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折
(匹先扮建成、元吉上,開)咱兩個欲待篡位,爭奈秦王根底,有尉遲無人可敵。(元吉道)我有一計,將美良川圖子獻與官里,道的不是反臣那甚麼?教壞了尉遲,哥哥便能勾官里做也。(駕雲了)(呈圖科)(高祖雲了,大怒)將尉遲拿下!(末扮劉文靜將榆窠園圖子上了)
【仙呂】【點絳唇】想當日霸業圖王,豈知今亡,把江山掌。雖不是外國他邦,今日做僚宰為卿相。
【混江龍】不着些寬洪海量,劃地信讒言佞語損忠良。誰不曾忘生舍死?誰不曾展土開疆?不枉了截發搓繩穿斷甲,征旗作帶勒金瘡。我與你不避金瓜下喪,直言在寶殿,苦諫在昭陽。
【油葫蘆】陛下想當日背暗投明歸大唐,卻須是真棟樑。劃地廝□□□廝堤防。比及武官砌壘個元戎將,文官掙揣個頭廳相,知他是幾個死?知他是幾處傷,今日太平也都指望請官賞,剗地胡羅惹斬在雲陽。
【天下樂】誰似俺出氣力功臣不氣長,想當時,反在晉陽。若不是唐元帥少年有紀綱,義伏了徐茂公,禮懾了褚遂良,智降了蘇定方。
【醉扶歸】當日都是那不主事蕭丞相,更合着那沒政事漢高皇,把韓元帥葫蘆提斬在未央。今日個人都講,若有舉鼎拔山的霸王,哎.漢高呀你怎敢正眼兒把韓侯望。
【後庭花】陛下,則將這美良川水冤恨想,卻把那榆窠園恥英雄忘。更做道世事雲千變,敬德呵則消得功名紙半張。陛下試參詳,更做道貴人多忘,咱數年問有倚仗。
【金盞兒】那敬德自歸了唐,到咱行,把六十四處煙塵盪。殺得敵軍膽喪,馬到處不能當,苦相持一萬陣,惡戰討了九千場。全憑着竹節鞭,生並了些草頭王。
【賞花時】元帥不合短箭輕弓觀他洛陽,怎想闊劍長槍埋在淺崗,映着秋草半蒼黃。初間那唐元帥怎想,腦背後不堤防。
【幺篇】呀,則見那骨刺剌征旗遮了太陽,赤力力征鼙振動上蒼,那單雄信恁高強。他猛觀了敵軍勢況,忙撥轉紫絲韁。
【勝葫蘆】打得匹不剌刺征馬宛走電光,藉不得眾兒郎,過澗沿坡尋路忄蔥。過了些亂烘烘的荊棘,密稠稠榆柳,齊臻臻長成行。
【幺篇】是他氣撲撲忄蔥攢入裡面藏,眼見的一身亡,將弓箭忙拈胡底當。呀呀,實雕弓拽滿,口床口床口床紫金鈚連發。火火火都閃在兩邊廂。
【金盞兒】元帥卻是那些兒慌,那些忙,(帶雲)忙不忙,元帥也記得。把一領錦征袍扯裸得沒頭當。單雄信先地趕上手拈着綠沉槍,槍尖兒看看地着脊背,着脊背透過胸堂。那時若不是胡敬德。(帶雲)陛下聖鑒誰搭救小秦王?
【醉扶歸】索甚把白己千般獎,齊王呵,不如教別人道一聲強。若共胡敬德草草的鞭斗槍,分明立了執結並文狀,則他家自賣弄伶俐半晌,把一條虎眼鞭直攬頭直上。
【尾】這廝則除了鐵天靈,銅脖項,銅腦袋,石鐫就的脊樑。那鞭上常有半紙血糊塗的人腦漿,則那鞭則是鐵頭中取命的閻正。若論高強,鞭着處便不死十分地也帶重傷。也是青天會對當,故教這尉遲恭磨障,磨障這殺君殺父的劣心腸。(下)
第二折
(末扮秦叔寶上了)
【南呂】【一枝花】箭空攢白鳳翎,弓閒掛烏龍角,土培損金鎖甲,塵昧了錦征袍。空餵得那匹戰馬咆哮,劈欏鐧生疏卻,那些兒俺心越焦。我往常雄糾糾的陣面上相持,惡喑喑的沙場上戰討。
【梁州】這些時但做夢早和敵軍對壘,才合眼早不刺剌地戰馬相交。則聽的韻悠悠的耳畔吹寒角,一回價不冬冬的催軍鼓擂,響噹噹的助戰鑼敲。稀撒撒地朱簾篩日,滴溜溜的繡幕翻風,只疑是古剌剌雜彩旗搖。那的是急煎煎心癢難揉,往常則許咱遇水疊橋,除了咱逢山開道,嗨,如今央別人跨海征遼。壯懷怎消,近新來病體兒直然較,我自喑約也枉了醫療,被這秋氣重金瘡越發作,好教我痛苦難消。
【賀新郎】我欠起這病身軀出產急相邀,你知我迭不的相迎,帶雲不沙,賊丑生唱你也合早些兒通報。見齊王元吉都來到,半晌不迭手腳,我強強地曲脊低腰。怪早來喜蛛兒的溜溜在檐外垂,靈鵲兒咋咋地頭直上噪,昨夜個銀台上剝地燈花爆。他兩個是九重天上皇太子,來探俺這半殘不病舊臣僚。
【牧羊關】這些腌臢病,都是俺業上遭,也是俺殺人多一還一報。折倒的黃甘甘的容顏,白絲絲地鬢腳,展不開猿猱臂,撐不起虎狼腰。好羞見程咬金知心友,尉遲恭老故交。
【隔尾】我從二十三上早驅軍校,經到四五千場惡戰討。怎想頭直上輪還老來到。我暗約,慢慢的想度,嗨,刮馬似三十年過去了。
【牧羊關】當日我和胡敬德兩個初相見,正在美良川廝撞着,咱兩個比並一個好弱低高。他滴溜着虎眼鞭飇,我吉丁地着劈欏鐧架卻,我得空便也難相縱,我見破綻也怎擔饒。我不付能卒卒地兩鐧才飇去,他搜搜地三鞭卻還報了。
【隔尾】那鞭卻似一條玉蟒生鱗角?便是半截烏龍去了牙爪,那鞭着遠望了吸吸地腦門上跳。那鞭休道十分的正着,則若輕輕地抹着,敢教你睡夢裡驚急列地怕到曉。
【鬥鵪鶉】那將軍剗馬騎,單鞭掿,論英雄半勇躍。他立下功勞,怎肯伏低做小,倚強厭弱。不用呂望《六韜》,黃公《三略》,但征敵處操抱,相持處哐敝懆,那鞭若脊樑上抹着,忽地咽喉中血到。我道來我道來他煩煩惱惱,焦焦燥燥。滴溜拊那鞭着,教你悠悠地魄散魂消。你心自量度,匹頭上把他標寫在凌煙閣。論着雄心力劣牙爪,今日也合消,也合消封妻蔭子,祿重官高。
【哭皇天】教我忍不住微微地笑,我迭不得把你慢慢地教。來日你若見那鐵幞頭,紅抹額,烏油甲,皂羅袍,敢教你就鞍心裡驚倒。(帶雲)若是來日到御園中,(唱)忽地門旗開處,脫地戰馬相交。(帶雲)哎,齊王呵,這一番要把捉,那鞭不比衠銅槍搠,雙眸劍鑿。
【烏夜啼】雖是沒傷損難貼金瘡藥,敢二十年青腫難消。若不去脊樑上飇敢向鼻凹坦落。唬的怯怯喬喬,難畫難描。我則見的留留的立不住腿脡搖,忔撲撲地把不住心頭跳。不如告休和,伏低弱,留得性命,落得軀殼。
【尾】可知道金風未動蟬先覺,那寶劍得來你怎消,不出君王行。廝般調,侵着眉楞,擦着眼角。則若是輕輕的虎眼鞭抹着,穩情取你那天靈蓋半截不見了。(下)
第三折
(末扮敬德上)
【雙調】【新水令】你今日太平也不用俺舊將軍,呀,來、來,把這廝豁惡氣建您娘一頓。可知道家貧顯孝子,直到國難用功臣。如今南面稱尊,便撇在三限里不偢問。
【駐馬聽】想我那撞陣衝軍,百戰功名百戰身,枉與你開疆展土,也合半由天子半由臣。俺沙場上經歲受辛勤,撇妻男數載無音信。剗地信別人閒議論,將俺胡羅惹沒淹潤。
【步步嬌】便折末爛銼得我屍骸為泥糞,折末金瓜打碎我天靈盡。既然俺不怨恨,問那廝損壞忠臣佞詞因。咱那亢金椅上聖明君,則但般着半句兒十分地信。
【攪箏琶】我便於段施呈盡,剗地罪過不離身。俺那沙場上武藝僻合,他每枕頭邊關節兒更緊。他每親父子,俺然是舊忠臣,則是四海他人,比他是龍子龍孫。(帶雲)則軍師想度,元帥尋思。休,休!(唱)是他每親的到頭來也則是親,怎辨清渾!
【沉醉東風】我也曾箭廝射疊着面門,刀廝劈咬着牙根。也曾殺的槍桿上濕漉漉血未乾,馬頭前古鹿鹿人頭滾,滅了六十四處煙塵。剗地信佞語讒言損害人,因此上別了西府秦王處分。
【川撥棹】聽元帥說原因,心頭上一千團火塊滾。氣的肚裡生嗔,愁的似地慘天昏。恰便似心內火塊滾,好教人怎受忍。
【七弟兄】這的是聖恩,重臣。休看我發回村,他雖是金枝玉葉齊王印,我好煞則是階下的小作軍。也是痴呆老子今年命。
【梅花酒】你看我發回村,惱犯魔君,撞着喪門。我想那榆窠園實是狠。他不若如單雄信,則我這鞭穩打死須定無論。
【收江南】水磨鞭來日再開葷。大王怎做聖明君,信讒言佞語損忠臣。好教我氣忿,元吉打死須並無論。
【鴛鴦煞】來日鬧垓垓列着軍卒陣,就着哭啼啼接送齊王殯。恨不得待摘膽剜心,剔髓挑筋。唱道待教這虎將難存忠信。向那龍床側近,調泛得君王一惺惺都隨順。咱則待剪草除根,直把這坑陷我的冤讎證了本。
第四折
(末扮敬德上了)
【王宮】【端正好】如今罷了干戈,絕了征戰,扶持俺這唐世界文武官員。那回是真箇今番演,趙顯得俺經熬煉。
【滾繡球】卻受着帝王宣,要施展,顯我那舊時英健。不索說在駿馬之前,我身上不曾托鎧甲,腰間不曾帶弓箭,手中不曾將着綠沉槍捻,我則是赤手空拳。我坐下剗騎着追風馬,腕上只飇着打將鞭,我與你出馬當先。
【倘秀才】這裡是競性命的沙場地面,且講不得君臣體面。則怕犯風流見罪愆我呵圪塔地勒住征馬宛,立在這邊。
【滾繡球】我則見御園,怎生迭這戰場寬展。卻煞強如那亂烘烘地荊棘侵天。我則見嫩茸茸綠莎軟,宛轉轉翠袖展,撒撒地馬蹄兒輕健,你便丹青巧筆也難傳。我則見皂羅袍都略濕宮花露。深烏馬沖開綠柳煙,殺氣盤旋。
【倘秀才】那嘶門旗下把我容顏望見,則唬得那廝鞍心裡身軀倒偃,則看你再敢人前說大言。這廝為甚麼則管里。廝俄延,不肯動轉?
【呆古朵】那廝管見我這單雄信屈死的冤魂現,咍,你今日合教替他生天。這的又打不得關節,立不得證見,你也難把殘生免。你則照管着大靈片,你待變龜來難入水,化鶴來難上天。
【叨叨令】那廝槍尖兒武藝都呈遍,被我遮截架隔難施展。這廝輸贏勝敗登時現,存亡死活分明見。咍,輪到打也末哥,輪到打也末哥,這番交馬應無善。
【伴讀書】則見颯颯地陰風剪,將這昏澄澄塵埃踐,不剌剌征馬宛似紗燈般轉,都速速把不定渾身戰。看元吉將天靈健,見元帥到跟前。
【笑和尚】您您您弟兄每廝顧戀,俺俺俺臣宰每實埋怨,休休休終久是他親眷,咍咍咍這鐵鞭,你你你合請奠,來來來俺且看俺西府秦王面。
【倘秀才】我接住槍待使些兒控便,是誰扳住手不能動轉,把這廝不打死呵朝中又弄權。他若哀告,意懸懸,赦免。
【滾繡球】我煞不待言,不近前。你也不分良善,又不是不知我抱虎而眠。這廝不納賢,不可憐,不送俺一遍,教這廝落不的個屍首完全。這廝不飇折脊樑也難消我這恨,把信廝不打碎人靈沙怎報我冤,怎不教我忿氣沖天!
【快活三】謝吾皇把罪愆免,打元吉喪黃泉。我這裡曲躬躬的朝拜怎敢俄延,再把大顏見。
【鮑老兒】我吃一萬金瓜也不怨天,則稱了我平生願。元吉那廝一靈兒正訴冤,敢論告他閻王殿。這廝那囂浮詐偽,輕薄諂佞,那裡有納士招賢!那凶頑狠劣,奸滑僥倖,則待篡位奪權。
題目齊元吉兩爭鋒
正名尉遲恭三奪槊
自我來南溪,池塘幾春草。
結茅依雲端,愛此山回抱。
奇峰七十二,羅列景逾好。
豈殊謝公窗,澄江更縈繞。
孤城千家邑,一目可盡了。
植葵思夏深,種菊待秋杪。
物華靜中見,至理得深造。
東山與魯郊,底用評大小。
平生丘壑心,計拙詎能巧。
亭皋遠俗客,曳杖日頻到。
簞瓢樂未改,在澗槃亦考。
況有吾人詩,飄然異郊島。
雨余疊巘浮空,望中秀色仙都是。洞天未鎖,人間春老,玉妃曾墜。錦瑟繁弦,鳳簫清響,九霄歌吹。問分香舊事,劉郎去後,知誰伴、風前醉。
回首暝煙千里。但紛紛、落紅如淚。多情易老,青鸞何許,詩成誰寄。斗轉參橫,半簾花影,一溪寒水。悵飛鳧路杳,行雲夢斷,有三峰翠。
天公豈相撩,饋以萬頃玉。
朝來一堪煮。茗碗薦新菊。
窗中有佳致,一水臥寒綠。
城闉閴在眼,況復見岩谷。
相過二三子,共喜醅翁熟。
狂歌且暫醉,夜半還秉燭。
猶勝杜陵翁,山中掘黃獨。
釋悶懷,破岑寂,只照着熱鬧處說來。
十字街坊,幾下捶皮千古快;
八仙桌上,一聲醒木萬人驚。
鑿破混沌作兩間,
五行生剋苦歪纏。
兔走鳥飛催短景,
龍爭虎鬥耍長拳。
生下都從忙裡老,
死前誰會把心寬!
一腔填滿荊棘刺,
兩肩挑起亂石山。
試看那漢陵唐寢埋荒草,
楚殿吳宮起暮煙。
倒不如淡飯粗茶茅屋下,
和風冷露一蒲團。
科頭跣足剜野菜,
醉臥狂歌號酒仙。
正是那:「日上三竿眠不起,
算來名利不如閒。」
從古來爭名奪利的不乾淨,
教俺這江湖老子白眼看。
忠臣孝子是冤家,
殺人放火享榮華。
太倉里的老鼠吃的撐撐飽,
老牛耕地使死倒把皮來剝!
河裡的游魚犯下什麼罪?
刮淨鮮鱗還嫌刺扎。
那老虎前生修下幾般福?
生嚼人肉不怕塞牙。
野雞兔子不敢惹禍,
剁成肉醬還加上蔥花。
古劍殺人還稱至寶,
墊腳的草鞋丟在山窪。
殺妻的吳起倒掛了元帥印,
頂燈的裴瑾挨些嘴巴。
活吃人的盜跖得了好死,
顏淵短命是為的什麼?
莫不是玉皇爺受了張三的哄!
黑洞洞的本帳簿那裡去查?
好興致時來頑鐵黃金色,
氣煞人運去銅鐘聲也差。
我願那來世的鶯鶯丑似鬼,
石崇脫生沒個板渣。
世間事風裡孤燈草頭露,
縱有那幾串銅錢你慢扎煞!
俺雖無臨潼關的無價寶,
只這三聲鼉鼓走遍天涯。
老子江湖漫自嗟,
販來古今作生涯。
從古來三百二十八萬載,
幾句街談要講上來。
權當作蠅頭細字批青史,
撇過了之乎者也矣焉哉。
但憑着一塊破皮兩頁板,
不教他唱遍生旦不下台!
你看起初時茹毛飲血心已狠,
燧人氏潑油添鹽又加上熬煎。
有巢氏不肯在山窩裡睡,
榆林遭殃才滾就了椽。
庖犧氏人首蛇身古而怪,
鼓弄着百姓結網打淨了灣。
自古道「牝雞司晨家業敗」,
可怎麼伏羲的妹子坐了金鑾!
女媧氏鍊石補天空費了手,
到於今抬頭不見那補釘天。
老神農伸着個牛頭嘗百草,
把一些旺相相的孩子提起病源。
黃帝平了蚩尤的亂,
平穩穩的乾坤又起了爭端。
造作了那槍刀和弓箭,
這才是慣打仗的祖師不用空拳。
嫌好那毛達撒的皮子不中看,
弄斯文又制下衣和冠。
桑木板頂在腦蓋子上,
也不怕滴溜着些泥彈打了眼圈!
這些都是平白里生出來的閒枝節,
說不盡那些李四與張三!
隔兩輩帝摯禪位把兄弟讓,
那唐堯雖是個神聖也遭了磨難。
爬爬屋三間當了大殿,
袞龍袍穿這一領大布衫。
沽突突洪水滔天誰惹的禍?
百姓們鱉嗑魚吞死了萬千。
拿問了治水大臣他兒子續了職,
穿着些好古董鞋子跑的腿酸。
教伯益放起了一把無情火,
那狼蟲虎豹也不得安然。
有一日十日並出晃了一晃,
嚇得那狐子妖孫盡膽寒。
多虧了后羿九枝鵰翎箭,
十個紅輪只剩了一個圓。
說不盡這樁樁件件蹊蹺事,
再把那揖讓盛典表一番。
常言道「明德之人當有後」,
偏偏的正宮長子忒痴頑!
放着個欽明聖父不學好,
教了他一盤圍棋也不會填。
四岳九官舉大舜,
倒贅個女婿掌江山。
商均不肖又是臣作了主,
是怎麼神禹為君他不傳賢?
從今後天下成了個子孫貨,
不按舊例把樣子翻。
中間裡善射的后羿篡了位,
多虧了少康一旅整朝權。
四百年又到了商家手,
桀放南巢有誰哀憐!
雖然是祖輩的家業好過活,
誰知道保子孫的方法不如從前。
再說那成湯解網稱仁主,
就應該風調雨順萬民安,
為什麼大旱七年不下雨?
等着他桑林擺桌鋪起龍壇!
更可笑剪爪當牲來禱告,
不成個體統真是歪纏。
那迂學包子看書只管瞎讚嘆,
只怕這其間的字眼有些訛傳!
自從他伐桀為君弄開手,
要算他征誅起稿第一位老先。
到後來自家出了個現世報,
那老紂的結果比老桀還憨。
現成成的天下送給周家坐,
不道個生受也沒賞過錢。
淨賠本倒拐上一個脖兒冷,
霎時間白牛犢變成了大紅犍。
這才是「漿了撈來水裡去,
一更里荷包照樣兒穿!」
這周朝的王業根莖里旺,
你看他輩輩英雄都不差。
這才是栽竹成林後來的大,
到西伯方才發了個大粗芽。
可恨那說舌頭的殺才崇侯虎,
挑唆着紂王昏君把他拿。
打在南牢里六七載,
受夠了那鐵鎖和銅枷。
多虧了散宜生定下胭粉計,
獻上個興周滅商的女嬌娃。
一霎時蛟龍頓斷了黃金鎖,
他敢就搖頭擺尾入煙霞。
更喜的提調兩陝新掛印,
駕前里左排鉞斧右金瓜。
他生下了兒子一百個,
那一個是個善菩薩?
不消說長子武王是聖主,
就是他令弟周公也是個通家。
渭水打獵作了好夢,
添上個慣戰能征的姜子牙。
兒媳婦娶了邑姜女,
繡房裡習就奪槊並滾叉。
到於今有名頭的婦人稱「十亂」,
就是孔聖人的書本也把他夸。
他爺們晝夜鋪排着行仁政,
那紂王還閉着倆瞎眼在黑影里爬。
多少年軟刀子割頭不知死,
直等到太白旗懸才把口吧!
老紂王倘然留得一口氣,
他還有七十萬雄兵怎肯安寧?
萬一間黃金鉞斧折了刃,
周武王,只怕你甲子日回不得孟津城!
再加上二叔保住武庚的駕,
朝歌地重新紮起了商家營。
姜太公殺花老眼溜了陣,
護駕軍三千喪上命殘生。
小武庚作起一輩中興主,
誅殺逆臣屠了鎬京。
監殷的先討過周公的罪,
撇下那新鮮紅鞋穿不成。
淨弄的火老鴉落屋沒有正講,
河崖上兩場瞎關了兵。
到其間武王縱有千張嘴,
誰是誰非也說不分明!
(所以武王就下了個毒手,一刀斫下紂王的頭來……)
都說是「無道昏君合該死!」
把一個新殿龍爺稱又尊。
全不念六百年的故主該饒命,
都說「這新皇帝的處分快活煞人!」
這個說:「沒眼色的餓莩你叩的什麼馬?」
那個說:「干捨命的忠臣你剖的什麼心?」
這個說:「你看那白鬍子的元帥好氣概!」
那個說:「有孝行的君王還載着個木父親!」
滿街上拖男領女去領鉅橋的粟,
後宮裡秀女佳人都跟了虎賁。
給了他個泰山壓頂沒有躲閃,
直殺的血流漂杵堵了城門。
眼見他一刀兩斷君臣定,
他可才穩坐在龍床不用動身。
靈長自古數周朝,
王跡東遷漸漸消。
周天子二衙管不着堂上的事,
空守着幾個破鼎惹氣淘。
春秋出頭有二十國,
一霎時七雄割據把兵鏖。
這其間孔孟周流跑殺馬,
須知道不時行的文章誰家瞧?
陝西的秦家得了風水,
他那蠶食方法起的心高。
那知道異人返國着了道,
又被個姓呂的光棍頂了包。
他只說化家為國王作了帝,
而其實是以呂易嬴李代了桃。
原來這雜種羔子沒有長進,
小胡亥忤逆賊達又是禍苗。
老始皇欹在靈床沒眼淚,
假遺詔逼殺他親哥犯了天條。
望夷宮雖然沒曾得好死,
論還賬還不夠個利錢梢!
到後來楚漢爭鋒換了世界,
那劉邦是一個龍胎自然不糙。
「一杯羹」說的好風涼話,
要把他親娘的漢子使滾油熬。
烏江逼死他盟兄弟,
就是那座下的烏騅也解哀號。
這是個白丁起手新興樣,
把一個自古山河被他生掏。
最可笑呂后本是他結髮婦,
是怎麼又看上個姓審的郎君和他私交!
平日家挺腰大肚裝好漢,
到這時鱉星照命可也難逃。
中間裡王莽掛起一面新家的匾,
可憐他四百年炎祚斬斷了腰。
那老賊好象轉世報仇的白蛇怪,
還了他當初道上那一刀。
幸虧了南陽劉秀起了義,
感動的二十八宿下天曹。
逐日家東征西討復了漢業,
譬如那冷了火的鍋底兩番燒。
不數傳到了桓靈就活倒運,
又出個瞅相應的曹瞞長饞癆。
他娘們寡婦孤兒受夠了氣,
臨末了一塊喘氣的木頭他還不饒!
小助興桃園又得了個中山的後,
劉先主他死掙白纏要創一遭。
雖然是甘蔗到頭沒大滋味,
你看他魚水君臣倒也情意高。
且莫說關張義氣臥龍的品,
就是那風流常山是何等英豪!
空使殺英雄沒撈着塊中原土,
這才是命里不該枉費勞。
可恨那論成敗的肉眼說現成話,
胡褒貶那六出祁山的不曉六韜。
出茅廬生致了一個三分鼎,
似這樣難得的王佐遠勝管蕭。
倒不如俺這捶皮的江湖替他吐口氣,
當街上借得漁陽大鼓敲。
曹操當年相漢時,
欺他寡婦與孤兒。
全不管「行下春風有秋雨」,
到後來他的寡婦孤兒又被人欺。
我想那老賊一生得意沒弄好臉,
他自從大破劉表就喜〔角者〕了脂。
下江東詐稱雄兵一百萬,
中軍帳還打着杆漢家旗。
赤壁鏖兵把鼻兒扛,
你拖着杆長槍賦的什麼詩?
倒惹得一把火燎光了鬍子嘴,
華容道幾乎弄成個脖兒齊!
從今後打去興頭沒了陽氣,
那銅雀台上到底也沒撈着喬家他二姨。
到臨死賣履分香丟盡了丑,
原是個老婆隊裡磣東西!
始終是教導他那小賊根子篡了位,
他學那文王的伎倆好不蹺蹊!
常言道「狗吃蒺藜病在後」,
準備着你出水方知兩腿泥。
他作了場奸雄又照出個影,
照樣的來了一個司馬師。
活象是門神的印板只分了個左右,
你看他照樣的披掛不差一絲。
年年五丈起秋風,
銅雀台荒一望空。
臥龍已沒曹瞞就滅,
那黃鬍子好漢又撇下江東!
三分割據周了花甲,
又顯着司馬家爺們弄神通。
晉武帝為君也道是「受了禪」,
合着那曹丕的行徑一樣同!
這不是從前說的個鐵板數,
就象那打骰子的湊巧拼了烘。
眼看着晉家的江山又打個兩起,
不多時把個刀把給了劉聰。
只見他油鍋里的螃蟹支不住,
沒行李的蠍子就往南蹦。
巧機關小吏通姦牛換了馬,
大翻案白版登舟蛇做了龍。
次後來糊裡糊塗又挨了幾日,
教一個掃槽的劉裕餅卷了蔥。
這又是五代干戈起了手,
可憐見大地生靈戰血紅!
南朝創業起劉郎,
販鞋的光棍手段強。
他龍行虎步生成的貴,
是怎麼好幾輩的八字都犯刑場?
那江山似吃酒巡杯排門轉,
頭一個是齊來第二個是梁。
姓蕭的他一筆寫不出兩個字,
一般的狠心毒口似豺狼。
那蕭衍有學問的英雄偏收了侯景,
不料他是掘尾巴的惡狗亂了朝綱!
在台城餓斷了肝花想口蜜水,
一輩子干念些彌陀瞎燒了香。
陳霸先陰謀弱主篡了位,
隋楊堅害了他外甥才起了家。
東宮裡楊廣殺了父,
積作的揚州看花把命化。
六十四處刀兵動,
改元建號亂如麻。
統前後混了一百九十單八載,
大唐天子才主了中華。
大唐傳國二十輩,
算來有國卻無家。
教他爹亂了宮人製作着反,
只這開手一着便不佳。
玄武門謀殺建成和元吉,
全不念一母同胞兄弟仨!
貪戀着巢剌王的妃子容顏好,
難為他兄弟的炕頭怎樣去扒!
縱然有十大功勞遮羞臉,
這件事比鱉不如還低一紮!
不轉眼則天戴了沖天帽,
沒志氣的中宗又是個呆巴。
唐明皇雖是平了韋後的亂,
他自己的腔像也難把口夸。
洗兒錢親自遞在楊妃手,
赤條條的祿山學打哇哇。
最可恨碭山賊子坐了御座,
只有個殿下的猢猻摑他幾摑!
從此後朱溫家爺們滅了人理,
落了個扒灰賊頭血染沙。
沙陀將又做了唐皇帝,
不轉眼生鐵又在火灰上爬。
石敬瑭奪了他丈人的碗,
倒踏門的女婿靠着嬌娃。
李三娘的漢子又做了劉高祖,
咬臍郎登極忒也軟匝。
郭雀兒的兵來擋不住,
把一個後漢的江山又白送給他。
姑夫的家業又落在他妻侄手,
柴世宗販傘的螟蛉倒不差。
五代八君轉眼過,
日光摩盪又屬了趙家。
陳橋兵變道的是「禪了位」,
那柴家的孩子他懂的什麼?
你看他作張作致裝沒事,
可不知好湊手的黃袍那裡拿?
「有大志」說出得意話,
那個撒氣的筒子吃虧他媽!
讓天下依從老婆口,
淨落得燭影斧聲響嗑叉!
此後來二支承襲偏興旺,
可憐那長支的痴兒活活嚇殺。
你看那遠在兒孫又報應,
五國城捉去的是誰的根芽?
康王南渡嚇破了膽,
花椒樹上的螳螂爪兒麻。
他爹娘受罪全不管,
干操心的忠臣嘔血蠱了瘡疤。
十二道金牌害了岳武穆,
那講和的秦檜他不打死蛇。
這其間雄赳赳的契丹阿骨打,
翻江攪海又亂如麻。
三百年的江山倒受了二百年的氣,
那掉嘴的文章當不了廝殺!
滿朝里咬文嚼字使幹了口,
鐵桶似的乾坤半邊塌。
臨末了一個好躲難的杭州又失了守,
教人家擔頭插盡江南花!
文天祥腳不着地全沒用,
陸秀夫死葬魚腹當了什麼?
說不盡大宋無寸乾淨土,
你看那一個漢寢唐陵不是棲鴉?
從今後鐵木真的後代又交着好運,
他在那斡難河上發了渣。
元世祖建都直隸省,
把一個花花世界喝了甜茶。
看他八十八年也只是閏了個大月,
那順帝又是不愛好窩的癩蛤蟆。
這正是有福的妨了沒福的去,
眼見這皇覺寺的好漢又主了中華。
接前文再講上一輩新今古,
明太祖那樣開國賢君古也不多。
真天子生來不是和尚料,
出廟門便有些英雄入網羅。
不光是徐、常、沐、鄧稱猛將,
早有個軍師劉基賽過蕭何。
駕坐南京正了大統,
龍蟠虎踞掌山河。
這就該世世的平安享富貴,
誰料他本門的骨肉起干戈!
四子燕王原不是一把本分手,
生逼個幼主逃生作頭陀。
莫不是皇覺寺為僧沒會了願?
又教他長孫行腳歷坎坷!
三十年的殺運忒苦惱,
宰割了些義士忠臣似鴨鵝。
鐵鉉死守濟南府,
還坑上一對女嬌娥。
古板正傳的方孝儒,
金鑾殿上把孝棒兒拖。
血瀝瀝十族拐上了朋友,
是他那世里燒了棘子乖了鍋!
次後來景清報仇天又不許,
只急得張草楦的人皮手干搓!
到英宗命該充軍道是「北狩」,
也用不着那三聲大炮二棒鑼。
這幾年他兄弟為君翻〔火專〕餅,
淨贅上個有經濟的于謙死在漫坡!
正德無兒取了嘉靖,
又殺了些好人干天和。
天啟朝又出了個不男不女二尾子貨,
和那奶母子客氏滾成窩。
崇禎爺他掃除奸黨行好政,
實指望整理乾坤免風波。
誰知道彰義門開大事去,
那煤山上的結果那裡揣摩?
莫不是他強梁的老祖陰騭少,
活該在龍子龍孫受折磨!
更出奇真武爺顯聖供養的好,
一般的披散着發赤着腳。
為什麼說到這裡便住了手?
只恐怕你鐵打的心腸也淚如梭!
《仙鶴褚道人嘗欲得一詩久未能答近和元吉壽篇見者謂似遊仙體因書以貽之然終不近也》
曾立蕭台縹緲天,塵心一墮八千年。卻從海上三山駕,來集城南五色泉。
遼鶴再聞中夜語,葛龍深抱午時涎。綠章赤字無人檢,猶在虛皇玉案前。
《易》之《泰》:「上下交而其志同。」其《否》曰:「上下不交而天下無邦。」蓋上之情達於下,下之情達於上,上下一體,所以為「泰」。下之情壅閼而不得上聞,上下間隔,雖有國而無國矣,所以為「否」也。
交則泰,不交則否,自古皆然,而不交之弊,未有如近世之甚者。君臣相見,止於視朝數刻;上下之間,章奏批答相關接,刑名法度相維持而已。非獨沿襲故事,亦其地勢使然。何也?國家常朝於奉天門,未嘗一日廢,可謂勤矣。然堂陛懸絕,威儀赫奕,御史糾儀,鴻臚舉不如法,通政司引奏,上特視之,謝恩見辭,湍湍而退,上何嘗治一事,下何嘗進一言哉?此無他,地勢懸絕,所謂堂上遠於萬里,雖欲言無由言也。
愚以為欲上下之交,莫若復古內朝之法。蓋周之時有三朝:庫門之外為正朝,詢謀大臣在焉;路門之外為治朝,日視朝在焉;路門之內為內朝,亦曰燕朝。《玉藻》云:「君日出而視朝,退視路寢聽政。」 蓋視朝而見群臣,所以正上下之分;聽政而視路寢,所以通遠近之情。漢制:大司馬、左右前後將軍、侍中、散騎諸吏為中朝,丞相以下至六百石為外朝。唐皇城之北南三門曰承天,元正、冬至受萬國之朝貢,則御焉,蓋古之外朝也。其北曰太極門,其西曰太極殿,朔、望則坐而視朝,蓋古之正朝也。又北曰兩儀殿,常日聽朝而視事,蓋古之內朝也。宋時常朝則文德殿,五日一起居則垂拱殿,正旦、冬至、聖節稱賀則大慶殿,賜宴則紫宸殿或集英殿,試進士則崇政殿。侍從以下,五日一員上殿,謂之輪對,則必入陳時政利害。內殿引見,亦或賜坐,或免穿靴,蓋亦有三朝之遺意焉。蓋天有三垣,天子象之。正朝,象太極也;外朝,象天市也;內朝,象紫微也。自古然矣。
國朝聖節、冬至、正旦大朝則會奉天殿,即古之正朝也。常日則奉天門,即古之外朝也。而內朝獨缺。然非缺也,華蓋、謹身、武英等殿,豈非內朝之遺制乎?洪武中如宋濂、劉基,永樂以來如楊士奇、楊榮等,日侍左右,大臣蹇義、夏元吉等,常奏對便殿。於斯時也,豈有壅隔之患哉?今內朝未復,臨御常朝之後,人臣無復進見,三殿高閟,鮮或窺焉。故上下之情,壅而不通;天下之弊,由是而積。孝宗晚年,深感有慨於斯,屢召大臣於便殿,講論天下事。方將有為,而民之無祿,不及睹至治之美,天下至今以為恨矣。
惟陛下遠法聖祖,近法孝宗,盡鏟近世壅隔之弊。常朝之外,即文華、武英二殿,仿古內朝之意,大臣三日或五日一次起居,侍從、台諫各一員上殿輪對;諸司有事咨決,上據所見決之,有難決者,與大臣面議之;不時引見群臣,凡謝恩辭見之類,皆得上殿陳奏。虛心而問之,和顏色而道之,如此,人人得以自盡。陛下雖身居九重,而天下之事燦然畢陳於前。外朝所以正上下之分,內朝所以通遠近之情。如此,豈有近時壅隔之弊哉?唐、虞之時,明目達聰,嘉言罔伏,野無遺賢,亦不過是而已。