,事败,业等自著此枷,百姓快之也。

  唐秋官侍郎周兴与来俊臣对推事。俊臣别奉进止鞫兴,兴不之知也。及同食,谓兴曰:“囚多不肯承,若为作法“兴曰:“甚易也。取大瓮,以炭四面炙之,令囚人处之其中,何事不吐!”即索大瓮,以火围之,起谓兴曰:“有内状勘老兄,请兄入此瓮。”兴惶恐叩头,咸即款伏。断死,放流岭南。所破人家流者甚多,为仇家所杀。《传》曰“多行无礼必自及”,信哉!唐鱼思咺有沈思,极巧。上欲造匦,召工匠,无人作得者。

  咺应制为之,甚合规矩,遂用之。无何,有人投匦言咺,云徐敬业在扬州反,咺为敬业作刀轮以冲阵,杀伤官军甚众。推问具承,诛之。为法自毙,乃至于此。

  唐索元礼为铁笼头以讯囚。后坐赃贿,不承,使人曰:“取揩铁笼头。”礼即承伏。唐张楚金为秋官侍郎,奏反逆人持赦免死,家口即绞斩及配没入官为奴婢等,并入律。后楚金被罗织反,持赦免死,男子十五以上斩,妻子配没。识者曰:“为法自毙,所谓交 报也。”

  唐京兆尹崔日知,处分长安、万年及诸县左降流移人,不许暂停,有违晷刻,所由决杖。无何,日知贬歙县丞,被县家催,求与妻子别不得。

  唐太宗问光禄卿韦某,须无脂肥羊肉充药。韦不知所从得,乃就侍中郝处俊宅问之。俊曰:“上好生,必不为此事。”乃进状自奏:“其无脂肥羊肉,须五十口肥羊,一一对前杀之,其羊怖惧,破脂并入肉中。取最后一羊,则极肥而无脂也。”上不忍为,乃止。赏处俊之博识也。

  咸亨中,贝州潘彦好双陆,每有所诣,局不离身。曾泛海,遇风船破,彦右手挟一板,左手抱双陆局,口衔双陆骰子。二日一夜 至岸,两手见骨,局终不舍,骰子亦在口。润州兴国寺苦鸠鸽栖梁上,秽污尊容,僧繇乃东壁上画一鹰,西壁上画一鹞,皆侧首向檐外看。自是鸠鸽等不复敢来。江 岭之间有飞蛊,其来也有声,不见形,如鸟鸣啾啾唧唧然。中人即为痢,便血,医药多不差,旬日间必不救。

  唐乾封年中,有人于镇州东野外见二白兔,捕之,忽却入地,绝迹不见。乃于入处掘之,才三尺许,获铜剑一双,古制殊妙。于时长吏张祖宅以闻。

  唐天授年,彭城刘诫之粗险不调,高言庳语,凌上忽下,恐吓财物,口无关钥,妄说妖灾。从万年县尉常彦玮索钱一百千,云:“我是刘果毅,当与富贵。”彦玮进状告之,上令二给使先入彦玮房中,下帘坐窗下听之。有顷,诫之及卢千仞至,于厅上坐谈话,彦玮引之说国家长短,无所忌讳。给使一一纸笔抄之以进。上怒,令金吾捕捉,亲问之,具承,遂腰斩诫之,千仞处绞,授彦玮侍御史。唐老三卫宗玄成,邢州南和人。祖齐,黄门侍郎。玄成性粗猛,禀气凶豪,凌轹乡村,横行州县。纪王为邢州刺史,玄成与之抗行。李备为南和令,闻之,每降阶引接,分庭抗礼,务在招延,养成其恶。属河朔失稔,开仓赈给,玄成依势,作威乡墅,强乞粟一石。备与客对,不命。玄成乃门外扬声,奋臂直入,备集门内典正一百余人,举牒推穷,强乞是实。初令项上著锁,后却锁上著枷。文案既周,且决六十,杖下气绝,无敢言者。孟神爽,扬州人。禀性狼戾,执心鸩毒。巡市索物,应声即来,入邸须钱,随口而至。长史、县令,高揖待之;丞、尉、判司,颔之而已。张潜为扬州刺史,闻其暴乱,遣江 都县令店上捉来,拖入府门,高声唱“速付法曹李广业推鞫”,密事并虚,准敕杖百,杖下卒。则天之废庐陵也,飞骑十余人于客户坊同饮。有一人曰:“早知今日无功赏,不及扶竖庐陵。”席上一人起出,北门进状告之。席未散,并擒送羽林,鞫问皆实。告者授五品,言者斩,自余知反不告,坐绞。周令史韩令珪耐羞耻,厚貌强梁,王公贵人皆呼次第,平生未面亦强干之。曾选,于陆元方下引铨。时舍人王勮夺情,与陆同厅而坐。珪佯惊曰:“未见王五。”勮便降阶悯然。令珪颦眉蹙刺,相慰而去。陆与王有旧,对面留住,问勮是谁,莫之识也。后吓人事败,于朝堂决杖,遥呼河内王曰:“大哥何不相救!”懿宗目之曰:“我不识汝。”催杖苦鞭,杖下取死。唐李宏,汴州浚仪人也,凶悖无赖,狠戾不仁。每高鞍壮马,巡坊历店,吓庸调租船纲典,动盈数百贯,强贷商人巨万,竟无一还。商旅惊波,行纲侧胆。任正理为汴州刺史,上十余日,遣手力捉来,责情决六十,杖下而死。工商客生酣饮相欢,远近闻之莫不称快。

  唐长孙昕,皇后之妹夫,与妻表兄杨仙玉乘马,二十余骑并列瓜挝,于街中行。御史大夫李杰在坊内参姨母,僮仆在门外,昕与仙郎使奴打杰左右。杰出来,并波按顿。须臾,金吾及万年县官并到,送县禁之。昕妻父王开府将二百百骑劫昕等去。杰与金吾、万年以状闻上,奉敕断昕杀。积杖至数百而卒。

  张易之兄弟骄贵,强夺庄宅、奴婢、姬妾不可胜数。昌期于万年县街内行,逢一女,人婿抱儿相逐。昌期马鞭拨其头巾,女妇骂之。昌期顾谓奴曰:“横驮将来。”婿投匦三四状,并不出。昌期捉送万年县,诬以他罪,决死之。昌仪常谓人曰:“丈夫当如此:今时千人推我不能倒;及其败也,万人擎我不能起。”俄而事败,兄弟俱斩。唐邢州刺史权怀恩无赖,除洛州长史,州差参军刘犬子迎。

  至怀州路次拜,怀恩突过,不与语。步趁二百余步,亦不遣乘马。犬子觉不似,乃自上马驰之。至驿,令脱靴讫,谓曰:“洛州几个参军“对曰:“正员六人,员外一人。”怀恩曰:“何得有员外“对曰:“余一员遣与长史脱靴。”怀恩惊曰:“君谁家儿“对曰:“阿父为仆射。”怀恩怃然而去。仆射刘仁轨谓曰:“公草里刺史,至神州不可以造次。参军虽卑微,岂可令脱靴耶“怀恩惭,请假不复出。旬日为益州刺史。

  唐洛阳丞宋之愻,太常主簿之问弟,罗织杀驸马王同皎。

  初,之愻谄附张易之兄弟,出为兖州司仓,遂亡而归,王同皎匿之于小房。同皎,慷慨之士也,忿逆韦与武三思乱国,与一二所亲论之,每至切齿。之愻于帘下窃听 之,遣侄昙上书告之,以希韦之旨。武三思等果大怒,奏诛同皎之党 。兄弟并授五品官,之愻为光禄丞,之问为鸿胪丞,昙为尚衣奉御。天下怨之,皆相谓曰:“之问等绯衫,王同皎血染也。“诛逆韦之后,之愻等长流岭南。客谓浮休子曰:“来俊臣之徒如何“对曰:“昔有师子王,于深山获一豺,将食之,豺曰:‘请为王送二鹿以自赎。’师子王喜。周年之后,无可送,王曰:‘汝杀众生亦已多,今次到汝,汝其图之。’豺默然无应,遂齰杀之。俊臣之辈,何异豺也!”周御史彭先觉,无面目。如意年中,断屠极急,先觉知巡事,定鼎门草车翻,得两羫羊。门家告御史,先觉进状,奏请合宫尉刘缅专当屠,不觉察,决一顿杖,肉付南衙官人食。缅惶恐,缝新衤军待罪。明日,则天批曰:“御史彭先觉奏决刘缅,不须。其肉乞缅吃却。”举朝称快。先觉于是乎惭。

  唐衢州盈川县令杨炯,词学优长,恃才简倨,不容于时。

  每见朝官,目为麒麟楦许怨。人问其故,杨曰:“今哺乐假弄麒麟者,刻画头角,修饰皮毛,覆之驴上,巡场而走。及脱皮褐,还是驴马。无德而衣朱紫者,与驴覆麟皮何别矣!”后赵石勒将麻秋者,太原胡 人也,植性虓险鸩毒。有儿啼,母辄恐之“麻胡 来”,啼声绝。至今以为故事。赵州刺史高睿妻秦氏,默啜贼破定州部,至赵州,长史已下开门纳贼。睿计无所出,与秦氏仰药而诈死。舁至啜所,良久,啜以金狮子带、紫袍示之,曰:“降我与尔官,不降即死。”睿视而无言,但顾其妇秦氏。秦氏曰:“受国恩,报在此今日。受贼一品,何足为荣!”俱合眼不语。经两日,贼知不可屈,乃杀之。

  王湛判冥事。初,叔玄式任荆州富阳令,取部内人吴实钱一百贯,后诬以他事,决杀之以灭口。式带别优,并有上下考,五选不得官,以问湛,白为叔检之。经宿曰:“叔前任富阳令日,合有负心事。其案见在,冥司判云:杀人之罪,身后科罚。取钱一百贯,当折四年禄。”叔曰:“诚有此事,吾之罪也。”

  舒绰,东阳人,稽古博文,尤以阴阳留意,善相冢。吏部侍郎杨恭仁欲改葬其亲,求善图墓者五六人,并称海内名手,停于宅,共论执,互相是非,恭仁莫知孰是。乃遣微解者驰往京师,于欲葬之原取所拟之地四处,各作历,记其方面高下形势,各取一斗土,并历封之。恭仁隐历出土,令诸生相之,取殊不同。言其行势,与历又相乖背。绰乃定一土堪葬,操笔作历,言其四方形势,与恭仁历无尺寸之差,诸生雅相推服。各赐绢十匹遣之。绰曰:“此所拟处深五尺之外有五谷,若得一谷即是福地,公侯世世不绝。”恭仁即将绰向京,令人掘深七尺,得一穴如五石瓮大,有粟七八斗。此地经为粟田,蚁运粟下入此穴。当时朝野之士以绰为圣。葬竟,赐细马一匹,物二百段。绰之妙能,今古无比。

  隋内史令李德林,深州饶阳人也,使其子卜葬于饶阳城东,迁厝其父母。遂问之,其地奚若,曰:“卜兆云葬后当出八公。其地东村西郭,南道北堤。”林曰:“村何名“答曰:“五公。”林曰:“惟有三公在。此其命也,知复云何!”遂葬之。子百药,孙安期,并袭安平公。至曾孙,与徐敬业反,公遂绝。唐郝处俊为侍中死,葬讫,有一书生过其墓叹曰:“葬压龙角,其棺必斫。”后其孙象贤坐不道斫俊孔,焚其尸,俊发根入脑骨,皮讫毛著髑髅,亦是奇毛异骨,贵相人也。

  唐英公徐勣初卜葬,谣曰:“朱雀和鸣,子孙盛荣。”张景藏闻之,私谓人曰:“所占者过也。此所谓朱雀悲哀,棺中见灰。”后孙敬业扬州反,弟敬贞答款曰:“敬业初生时,于蓐下掘得一龟,云大贵之象。英公令秘而不言,果有大变之象。”则天怒,斫英公棺,焚其尸,灰之应也。江 东江 西山中多有枫木人,于枫树下生,似人形,长三四尺。夜雷雨即长与树齐,见人即缩依旧。曾有人合笠于首,明日看,笠子挂在树头上。旱时欲雨,以竹束其头,楔之即雨。人取以为式盘,即神验,枫木枣地是也。

  唐河东裴同父患腹痛数年,不可忍,嘱其子曰:“吾死后,必出吾病。”子从之,出得一物,大如鹿条脯,悬之久乾。有客窃之,其坚如骨,削之文彩焕发,遂以为刀杷子佩之。在路放马,抽刀子割三棱草,坐其上,杷尽消成水。客怪之,回以问同,同泣,具言之。后病状同者,服三棱草汁多验。

  永淳年,岚胜州兔暴,千万为群,食苗并尽,不知何物变化。及暴已,即并失却,莫知何所。异哉!唐初以来,百姓多事狐神,房中祭祀以乞恩,食饮与人同之,事者非一主。当时有谚曰:“无狐魅,不成村。”唐国子监助教张简,河南缑氏人也。曾为乡学讲《文选》,有野狐假简形,讲一纸书而去。须臾简至,弟子怪问之,简异曰:“前来者必野狐也。”讲罢归舍,见妹坐络丝,谓简曰:“适煮菜冷,兄来何迟“简坐,久待不至,乃责其妹,妹曰:“元不见兄来。此必是野狐也,更见即杀之。”明日又来,见妹坐络丝,谓简曰:“鬼魅适向舍后。”简遂持棒,见其妹从厕上出来,遂击之。妹号叫曰:“是儿。”简不信,因击杀之。问络丝者,化为野狐而走。

  泉建州进蚺蛇胆,五月五日取。时胆两柱相去五六尺,击蛇头尾,以杖于腹下来去扣之,胆即聚。以刀刲取,药封放之。不死复更取,看肋下有痕即放。

  唐魏伶为西市丞,养一赤嘴鸟,每于人众中乞钱。人取一文而衔以送伶处,日收数百,时人号为“魏丞乌”。剑南鼓蜀间有鸟大如指,五色毕具。有冠似凤,食桐花,每桐结花即来,桐花落即去,不知何之。俗谓之“桐花鸟”,极驯善,止于妇人钗上,客终席不飞。人爱之,无所害也。真腊国有葛浪山,高万丈,半腹有洞。先有浪鸟,状似老鸱,大如骆驼,人过即攫而食之,腾空而去,百姓苦之。真腊王取大牛肉,中安小剑子,两头尖利,令人戴行,鸟攫而吞之,乃死,无复种矣。百舌,春啭夏至惟食蚯蚓。正月后冻开,蚓出而来;十月后,蚓藏而往。盖物之相感也。岭南罗州辩州界内,水中多赤鳖,其大如匙而赫赤色。无问禽兽 水牛,入水即被曳深潭,吸血死。或云蛟龙使曳之,不知所以然也。唐天后中,尚食奉御张恩恭,进牛窟利上蚰蜒,大如箸。

  天后以玉合贮之,召思恭示曰:“昨窟利上有此,极是毒物。

  近有鸡食乌百足虫忽死,开腹,中有蚰蜒一抄,诸虫并尽,此物不化。朕昨日以来意恶不能食。”思恭顿首请死,赦免之,与宰夫并流岭南。

  唐开元四年,河南北螽为灾,飞则翳日,大如指,食苗草树叶连根并尽。敕差使与州县相知驱逐,采得一石者与一石粟;一斗,粟亦如之,掘坑埋却。埋一石则十石生,卵大如黍米,厚半寸盖地。浮休子曰:昔文武圣皇帝时,绕京城蝗大起,帝令取而观之,对仗选一大者,祝之曰:“朕刑政乖僻,仁信未孚,当食我心,无害苗稼。”遂吞之。须臾,有鸟如鹳,百万为群,拾蝗一日而尽。此乃精感所致。天若偶然,则如勿生;天若为厉,埋之滋甚。当明德慎罚,以答天谴,奈何不见福修以禳灾,而欲逞杀以消祸!此宰相姚元崇失燮理之道矣。

  炀帝令朱宽征留仇国还,获男女口千余人,并杂物产,与中国多不同。缉木皮为布,甚细白,幅阔三尺二三寸。亦有细斑布,幅阔一尺许。又得金荆榴数十斤,木色如真金,密致而文彩盘蹙,有如美锦。甚香极精,可以为枕及案面,虽沉檀不能及。彼土无铁,朱宽还至南海郡,留仇中男夫壮者,多加以铁钳锁,恐其道逃叛。还至江 都,将见,为解脱之,皆手把钳,叩头惜脱,甚于中土贵金。人形短小,似昆仑。

  沧州南皮丞郭务静,性糊涂,与主簿刘思庄宿于逆旅,谓庄曰:“从驾大难。静尝从驾,失家口三日,于侍官幕下讨得之。”庄曰:“公夫人在其中否“静曰:“若不在中,更论何事!”又谓庄曰:“今大有贼。昨夜二更后,静从外来,有一贼忽从静房内走出。”庄曰:“亡何物“静曰:“无之。”庄曰:“不亡物,安知其贼“静曰:“但见其狼狈而走,不免致疑耳。”孝杰将四十万众,被贼诱退,逼就悬崖,渐渐挨排,一一落间。坑深万丈,尸与崖平,匹马无归,单兵莫返。俊臣尝以三月三日萃其党 于龙门,竖石题朝士姓名以卜之,令投石遥击,倒者则先令告。至暮,投李昭德不中。突厥破万荣新城,群贼闻之失色,众皆溃散。

  韦氏遭则天废庐陵之后,后父韦玄贞与妻女等并流岭南,被首领宁氏大族逼夺其女,不伏,遂杀贞夫妻,七娘等并夺去。及孝和即位,皇后当途,广州都督周仁轨将兵诛宁氏,走入南海。轨追之,杀掠并尽。韦后隔帘拜,以父事之,用为并州长史。后阿韦作逆,轨以党 与诛。琚以谄谀自进,未周年为中书侍郎。其母氏闻之,自洛赴京,戒之曰:“汝徒以谄媚险诐取容,色交 自达,朝廷侧目,海内切齿。吾尝恐汝家坟陇无人守之!”琚惭惧,表请侍母。上初大怒,后许之。

  紫微舍人倪若水赃至八百贯,因诸王内宴,姚元崇讽之曰:“倪舍人正直,百司嫉之,欲成事,何不为上言之“诸王入,众共救之,遂释,一无所问。主书赵诲受蕃饷一刀子,或直六七百钱,元崇宣敕处死。后有降,崇乃批曰:“别敕处死者,决一百,配流。”大理决赵诲一百不死,夜遣给使缢杀之。唐俭事太宗,甚蒙宠 遇,每食非俭至不餐。数年后,特憎之,遣谓之曰:“更不须相见,见即欲杀。”隋文帝重高颎,初甚爱,后不愿见,见之则怒。薛师有巧性,常入宫闱。补阙王求礼上表曰:“太宗时,罗黑能弹琵琶,遂阉为给使,以教宫人。今陛下要怀义入内,臣请阉之,庶宫闱不乱。”表寝不出。少府监裴匪舒,奏卖苑中官马粪,岁得钱二十万贯。刘仁轨曰:“恐后代称唐家卖马粪。”遂寝。尚书左丞张庶廉子利涉为怀州参军,刺史邓 惲曰:“名父出如此物。”

  张易之、昌宗目不识字,手不解书,谢表及和御制皆谄附者为之。所进《三教珠英》,乃崔融、张说辈之作,而易之窃名为首。逆韦诗什并上官昭容所制。昭容,上官仪孙女,博涉经史,研精文笔,班婕妤、左嫔无以加。贺兰敏之为《封东岳碑》,张昌龄所作也。《刘子》书,咸以为刘勰所撰,乃渤海刘昼所制。昼无位,博学有才,窃取其名,人莫知也。吏部尚书唐俭与太宗棋,争道。上大怒,出为潭州。蓄怒未泄,谓尉迟敬德曰:“唐俭轻我,我欲杀之,卿为我证验有怨言指斥。”敬德“唯唯”。明日对仗云,敬德顿首曰:“臣实不闻。”频问,确定不移。上怒,碎玉珽于地,奋衣入。良久索食,引三品以上皆入宴,上曰:“敬德今日利益者各有三:唐俭免枉死,朕免枉杀,敬德免曲从,三利也;朕有怒过之美,俭有再生之幸,敬德有忠直之誉,三益也。“赏敬德一千段,群臣皆称“万岁”。魏元忠忤二张,出为端州高要尉。二张诛,入为兵部尚书、中书令、左右仆射,不能复直言。古人有言,“妻子具则孝衰,爵禄厚则忠衰。”三狗俱用,觉魏祚之陵夷;五侯并封,知汉图之圮缺。

  太岁在午,人马食土。岁在辰巳,货妻卖子。岁在申酉,乞浆得酒。

  唐刘仁轨为左仆射,天下号为“解事仆射”。

  唐崔浑御史,性至温 恭,能尽色养。父母少不安,辄祈幽灵以身代。母尝有病,浑跪请病授己。有顷,觉疾从十指入,俄而遍身,母所苦遂愈。丁母艰,勺饮不入口,哀毁瘠立。无何,不胜哀而卒,朝野伤之。周挽郎裴最,于天官试,问目曰:“山陵事毕,各还所司,供葬羽仪,若为处分“最判曰:“大行皇帝,奉敕升遐,凡是羽仪,皆科官造。即宜贮纳,以待后需。”殿十选。隋末深州诸葛昂性豪侠,渤海高瓚闻而造之,为设鸡肫而已。瓚小其用,明日大设,屈昂数十人,烹猪羊等长八尺,薄饼阔丈余,裹餤粗如庭柱,盆作酒碗行巡,自为金刚舞以送之。昂至后日屈瓚,屈客数百人,大设,车行酒,马行炙,挫碓斩脍,硙轹蒜齑,唱夜叉歌,师子舞。瓚明日设,烹一奴子十余岁,呈其头颅手足,座客皆攫喉而吐之。昂后日报设,先令爱妾行酒,妾无故笑,昂叱下。须臾蒸此妾坐银盘,仍饰以脂粉,衣以绫罗,遂擘骽肉以啖瓚诸人,皆掩目。昂于奶房间撮肥肉食之,尽饱而止。瓚羞之,夜遁而去。昂富足遭离乱,狂贼来求金宝,无可给,缚于椽上炙杀之。唐滕王极淫,诸官妻美者,无不尝遍,诈言妃唤,即行无礼。时典签崔简妻郑氏初到,王遣唤,欲不去则怕王之威,去则被王所辱。郑曰:“昔愍怀之妃,不受贼胡 之逼,当今清泰,敢行此事邪!”遂入王中门外小倔,王在其中,郑入,欲逼之。郑大叫,左右曰:“王也。”郑曰:“大王岂作如是,必家奴耳。”以一只履击王头破,抓面血流,妃闻而出,郑氏乃得还。王惭,旬日不视事。简每日参候,不敢离门。后王衙坐,简向前谢过,王惭却入,月余日乃出。诸官之妻曾被王唤入者,莫不羞之。其婿问之,无辞以对。唐垂拱四年,安抚大使狄仁杰檄告西楚霸王项君将校等,略曰:“鸿名不可以谬假,神器不可以力争,应天者膺乐推之名,背时者非见机之主。自祖龙御宇,横噬诸侯,任赵高以当轴,弃蒙恬而齿剑。沙丘拼祸于前,望夷覆灭于后,七庙堕圮,万姓屠原,鸟思静于飞尘,鱼岂安于沸水。赫矣皇汉,受命玄穹,膺赤帝之镇符,当素灵之缺运。俯张地纽,彰凤举之符,仰缉天纲,郁龙兴之兆。而君潜游泽国,啸聚水乡,矜扛鼎之雄,逞拔山之力,莫测天符之所会,不知历数之有归。遂奋关中之翼,竟垂垓下之翅,盖尽由于人事,焉有属于天亡!虽驱百万之兵,终弃八千之子。以为殷鉴,岂不惜哉!当匿魄东峰,收魂北极,岂合虚承庙食,广费牲牢。仁杰受命方隅,循革攸寄,今遣焚燎祠宇,削平台室,使蕙绵销烬,羽帐随烟,君宜速迁,勿为人患。檄到如律令。”遂除项羽庙,余小神并尽,惟会稽禹庙存焉。唐张狗儿亦名怀庆,爱偷人文章,与冀州枣强尉。才士制述,多翻用之。时为之语曰:“活剥张昌龄,生吞郭正一。”谅不诬也。

  俗例,春雷始鸣记其日,计其数满一百八十日,霜必降。

  又曰雁从北来记其日,后十八日,霜必降。

  周舒州刺史张怀肃好食人精,唐左司郎中任正名亦有此病。

  周沧州南皮县丞郭务静每巡乡,唤百姓妇托以缝补而奸之。

  其夫至,缚静鞭数十步。主簿李悊往救解之,静羞讳其事,低身答云“忍痛不得”,口唱“阿癐々”,“静不被打,阿癐々”。唐宜城公主驸马裴巽,有外宠 一人,公主遣阉人执之,截其耳鼻,剥其阴皮漫驸马面上,并截其发,令厅上判事,集僚吏共观之。驸马、公主一时皆被奏降,公主为郡主,驸马左迁也。唐开元二年,衡州五月频有火灾。其时人尽皆见物大如瓮,亦如灯笼,所指之处,寻而火起。百姓咸谓之“火殃”。内官过武三思宅,三思曲意祗承,恣其所欲。装束少年男子,衣以罗绮,出入行觞,驰驱不食,淫戏忘反,倡荡不归。争称三思之忠节,共誉三思之才贤。外受来婆之奸,内构逆韦之衅。 周如意中,洛下有牛三足。汉发兵用铜虎符。及唐初,为银兔符,以兔子为符瑞故也。

  又以鲤鱼为符瑞,遂为铜鱼符以珮之。至伪周,武姓也,玄武,龟也,又以铜为龟符。郴州,古桂阳郡也。有曹泰年八十五,偶少妻生子,名曰曾,日中无影焉,年七十方卒,亲见其孙子具说。道士曹体一即其从孙侄,云的不虚。故知邴吉验影不虚也。

  唐太宗之代有《秘记》,云唐三代之后,即女主武王代有天下。太宗密召李淳风以询其事,淳风对曰:“臣据玄象推算,其兆已成。然其人已生在陛下宫内,从今不逾四十年,当有天下,诛杀唐氏子孙殆将歼尽。”帝曰:“求而杀之如何“淳风曰:“天之所命,不可废也。王者不死,虽求恐不可得。且据占已长成,复在宫内,已是陛下眷属。更四十年,又当衰老,老则仁慈,其于陛下子孙或不甚损。今若杀之,即当复生,更四十年,亦堪御天下矣。少壮严毒,杀之为血仇,即陛下子孙无遗类矣。”裴冕代裴鸿渐秉政,小吏以俸钱文簿白之。冕顾子弟,喜见于色,其嗜财若此。冕性本侈靡,好尚车服,名马数百金铸者十匹。每会客,滋味品数多有不知名者。

  成都有丐者诈称落泊衣冠,弊服褴褛,常巡成都市廛,见人即展手希一文,云失坠文书,求官不遂。人皆哀之,为其言语悲嘶,形容憔悴。居于早迁桥侧。后有势家于所居旁起园亭,欲广其池馆,遂强买之。及辟其圭窦,则见两间大屋皆满贮散钱,计数千万,邻里莫有知者。成都人一概呼求事官人为“乞措大”。唐户部郎侯味虚著《百官本草》。题御史曰:“大热,有毒。”又朱书云:“大热,有毒,主除邪佞,杜奸回,报冤滞,止淫滥,尤攻贪浊,无大小皆搏之。畿尉薄为之,相畏还使,恶爆直,忌按权豪。出于雍洛州诸县,其外州出者尤可用,日炙乾硬者为良。服之长精神,减姿媚,久服令人冷峭。”卢夫人,房玄龄妻也。玄龄微时,病且死,诿曰:“吾病撅,君年少,不可寡居,善事后人。”卢泣,入帏中,剔一目示玄龄,明无他。会玄龄良愈,礼之终身。玉英,唐时符凤妻也,尤姝美。凤以罪徙儋州,至南海,为獠贼所杀,胁玉英私之。对曰:“一妇人不足以事众男子,请推一长者。”贼然之,乃请更衣。有顷,盛服立于舟上,骂曰:“受贼辱,不如死。”遂自沉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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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孟子 〔先秦〕

  建文帝敕议君臣典礼 唐月君颁行男女仪制

  奉建文皇帝敕旨来者,正使是程亨,副使是郑洽。程享原官户部侍郎,当日在宫中见帝祝发,愿随出亡。帝以其大臣,踪迹难掩,麾之使去。后于吴、楚间再谒行在,至是又觐帝于白龙庵,适与史彬、郑洽相遇。留侍匝月,帝足疾稍愈,遂令史彬暂回吴门,程享、郑洽面授天语,赍手敕御诗,来到济南。当下众文武官员于皇华亭接着敕旨。程亨道:“行在诏书,不宜到阙下开读,就此排班跪听。”郑洽随宣读曰:

  朕以凉德,荐膺大宝,方幸四海承平,岂意一门戕贼,或者朕有乖亲亲之义与!然而火婿深宫,鬼门仓卒,愿从亡者,至于稽颡泣血,抑何其众多而哀迫也!迨黼座潜移、挂冠遁迹者若干人,击笏碎首、嚼齿穿断者若干人,蹈鼎镬、甘斧锨者若干人,屠三党、赤九族、株连乡间、抄洗朋类者若干人,间关万里、访求行在、之死靡悔者又若干人。甚至童稚涂血于囹圄,妇女碎骨于教坊,又不知凡几人。嗟乎!是皆为朕一人,朕获罪于天矣!稽之唐、虞天代,君臣一体,如元首之与心膂股肱。至秦而始制君尊臣卑之礼,若奴隶之于家主、胥役之于宫长,历代沿之。由此而世风益薄,人心益伪。君臣之际,以面相承,朕有何德,而致忠臣义士、孝子烈媛,若此其同心一德哉!夫杀身之忍,殉死之惨,虽父兄子弟,秉天性之亲者,尚且难能,何况君臣以道合者乎!朕清夜思之,转辗而不能自得于心也。今帝师以女子之身,起义于草莽,黄旗一举,奄有中原。邀皇天之眷佑,藉祖宗之荫庇,乘舆之返,当自有日。我太祖以三尺剑而定海内,出天纵之圣,荡荡乎民无能名,君尊臣卑,理固宜然。若朕则颠覆之余,安得砚颜日吾君也?至尊无对,而亦可以蔑视夫臣子乎?尔诸文武、新旧大臣,务考三王之典礼,二帝之仪文,固何道之由,而直使如家人父子之同聚一堂也。廷议佥允,奏请帝师裁正,后送朕览。非敢更议祖宗之制,盖因适当其时,有可复古礼之机,复之而已。手敕。建文二十年秋八月日。

  诸旧臣听毕,感激帝旨谆切,呜咽流涕,皆俯伏不能起。

  其新文武诸臣,亦皆欷欷太息,随将敕书交与黄门官员转达帝师。百官遵旨会议,自不必说。

  次日,程亨、郑洽随同众文武朝见帝师于正殿,月君询帝起居,程亨前奏:“圣躬甚安,只是两足受了湿气,步履艰难。近来服薏苡粥,颇有效验。”郑洽即呈上御制诗函奏道:“帝谕,诗意内有复位之期,令臣转达帝师睿览。”启函看时,是绝句二首。云:

  出震乘干黼座新,谁知矛盾在亲亲。玄黄交战龙潜去,天地溟蒙不见春。

  三界鬟华梵帝春,廿年飞锡出风尘。只今欲脱双芒升,踏破燕云入紫宸。

  月君览毕,以示诸臣曰:“帝意在先取北平,然后复位。今两军师各领重镇,不可调遣,孤家当亲率六师,克取燕山,奉迎銮舆也。”诸臣皆顿首称谢。程亨、郑洽齐奏道:“臣等临行,面奉帝谕,俟兵部侍郎廖平来谒,即令前赴黔中,敦请东宫,先来监国。”月君道:“帝旨良是。青宫监国,可以系四海臣民之望,即孤家北征,亦心安也。”时大冢宰周尚文已经予告致仁,月君即命程亨为天卿,郑洽补黄门侍郎,同议典礼,罢朝各散。

  程亨莅任之后,一面抄录敕书,行知两军师及开府大将军外,齐集众文武官员于行阙下会议,皆垂绅委佩,肃然拱立,不敢创发一语。互相逊让,商榷竟日,绝无个主张。只因三代典章,毁于秦焰,无可考据。自汉叔孙通摭拾秦制,参以己意,定为一朝制度。君太尊而臣太卑,非复古礼。历代虽有损益,要皆大同小异。至本朝太祖命李善长等酌定朝仪,大约不出唐、宋旧制。今日要改弦易辙,原属繁难,况且建文帝主意,要臣不太卑、而君不太尊,就是孟子所云“天子不召师”的议论。

  为臣子者,越不敢专擅了。程亨亦没奈何,遂去请教于相府。

  吴学诚道:“帝旨原请帝师裁正,今不妨取其可更易者,更易几条,其不可更易者,奏请帝师定夺便了。”于是诸臣等只将细微之处略为损益,交于相府上达帝师。吴学诚、赵天泰、梁田玉等又面行奏请月君,乃更定数条,计列于左:

  一、大会朝:

  三公、三孤,总率百官朝贺毕,公、孤并赐榻重茵,分左右带斜而坐;正六卿与黄门尚书、薇省大学士、都宪御史,并赐锦墩;亚卿与黄门侍郎、薇省左右学士、佥宪御史,及京尹,皆赐茵席地而坐;祭酒、通政、监察御史、侍读、侍讲与撰文学士,并都给谏,及灵台正,皆赐席地而坐;外起居注官一员,立于黼座之侧,簪笔御史一员,立于殿楹之内。余皆两行鹄立,其右班,以元勋封公侯者,与六卿对坐;封伯爵,并京营大将军,与黄门尚书及亚卿等对坐;将军、副将、参将,与京尹、祭酒、灵台监等对坐。余依品次待立。并再赐蔡荼。天子玉钟,公、孤金钟,六卿银钟,以下统用瓷器。天子举手,公、孤鞠躬半揖,六卿以下皆全揖,饮毕而退。如有大元帅与朝,照依文衔,列入左班之内。若外而开府与朝,当列都宪御史之次,若外镇大将军与朝,应在京营大将军之下。

  一、燕飨:

  文武列坐如大会朝仪,其小臣统赐席地而坐。天子降榻,北向正立,令二内监执爵、箸,为公、孤定席。天子举手,公、孤向上三揖。天子就榻南面而立,令内监为六卿定席。天子亦举手,六卿向上三叩首。天子就坐,令内监自亚卿以下至灵台正止,均送酒毕。余小臣,每席各赐一壶。自斟酒毕,三公乃举玉爵,同三孤跪献天子三爵,天子降榻,拱手亲受。六卿候御坐毕,方举玉爵,率亚卿以下至京尹,叩首献天子三爵,天子于御座上举手,内臣接受。以下祭酒、都谏、灵台正,各举玉爵,率同诸臣等咸叩首,献天子三爵。不举手,内臣接受毕。

  然后作乐,饮至九爵,公卿率群工谢恩。小臣先退,次第至于六卿、公、孤出。天子下座送至殿檐,看公孤降陛,由通道将出门。公、孤遥向上再揖,天子举手回宫。其武臣大小各员,统随文臣班次行礼,不令执爵。

  一、常朝:

  天子平日视朝,三公、三孤总不与,唯六卿率百官朝谒。赐坐如大会朝仪,并赐茶一次,文职至灵台官止,武职至参将止。余小臣皆不赐。天子不举钟,饮毕而退。若天子召公、孤问道,或咨询军国事宜,公、孤方同入朝。其大元帅有公、孤衔者,常朝亦不与。或天子召问军政,及边塞事宜,方与朝会。其仪制悉如大会朝之礼。

  一、燕见:

  三公、三孤入殿,天子降榻相迎。公、孤扶杖三揖,天子答以半礼,南向就坐,公、孤皆两帝北向斜坐。外六卿等,若在偏殿,赐坐如大会朝仪;若在内殿,六卿等赐榻,亚卿等赐锦墩,祭酒等赐茵,余皆席地赐坐。武臣官职大小,悉照文官之制。

  一、奏对:

  凡日行政事,自六卿至灵台正,叩首毕,皆立奏,天子有问,亦立对,均不赐坐;余小臣皆跪奏,天子有问,拜手而对。若系特奏事宜,自六卿至灵台,皆俯伏跪奏,天子命平身乃起;若小臣特奏,无面对之礼,许封章奏,从黄门上达,伏地候旨。三公、三孤,无常奏事情,其有特奏,但就座上起立,奏毕仍坐。外武职亦悉从文官仪制。

  一、经筵:

  天子南向坐,讲官侧坐。三公、三孤,左右带斜坐,同听。义理有可辨者,公、孤正之。外起居注官一员,席地而坐。讲毕赐茶。青宫讲筵,太子北向坐,讲官西向坐,紫薇省大学士,并左右学士,皆东向坐,陪听。意旨有不当者,辨之。外簪笔御史一员,席地坐,专纠太子失仪。凡三进茶而毕。

  一、游宴:

  谓游林苑,登台榭,泛舟之类,止紫薇学士及黄门官员陪从。其余大小诸臣,皆不与焉。或赋诗饮酒,征伎听歌,侍坐侍立,均无一定礼仪。但于日夕告退,若秉烛不散,给谏、御史共弹之。

  一、称呼:

  天子称公、孤日“先生”。其拜起,令内侍扶掖。不鸣赞,不蹈舞。正六卿并紫薇大学士、都宪御史、黄门尚书及亚卿等,皆称为“卿”。紫薇左右诸学士与黄门侍郎、佥宪御史、大司成、都给谏等,皆呼官衔。监察御史、给事中及各衙门五品以下,悉呼名字,凡经筵官进讲之时,天子亦呼为“先生”,其平日仍照品称呼。若东宫讲官,皇太子自始至终,总称为“先生”。紫薇左右学士,不在经筵,亦称为“先生”。若大学士,称为“老先生”。三公、三孤,则称“元老先生”。其正六卿与都宪御史、黄门尚书,皆呼日“先生”。加以官衔,如大宗伯,称为“称宗伯先生”。大司空,称日“司空先生”、“都宪先生”、“尚书先生”之类。亚六卿起,至黄门侍郎、佥宪、京尹、司成与薇省诸学士,悉称为“卿”。都给谏、监察御史与给事中、众御史及各衙门五品以上,悉呼官衔。余小臣各呼名字。

  以上皆平日常行制度。其吉、凶、军、宾、嘉五大礼,别有仪文。字迹繁多,兹不能载。

  月君草创毕,以示诸仙师曰:“礼仪制度,古来创自圣贤,后代因之考据。而今杜撰出来,也可行得否?”鲍师道:“这也与古礼多有相合,怎行不得?”

  曼师道:“舜何人也?予何人也?难道后世就没有个可以制礼作乐的?毕竟后人做来,说是杜撰。当时未有礼仪,蓦地造出,有个不是杜撰的么?秦之李斯、汉之叔孙通,他是何物?尚且说白道黑,造起一代典章,至今也还宗他些制度。何况帝师,道统天人,学贯今古,半述半作的?谚云‘礼失而求诸野’,帝师起于草野,正合着这句话。若说行不得,就是不知礼的皇帝了!”鲍师等皆大笑。

  公孙大娘道:“还有一说,君太尊,臣太卑,犹且不可,若帝与后原系敌体夫妻,因何跪拜迎接,无异仆妇之见家主。今帝师以女子而登九五,也要定个典礼,使皇后像个皇后,与众妃嫔之俯伏跪叩者,有些分别,未为不可。”鲍师道:“公孙仙师说得极是。帝为 乾道,后为坤道。《羲经》曰:‘大哉干元,万物资始。至哉坤元,万物资生。’虽尊卑有体,要亦不至悬绝若是,且后字与帝字同义,岂可称曰‘帝后’,行的是仆妾之礼?”月君道:“皇帝之女下嫁,亦夫妇也。何以舅姑之尊,尚用臣礼相见?尧降二女于妫,不闻瞽瞽、瞍夫妇,跪之叩之?这也是最不平的。我当折而衷之,定个仪制。”曼师道:“我看帝师只是护短女人,那里行得去?”月君笑道:“这是裁其过而补其不及,曼师因何反说?”曼师道:“反说,反说,反转来却是正说。你看天下妇女与男人行礼,男子深深一揖至地,女人只把膝磕子来一典,直挺挺的立着,也算个行礼么?平等亲戚尚使不得,何况见了尊长,也做出这个模样,岂不可笑?唐朝武墨登极,受享四海,臣民朝谒,就把女人抬贵起来,造下这曲膝之仪,美其名曰‘万福’,流传至今,把乡村里巷之匹妇,也都尊重了!何况公主是皇帝的女儿,岂不应该的?今帝师但要把至尊之女抑他下来,到不议及至贱之妇人,岂不是与武墨一般护短的了?”月君笑道:“曼师举一世而变化之,固出于大公至正,但帝旨只为朝仪起见。后妃朝帝主,驸马朝公主,似可类及,若说到民间妇女,则绝不相涉,如何可以牵连奏闻?”聂隐娘道:“定个典礼,竟自颁行,何必连着朝仪启奏呢?”公孙大娘道:“如今怕老婆的,一百个里到有九十八九个,难道个个是绒男子?也有错认了周公制礼,只道妇人是应大的!帝师移风易俗,整饬他转来,也为须眉吐一吐气!”

  曼师道:“如今帝师威风,九州岛之外,八荒之内,没有个不震服的,自己也要存个地步,怎肯把这些女人来屈抑他?”月君笑道:“曼师用着激将之法了!”鲍师道:“帝师不知。他一个问讯,直要曲腰俯首至地,那女人只说个‘师父不劳’,连膝磕子也不曲一曲,他心上好不恼么?”众仙师皆大笑。

  于是月君草定《女仪》数则,开列于左:

  一、后妃未经册立者,虽元配,仍从妃制。必告之宗庙、百官,进册奉玺绶者,方名日“后”。帝至后宫,则后出殿檐,降阶俯躬而接。帝举手下辇,肩随同行进殿。后拜,帝答以牛礼。设位,帝南向,后北向坐,设宴亦如之,不同席,不并肩也。帝出,送之阶下,候帝升辇,后乃还宫。若宫中有广筵宴会,众妃毕集,帝与后皆正席南向,妃皆侧立,俟后赐坐,乃坐。宴将毕,后选辞帝行,帝起送后至殿檐间,诸妃皆下陛跪送,俟后升辇出宫,乃还。其平日,妃、嫔见后,一如见帝之礼。后不赐坐,虽位至贵妃,亦不敢坐。后有失德,非淫、妒、悍三者不废。废必告之宗庙,宣诸公、孤,无专废之礼。

  一、公主下降,无论是何等人家,凡未经庙见之前,翁姑、夫婿,皆行臣下见公主之礼。礼未庙见者,不执妇功,故《魏风》之刺俭不中礼,令未庙见之妇缝裳者,曰:“纤纤女手,可以缝掌,”仍谓之女而不谓之妇;若已经庙见,乃应执妇功之候,虽天子之女,其奉翁姑与事夫婿,皆须恪尽妇道。与臣、庶家无异也。若有故而出,亦总照七出之例。若公主留于宫中,而驸马入见,仍行臣礼。在国与在家,各尽其道。

  一、臣、庶家女子末出阁者,除拜见叔、伯、母舅,余皆不见;其已出阁者,凡九族亲戚在五服以内者,有事皆得接见。凡三党亲戚平等者,男子向上拜,妇人侧向答拜;若男系长亲,妇人向上拜,男子侧向答拜;男子系卑幼,亦向上拜,妇人侧立答以半礼。若作揖,男子俯首至地,妇人俯躬,衣袖至地而止。其有通家、朋友,与邻里往来相见者,无论长幼,总照平等亲戚之例。若孀居妇人,年五十以内者,止与己之胞弟兄及内侄,与夫之嫡侄相见,,并照平等及卑幼之例;其五十以上者,一切接见,均得与有夫之妇人同一例。向来曲膝万福之礼,永行禁绝。

  月君方才写竟,曼师大笑道:“妇人揖不至地,到底护短!”月君也笑道:“虽然,妇人高髻云鬟,教他垂首至地,恐钗卸冠倾,不好看相。”曼师道:“这也罢了。倘有和尚、道士、女尼、女冠,系是应见的亲戚,作何行礼?怎不定个制度?怪不得帝师与我等道姑、尼姑混在一处了!”鲍师等又皆大笑。月君道:“虽出戏言,然其间到是要防闲的。”鲍师道:“还要防闲的哩!譬如奴仆、丫鬟,见主子、主母,虽然贵贱有别,到底有男女之嫌。而今世界主奸仆妇,像个理所当然;还有奴才奸主母的,其主碍于体面,竟至明知不问;或有己奸其仆之妇女,自觉内惭,不便究治,大家和同混一起来,也还成个人么?

  从来刑罚治于已然,礼法治于未然,帝师何以不虑及耶?”月君点首道;“善哉!善哉!此等深意,皆补圣贤所未备。”正欲染笔起草,素英又进言道:“我最恼的是妇人搽粉涂朱,妆得似小鬼一般。亦应禁止才是!”月君道:“定的是礼,这等妆饰之事,不在礼文上的,如何说到这个地步?”曼师道:“怎说不到?只教他在礼上梳妆便了。”月君道:“我有个道理在。”随又写出数条,云:

  一、奴仆与主母,平常无事不许相见;其有叩节拜寿,并吉凶事宜,或奉使禀令应入见者,主母出中堂南向,奴仆于阶下背跪叩首,起亦背立,禀命已毕,即趋出;如非紧要之事,令小童或妇女传言,不得擅入中门。若主母孀居,则垂帘而见,奴仆仍行背叩之礼。其傍主母,若家主之嫂与弟妇,并姊妹之亲,均照此背叩,只行半礼;唯家主之母年五十以上者,见而禀对与家主同。

  一、家主与仆妇,除自幼以丫鬟、婢女配合童仆,照常服役外,其余收买仆从,另居外宅者,苟无正事,妇女与家主亦不见面。其仆与妇同见家主,一体面叩;若止仆妇入见,亦行背叩之礼。有禀令事宜,但请命于主母。若仆妇寡居,止许见主母,不见家主。或奉命至亲党之家,亦止见旁主之妇,虽家主之嫡叔伯、胞弟兄,亦不见面、行礼。若系祖父传下之人,未经分析,体统宜一;若已分析,则各有各主,其仆见家主之弟兄、叔伯,仍行全礼。其余只行半礼,若仆妇,概止行半礼可也。

  一、大家闺门内服役者,男系童子,女系丫鬟。若已匹配,均出中门外居住。其小户人家,既无内外之别,亦不可有奴婢之名,当称为义男义妇,其体与子孙同。

  一、凡和尚、道士,已是方外,虽至戚妇女,无相见之礼。若系妇尼、女冠,无论是亲非亲,尊卑长幼,一体平行。

  曼师道:“差了!差了!倘若祖太太一辈出了家,也与子孙妇辈平行,有这理么?”鲍师道:“好胡说!现今你做尼姑,见了你外甥剎魔主,还怕得他狠哩!”月君笑道:“是法平等,无有高下。我如今依着曼师,除亲姑、亲祖姑外,方照此例而行,何如?”公孙仙师道:“这个没得说。”

  月君随添注在方外条下。又将汝饰事宜,另写一款,云:

  一、夫妇百年偕老,终日相对,须如宾客一般。所谓情欲之感,无介平仪容,燕私之意,不形,乎动静,方为君子、淑女。正不必兰麝熏肌,粉脂涂面,以为容悦之态。谚云:“丑妇良家之宝。”无盐、德耀,为千古第一丑妇,即为千古第一贤嫒,不闻其稍有妆饰也。丑者尚不须妆饰,况其美者乎!然而诗云“刑于寡妻”,此尤在为丈夫者,整其大纲,而使闺人不屑屑于画眉点额,如谢女之有林下风范,岂非绝代佳事?至夫侍妾、媵婢,舞女、歌姬,粉白黛绿,争妍而取怜,处其地位,理所当然,不在禁例;又若娼家乐户,献笑倚门,迎新送旧,全在乎异样新妆,作为狐媚以惑人心,尤不在此禁例。

  鲍师诸师看了,大赞道:“禁得妙!禁得妙!不禁的尤妙!从此天下闺中,皆化为淡汝真色矣!”月君遂命素英,一并封发相府,除会朝仪制与后妃、公主二则应奏覆皇帝外,其臣、庶家五条,即颁敕各郡、县一体遵行。

  越数日,吕律与高咸宁各有联衔奏疏二道,不知也为朝仪大典与否。从来草野师儒,每负礼乐典章之学问;庙堂君相,宁无损益因革之权宜?且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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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陶九日闲居,并引》

孟子 〔先秦〕

九日独何日,欣然惬平生。四时靡不佳,乐此古所名。

龙山忆孟子,栗里怀渊明。鲜鲜霜菊艳,溜溜糟床声。

闲居知令节,乐事满馀龄。登高望云海,醉觉三山倾。

长歌振履商,起舞带索荣。坎坷识天意,淹留见人情。

但愿饱粳稌,年年乐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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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韵即事二首 其一》

孟子 〔先秦〕

自愧山林士,来炊萧寺烟。怨惊寄猿鹤,飞跃任鱼鸢。

咄咄空中字,昏昏醉后眠。摛文非孟子,何以差狂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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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张能父天定赴瑞州教二首》

孟子 〔先秦〕

孟子称三乐,广文兼有之。

寿椿齐百岁,常棣秀连枝。

初筮筠江都,尊为芹泮师。

英才需教育,还业立镃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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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枢密韩太尉书》

孟子 〔先秦〕

  太尉执事:辙生好为文,思之至深。以为文者气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学而能,气可以养而致。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今观其文章,宽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间,称其气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览四海名山大川,与燕、赵间豪俊交游,故其文疏荡,颇有奇气。此二子者,岂尝执笔学为如此之文哉?其气充乎其中而溢乎其貌,动乎其言而见乎其文,而不自知也。

  辙生十有九年矣。其居家所与游者,不过其邻里乡党之人;所见不过数百里之间,无高山大野可登览以自广;百氏之书,虽无所不读,然皆古人之陈迹,不足以激发其志气。恐遂汩没,故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过秦、汉之故都,恣观终南、嵩、华之高,北顾黄河之奔流,慨然想见古之豪杰。至京师,仰观天子宫阙之壮,与仓廪、府库、城池、苑囿之富且大也,而后知天下之巨丽。见翰林欧阳公,听其议论之宏辩,观其容貌之秀伟,与其门人贤士大夫游,而后知天下之文章聚乎此也。太尉以才略冠天下,天下之所恃以无忧,四夷之所惮以不敢发,入则周公、召公,出则方叔、召虎。而辙也未之见焉。

  且夫人之学也,不志其大,虽多而何为?辙之来也,于山见终南、嵩、华之高,于水见黄河之大且深,于人见欧阳公,而犹以为未见太尉也。故愿得观贤人之光耀,闻一言以自壮,然后可以尽天下之大观而无憾者矣。

  辙年少,未能通习吏事。向之来,非有取于斗升之禄,偶然得之,非其所乐。然幸得赐归待选,使得优游数年之间,将以益治其文,且学为政。太尉苟以为可教而辱教之,又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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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子瞻次过远重字韵》

孟子 〔先秦〕

孟子自夸心不动,未试永嘉铁轮重。

弟兄六十老病余,万里同遭海隅送。

长披羊裘类严子,罢食猪肝同闵仲。

大男留处事田亩,幼子随行躬釜瓮。

低眉语笑接邻父,弹指吁嗟到蛮洞。

茅茨一日敢忘葺,桑柘十年须勉种。

来时邂逅得相携,归去逡巡应复从。

莫惊忧患尔来同,久知出处平生共。

虽令子孙治家学,休炫文章供世用。

颍川筑室久未成,夜来忽作西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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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 天爵》

孟子 〔先秦〕

天爵在人非我有,重轻取予系于人。要知良贵人难夺,德义尊荣本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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