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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部

古今譚概

〔子部〕

子猶曰:「昔鄭光業兄弟,遇人獻詞,句有可嗤者,輒投一巨皮篋中,號曰「苦海」,宴會則取視,以資諧戲。夫為詞而足以資人之諧戲,此詞便是天地間一種少不得語,猶勝於塵腐蹈襲,如楊升庵所謂「雖布帛菽粟,陳陳相因,不可衣食」也。故余喜而采之。而古詩之病經人指摘者,亦附入之,又以見巨皮箱中,人人有份,莫要輕易便張口笑人也。集《苦海》第七。

採石詩

採石江頭,李太白墓在焉。往來詩人題詠殆遍。有客書一絕云:「採石江邊一抔土,李白詩名耀千古。來的去的寫兩行,魯般門前掉大斧。」

同東集

《悅生堂隨抄》云:吳僧法海好作惡詩,萃成帙,劉從事為序。劉序云:「師雖習西方之教,頗同東魯之風,因題曰《同東集》。長於譬喻,動有風騷,昔唐小杜既為老杜之次,今師又在小杜之下。」一說,東坡題佛印象亦有「大杜、小杜」語,疑即此誤。

盤門詩伯

萬曆初,蘇州盤門外昆弟二人,忘其姓,一號蘭溪,一號蘭洲,爭以惡詩唱和,高自矜許。或作詩嘲之曰:「盤門城外兩詩伯,蘭溪蘭洲同一脈。胸中全無半卷書,紙上空污數行墨。浣花溪頭杜少陵,潯陽江口李太白。二公陰靈猶未散,終日在天尋霹靂。有朝頭上咶聲能,吳語,猶雲「響一聲」也。打殺兩個直娘賊。」

自詫才華

《廣記》:北齊并州有士族,好為可笑詩賦,輕蔑邢、魏諸公。眾共嘲弄,虛相稱讚,必擊牛漉酒延之。妻知其妄,屢用泣諫。其人嘆曰:「才華不為妻子所容,何況行路!」

陽俊之

陽俊之多作五言歌,詞盪而拙,世俗流傳,名為「陽五伴侶」,寫賣不絕。俊之遇於市,言其字誤,取而改之。賣者曰:「陽五,古之賢人。君何所知,輕敢議論!」俊之大喜,自言「有集十卷。雖家兄亦不知吾是才士」。

崔泰之

唐黃門崔泰之哭特進李嶠詩曰:「台閣神仙地,衣冠君子鄉。昨朝猶對坐,今日忽雲亡。魂隨司命鬼,魄逐見閻王。此時罷歡笑,無復向朝堂。」謂人曰:「作詩須有此真味。」

盧延讓

盧延讓業詩,二十五舉方登第。卷中有「狐沖官道過,狗觸店門開」之句,張濬每稱賞之。又有「賊貓臨鼠穴,饞犬舐魚砧」,為成汭所賞。「栗爆燒氈破,貓跳觸鼎翻」,為王建所賞。盧謂人曰:「平生謁盡公卿,不意得力於狐狗貓鼠!」

包賀

進士包賀作詩多粗鄙之句,如「苦竹筍抽青橛子,石榴樹掛小瓶兒」,又「霧是山巾子,船為水靸鞋」,又「棹搖船掠鬢,風動水捶胸」,俱可笑。世傳逸詩云:「窗下有時留客宿,齋中無事伴僧眠」,號曰「自落便宜詩」。

高敖曹

高敖曹嘗為雜詩三首。其一:「冢子地握槊,星宿天圍棋。開壇瓮張口,卷席床剝皮。」其二:「相送重相送,相送至橋頭。培堆兩眼淚,難按滿胸愁。」其三:「桃生毛彈子,瓠長棒槌兒。牆欹壁凸肚,河凍水生皮。」

權龍襄

唐左衛將軍權龍襄,性褊急,常自矜能詩。通天年中,為滄州刺史。初到,乃為詩呈州官曰:「遙看滄海城,楊柳郁青青。中央一群漢,聚坐打杯觥。」諸公謝曰:「公有逸才!」襄曰:「不敢,趁韻而已。」又為《喜雨》詩曰:「暗去也沒雨,明來也沒雲。日頭赫赤出,地上綠氤氳。」又《皇太子宴夏日賦》詩:「嚴霜白浩浩,明月赤團團。」太子援筆為贊曰:「龍襄才子,秦州人士。明月晝耀,嚴霜夏起。如此詩章,趁韻而已!」襄以張易之事出為容山府折衝,後追入,獻詩曰:「無事向容山,今日向東都。陛下敕進來,今作右金吾。」上大笑,每呼為權學士,凡與諸學士賦詩,輒令與焉。

龍襄又《秋日述懷》曰:「檐前飛七百,雪白後園強。飽食房裡側,家糞集野蜋。」參軍不曉,請釋。襄曰:「鷂於檐前飛,值七百文。洗衫掛後園,干白如雪。飽食房中側臥,聞家中糞堆,集得野澤蜣蜋。」談者嗤之。

宋宗子

哲宗朝,有宗子好為詩,而鄙俚可笑。嘗作《即事》詩云:「日暖看三織,風高斗兩廂。蛙翻白出闊,蚓死紫之長。潑聽琵琶鳳,饅拋接建章。歸來屋裡坐,打殺又何妨?」人問其詩意。答曰:「始見三蜘蛛織網於檐前,又見二雀斗於兩廂廊。有死蛙翻腹,似『出』字,死蚓如『之』字。方吃潑飯,聞鄰家作《鳳棲梧》。食饅頭未畢,閽人報建安章秀才上謁。接章既歸,見內門上畫鍾馗擊小鬼,故云『打死又何妨』。」哲宗方欲灼艾,有小內侍誦此詩,笑極,遂罷灸。

相傳《登廁》詩有「板側尿流急,坑深糞落遲」,句法似此。

雪詩

唐人有張打油,作《雪》詩云:「江上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

陸詩伯《雪》詩云:「大雪洋洋下,柴米都長價。板凳當柴燒,嚇得床兒怕。」又云:「玉皇大帝賣私鹽,一個蘇州拖面煎。」又云:「不聞天上打羅櫥,滿地紛紛都是面。」又云:「昨夜玉皇哀詔到,萬里江山都帶孝。」

陸詩伯曾詠枇杷樹云:「一株枇杷樹,兩個大丫叉。」後韻未成,吳匏庵請續之,曰:「未結黃金果,先開白玉花。」陸搖首曰:「殊脂粉氣!」

李廷彥

李廷彥獻百韻詩於上官,中云:「舍弟江南沒,家兄塞北亡。」上官惻然,曰:「君家凶禍,一至於此!」廷彥曰:「實無此事,圖對偶親切耳。」一客謔云:「何不言『愛妾眠僧舍,嬌妻宿道房』?猶得保全兄弟。」

詩僧

郎中曹琰,有僧以詩卷投謁。閱首篇,是《登潤州甘露閣》云:「下觀揚子小。」琰曰:「何不道『卑吠狗兒肥』?」次閱一篇《送僧》云:「猿啼旅思淒。」琰曰:「何不道『犬吠張三嫂』?」坐中大笑。

不韻詩

唐冀州參軍曲崇裕《送司功入京》詩曰:「崇裕有幸會,得遇明流行。司士向京去,曠野哭聲哀。」司功曰:「大才士!先生其誰?」曰:「吳兒博士教此聲韻。」司功曰:「師明弟子哲!」

嘉靖間,有織造太監在杭州,征索不遂,為詩云:「朝廷差我到蘇州,府縣官員不理咱。有朝一日朝京去,人生何處不相逢!」監司嘆曰:「好詩!」答曰:「雖不成詩,叶韻而已。」

《湖海搜奇》云:謝兵馬之妻為牆壓死。楊天錫住吊,謝泣曰:「寒荊正有孕,今死不成屍,奈何?」楊曰:「此所謂『雖不成屍,壓孕而已』。」謝恚曰:「我苦無極,尚爾作戲!」語本此。

重複詩

雍熙中,一詩伯作《宿山房即事》詩,曰:「一個孤僧獨自歸,關門閉戶掩柴扉。半夜三更子時分,杜鵑謝豹子規啼。」又《詠老儒》詩曰:「秀才學伯是生員,好睡貪鼾只愛眠。淺陋荒疏無學術,龍鍾衰朽駐高年。」

王大夫

王祈有竹詩兩句,最為得意,為東坡誦之,曰:「葉垂千口劍,干聳萬條槍。」蘇笑曰:「好則好矣,只是十條竹竿共一片葉也。」又蘇嘗言:「看王大夫詩,難得不笑。」

李超無自嘲

李超無逃儒歸墨,作詩自嘲云:「滾湯呼賊禿,搖鐸罵光郎。」

澀體

徐彥伯為文,多變奇求新,以「鳳闈」為「鷗閫」,以「龍門」為「虬戶」,以「金谷」為「銑溪」,以「芻狗」為「卉犬」,以「竹馬」為「筱驂」,以「月兔」為「魄兔」,以「風牛」為「焱犢」。後追效之,謂之「澀體」。

虞子匡戲詩

嘉靖中,有好為六朝詩者,不獨巧麗,且欲用不經人道之語,易字換句,遂至妄誕不稽。虞子匡一日遞一詩示郎仁寶,請商之。仁寶三誦,不知何題。虞曰:「吾效時人換字之法,戲改岳武穆《送張紫陽北伐》詩也。」其詩曰:「誓律飆雷速,神威震坎隅。遐征逾趙地,力斗越秦墟。驥蹂匈奴頸,戈殲韃靼軀。旋師謝彤闕,再造故皇都。」岳云:「號令風霆迅,天聲動北陬。長驅渡河洛,直搗向燕幽。馬蹀月氏血,旗裊可汗頭。歸來報明主,恢復舊神州。」不過逐字換之。遂撫掌相笑。

宋景文修史

宋景文修唐史,好以艱深之辭,文淺易之說。歐公思有以訓之。一日,大書其壁曰:「宵寐匪禎,札闥洪休。」宋見之,曰:「非『夜夢不祥,題門大吉』耶?何必求異如此?」歐公曰:「《李靖傳》云:『震霆不暇掩聰』,亦是類也。」宋公慚而改之。

嘲竊句

陳亞《嘲竊古人詩句》詩云:「昔賢自是堪加罪,非敢言君愛竊詞。叵奈古人無意智,預先偷子一聯詩。」

僧惠崇能詩,其尤自負者;「河分岡勢斷,春入燒痕青。」崇之子弟嘲曰:「河分岡勢司空曙,春入燒痕劉長卿。不是師兄多犯古,古人詩句犯師兄。」

潘邠老詩多犯老杜。王直方云:「老杜復生,須與潘十廝炒。」

祥符、天禧中,楊大年、錢文禧、晏元獻為詩,皆宗李義山,號「西崑體」。後進效之,多竊取義山詩句。嘗內宴,優人作戲,有為義山者,衣服破裂,告人曰:「吾為館職諸公撏撦,以至如此!」坐者皆笑。

剝取他人口珠,是盜儒也,如何止坐毀壞衣冠律?

李義府《白燕》詩云:「鏤月為歌扇,裁雲作舞衣。自憐回雪影,好取洛川歸。」有棗強尉張懷慶,好偷竊名士文章,乃增二字為七言,云:「生情鏤月為歌扇,出性裁雲作舞衣。照鑒自憐回雪影,來時好取洛川歸。」時人謂之「活剝張昌齡,生吞郭正一」

武太常邦御,以水竹樓求劉楚雄為記,其文曰:「淇澳之斐,而瀑布急雨之,而碎玉密雲之,而投壺錚錚之,而圍棋丁丁之。巨細疾徐,皆先生之甔磬匏絲也。」又曰:「氅衣幅巾,見者以為神仙中人。」全用王元之《竹樓記》中語。有戲者曰:「昨夢一人,峨冠博帶,意甚不平,曰:『我宋學士王禹偁也,昔作郡守,有竹樓一座。今被劉楚雄拆毀,且將樓中之物,一一竊去。』問是何物,曰:『楸枰一局,壺矢十二枝,文集十卷,氅衣一襲,幅巾一頂,止遺囊琴一張在焉。』又問:『竊此何焉?』曰:『都貯於太常水竹樓中,故不平也。』」

點金成鐵

梁王籍詩云:「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王荊公改用其句曰:「一鳥不鳴山更幽。」山谷笑曰:「此『點金成鐵』手也!」

倩筆

《霅溪紀聞》:湖州吳平山,素不能詩,值座師王荊石公壽,試作八句,求同年沈公節甫改削。沈用其韻,更制一首,復嫌於全刪,姑舉筆點其末二句,而並歸之。吳大喜,謂沈所賞,語必佳,不忍棄,既書沈詩,而並載己二句於末,遂為十句,重一韻。王公大笑。

平山名秀,魯而好學。一日止讀書七行,至晚猶不成誦,必跪而自督。辛末會試,五策猶富,元馭猶訝其該博,投置首卷,而一詩乃不通竅如此!

文當戒俗

楊文公嘗戒其門人「為文宜避俗語」,既而公因作表云:「伏惟陛下,德邁九皇。」門人鄭戩請於公曰:「賣韭黃訖,末審何時得賣生菜?」公大笑,易之。

書馬犬事

歐陽公在翰林時,常與同院出遊。有奔馬斃犬,公曰:「試書其事。」一曰:「有犬臥於通衢,逸馬蹄而殺之。」一曰:「有馬逸於街衢,臥犬遭之而斃。」公曰:「使子修史,萬卷未已也!」曰:「內翰云何?」公曰:「逸馬殺犬於道。」相與一笑。

明堂赦文

胡衛、盧祖在翰林,草明堂赦文云:「江淮盡掃於胡塵。」太學生嘲之曰:「胡塵已被江淮掃,卻道江淮盡掃於。傳語胡、盧二學上,不如依樣畫胡盧。」

押韻

唐梅權衡,吳人也,入試不持書策,人皆謂奇才。及府題出《青玉案賦》,以「油然易直子諒之心」為韻。場中競談「諒」字難押。梅於庭樹下,以短簽畫地起草。日晡,梅賦先成。張季遐求視所押,以為師模。梅大言曰:「押字須商量,爭應進士舉?」季遐自謙薄劣,乃率數十人請益。梅曰:「此韻難押,諸公且廳上坐,聽某押處解否。」遂朗吟曰:「恍兮惚兮,其中有物。惚兮恍兮,其中有諒。犬蹲其旁,鴟拂其上。」因講青玉案者是食案,所以言「犬蹲其傍,鴟拂其上」也。眾大笑。出《乾【月巽】子》。

苗振召試館職。晏示相語曰:「宜稍溫習。」苗曰:「豈有三十年作老娘,而倒繃孩兒者乎?」既試賦,韻有「王」字。振押云:「率土之濱莫非王。」不中選。晏笑曰:「苗君竟倒繃孩兒矣!」

胡旦作《長鯨吞舟賦》云:「魚不知舟在腹中,其樂也融融;人不知舟在腹內,其樂也泄泄。」又曰:「雙須竿直,兩目星懸。」楊孜覽而笑曰:「許大魚,眼孔恁小!」又慶曆中,試題為《天子之堂九尺》。賦者曰:「成湯當陛而立,不欠一分;孔子歷階而升,止餘六寸。」用《孟子》曹交言湯九尺、《史記》言孔子九尺六寸事。

熙寧中,省試《王射虎侯賦》。有一捲雲:「講君子必爭之藝,飾大人所變之皮。」又歐陽公主文,試《貴老為其近於親賦》。有一捲雲:「睹茲黃耆之狀,類我嚴君之容。」

褚歸應試,作《大舜善與人同》,破云:「道雖貫於萬世,善猶同於眾人。」見黜。一友戲慰曰:「公以『尿罐』對『油筒』,宜其黜落。」

經義

政和中,舉子皆試經義。有學生治《周禮》,堂試以《禁宵行者》為題,此生答義云:「宵行之為患者大矣,凡盜賊姦淫為過惡者,白晝不能顯行也,必昏夜合徒竊發。蹤跡幽暗,雖欲捕治,不可物色。故先王命官曰司寤氏,而立法以禁之,有犯無赦,宜矣!不然,則宰予晝寢,何以得罪於夫子?」學官者甚喜其議論有理,但不曉以宰予為證之意,因召問之。答曰:「晝非寢時也。今宰予正晝而熟寐,其意必待夜間出來胡行亂走耳!」學官為笑而止。

使宰我睡寐中驚出一身冷汗。

時藝

陳白沙獻章,當成化初會試,雖負重名,亦投時好,競出新奇,作《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題,其破云:「物各有其等,聖人等其等。」考官戲批其傍云:「若要中進士,還須等一等!」

張鰲山提學江北,以《馮婦善搏虎》為題。徐州一士云:「馮婦,一婦人也,而能搏虎,不惟搏也,而又善焉。夫搏虎者何?扼其吭,斬其頭,剝其皮,投於五味之中而食之也,豈不美哉!」

王荊湖學博談及吳郡一士,作《今交九尺四寸以長》題,文中將「九尺以長」、「四寸以長」分股。又一士作《二女果》題,文中二股立柱云:「堯非不欲以之自奉一也,舜非不欲以之奉瞽瞍也。」聞者絕倒。

乙卯,王宗師按臨蘇州,凡童生劣卷俱發回。有一童生作《不占而已矣》題,文中二股柱云:「古之占者,有鬼谷先師其人焉;今之占者,有柳華岳其人焉。」眾共譁笑。旁有一人與此童相識,深加嘆惜。眾問其故,答云:「怪道某阿官不進學,宗師是浙人,怎知我蘇州有柳華岳?」眾大笑。又一童居近齊門任蔣橋。此橋以任、蔣二土地廟得名也。題出《任土地者次之》,童即以蔣土地與任土地分主客二股。

申於王云:有作《雖使五尺之童適市,莫之或欺》題者,破云:「以可欺之人,居可欺之地,而卒莫之或欺焉。可以見天理之常存,而人心之不死矣。」或嫌其欠簡健。他日作《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破云:「魯俗頹,聖人雷。」或又嫌其崛且晦,須不長不短,點切題面字眼,方醒人目。他日又作《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破云:「紀聖人之鳥處,『甲』之出頭,而『天』之側頭者也。」

一士作《能近取譬》題文,質於唐六如。唐稱讚不已。士又再三求正,唐曰:「細玩『能近取』三字不做,覺偏枯些。」士嘿然而去。

而去。

評唐詩

楊用修曰:唐詩有極劣者,宋人采入《全唐詩話》,使觀者曰:「是亦唐詩一體。」譬之燕、趙多佳人,其間有跛者、眇者、羝者、氳者、疥且痔者,乃專房寵之,曰:「是亦燕、趙佳人之一種。」可乎?

前人詩文之病

簡文時,費旭詩有句云:「不知是耶非?」殷芸詩有「飄颺雲母舟」句。帝大笑曰:「旭既不識其父,芸又飄颺其母耶?」

許渾句中多用「水」字。諺曰「許渾千首濕」。又羅隱詩皆有「喜」、「怒」、「哀」、「樂」、「心」、「志」等語,不離一身,故以「羅隱一生身」為對。不若對以「杜甫一生愁」為優。

楊盈川為文,好以古人姓名連用,如「張平子之略談,陸士衡之所記」,「潘安仁宜其陋矣,仲長統何足知之」。時號為「點鬼簿」。駱丞文好以數對,如「秦地重關一百二,漢家離宮三十六」,時號為「算博士」。李義山為文多檢閱書冊,左右鱗次,時號「獺祭魚」。

王禹玉詩多用「珍」、「寶」、「黃金」、「白玉」為對,時號「至寶丹」。有人云:「詩能窮人,且強作富貴語,看如何?」數日搜索,止得一聯,云:「脛脡化為紅玳瑁,眼睛變作碧琉璃。」為之絕倒。

高英秀辯捷滑稽,嘗與贊寧共議古人詩病,云:「李山甫《覽漢史》『王莽弄來曾半破,曹公將去便平沈』,是破船詩。李群玉《詠鷓鴣》『方穿詰曲崎嶇路,又聽鈎輈格磔聲』,是梵語詩。羅隱『雲中雞犬劉安過,月里笙歌煬帝歸』,是見鬼詩。杜荀鶴『今日遇題題似著,不知題後更誰題』,此衛子詩也,不然安有四蹄?」衛地多驢,故呼驢為「衛子」。

曹唐《寓金陵佛寺》云:「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間無路月茫茫。」人謂之「鬼詩」。羅隱《詠牡丹》云:「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人謂之「女子詩」。

釋貫休有《詠漁父》云:「眼前不見市朝事,耳畔唯聞風水聲」。梅聖俞曰:「此患肝腎風也。」又云:「盡日覓不得,有時還自來。」曰:「此是人家失卻貓兒。」

賈島有《哭僧》詩云:「寫留行道影,焚卻坐禪身。」唐人謂「燒殺一活和尚」。

張祐《柘枝》詩云:「鴛鴦細帶拋何處,孔雀羅衫屬阿誰?」白樂天每呼為「問頭詩」。祐曰:「公亦有《目連經》。《長恨歌》云:『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此非目連訪母耶?」

孟浩然詩:「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人謂是「孟盲子」。荊公宅乃謝安所居地,有謝公墩。公賦詩曰:「我名公姓偶相同,我宅公墩在眼中。公去我來墩屬我,不應墩姓尚隨公。」人謂與死人爭地界。

憐才莫如明皇,而孟老不識,竟以「不才明主棄」之語自絕,真盲子矣!荊公在朝日與人爭新法,既罷爭墩,亦其性也。

張師錫《老兒詩》五十韻,摹寫極工。中有「看經嫌字小」,不免是老僧,「腳軟怕鞦韆」,不免是老婦。

程師孟知洪州,作靜堂,自愛之,無日不到,為詩題於石,曰:「每日更忙須一到,夜深長是點燈來。」李元規見而笑曰:「此是登溷詩。」

柳耆卿詞有「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或戲之曰。「『楊柳岸,曉風殘月』,此乃艄公登溷處耳。」

劉子儀嘗有《贈人》詩云:「惠和官尚小,師達祿須干」,取「下惠聖之和」、「子張問達而學干祿」之事。或有除去「官」字,示人曰:「此必番僧也,其名達祿須干。」聞者大笑。

有遷楚藩者,李於鱗以詩送之,云:「江漢日高天子氣,樓台秋入大王風。」一友曰:「二語似賀陳友諒登極。」

《古今詩話》:樂天《長恨歌》云:「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峨嵋在嘉州,與幸蜀路全無交涉。杜甫《武侯廟柏》詩云:「霜皮溜雨四十圍,黛色參天二千尺。」四十圍乃徑七尺,無乃太細長也。史稱防風氏身廣九畝,長三丈。按廣大尺,九畝乃五十丈四尺,如此防風之身乃一餅餤耳。此文章之病也。

張文潛常云:「子瞻每笑『天邊趙盾益可畏,水底右軍方熟眠』,謂『湯燖了王羲之也』。」文潛戲謂子瞻雲;「公詩有『獨看紅蕖傾白墮』,不知『白墮』是何物?子瞻云:「《洛陽伽藍記》有劉白墮,善釀酒。」文潛曰:「白墮既是人,何以言傾?」子瞻笑曰:「魏武《短歌行》云:『何以解憂?惟有杜康』。杜康亦是釀酒人名也。」文潛曰:「畢竟用得不當。」時文潛有僕曹某,失去酒器。子瞻笑曰:「公且先去理會曹家那漢,卻來此間廝魔。」滿座大笑。

吳人多謂梅子為「曹公」,嘗望梅止渴也。又謂鵝為「右軍」。士寫禮帖云:「醋浸曹公一甏,湯燖右軍兩隻。」見者大笑。

九字詩附

中峰和尚有九字梅花詩云:「昨夜西風吹折千林梢,渡口小艇滾入沙灘坳。野樹古梅獨臥寒屋角,疏影橫斜暗上書窗敲。」盧贊元酴醾花詩:「天將花王國艷殿春色,酴醾洗裝素頰相追陪。絕勝濃英綴枝不韻李,堪友橫斜照水攙先梅。」

詩非不佳,然自一畫以添至於四言、五言、七言極矣,復九之,必且十一、十三,以至無窮,如吳中之「急口山歌」而後已。故附於笑末,以為文勝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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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今譚概
    《古今譚概》是由明朝著名小說家寫的筆記小說。內容大多是歷代的典故,如著名的「州官放火」。本書是一部笑話集,也是一部幽默小品集,共分36部。作者馮夢龍從歷代正史及野史筆記中搜集了大量可笑和有趣的故事,揭露社會醜惡現象及各種怪態、病態,既可使讀者消遣自娛,也可以益智自警,是一部很具啟發意義的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