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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詩(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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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大驾出叙事寄怀(见《文苑英华》)》

法轮 〔唐代〕

紫台宵漏竭,青門曙鼓通。

輕霞照復道,徐吹轉相風。

玉鸞光萬騎,金輿郁五戎。

鳴笳猶度闕,清蹕尚喧宮。

雲旗亂陌紫,羽旆雜塵紅。

百城歸北麗,兩漢久慚雄。

吾曹陋薄技,餘慶洽微躬。

平源已起洛,印手亦還豐。

得奉衣冠盛,仍觀書軌同。

猶言待封告,未忍向華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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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春再访芳公言公幽斋写怀叙事,因赋长言》

郑谷 〔唐代〕

入門長恐先師在,香印紗燈似昔年,澗路縈迴齋處遠,松堂虛豁講聲圓。

頃為弟子曾同社,今忝星郎更契緣。

顧渚一甌春有味,中林話舊亦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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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感恩上狄右丞》

郑谷 〔唐代〕

昔歲曾投贄,關河在左馮。

庾公垂顧遇,王粲許從容。

首薦叨殊禮,全家寓近封。

白樓陪寫望,青眼感遭逢。

顧念梁間燕,深憐澗底松。

嵐光蓮岳逼,酒味菊花濃。

寇難旋移國,漂離幾聽蛩。

半生悲逆旅,二紀間門墉。

蜀雪隨僧蹋,荊煙逐雁沖。

凋零歸兩鬢,舉止失前蹤。

得事雖甘晚,陳詩未肯慵。

邇來趨九仞,又伴賞三峰。

棲托情何限,吹噓意數重。

自茲儔侶內,無復嘆龍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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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献同州侍御三首》

赵嘏 〔唐代〕

青雲席中羅襪塵,白首江上吟詩人。

登龍不及三千士,虛度膺門二十春。

平生望斷雲層層,紫府杳是他人登。

卻應歸訪溪邊寺,說向當時同社僧。

尊前誰伴謝公游,蓮岳晴來翠滿樓。

坐見一方金變化,獨吟紅藥對殘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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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送中丞姊夫俦自大理卿出镇江西叙事书怀因成十二韵》

杜牧 〔唐代〕

惟帝憂南紀,搜賢與大藩。

梅仙調步驟,庾亮拂櫜鞬.一室何勞掃,三章自不冤。

精明如定國,孤峻似陳蕃。

灞岸秋猶嫩,藍橋水始喧。

紅旓掛石壁,黑槊斷雲根。

滕閣丹霄倚,章江碧玉奔。

一聲仙妓唱,千里暮江痕。

私好初童稚,官榮見子孫。

流年休掛念,萬事至無言。

玉輦君頻過,馮唐將未論。

庸書酬萬債,竹塢問樊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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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兄自山南罢归献诗叙事》

韩翃 〔唐代〕

時輩已爭先,吾兄未著鞭。

空嗟鑷須日,猶是屈腰年。

不以殊方遠,仍論水地偏。

襄橙隨客路,漢竹引歸船。

雲木巴東峽,林泉峴北川。

池餘騎馬處,宅似臥龍邊。

夜簟千峰月,朝窗萬井煙。

朱荷江女院,青稻楚人田。

縣舍多瀟灑,城樓入醉眠。

黃苞柑正熟,紅縷鱠仍鮮。

坐厭牽絲倦,因從解綬旋。

初辭五斗米,唯奉一囊錢。

室好生虛白,書耽守太玄。

櫪中嘶款段,階下引潺湲。

落照淵明柳,春風叔夜弦。

絳紗儒客帳,丹訣羽人篇。

雅論承安石,新詩與惠連。

興清湖見底,襟豁霧開天。

魏闕心猶系,周才道豈捐。

一丘無自逸,三府會招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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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大驾出叙事寄怀·见文苑英华》

法轮 〔唐代〕

紫台宵漏竭,青門曙鼓通。輕霞照復道,徐吹轉相風。

玉鸞光萬騎,金輿郁五戎。鳴笳猶度闕,清蹕尚喧宮。

雲旗亂陌紫,羽旆雜塵紅。百城歸北麗,兩漢久慚雄。

吾曹陋薄技,餘慶洽微躬。平源已起洛,印手亦還豐。

得奉衣冠盛,仍觀書軌同。猶言待封告,未忍向華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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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吉父七十作诗叙事》

王洋 〔宋代〕

里有仁賢慶壽祺,不辭沽酒典春衣。年高且作尋常看,身健須誇七十稀。

頰火欲燒雙鬢白,心閒時笑昔年非。誰誇八座天人貴,丞相星垣動紫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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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寄荐福栖白(一作听白公话旧)》

李洞 〔唐代〕

險倚石屏風,秋濤夢越中。

前朝吟會散,故國講流終。

北地聞巴狖,南山見磧鴻。

樓高驚雨闊,木落覺城空。

兔滿期姚監,蟬稀別楚公。

淨瓶光照客,拄杖朽生蟲。

平地塔千尺,半空燈一籠。

祝堯談幾句,旋瀉海濤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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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采蘼芜》

佚名 〔两汉〕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

長跪問故夫,新人復何如?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

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從門入,故人從閤去。

新人工織縑,故人工織素。

織縑日一匹,織素五丈余。

將縑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桐叶封弟辨》

柳宗元 〔唐代〕

古之傳者有言:成王以桐葉與小弱弟戲,曰:「以封汝。

」周公入賀。

王曰:「戲也。

」周公曰:「天子不可戲。

」乃封小弱弟於唐。

吾意不然。

王之弟當封邪,周公宜以時言於王,不待其戲而賀以成之也。

不當封邪,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以地以人與小弱者為之主,其得為聖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從而成之邪?設有不幸,王以桐葉戲婦寺,亦將舉而從之乎?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

設未得其當,雖十易之不為病;要於其當,不可使易也,而況以其戲乎!若戲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過也。

吾意周公輔成王,宜以道,從容優樂,要歸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為之辭。

又不當束縛之,馳驟之,使若牛馬然,急則敗矣。

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況號為君臣者邪!是直小丈夫缺缺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

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凌虚台记》

苏轼 〔宋代〕

國於南山之下,宜若起居飲食與山接也。

四方之山,莫高於終南;而都邑之麗山者,莫近於扶風。

以至近求最高,其勢必得。

而太守之居,未嘗知有山焉。

雖非事之所以損益,而物理有不當然者。

此凌虛之所為築也。

方其未築也,太守陳公杖履逍遙於其下。

見山之出於林木之上者,累累如人之旅行於牆外而見其髻也。

曰:「是必有異。

」使工鑿其前為方池,以其土築台,高出於屋之檐而止。

然後人之至於其上者,恍然不知台之高,而以為山之踴躍奮迅而出也。

公曰:「是宜名凌虛。

」以告其從事蘇軾,而求文以為記。

軾復於公曰:「物之廢興成毀,不可得而知也。

昔者荒草野田,霜露之所蒙翳,狐虺之所竄伏。

方是時,豈知有凌虛台耶?廢興成毀,相尋於無窮,則台之復為荒草野田,皆不可知也。

嘗試與公登台而望,其東則秦穆之祈年、橐泉也,其南則漢武之長楊,五柞,而其北則隋之仁壽,唐之九成也。

計其一時之盛,宏傑詭麗,堅固而不可動者,豈特百倍於台而已哉?然而數世之後,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頹垣,無復存者,既已化為禾黍荊棘丘墟隴畝矣,而況於此台歟!夫台猶不足恃以長久,而況於人事之得喪,忽往而忽來者歟!而或者欲以夸世而自足,則過矣。

蓋世有足恃者,而不在乎台之存亡也。

」既以言於公,退而為之記。

《沧浪亭记》

归有光 〔明代〕

浮圖文瑛居大雲庵,環水,即蘇子美滄浪亭之地也。

亟求余作《滄浪亭記》,曰:「昔子美之記,記亭之勝也。

請子記吾所以為亭者。

」余曰:昔吳越有國時,廣陵王鎮吳中,治南園於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孫承祐,亦治園於其偏。

迨淮海納土,此園不廢。

蘇子美始建滄浪亭,最後禪者居之:此滄浪亭為大雲庵也。

有庵以來二百年,文瑛尋古遺事,復子美之構於荒殘滅沒之餘:此大雲庵為滄浪亭也。

夫古今之變,朝市改易。

嘗登姑蘇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群山之蒼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闔閭、夫差之所爭,子胥、種、蠡之所經營,今皆無有矣。

庵與亭何為者哉?雖然,錢鏐因亂攘竊,保有吳越,國富兵強,垂及四世。

諸子姻戚,乘時奢僭,宮館苑囿,極一時之盛。

而子美之亭,乃為釋子所欽重如此。

可以見士之欲垂名於千載,不與其澌然而俱盡者,則有在矣。

文瑛讀書喜詩,與吾徒游,呼之為滄浪僧雲。

《唐铙歌鼓吹曲·东蛮》

柳宗元 〔唐代〕

東蠻有謝氏,冠帶理海中。

自言我異世,雖聖莫能通。

王卒如飛翰,鵬騫駭群龍。

轟然自天墜,乃信神武功。

系虜君臣人,累累來自東。

無思不服從,唐業如山崇。

百辟拜稽首,咸願圖形容。

如周王會書,永永傳無窮。

睢盱萬狀乖,咿嗢九譯重。

廣輪撫四海,浩浩如皇風。

歌詩鐃鼓間,以壯我元戎。

《送杜审言》

宋之问 〔唐代〕

臥病人事絕,嗟君萬里行。

河橋不相送,江樹遠含情。

別路追孫楚,維舟吊屈平。

可惜龍泉劍,流落在豐城。

《霓裳羽衣舞歌》

白居易 〔唐代〕

我昔元和侍憲皇,曾陪內宴宴昭陽。

千歌萬舞不可數,就中最愛霓裳舞。

舞時寒食春風天,玉鈎欄下香案前。

案前舞者顏如玉,不著人間俗衣服。

虹裳霞帔步搖冠,鈿瓔纍纍佩珊珊。

娉婷似不任羅綺,顧聽樂懸行復止。

磬簫箏笛遞相攙,擊懨彈吹聲邐迤。

散序六奏未動衣,陽台宿雲慵不飛。

中序擘騞初入拍,秋竹竿裂春冰坼。

飄然轉旋迴雪輕,嫣然縱送游龍驚。

小垂手後柳無力,斜曳裾時雲欲生。

螾蛾斂略不勝態,風袖低昂如有情。

上元點鬟招萼綠,王母揮袂別飛瓊。

繁音急節十二遍,跳珠撼玉何鏗錚!翔鸞舞了卻收翅,唳鶴曲終長引聲。

當時乍見驚心目,凝視諦聽殊未足。

一落人間八九年,耳冷不曾聞此曲。

湓城但聽山魈語,巴峽唯聞杜鵑哭。

移領錢塘第二年,始有心情問絲竹。

玲瓏箜篌謝好箏,陳寵觱栗沈平笙。

清弦脆管纖縴手,教得霓裳一曲成。

虛白亭前湖水畔,前後祇應三度按。

便除庶子拋卻來,聞道如今各星散。

今年五月至蘇州,朝鐘暮角催白頭。

貪看案牘常侵夜,不聽笙歌直到秋。

秋來無事多閒悶,忽憶霓裳無處問。

聞君部內多樂徒,問有霓裳舞者無?答雲七縣十萬戶,無人知有霓裳舞。

唯寄長歌與我來,題作霓裳羽衣譜。

四幅花箋碧間紅,霓裳實錄在其中。

千姿萬狀分明見,恰與昭陽舞者同。

眼前仿佛覩形質,昔日今朝想如一。

疑從魂夢呼召來,似著丹青圖寫出。

我愛霓裳君合知,發於歌詠形於詩。

君不見我歌雲「驚破霓裳羽衣曲」,又不見我詩云「曲愛霓裳未拍時」。

由來能事皆有主,楊氏創聲君造譜。

君言此舞難得人,須是傾城可憐女。

吳妖小玉飛作煙,越艷西施化為土。

嬌花巧笑久寂寥,娃館苧蘿空處所。

如君所言誠有是,君試從容聽我語。

若求國色始翻傳,但恐人間廢此舞。

妍媸優劣寧相遠,大都只在人抬舉。

李娟張態君莫嫌,亦擬隨宜且教取。

《西京赋》

张衡 〔两汉〕

有馮虛公子者,心侈體忲,雅好博古,學乎舊史氏,是以多識前代之載。

言於安處先生曰:夫人在陽時則舒,在陰時則慘,此牽乎天者也。

處沃土則逸,處瘠土則勞,此系乎地者也。

慘則鮮于歡,勞則褊於惠,能違之者寡矣。

小必有之,大亦宜然。

故帝者因天地以致化,兆人承上教以成俗,化俗之本,有與推移,何以核諸?秦據雍而強,周即豫而弱,高祖都西而泰,光武處東而約,政之興衰,恆由此作。

先生獨不見西京之事歟?請為吾子陳之。

漢氏初都,在渭之涘,秦里其朔,實為咸陽。

左有崤函重險、桃林之塞,綴以二華,巨靈贔屓,高掌遠跖,以流河曲,厥跡猶存。

右有隴坻之隘,隔閡華戎,岐梁汧雍,陳寶鳴雞在焉。

於前終南太一,隆崛崔萃,隱轔鬱律,連岡乎嶓冢,抱杜含戶,欱灃吐鎬,爰有藍田珍玉,是之自出。

於後則高陵平原,據渭踞涇,澶漫靡迤,作鎮於近。

其遠則九嵕甘泉,涸陰冱寒,日北至而含凍,此焉清暑。

爾乃廣衍沃野,厥田上上,實為地之奧區神皋。

昔者,大帝說秦穆公而覲之,饗以鈞天廣樂。

帝有醉焉,乃為金策,錫用此土,而翦諸鶉首。

是時也,並為強國者有六,然而四海同宅西秦,豈不詭哉!自我高祖之始入也,五緯相汁以旅於東井。

婁敬委輅,斡非其議,天啟其心,人惎之謀,及帝圖時,意亦有慮乎神祇,宜其可定以為天邑。

豈伊不虔思於天衢?豈伊不懷歸於枌榆?天命不滔,疇敢以渝!於是量徑輪,考廣袤,經城洫,營郭郛,取殊裁於八都,豈啟度於往舊。

乃覽秦制,跨周法,狹百堵之側陋,增九筵之迫脅。

正紫宮於未央,表嶢闕於聞闔。

疏龍首以抗殿,狀巍峨以岌嶪。

亘雄虹之長梁,結棼橑以相接。

蔕倒茄於藻井,披紅葩之狎獵。

飾華榱與璧璫,流景曜之韡曄。

雕楹玉磶,繡栭雲楣。

三階重軒,鏤檻文?。

右平左域,青瑣丹墀。

刊層平堂,設切厓隒。

坻崿鱗眴,棧齴巉嶮。

襄岸夷塗,修路陵險。

重門襲固,奸宄是防。

仰福帝居,陽曜陰藏。

洪鐘萬鈞,猛虡趪趪。

負筍業而余怒,乃奮翅而騰驟。

朝堂承東,溫調延北,西有玉台,聯以昆德。

嵯峨崨嶪,罔識所則。

若夫長年神仙,宣室玉堂,麒麟朱鳥,龍興含章,譬眾星之環極,叛赫戲以輝煌。

正殿路寢,用朝群辟。

大夏耽耽,九戶開闢。

嘉木樹庭,芳草如積。

高門有閌,列坐金狄,內有常侍謁者,奉命當御。

蘭台金馬,遞宿迭居。

次有天祿石渠校文之處,重以虎威章溝嚴更之署。

徼道外周,千廬內附,衛尉八屯,警夜巡晝。

植鎩懸犬,用戒不虞。

後宮則昭陽飛翔,增成合歡,蘭林披香,鳳凰鴛鸞。

群窈窕之華麗,嗟內顧之所觀。

故其館室次舍,采飾纖縟。

裛以藻繡,文以朱綠,翡翠火齊,絡以美玉。

流懸黎之夜光,綴隨珠以為燭。

金戺玉階,彤庭輝輝。

珊瑚林碧,瓀珉磷彬。

珍物羅生,煥若崑崙。

雖厥裁之不廣,侈靡逾乎至尊。

於是鈎陳之外,閣道穹隆,屬長樂與明光,徑北通乎桂宮。

命般爾之巧匠,盡變態乎其中。

後宮不移,樂不徙懸,門衛供帳,官以物辨。

恣意所幸,下輦成燕。

窮年忘歸,猶弗能遍。

瑰異日新,殫所未見。

惟帝王之神麗,懼尊卑之不殊。

雖斯宇之既坦,心猶憑而未攄 ,思比象於紫微,恨阿房之不可廬。

覛往昔之遺館。

獲林光於秦余。

處甘泉之爽塏,乃隆崇而弘敷。

既新作於迎風,增露寒與儲胥。

托喬基於山岡,直滯霓以高居。

通天訬以竦峙,徑百常而莖擢。

上辯華以交紛,下刻哨其若削,翔鶴仰而不逮,況青鳥與簧雀。

伏欞檻而俯聽,聞雷霆之相激。

柏梁既災,越巫陳方。

建章是經,用厭火祥。

營宇之制,事兼未央。

圜闕竦以造天,若雙碣之相望。

鳳騫翥於甍標,咸溯風甫欲翔。

閶闔之內,別風嶕嶢。

何工巧之瑰瑋,交綺豁以疏寮。

干雲霧而上達,狀亭亭以苕苕。

神明崛其特起,井幹疊而百增。

跱游極於浮柱,結重欒以相承。

累層構而遂隮,望北辰而高興。

消氛埃於中宸,集重陽之清澄。

瞰宛虹之長鬐,察雲師之所憑。

上飛闥而仰眺,正睹瑤光與玉繩。

將乍往而未半,休悼栗而慫兢,非都盧之輕趫,孰能超而究升?馭娑駘蕩?燾弄桔桀。

枍詣承光,睽瓜庨豁。

增桴重棼,鍔鍔列列。

反宇業業,飛檐??。

流景內照,引曜日月。

天梁之宮,實開高闈。

旗不脫扃,結駟方蘄。

轢輻輕騖,容於一扉。

長廊廣廡.途閣雲蔓。

閈庭詭異,門千戶萬。

重閨幽闥,轉相逾延。

望?窱以徑延,眇不知其所返。

既乃珍台蹇產以極壯,橙道邐倚以正東。

似閬風之遐扳,橫西洫而絕金墉。

城尉不弛拆,而內外潛通。

前開唐中,彌望廣橡。

顧臨太液,滄池漭沆。

漸台立子中央;赫昈昈以弘敞。

清淵洋洋,神山峨峨。

列瀛洲與方丈,夾蓬萊而駢羅。

上林岑以壘嶵,下嶄嚴以岩齬。

長風激於別島,起洪濤而揚波。

浸石菌於重涯,濯靈芝以朱柯。

海若游於玄渚,鯨宜失流而蹉跎。

於是采少君之端信,庶欒大之貞固。

立修莖之仙掌,承雲表之清露。

屑瓊蕊以朝飧,必性命之可度。

美往普之松喬,要羨門乎天路。

想升龍於鼎湖,豈時俗之足慕。

若歷世而長存,何遽營乎陵墓!徒觀其城郭之制,則旁開三門,參塗夷庭,方軌十二,街衢相經。

廛里端直,甍宇齊平。

北闕甲第,當道直啟。

程巧致功,期不紘陊。

木衣綈錦,士被朱紫。

武庫禁兵,設在蘭錡。

匪石匪董,疇能宅此?爾乃廓開九市,通闤帶闠。

旗亭五重,俯察百隧。

周制大胥,今也惟尉。

瓌貨方至,鳥集鱗萃。

鬻者兼贏,求者不匱。

爾乃商賈百族,裨販夫婦,鬻良雜普,蚩眩邊鄙。

何必昏於作勞,邪贏優而足恃。

彼肆人之男女,麗美奢乎許史。

若夫翁伯濁質,張里之家,擊鐘鼎食,連騎相過。

東京公侯,壯何能加?都邑遊俠,張趙之倫,齊志無忌,擬跡田文。

輕死重氣,結黨連群?實蕃有徒,其從如雲。

茂陵之原,陽陵之朱。

趫悍虓豁,如虎如貙。

睚眥蠆芥,屍僵路隅。

丞相欲以贖子罪,陽石污而公孫誅。

若其五縣游麗辯論之士,街談巷議,彈射臧否,剖析毫釐,擘肌分理。

所好生毛羽,所惡成創痏。

郊甸之內,鄉邑殷賑。

五都貨殖,既遷既引。

商旅聯槅,隱隱展展。

冠帶交錯,方轅接軫。

封幾千里,統以京尹。

郡國宮館,百四十五。

右機盩屋,並卷酆鄠。

左暨河華,遂至虢土。

上林禁苑,跨谷彌阜。

東至鼎湖,邪界細柳。

掩長楊而聯五柞,繞黃山而款牛首。

繚垣綿聯,四百餘里。

植物斯生,動物斯止。

眾鳥翩翻,群獸飈呆。

散似驚波,聚以京峙,伯益不能名,隸首不能紀。

林麓之饒,於何不有?木則樅括根楠,梓械楩楓。

嘉卉灌叢,蔚若鄧林。

鬱蓊薆薱,橚爽櫹槮。

吐葩颶榮,布葉垂陰。

草則箴莎營蒯,薇蕨荔苀,王蒭莔台,戎葵懷羊。

苯蓴蓬茸,彌皋被岡。

筱盪敷衍,編町成篁。

山谷原濕,泱漭無疆。

乃有昆明靈沼,黑水玄址。

周以金堤,樹以柳杞。

豫章珍館,揭焉中峙。

牽牛立其左,織女處其右,日月於是乎出入?象扶桑與檬汜。

其中則有黿鼉巨鱉,鱣鯉鱮鮦,鮪鯢鱨鯊,修額短項,大日折鼻,詭類殊種。

鳥則鷫鸘鴰鴇,鴐鵝鴻鶴。

上春候來?季秋就溫。

南翔衡陽,北棲雁門。

奮隼歸鳧,沸卉軿訇。

眾形殊聲,不可勝論。

於是孟冬作陰,寒風肅殺。

雨雪飄飄,冰霜慘烈。

百卉具零,剛蟲搏擊。

爾乃振天維,衍地絡,盪川濱,簸林薄。

鳥畢駭,獸咸作,草伏木棲,寓居穴托。

起彼集此,霍繹紛泊,在彼靈囿之中,前後無有垠鍔,虞人掌焉,為之營域。

焚萊平場,柞木剪棘。

結置百里,迒杜蹊塞。

麀鹿虞虞,駢田逼仄。

天子乃駕雕軫,六駿駁。

戴翠帽,倚金較。

璇弁玉纓?遺光倏爚。

建玄弋,樹招搖。

棲鳴鳶,曳雲梢。

弧旌枉矢,虹旃蛻旄。

華蓋承辰,天畢前驅。

千乘雷動,萬騎龍趨。

屬車之篷,載獫猲獢。

匪唯玩好,乃有秘書。

小說九百,本自虞初。

從容之求,實侯實儲。

於是蚩尤秉鉞,奮鬣被般。

禁御不若,以知神奸,魑魅魍魎,莫能逢旃。

陳虎旅於飛廉,正壘壁乎上蘭。

結部曲,整行伍。

燎京薪,駭雷鼓。

縱獵徒,赴長莽。

迾卒清候,武士赫怒。

緹衣韎韐,睢盱拔扈。

光炎燭天庭,囂聲震海浦。

河渭為之波盪,吳獄為之陁堵。

百禽棱遽,騤瞿奔觸。

喪精亡魂,失歸忘趨。

投輪關輻,不邀自遇。

飛罕潚箾,流鏑???。

矢不虛舍,鋌不苟躍。

當足見蹍,值輪被轢。

僵禽斃獸,爛若磧礫。

但觀置羅之所罥結,竿殳之所揘畢,叉簇之所攙捔,徒搏之所撞?,白日未及移其晷,巳獮其十七八。

若夫游鷮高翬,絕坑逾斥。

巉兔聯猭,陵巒超壑。

比諸東郭,莫之能獲。

乃有迅羽輕足,尋景追括。

鳥不暇舉,獸不礙發。

青骹擊於韝下,韓盧噬於緤末。

及其猛毅髬髵,隅目高匡,威懾兕虎,莫之敢伉。

乃使中黃之士,育獲之儔,朱鬕髠髽,植髮如竿。

袒裼戟手,奎踽盤桓。

鼻赤象,圈巨狿,摣狒蝟,?窳狻,揩枳落,突棘藩。

梗林為之靡拉,朴叢為之摧殘。

輕銳僄狡,趫捷之徒,赴洞穴,探封狐。

陵重巘,獵昆駼。

杪木末,攫獑猢。

超殊榛,摕飛鼯。

是時,後宮嬖人昭儀之倫,常亞子乘輿。

慕賈氏之如皋,《北風》之同車。

盤於游畋,其樂只且。

於是鳥獸殫,目觀窮。

遷延邪睨,集乎長楊之宮。

息行夫,展車馬。

收禽舉胔,數課眾寡。

置互擺牲,頒賜獲鹵。

割鮮野饗;鎬勤賞功。

五軍六師,千列盲重。

酒車酌醴,方駕授饔。

升觴舉燧,既釂鳴鐘。

膳夫馳騎,察貳廉空。

炙炮伙,清酤?。

皇恩溥怖,洪德施。

徒御悅,士忘罷。

巾車命駕?回旆右移。

相羊乎五柞之館,旋憩乎昆明之池。

登豫章,簡矰紅。

蒲且發,弋高鴻。

掛白鵲,聯飛龍。

磻不待絓,往必加雙。

於是命舟牧,為水嬉。

浮鷁首,翳雲芝。

垂翟葆,建羽旗。

齊枻女,縱悼歌。

發引和,校鳴葭。

奏《淮南》,度《陽阿》。

感河馮,懷湘娥。

驚蛔蛹,憚蚊蛇。

然後釣魴鱧,緬鰋鮋。

摭紫貝,搏耆龜。

撈水豹旱潛牛。

澤虞是濫,何有春秋?擿漻澥,搜川瀆。

布九罭,設罣蔍。

摧昆鮞,殄水族。

蓬藕拔,蜃蛤剝。

逞欲畋斁,效獲麑麃。

謬蓼浡浪,乾池滌藪。

上無逸飛,下無遺走。

攫胎拾卵,紙緣盡取。

取樂今日,遑恤我後!既定且寧,焉知傾陁?大駕幸乎平樂,張甲乙而襲翠被。

攢珍寶之玩好,紛瑰麗以侈靡。

臨迥望之廣場,程角牴之妙戲。

烏獲扛鼎,都盧尋撞。

沖狹燕濯,胸突銛鋒。

跳丸劍之揮霍,走索上而相逢。

華岳峨峨,岡巒參差。

神木靈草,朱實離離.總會仙倡,戲豹舞羆。

白虎鼓瑟,蒼龍吹篪。

女娥坐而長歌,聲清暢而蜲蛇.洪涯立而指麾,被毛羽之襳襹。

度曲未終,雲起雪飛。

初若飄飄,後遂霏霏。

復陸重閣,轉石成雷。

礔礪激而增響,磅蓋象乎天威。

巨獸百尋,是為曼延。

神山崔巍,欻從背見。

熊虎升而挐攫,猿狖超而高援。

怪獸陸梁,大雀踆踆。

白象行孕,垂鼻磷囷。

海鱗變而成龍,狀婉婉以昷昷。

舍利颺颺,化為仙車,驪駕四鹿,芝蓋九葩。

蟾蜍與龜,水人弄蛇。

奇幻倏忽,易貌分形。

吞刀吐火,雲霧杏冥。

畫地成川,流渭通涇。

東海黃公,赤刀粵祝。

冀厭白虎,卒不能救。

挾邪作蠱,於是不售。

爾乃建戲車,樹修旃。

倀僮程材,上下翩翻。

突倒投而跟絓,譬隕絕而復聯。

百馬同轡,騁足並馳。

撞末之技,態不可彌。

彎弓射乎西羌,又顧發乎鮮卑。

於是眾變盡,心酲醉。

般樂極,悵懷萃。

陰戒期門,微行要屈。

降尊就卑,懷璽藏紱。

便旋閭閻,周觀郊遂。

若神龍之變化,章後皇之為貴。

然後歷掖庭,適歡館。

捐衰色,從嬿婉。

促中堂之狹坐,羽觴行而無算。

秘舞更奏,妙材騁技。

妖蠱艷夫夏姬,美聲暢於虞氏。

始徐進而嬴形,似不任乎羅綺。

嚼清商而卻轉、增嬋娟以此豸。

紛縱體而迅赴,若驚鶴之群罷。

振朱屣於盤樽,奮長袖之颯儷。

要紹修態,麗服颺菁。

眠藐流眄,一顧傾城。

展季桑門,誰能不營?列爵十四,竟媚取榮。

盛衰無常,唯愛所丁。

衛後興於鬢髮,飛燕寵於體輕。

爾乃逞志究欲,窮身極娛。

鑑戒《唐詩》,他人是偷。

自君作故,何禮之拘?增昭儀於婕妤,賢既公而又侯。

許趙氏以無上,思致董於有虞。

王閎爭坐於側,漢載安而不渝。

高祖創業,繼體承基。

暫勞永逸,無為而治。

耽樂是從,何慮何思?多歷年所,二百餘期。

徒以地沃野豐,百物殷阜;岩險周固,衿帶易守。

得之者強,據之者久。

流長則難竭,柢深則難朽。

故奢泰肆情,馨烈彌茂。

鄙生生乎三百之外,傳聞於未聞之者,曾仿佛其若夢,未一隅之能睹。

此何與於殷人之屢遷,前八而後五,居相圮耿,不常厥土。

盤庚作誥,帥人以苦。

方今聖上,同天號於帝皇,掩四海而為家。

富有之業,莫我大也。

徒恨不能以靡麗為國華,獨儉嗇以齷齪。

忘《蟋蟀》之謂何?豈欲之而不能,將能之而不欲歟?蒙竊惑焉,願聞所以辯之之說也。

《子革对灵王》

左丘明 〔先秦〕

楚子狩於州來,次於潁尾,使盪侯、潘子、司馬督、囂尹午、陵尹喜帥師圍徐以懼吳。

楚子次於乾溪,以為之援。

雨雪,王皮冠,秦復陶,翠被,豹舄,執鞭以出,仆析父從。

右尹子革夕,王見之。

去冠被,舍鞭,與之語曰:「昔我先王熊繹與呂伋、王孫牟、燮父、禽父,並事康王,四國皆有分,我獨無有。

今吾使人於周,求鼎以為分,王其與我乎?」 對曰:「與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

齊,王舅也;晉及魯、衛,王母弟也。

楚是以無分,而彼皆有。

今周與四國服事君王,將唯命是從,豈其愛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舊許是宅。

今鄭人貪賴其田,而不我與。

我若求之,其與我乎?」 對曰:「與君王哉!周不愛鼎,鄭敢愛田?」王曰:「昔諸侯遠我而畏晉,今我大城陳、蔡、不羹,賦皆千乘,子與有勞焉。

諸侯其畏我乎?」對曰:「畏君王哉!是四國者,專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 工尹路請曰:「君王命剝圭以為鏚柲,敢請命。

」王入視之。

析父謂子革:「吾子,楚國之望也!今與王言如響,國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厲以須,王出,吾刃將斬矣。

」 王出,復語。

左史倚相趨過。

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視之。

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

」對曰:「臣嘗問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

祭公謀父作《祈招》之詩,以止王心,王是以獲沒於祗宮。

臣問其詩而不知也;若問遠焉,其焉能知之?」 王曰:「子能乎?」對曰:「能。

其《詩》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

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

形民之力,而無醉飽之心。

』」 王揖而入,饋不食,寢不寐,數日。

不能自克,以及於難。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復禮,仁也。

』信善哉!楚靈王若能如是,豈其辱於乾溪?」 。

《村居书喜》

陆游 〔宋代〕

紅橋梅市曉山橫,白塔樊江春水生。

花氣襲人知驟暖,鵲聲穿樹喜新晴。

坊場酒賤貧猶醉,原野泥深老亦耕。

最喜先期官賦足,經年無吏叩柴荊。

《报任少卿书 / 报任安书》

司马迁 〔两汉〕

太史公牛馬走司馬遷,再拜言。

少卿足下:曩者辱賜書,教以慎於接物,推賢進士為務,意氣勤勤懇懇。

若望仆不相師,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此也。

僕雖罷駑,亦嘗側聞長者之遺風矣。

顧自以為身殘處穢,動而見尤,欲益反損,是以獨鬱悒而無誰語。

諺曰:「誰為為之?孰令聽之?」蓋鍾子期死,伯牙終身不復鼓琴。

何則?士為知己者用,女為悅己者容。

若仆大質已虧缺矣,雖材懷隨和,行若由夷,終不可以為榮,適足以發笑而自點耳。

書辭宜答,會東從上來,又迫賤事,相見日淺,卒卒無須臾之間,得竭指意。

今少卿抱不測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從上雍,恐卒然不可為諱,是仆終已不得舒憤懣以曉左右,則長逝者魂魄私恨無窮。

請略陳固陋。

闕然久不報,幸勿為過。

仆聞之:修身者,智之符也;愛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義之表也;恥辱者,勇之決也;立名者,行之極也。

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托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

故禍莫憯於欲利,悲莫痛於傷心,行莫丑於辱先,詬莫大於宮刑。

刑餘之人,無所比數,非一世也,所從來遠矣。

昔衛靈公與雍渠同載,孔子適陳;商鞅因景監見,趙良寒心;同子參乘,袁絲變色:自古而恥之!夫以中材之人,事有關於宦豎,莫不傷氣,而況於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廷雖乏人,奈何令刀鋸之餘,薦天下之豪俊哉!仆賴先人緒業,得待罪輦轂下,二十餘年矣。

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納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譽,自結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遺補闕,招賢進能,顯岩穴之士;外之,不能備行伍,攻城野戰,有斬將搴旗之功;下之,不能積日累勞,取尊官厚祿,以為宗族交遊光寵。

四者無一遂,苟合取容,無所短長之效,可見於此矣。

鄉者,仆亦嘗廁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議。

不以此時引維綱,盡思慮,今已虧形為掃除之隸,在闒茸之中,乃欲仰首伸眉,論列是非,不亦輕朝廷、羞當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且事本末未易明也。

僕少負不羈之才,長無鄉曲之譽,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伎,出入周衛之中。

仆以為戴盆何以望天,故絕賓客之知,忘室家之業,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材力,務一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

而事乃有大謬不然者!夫仆與李陵俱居門下,素非能相善也。

趣舍異路,未嘗銜杯酒,接殷勤之餘歡。

然仆觀其為人,自守奇士,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徇國家之急。

其素所蓄積也,仆以為有國士之風。

夫人臣出萬死不顧一生之計,赴公家之難,斯已奇矣。

今舉事一不當,而全軀保妻子之臣隨而媒孽其短,仆誠私心痛之。

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強胡,仰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十有餘日,所殺過當。

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咸震怖,乃悉征其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一國共攻而圍之。

轉鬥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

然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自流涕,沬血飲泣,更張空弮,冒白刃,北首爭死敵者。

陵未沒時,使有來報,漢公卿王侯皆奉觴上壽。

後數日,陵敗書聞,主上為之食不甘味,聽朝不怡。

大臣憂懼,不知所出。

仆竊不自料其卑賤,見主上慘淒怛悼,誠欲效其款款之愚,以為李陵素與士大夫絕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雖古之名將,不能過也。

身雖陷敗,彼觀其意,且欲得其當而報於漢。

事已無可奈何,其所摧敗,功亦足以暴於天下矣。

仆懷欲陳之,而未有路,適會召問,即以此指,推言陵之功,欲以廣主上之意,塞睚眥之辭。

未能盡明,明主不曉,以為仆沮貳師,而為李陵遊說,遂下於理。

拳拳之忠,終不能自列。

因為誣上,卒從吏議。

家貧,貨賂不足以自贖,交遊莫救,左右親近不為一言。

身非木石,獨與法吏為伍,深幽囹圄之中,誰可告愬者!此真少卿所親見,仆行事豈不然乎?李陵既生降,隤其家聲,而仆又佴之蠶室,重為天下觀笑。

悲夫!悲夫!事未易一二為俗人言也。

仆之先非有剖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曆,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所畜,流俗之所輕也。

假令仆伏法受誅,若九牛亡一毛,與螻蟻何以異?而世又不與能死節者比,特以為智窮罪極,不能自免,卒就死耳。

何也?素所自樹立使然也。

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

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髮、嬰金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矣!傳曰「刑不上大夫。

」此言士節不可不勉厲也。

猛虎在深山,百獸震恐,及在檻阱之中,搖尾而求食,積威約之漸也。

故士有畫地為牢,勢不可入;削木為吏,議不可對,定計於鮮也。

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膚,受榜箠,幽於圜牆之中。

當此之時,見獄吏則頭搶地,視徒隸則心惕息。

何者?積威約之勢也。

及以至是,言不辱者,所謂強顏耳,曷足貴乎!且西伯,伯也,拘於羑里;李斯,相也,具於五刑;淮陰,王也,受械於陳;彭越、張敖,南面稱孤,系獄抵罪;絳侯誅諸呂,權傾五伯,囚於請室;魏其,大將也,衣赭衣,關三木;季布為朱家鉗奴;灌夫受辱於居室。

此人皆身至王侯將相,聲聞鄰國,及罪至罔加,不能引決自裁,在塵埃之中。

古今一體,安在其不辱也?由此言之,勇怯,勢也;強弱,形也。

審矣,何足怪乎?夫人不能早自裁繩墨之外,以稍陵遲,至於鞭箠之間,乃欲引節,斯不亦遠乎!古人所以重施刑於大夫者,殆為此也。

夫人情莫不貪生惡死,念父母,顧妻子,至激於義理者不然,乃有所不得已也。

今仆不幸,早失父母,無兄弟之親,獨身孤立,少卿視仆於妻子何如哉?且勇者不必死節,怯夫慕義,何處不勉焉!仆雖怯懦,欲苟活,亦頗識去就之分矣,何至自沉溺縲紲之辱哉!且夫臧獲婢妾,猶能引決,況仆之不得已乎?所以隱忍苟活,幽於糞土之中而不辭者,恨私心有所不盡,鄙陋沒世,而文采不表於後也。

古者富貴而名摩滅,不可勝記,唯倜儻非常之人稱焉。

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底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

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

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仆竊不遜,近自托於無能之辭,網羅天下放失舊聞,略考其行事,綜其終始,稽其成敗興壞之紀,上計軒轅,下至於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

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草創未就,會遭此禍,惜其不成,是以就極刑而無慍色。

仆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然此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且負下未易居,下流多謗議。

仆以口語遇遭此禍,重為鄉黨所笑,以污辱先人,亦何面目復上父母之丘墓乎?雖累百世,垢彌甚耳!是以腸一日而九回,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所往。

每念斯恥,汗未嘗不發背沾衣也!身直為閨閣之臣,寧得自引深藏於岩穴邪?故且從俗浮沉,與時俯仰,以通其狂惑。

今少卿乃教以推賢進士,無乃與仆私心剌謬乎?今雖欲自雕琢,曼辭以自飾,無益,於俗不信,適足取辱耳。

要之,死日然後是非乃定。

書不能悉意,故略陳固陋。

謹再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