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尤俊達訪友斑鳩鎮 程咬金學藝武南莊

第二十八回 尤俊達訪友斑鳩鎮程咬金學藝武南莊

上回書正說到老程一看他媽生了氣,叫他跪下。這是因為什麼呢?原來老程每天由打會友樓又吃又喝外帶着拿錢回來,老太太疑了心啦。心說:雖說他給尤掌柜的出過力吧,也不能說這個買賣就算是我們的了。老太太把隔壁賣竹筢的王二叫過來,就將程咬金對自己所說的話,跟這些日子的情形一說,求王二給打聽打聽,王二答應了。第二天,王二來了,就把老程賣筢子,吃飯,怎麼把人家堂、櫃、灶都給打了的事,說了一遍。又說:「這個掌柜的,為什麼跟他交朋友,我可就不知道啦。」「我再問你,這個掌柜的,在本地是怎麼個人兒呢,以前他賣過私鹽嗎?」「人家多咱賣過私鹽哪!誰不知道他是武南莊的大財主呀。家裡騾馬成群,自己在集上開的買賣。在本地面很愛交朋友,那是人所皆知。」「噢!這孩子完全是瞎話呀,我得好好地管教管教他。」老太太聽明白了,回到這院來。到了天黑,老程喝醉了,回來躺下就睡了。老太太心說:這時候我也不理你,有什麼話,明兒早起再說。今天一早老程起來要走,老太太這才說叫他跪下。老程說:「媽呀,您為什麼生氣呀?」「哈哈,好孩子!自從你爸爸死後,你才七歲,我帶你逃難,來到了山東,把你養大成人,而今你也一把搬不倒了。媽我容易嗎!媽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沒有?」「媽,沒有。你怎麼說這個?」「我問你,你怎麼跟我說瞎話呀?」「媽,我不敢。」「你再說不敢,我可打你。」「是。」「我問你這個會友樓,究競是怎麼回事?我都打聽明白了,今天你要不說實話,我砸折了你的腿!」老程一想:今兒是瞞不過去了,就把打架的事,尤俊達怎麼追着跟他交朋友,以及所說的話,是和盤托出。老太太一聽:「你二次又跟這個尤掌柜的見着了沒有?」「沒有。我問了,他家裡忙,老沒見着。」「據老身我想,不對,從中必有緣故!」「什麼緣故呢?」「你別看你在外頭,胡打胡鬧,這個事情你不懂啊!別看他明着是開飯館子掌柜的,暗含着他要不是好人呢?你跟他交朋友,可防着中了人家的圈套哇!今天也不必對你細說了。」程咬金說:「媽,您說應當怎麼辦呢?」「今兒個你還去,到那兒非找這個尤俊達不可,你見着,把他同到家裡來,我瞧一瞧他。看看他是好人是壞人。比如說,我一瞧這個人能交,從這兒你跟他往下交,我要說這個人不能交,從這兒他干他的,咱們干咱們的了。別看咱們娘兒們窮,得窮個乾淨,去吧!」老程站起來:「媽,我去啦。」

老程出來,這才到了會友樓。大夥招呼:「程爺來啦,程爺來啦。」「啊,可不來了嗎,不來,我還死去!」大夥一聽,心說:程爺今兒個怎麼翻着呀!程咬金一直來到了三號雅座,李夥計過來:「程爺,您來啦?」「不來怎麼着!」「我給您打臉水去。」「甭打,不洗啦。」「給您沏茶去。」「不喝。」「哈哈,哈哈,八成您餓了,我給您要酒要菜,您先吃着。」「我不吃!」「程爺,您今兒心不順,您跟誰生氣呀?」「誰也沒惹着我,乾脆告訴你說,我吃噁心啦,趕緊找你們掌柜的來,我們倆有說的。」「不行,這兩天我們掌柜的家裡有事,來不了。」「不管,你得趕緊找去。咱們是以正午為期,正午他要是不來呀,我可要放火燒樓啦!」「您別燒,我給您找去!」李夥計出來,到了二櫃一說,二櫃說:「你趕緊給找去吧,燒樓可受不了。」李夥計出來,就到武南莊送信去了。

不大的工夫,尤俊達跟着李夥計來到了會友樓,到了後堂,就聽屋裡老程正喊呢:「你們找去沒有哇?他到底來是不來呀?我是說燒真燒!」尤俊達一掀簾兒邁步進來:「哥哥在上,小弟有禮啦。」老程一瞧,說:「兄弟你來啦,坐下,咱們有說的。」尤俊達落了座,說:「他們誰慢待了您啦?」「沒有。兄弟我問你件事,你不是說什麼登堂拜母嗎?我們家也許太窮,你為什麼老沒去呢?今天你得辛苦一趟,我媽要看一看你。」尤俊達一聽,眼珠兒一轉,心裡想:啊,我明白了,這主兒糊塗,老太太不糊塗,就說:「這兩夭家裡的事,連外頭的事兒太忙,始終抽不出工夫來,改日我必去。」「那不成,這就得走,你要不去,咱們這個朋友不用交了!」尤俊達一想:就是今天我這身打扮,到了那兒,准叫老太太看出破綻來,說:「哥哥,今天可不成。我們村南修了一座橋,是我承的頭,今兒完工,我得給他們算賬,開發工錢,明兒我准去。要是不去,打這兒起,哥兒倆誰也不用認誰,這還不成嗎?」「好,你可准去,咱們就這麼辦啦。」「今兒咱們哥兒倆喝會子酒,吃完了,我辦我的事情去,好不好?」「好吧。」夥計要的酒菜,兩個人是開懷暢飲。不多一時吃喝已畢,尤俊達回莊不提。

單說老程到家,把所有的經過說了一遍,老太太說:「好吧,明兒他來,我看一看他。」

到了第二天,娘兒倆剛吃完了早飯,就聽門外車把式吆喝:「吁,坎住。」又聽外邊有人叫門,叭叭叭:「您這是程宅嗎?」老程出來開門一看,嗬,車把式趕着藍綢子轎車,菊花青的大騾子,車上坐着兩個丫環,尤俊達正下馬呢。他一下了馬上前說:「哥哥,您早吃了飯啦?」「噯,兄弟,你來啦,往裡請吧。」「我是特為來瞧媽來了。」哥兒倆往裡走,老程一邊走,一邊喊着:「媽呀,我俊達兄弟來瞧您來啦。」此時老太太已然迎到了院子當中,老程說:「媽,這是我俊達兄弟。兄弟,這就是我的媽。」尤俊達一正面,只見他是身高八尺開外,中等的身材,頭戴一頂四楞平頂寶藍色的儒生巾,青緞子緞條纏頭,頂門鑲着一塊白玉。身穿寶藍色一件通氅,青護領、白甩袖,腰系杏黃色的絲絛。大紅的中衣,福字履鞋、白襪子。往臉上觀看,黑紫的這麼一張臉,紫中透潤,直鼻闊口,大耳相稱,頦下微須。老太太一看,心說:真像一個買賣地兒大掌柜的樣兒。尤俊達往前趕搶了兩步,撩衣跪倒:「伯母在上,侄兒給您磕頭了。」「哎,老賢侄,平身請起吧。」老太太把尤俊達讓到屋中:「老賢侄,屋子太髒,可別笑話我,請坐吧。」「伯母,這是哪裡話來,您的家就如同我的家一樣,那有笑話之說呢。」「阿丑兒,你趕緊汆銚子水,給沏點兒茶去。」老程答應,說:「兄弟,你這兒坐着,我給你沏茶去。」尤俊達說:「伯母,您身體倒硬朗呀?」老太太說:「就說硬朗吧,你母親倒好呀?」「好,還問您好呢。」「前者叫你花錢,還惦記着我,我謝謝你了。」「我跟我哥哥類若親手足一樣,您還跟我客氣嗎!」「倒不是跟你客氣,我這個孩子,太糊塗,沒有什麼能幫助你的啊。」「伯母可別這麼說。我家就是我哥兒一個,人單勢孤,我們哥兒倆這麼一近乎,我豈不是多一個膀臂嗎!」「這麼一說,你們哥兒倆,還要多親多近。」

這工夫老程把茶沏好了端進來,倒上一碗茶,遞給了尤俊達:「兄弟,你喝水吧。」「哥哥,您歇着吧。」老程說:「你套一輛車來,幹什麼呀?」尤佼達說:「還提呢,我母親這些日子挺悶得慌,叫我接伯母到我們那兒住些日子。咱們小哥兒們跟小哥兒們近乎近乎,老姐兒們跟老姐兒們近乎近乎。無論如何,伯母您得賞我這個臉。」老太太說:「這兩天我手底下有點零碎活兒,等過兩天,不用你接我來,我一定去看你母親去。」「您不要推辭了,無論如何,您可得賞我這個臉,可得去。」尤俊達是非接不可,老大太是客氣不去。老程在旁邊說:「您去吧,車都套來了,您要是一死兒的不去,我兄弟心裡倒不痛快啦。」老太太也就無法了,說:「我到屋裡換一換衣裳去。」進了裡間,一會兒的工夫老太太走出來,叫老程隔着牆,把王二叫了過來。老太太說:「他王二哥,尤掌柜的接我們到他家住些日子去,我們娘兒倆不在家,把你請過來,煩你早晚的給我多照應照應。」王二說:「老太太您甭託付,交給我了,您娘兒倆去吧。」尤俊達出去,把兩個丫環叫進來,見過了程老太太。兩個丫環攙着老太大出來,蹬着車凳兒上了轎車,老程跨上外手的車沿兒,尤俊達上了馬。把式一搖鞭,叭!軲轆轆,這輛車就直奔武南莊而來。

進了武南莊的西村口,來到街當間,尤俊達下馬,把式停了車,尤俊達說:「哥哥,到咱們家了。」往北面一指,老程跳下車,見是一座廣亮大門,高台階,磨磚對縫的一所大宅子。門道里左右的懶凳,門口外頭兩邊的門槐、大柳樹上拉着晃繩,拴着足有幾十匹馬。這時,車把式放好車凳兒,丫環先下來,然後把老太太也攙下來了。此時內宅就得了信啦,尤俊達的母親上官氏老太太帶着兒媳婦、婆子、丫環們都迎出來了。這是怎麼回事呢,書中暗表,這是尤俊達臨上老程家裡去的時候,囑咐好了這麼辦的。故此聽說把他母子接了來,就帶着眾人迎出來了。尤俊達給這老姐兒倆引見,老姐兒倆一見面很親熱。老程過來也見過禮。尤母也把尤俊達的妻子叫過來,給程老太太見了一見。大傢伙眾星捧月似的,把程老太太接到內宅,怎樣的款待,暫且不提。

單說尤俊達把程咬金讓到了前廳,說:「哥哥,您先洗洗澡,換一換衣裳去。」老程說:「好吧。」同着家人到沐浴室去沖洗,洗完了,給他預備的銀頭簪,老程來到外間,家人一拉閣子,說:「您換衣裳,隨便挑吧。」老程一看裡頭什麼色兒的衣裳都有。老程這麼一換,同着家人來到前廳,大夥一瞧全樂了。就見他換的是:鸚哥綠的扎巾,鸚哥綠的緊襖,鸚哥綠的中衣,大氅、靴子也都是鸚哥綠的。大夥心說:再加上這張藍臉兒,簡直是成了蛤蟆精啦。尤俊達說:「來呀,把家裡所有的人連做活兒的,都叫了來。」哥兒倆一邊喝着茶,等了一會兒,就見縷縷行行的都進院兒來了,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足有六、七十號人,站滿了半院子。說:「大員外,您叫我們有事嗎?」尤俊達說:「哥哥,您同我出來。」哥兒倆出來,在廊檐底下一站。尤俊達說:「我把你們叫了來,給你們見一見。」一指程咬金:「這是我結義的好友,姓程名咬金。我們哥兒倆就如同親哥兒們一樣,我的家就是他的家,打今兒起,你們管他叫大員外,我就是二員外了,你們當面見過。」所有眾人一聽都說:「我們知道了,大員外,我們這兒給您行禮啦!」大夥這麼一行禮。老程說:「諸位,免禮吧。」大夥行完了禮,全都走了。哥兒倆進屋,擺上酒菜,喝酒談心。到了晚上單給程咬金預備一所跨院——三間北房,有一個家人伺候他。

過了幾天程母要走,尤俊達母子娘兒倆是再三挽留,老程也說:「咱們家有什麼呀,媽,您就在這兒住着吧。」程母也就無奈,只好在這兒住下了。每天哥兒倆不是在家喝酒,就是出外閒遊,日食三餐,都是雞鴨魚肉。老程心裡納悶:尤俊達為什麼這麼寬待我呢?啊!八成兒這裡頭有毛病吧!

忽然這天,哥兒倆在屋裡閒談,尤俊達說:「這兩天我怎麼瞧您坐臥不安,心裡像有事似的,是怎麼回事呀?」「你要問哪,是成夭沒有事,吃飽了蹲膘,簡直這麼說吧,我悶得慌。」「您要是悶得謊,好辦,咱們哥兒倆練一練。」「哎,這可好,我就好練。小時候我還真練過幾天,後來因為在外頭雜抓、奔飯,我就擱下了。」「既然這樣,哥哥,隨我來。」哥兒倆往後走,過了兩層院子,到了盡後院,老程一瞧是個小花園的樣子,正北是一片竹塘,東西各有三間花廳,院子裡的花池子,都種着奇花異草,老程說:「嗬,我在這兒住了這麼些日子,我還真不知道有這麼一個後院兒呢!」「我淨同着您喝酒、閒遊去了,真就把這個小花園兒忘了告訴您了,您瞧雅趣不雅趣?」「真好!」「您隨我來。」兩個人拐過了竹塘,老程一瞧,原來是一座把式場子。靠北牆一座遮檐底下,是一溜兒兵刃架子,上面擺着刀、槍、劍、戟、钂、棍、叉,環、鞭、鐧、錘,杵、拐、槊、鈎、鐮,帶枝的,帶刃的,帶尖的,帶刺兒的,大九種,小九種,各式的軍刃,無一不有。老程說:「兄弟,你可真是可以的。瞧這個樣兒,你們這兒是把式場呀!」「哥哥,您別忙,凡是我家裡的事兒,慢慢兒地您就全清楚了。哥哥,您好練什麼?」「我呀,我就愛練這斧子。」老程過去,到兵刃架子上,把大斧子就抽出來了。尤俊達說:「哥哥,那不叫斧子,叫八卦開山鉞。」老程說:「不成,我就管它叫斧子,本來它是斧子嗎。」尤俊達說:「好,斧子就斧子吧。」老程說:「我小的時候,練過兩天,可是如今我都忘了。」尤俊達說:「不要緊,我教給你。」打這兒說起,尤俊達這麼一教給他的招數,什麼叫搬斧頭,獻斧纂,迎面門,迷心點,二馬錯鐙攔腰砍,翻身反背倒劈山……等等的招數,全教給了老程。

老程心還真靈,練了幾天,老程說:「你教給我都是馬上的招數,我得來一匹好馬。」「咱們家有的是好馬,您挑一匹。」兩個人到了馬棚。老程一瞧,由南至北好長的一座馬棚。尤俊達說:「您愛哪一匹?」老程都瞧到了,說:「我全不愛。我想找一匹花馬。」尤俊達一指:「您瞧盡北頭的單間裡頭,有一匹花馬,不但是一匹寶馬,而且還有個名堂,它叫『斑豹鐵驊騮』。無奈一節,它就是劣性,見了人又踢又咬,我買了一年多了,都沒騎過它一回。您看門那兒,用杉篙、木板攔着它,連馬伕頭兒都降伏不住它。您要是能降得住它,這匹馬就是您的了。」老程說:「好,我瞧瞧。」過去一瞧,這匹馬都成了泥打滾兒了。叫過馬伕頭兒,說:「你把杉篙撤了,我進去。」馬伕頭兒說:「不成,您進去,非把您咬了不可。」老程說:「待着吧!叫你撤杉篙,你就撤。多橫的人,我都不怕。拿一個人會怕馬,我都沒聽說過。我瞧它怎麼咬我!」馬伕只得把衫篙撤了去。老程走進了馬棚,直奔這匹馬的旁邊。這匹馬一瞧走進人來了,一翻眼瞧見老程,容老程走近了,一扭脖子,張開了大嘴,就朝老程的臉上一口咬了來。老程一瞧咬來了,也是個急勁兒,往後稍微一退,一把就把脖鬃抓住,照着這馬的耳朵根,吭的下就是一拳。疼得這馬是唏溜溜地亂叫。大夥一瞧,說:「大員外,您真可以!」老程往前一揪這匹馬,說:「黑兒呀,跟我出來。」就見這匹馬老老實實隨着老程走出來,一邊走着,一邊唏溜溜地亂叫。大夥一瞧,說:「大員外真有兩下子。」老程說:「你們幫着給我把它歸置歸置。」有人過來,換了個新籠頭,卡上嚼子,韁繩交給了老程。老程才撒開了脖鬃,把它拴在樁子上。馬伕過來用水刷,拿細沙土給揉了,干刷子打了,拿剪子把門鬃、脖鬃、尾鬃給剪齊了。老程一看,這個愛。尺寸夠戰馬的尺寸,頭至尾,蹄至背,全都是黑紫的地兒,可是渾身全是大大小小的點兒,分青、黃、赤、白、黑五色,故此這馬的名稱叫「斑豹鐵驊騮。」緊跟着備好了鞍韉,佩上雙鐙,掛好了鑾鈴,大家一看,又多加了一份兒的威武。尤俊達笑着說:「您瞧不錯吧。您騎上它走一趟吧。」老程點頭,把馬拉到街上。大夥跟出來,有人遞過來鞭子,老程認鐙上馬,在後胯上叭的一鞭子,這匹馬嘩楞楞……一溜煙往東就蹚下去了。出了東村口,圍着莊外跑了一個繞兒,由西村口回來,到了莊門前,吁!老程勒住了馬下來,說:「兄弟,你瞧見了沒有,這馬騎得怎麼樣?」尤俊達說:「好。咱們該學馬上功夫了。」

打這兒起,尤俊達又把馬上功夫的意思,一一教給程咬金。老程這才明白,里為裹,外為削,踹鐙是出馬,扣鐙是停馬,人也靈、馬也靈,沒有幾天,人也學會了,馬也是個戰馬的樣子了。老程可就對尤俊達說:「兄弟,你教我的招數,我老覺着透俗。是練過斧子的都會,這是挨揍的招兒,不行!」「依着您怎麼樣呢?」「我打算憋它幾招特別的,是人沒有的招兒。」尤俊達說:「我沒聽說過,您自己憋吧。」老程說:「憋招兒,得有個清靜地方才行。」尤俊達說:「這容易,哥哥,咱們到後花園找個清靜地方去。」說着,把程咬金帶到後花園的東花廳。老程進來一瞧,嗬,很雅靜的這麼三間廳房。花梨、紫檀的木器,多寶閣擺着的是古玩、玉器,桌兒上擺着樽罐、撣瓶。老程說:「兄弟,這屋子怎麼這麼些東西呢?」「哥哥,我一生就愛古玩、玉器,這都是我多年來搜集的。」「哦,那就是了。」「您困了就在這床上睡,渴了、餓了,您拉這上門檻的繩兒,前面就知道了,有人來伺候您的吃喝。這斧子,給您立到窗戶這兒了,我等着瞧您怎麼憋這個特別的招兒!」老程說:「兄弟,成啦,你?好兒吧。」尤俊達說:「瞧您怎麼憋吧,我走了。」

老程住在花廳里,渴了喝,餓了吃,困了躺在床上可是睡不着,一想:我怎麼琢磨出幾手特別的招兒呢?如是這麼一說,可就是好幾天了。這天晚上,尤俊達在中院兒都睡着了——他睡覺的屋子,就隔着花園子一堵牆兒。忽然把他驚醒了,就聽後院裡,有人喊着:「冒……瞧,勁兒繞……」又聽:喀嚓,啪啦,唏里嘩啦……,尤俊達說:「這是怎麼了?……」趕緊穿鞋下地跑出來,這時候家裡人也有驚醒了的,過來說:「二員外,您聽後院,這是怎麼啦!」「跟着我,咱們快瞧瞧去吧!」大夥隨着來到後院,一瞧程咬金正掄着大斧子,把一座假山石劈裂了。尤俊達說:「哥哥,您這是怎麼啦?」老程說:「兄弟,這斧子的招兒,我憋上來啦。還告訴你說,我憋了好幾天了,做夢都是這一檔子。」「噢!真的嗎?」「那我還冤你不成嗎!」「我不信。」老程說:「你不信哪,你最得意的是使什麼軍刃?」尤俊達說:「哥哥要問,我善使一杆五股烈焰托天叉。」「嘿嘿,跟我比上,保管你是夠活的吧!」尤俊達一聽,心裡暗含着高興:你准要把我贏了,咱們生意就成啦。尤俊達說:「好了,瞧您的特別招兒啦。」老程說:「哥兒倆,走哇!"老程拿起了斧子,往外就走。大夥來到前院。老程說:「練斧子,練餓了,喝點兒酒,吃點嘛兒吧。」兩個人來到前廳吃喝。

直等到天亮,尤俊達命人把兩匹馬備好,掛好了軍刃,出了門,哥兒倆各自上馬。老程說:「兄弟,咱們在哪兒比試去?」「哥哥,隨我來!」尤俊達在頭裡,老程是緊跟在後頭。出了東村口,兩個人往東南走下來,走出三里多地,來到一座寬敞地方,尤俊達說:「咱們就在這兒比試吧!」「嗬,這兒真寬敞啊!南邊還有山,這兒叫什麼地名呀?」「這山叫小孤山,此處叫長葉林,這裡是東阿、歷城交界之處。」「這大道的東南通到哪兒?」「這條道一直的通到沿海登州城。」「往西北呢?」「通河北鳳鳴關。」「西南呢?」「西南通曹州,東北就通曆城縣啦。」尤俊達說:「哥哥,咱們倆比試比試吧。」「好了兄弟,你留神吧,你我分馬。」兩個人一分馬,一個東邊,一個西邊,馬的步兒跑歡了,繞了個圈兒,各自圈馬回來。尤俊達抬右腿把托天叉摘下來,在掌中一合,往對面觀瞧。一瞧老程拿這斧子的姿式,就是一納悶兒。普通的戰將在馬上拿斧子的姿式,有秦王扯旗啦,太公釣魚啦,控着斧頭的是青龍吸水啦,背過斧杆的是停鋒獻纂啦……都是封住了門兒,差不多都是這幾種姿式。一瞧他這使斧子的,可就不然了,真是別開生面。用雙手攥着斧杆,把這斧子豎起來,搭在肩頭上,拿自己的腦袋,擋着斧頭,心說:他這是什麼姿式呀,他這斧頭,是扁着呢?還是立着呢?也不知道。我得小心謹慎,多多留神。又這麼一聽,他嘴裡還嚷着呢:「冒……瞧,勁兒,繞……」心說:這是什麼招兒啊!書中交代,這個「冒」就是程咬金的口頭語,非喊「冒」不可。以後諸位一聽「冒」,不用問了,就是程咬金露了面兒啦。這工夫兩匹馬碰了面兒,老程搶了個先手,用斧纂朝尤俊達的面門一點,說:「點。」尤俊達合叉往外一撥,斧纂過去。斧頭下來了,說:「劈腦袋。」尤俊達用叉的中心杆一磕斧頭,磕出去,老程的斧頭又斜奔叉杆說:「削手。」尤俊達趕緊一抬右手,心說:嗬,好厲害!不留神四個手指頭准沒。敢情這斧子有來回,又回來了,說:「再削手。」尤俊達趕緊又一抬左手,也讓過去了,跟着老程一反腕子,大斧子直奔尤俊達右額急削來,說:「掏耳朵。」尤俊達趕緊縮頭,可是慢了,削在扎巾的三支軟翅上,嗖!就給削去了。尤俊達嚇了一哆嗦,心說:好險啊!差一差就叫他給掏上,我這個腦袋就揭了蓋兒啦。這工夫兩匹馬將要錯頭,老程的斧子往下一划拉,一個海底撈月,說:「抹馬。」就聽嘭!給馬腦袋抹下來啦,馬也趴下了,尤俊達也掉下來了。老程說:「兄弟,對不住你,我先回莊等着你去啦。」這匹馬直奔西北蹚下來了。

到了家,下了馬,大夥問:「你們哥兒倆不是比試去了嗎,怎麼您一個人回來了,二員外呢?」老程說:「他在後頭慢慢兒走着呢,先給我沏壺茶來,我先喝着。」有人把茶沏過來,老程喝着。等了好大的工夫,尤俊達才回來。老程樂着說:「兄弟,你信服哥哥了吧,我這招兒憋得怎麼樣?」「招兒倒是不錯,就是有點兒缺德。我長這麼大,還沒聽說掏耳朵帶抹馬的呢。」「這是咱們倆有交情,我是先說的,給你送個信再掏你,如果要換個生人,在兩軍陣前交鋒打仗,我是劈上了,才告訴他說掏呢。這你就信服我了吧?」尤俊達說:「哥哥,我是甘心佩服了。我再問一問您,您共總憋出多少招兒來?」程咬金說:「這個招兒可分多少等兒呢,你問大招兒,是問小招兒呀?」「大招兒是多少?」「三百六。」「小招兒呢?」「那就賽牛毛啦!我都算不清我有多少着兒啦。」「那我就更不敢跟您打了。」這一下子,真把尤俊達給嚇暈了。尤俊達吩咐好好地做一桌菜,把後園地里埋着的青梅煮酒刨出一罈子來。霎時間,酒菜齊上,擺滿了桌案,老程說:「兄弟,今兒幹嘛做這麼些菜,還要喝這麼好的酒哇?」「因為您的斧子練成了,給您慶賀,哥兒倆好有一比,好比是青梅煮酒論英雄。咱們開言吐語談一談,誰是英雄,誰不是英雄。」老程說:「好了,就這麼辦了。」「哥哥,來,我給您斟上。」「嘿,這青梅煮酒還沒喝,就聞見香味兒了。」「那沒錯兒,這酒是清香撲鼻。」由這段青梅煮酒論英雄,這才引出來一段劫皇槓,後事如何,下回交代。

興唐傳
興唐傳
《興唐傳》小說又名《大隋唐》、《興唐全傳》,相關古典小說有清乾隆年間英雄傳奇小說《說唐演義全傳》、明代《大唐秦王詞話》等。 北京流傳的評書《隋唐》以清末「評書大王」雙厚坪所說內容最為豐富、完整,惜其底本未能傳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