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共艱難,老友楊明府。賢令實所賴,拙守何足數。
尚憶紛紜初,天地沸鼙鼓。窮山古未見,倏忽集萬馬。
家財吝不捐,寧保殺與擄。公一無所愛,什器亦遭斧。
我書寄歙山,萬卷棄草莽。即令兩禿翁,衣破缺紉補。
獨有浩然氣,依舊塞□□。□□白雲村,連榻曉共語。
蕭梁宗補闕,棄官為頭陀。一篇息心銘,至今猶永歌。
不愛紫綬黃金帶,不愛雕鞍白玉珂。草椽布衲,一筇一蓑。
台城一旦甑墮地,公卿麋爛僨干戈。當時獨有宗無名,翛然野鶴山之阿。
今代柴痴庵,獨把竹帚柄。待掃眾生塵,同作大圓鏡。
不肉不飢,不綿不冷。太室為衾,大塊為枕。一飯不再餐,一茶不再飲。
脫袍擲笏作百姓,十年悟道保真性。昭文大學湛然翁,半夜室中傳祖印。
無求於世長精神,自淨其心延壽命。野狐禪子落邪蹊,唯我痴庵獨也正。
向來解後逢痴庵,贈我竹為帚者三。一掃嗔,二掃貪。
惟有一病掃不得,兩痴相值同酸咸。雖然我更有一帚,建立天地同不朽。
掃愁掃鬧掃是非,其帚何名名曰酒。
古人削竹以為筆,木板為方竹為策。其字科斗或鳥跡,或篆或籀煤傅漆。
未有今人所謂墨,晉發汲冢尚可識。地中間獲鐘鼎刻,文為之具未為極。
何其妙哉善摹畫,束縛毫管備肸飾。鶴眼鳳咮鑿湍石,黟楮剡藤搗成足。
松煙魚胞和堅密,誇精鬥巧不遺力。隸真行草最後出,萬乃不能及古一。
有良弓矢無良射,器利工拙繆繩尺。風頹俗降嘆近日,四寶往往俱難得,尤艱得者墨一物。
燃爇膏脂磔桐實,非膠太燥則太溢。高價玄圭詭蒼璧,其實不直瓦與礫。
羲獻不起歐褚畢,亦無李杜大詩伯。顛倒吏牘冒儒籍,乳臭小兒僅甲乙。
苟且研磨暗竄易,奚李縱生懼稱屈。壽昌葉老獨奇崛,陟阪涉澗負囊笈。
直笏圓丸動盈百,病風手試銅蟾滴。瀲灩龍光浮五色,便覺硯中轟霹靂。
金錢亦不過求索,但欲流名寄篇什。噫嘻此一怪墨客,作書轉送三嘆息。
物有當黑不肯黑,事有當白不肯白。
惟菊可配松,受命天地正。吾家植千本,朝耘暮灌潤。
未言制頹齡,且用樂野性。嚴霜百草死,後皇布肅令。
始知貞勁節,老硬異脆嫩。俗圃蒔紅卉,賴君古道振。
斥謂非其類,一洗靈均恨。騷人昔所餐,此輩何敢競。
惡紫如惡莠,魯叟遁無悶。世眼重脂粉,君子故安命。
憶我幼時事,南歸自番禺。三邊已澒洞,內郡猶無虞。
故居山城間,四面闤闠區。東西萬貨集,朝暮百賈趨。
諸父領賓客,衣冠一何都。觴豆日談笑,往往皆文儒。
比屋有高樓,其上娉婷姝。俠少喜酒賤,歌呼間笙竽。
無何郁攸作,一夕化為墟。朝廷易楮幣,百姓駢嘆吁。
物價漸踴貴,飢剽多流俘。我家眾長上,生近乾淳初。
曰此風俗降,歲歲有不如。老者遷化去,少者分馳驅。
生理益艱窘,口腹各自圖。書囊裹筆硯,扁舟落江湖。
苟且祿仕齒,荏苒歲月徂。乍得返鄉里,驚怛心若刳。
前輩盡黃壤,小兒皆白須。屢火不一火,坊巷非舊閭。
上冢享亭仆,訪寺詩壁污。向之紅粉面,蟻穴髑髏枯。
乃知宇宙內,萬有皆空虛。我生逼六十,偶幸全頭顱。
身閱大兵革,一思一欷歔。懷舊夢恍惚,吊往腸鬱紆。
六十年間事,歷歷尚可模。我所見之人,百萬泉下俱。
神仙謂不死,終久歸於無。寄語肉食子,無以智誚愚。
登高見佳句,意會無非詩。顧視不即收,頃刻已失之。
老樹踞崖石,腹空猶有皮。顧此有何好,愛玩頻嗟咨。
侍者一童子,髧如枯發垂。從我僅一飽,萬事無所知。
豈不亦怪我,徘徊將奚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